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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所以能逃过此劫,是因为特蕾娅为我施行救治的那个飞船舱特地安装了周密细致的逃生装置:防止因速度骤减导致灾难性损伤的气凝胶护垫,能携带我们至着陆的备用滑翔翼面。我们降落在涡克斯群岛的一个附属岛屿上。岛屿上目前无人居住,距离特蕾娅称之为“涡克斯中心区”的城区有相当一段距离。
涡克斯中心区是涡克斯群岛的核心所在,也是敌方攻击的主要目标。借着黎明的光亮,我们看见上风方向的天际,一柱浓烟滚滚升腾。“那,”特蕾娅声音悲戚地说,“那烟雾。肯定是从涡克斯中心区来的。”
我们离开冒着烟的救生艇,站在一片茂盛的草地上。太阳出来了,天际一览无余。“网络系统没一点声音。”她说。我不清楚这意昧着什么,也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她表情严峻,透着悲伤。除了我们的救生舱,飞行器其余部分肯定都坠落海里了。除我俩,飞船上其他人都死了。我问特蕾娅何以单单只有我们能安全逃生。
“不是我们,”她说,“是你。飞船就是为保护你的生命来的。我不过是碰巧守护在你身边而已。”
“为什么是我?”
“我们等候你数个世纪了。等你,以及跟你一样的人。”
我不明白。但她神情茫然,身上有淤伤,因此我没再继续追问。救援人员会来的,她说。她的人会寻找我们。他们会派出飞船的,即便是涡克斯中心区被损坏。他们不会扔下我们在荒野中不管的。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错了。
坠落地面的救生舱外壁仍冒着丝丝热气,周围的草地都被灼焦了。救生舱内温度太高,就算想用作临时栖身之所也不可能。特蕾娅和我只好搬出来一些还可以使用的物品。救生舱里储存的物品,在我看来,实际上就是一些药品和医疗设备,远不是特蕾婭所谓的食物。每一只盒子,只要她指头一点,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搬出来。然后,我们将抢救出来的物品堆放在近旁的一棵树下(是什么树我不认识)。此时,那棵树是我们唯一需要的庇护所。树荫外热烘烘的,天空里没一丝云翳。
虽然忙碌了大半天,我仍感觉非常精神,比我刚从沙漠里醒来那会儿好多了。一点不感觉累,甚至也没有半点的焦躁。肯定是特蕾娅给我注射的药物的作用。并不是使用镇定剂后的那种安静,而是一种气定神宁,感觉精神抖擞,因此也无心去理会迫在眉睫的危险。特蕾娅往伤口和擦伤上涂抹了些油膏样的东西,那些伤立马就愈合了。然后,她将一根蓝色玻璃管插在臂弯。几分钟后,她跟我一样,也显得生气勃勃起来。只是,她脸上仍挂着面罩般的悲伤。
待阳光消尽天际的暗影,我们降落地点四周的景物终于可以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片富庶之地。在我孩提时候,母亲常常给我读儿童版插图《圣经》。这岛屿让我想起那幅人类堕落之前的伊甸园水彩画:起伏连绵的草地,铺垫着三叶草一样的绿草,四周都是果实累累的树丛,草地铺展,一直没人果树丛中。只是,没有羊羔和狮子,或者是人影或道路。甚至一条林间小路也没有。
“或许会有所助益吧,”我说,“如果你说一说目前的情势。”
“这就是我所接受的训练——帮助你理解所发生的事情。可是没了网络,我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就告诉我一个纯粹的局外人想要知道的东西吧。”
她抬头望着天空,望着上风方向那不祥的烟柱。她的眼里映照着沉沉烟云。
“那好吧,”她说,“我就将自己所能告诉你的都讲给你听吧。趁我们等待救援的这会儿。”
涡克斯为一大群男女合力所建,然后住上了人,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最终使命就是要前往地球,与假想智慧生物取得直接联系。
那是四劫五世纪之前的事了,特蕾娅说。自那以来,涡克斯一直信守自己的信念。她已穿越三道星际隧道,建立临时友好联盟,与公然的敌人作战,吸纳新的太空社群和新的人造附属岛屿,直至形成目前规模的涡克斯群岛。
她的敌人(“皮质民主制国家”)认为,任何试图吸引假想智慧生物注意的举动,都极其危险,都是自寻死路——而且不仅仅是对于涡克斯本身。这一分歧,偶尔会升级为公开的战争。过去五百年间,涡克斯两度险些被毁灭。但事实证明,她的子民比敌人更训练有素,也更聪明。或者说特蕾娅是这样认为的。
特蕾娅几乎是一口气讲下来。等她语速渐渐放慢,我说:“你们是怎样从偌大一个沙漠里找到我的呢?”
“从一开始就策划好的,早在我出生之前。”
“你们预计好能在那地方找到我?”
“我们根据经验和观察得知,假想智慧生物的身体具有自我修复和再生的功能。我们根据地质变迁的迹象得知,每9875年一个循环。我们根据历史记载得知,某些人会被送往天赤星沙漠自我重生,其中就包括你。进去的人自然要出来。预测几乎精确到点。”她声音里充满虔敬,“你一直跟假想智慧生物生活在一起。这就使你变得与众不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
“需要我干嘛?”
“数世纪前,连接天赤星与地球的星际隧道就出了故障,然后再没人到过地球。不过我们相信,我们能过得去的,只要有你和其他人与我们一道。你明白吗?”
不明白——但我没细问。“你说‘其他人’——都是谁呢?”
“其他被选中参与假想智慧生物的再生循环工程的人。你当时在场,特克·芬雷。你肯定看见过的,尽管是忘了。一条星际隧道,比其他连接各个世界的隧道小一些,但也够大的了,起点就在那片沙漠中。”
我对于这条隧道的记忆,有如晨间第一缕曙光中,我记起的昨夜一场噩梦。它所引发的毁灭性地震。假想智慧生物的机械装置被从太阳系吸引过来,犹如毒性的灰烬从天而降。我许多朋友因此而毙命。特蕾娅称之为“时间隧道”,并暗示说隧道是假想智慧生物某种生命循环工程的一部分,但当时我们不知情。
我不禁一个寒战,尽管空气里热浪滚滚,镇定药剂在我的血液里奔流。
“你被送去参加生命再生工程,”她说,“并且处于停滞状态将近一万年。假想智慧生物特别在你身上做了标记,特克·芬雷。假想智慧生物知道你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你非常重要。你,以及其他的人。”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被指派专门照顾你的。要是网络运行正常……但它出故障了。”她迟疑了一下,“攻击发生时,他们很可能正好在涡克斯中心区。你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因此必须得有人来救我们。他们会尽快赶来的。他们会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家的。”
任她这样说,天空里还是那么蔚蓝,那么空无一物。
那天下午,我在着陆地附近巡视了一番——但不敢走远,营地随时保持在视线范围内——顺便捡些柴火。涡克斯群岛的这一岛屿上许多树木结的果实都可以吃,特蕾娅说。于是我也摘了一些。我用从救生舱里抢救出来的彩色细绳将柴火打成拥,将野果——甜椒大小的黄色豆荚——塞进一只布袋里。布袋也是救生舱里抢救出来的。能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心里感觉很不错。除却偶尔一声鸟叫和树叶簌簌的声响,余则唯一便是我节奏均勻的呼吸和脚步走在茂密草地上的声音。起伏的原野,若非天际那一柱仍浓烟弥漫的烟柱,一定会让人备感舒心慰藉。
我回到营地时,脑子里一直想着那烟柱。我问特蕾娅那是否遭到了核武器攻击,是否要考虑放射尘和核辐射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第一次基督教正教战争以来”,涡克斯从没遭受过热核攻击。那是她出生前两百多年发生的事情了。她所学的历史书里没有讨论那次战争所带来的后果。
“我想没什么关系的,”我说,“我们似乎也做不了什么。看情形目前风向对我们有利。”烟柱的羽翼开始朝与我们所在位置平行的方向慢慢散去。
特蕾娅眉头紧皱,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方,朝顺风的方向望去。“涡克斯是一艘用发动机驱动的轮船,”她说,“我们在船尾方向——我们应该是在涡克斯中心区的顺风向才对。”
“什么意思呢?”
“我们可能没了方向舵。”
我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对于一个面积相当于一个较小的洲的船舰来说,“方向舵”能使上什么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涡克斯中心区受损相当严重,救援可能不能如特蕾娅所愿,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了。我猜想她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她帮我一道挖了一个小坑,用来生火,但她情绪很不好,也不愿多说话。
我们没有时钟,也不知道几点了。兴奋剂药性渐渐消退时,我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太阳正好碰着地平线。此时,空气凉爽了一些。特蕾娅给我演示,怎样使用其中一件抢救出来的物品点燃我拾掇回来的柴火。
柴堆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我不觉开始寻思我们所处的位置——相对于天赤星的海岸线,涡克斯的物理位置。在我当年,天赤星是新世界的一个常设桥头堡。从苏门答腊岛出发,通过假想智慧生物的星际隧道,你便能抵达这一星球。倘若涡克斯想要前往地球,她就得先抵达那同一星际隧道位于天赤星的端点,然后踏上横跨之旅。因此,太阳刚一西沉,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里,便看见星际隧道顶端亮光开始闪烁,我一点也没觉得惊讶。
这条星际隧道是假想智慧生物所建造。隧道之庞大,超乎人类领悟力所及。在地球,星际隧道的脚柱深嵌印度洋洋底,隧道顶端伸展至地球大气层之外。在天赤星这一端,也是同样庞大的建构,某种意义上讲,甚至也是同样的物质构造。一条隧道,两个世界。日落过后好久,隧道顶端仍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成了遥远天庭里一缕银辉。万年如斯,不曾有任何改变。特蕾娅定定地望着天空,用她的本族语轻声地念诵着什么。等她念诵完毕,我问她是在唱歌还是在做祷告。
“也许都是吧。你也可以说它是一首诗。”
“能翻译一下吗?”
“是关于天地循环和假想智慧生物生命的。诗里说,世间不存在开始,亦不存在结束。”
“我对此一无所知。”
“恐怕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脸上郁郁不乐的神情毫无掩饰。我告诉她说,我不明白涡克斯中心区到底怎么了,但我为她遭受的损失感到难过。
她忧伤地冲我一笑。“我为你遭受的损失才感到难过呢。”
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事情,我从未有过那种意识——觉得有什么损失,有什么值得悲哀的。的确不假:我远离自己家乡十世纪之远,永远无法再回去。一切知晓的,一切熟悉的,都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一生大部分时间里,都一直试图在自己的现在与过去之间建起一道高墙,而且至今都没有成功。有的东西被从你身上夺走,有的被你抛在身后——还有一些东西,你随身相携,世代相循,永无终结。
第二天早上,特蕾娅又给我注射了一次。她携带的医药品真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唯一能提供的抚慰就是这东西,我也是欣然接受。
“要是救援能来,早该来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我们必须得步行前进。”
去涡克斯中心区,她的意思是说:去她那漂浮国度熊熊火焰的首府。
“能行吗?”
“我想行的。”
“这地方有我们所需要的一切食物。如果我们待在救生舱坠落地近处,他们更容易找到我们的。”
“不行,特克。我们必须赶在涡克斯越过星际隧道前,到达中央区。不过问题还不仅仅如此。网络系统仍没修复。”
“那有很大关系吗?”
她眉头紧皱的样子,我意识到,她是绞尽脑汁在搜寻英语单词,以表达某个不熟悉的意念。“网络系统并非只是一种被动的链接,我们身体和大脑的一些部分有赖于它。”
“有赖于它做什么?你看上去蛮不错的呀。”
“是我给自己输入的药物在起作用,可药物也有耗完的那一天。我需要回到涡克斯中心区——相信我说的没错。”
她一再坚持,我自然没什么理由与她争辩。药物的事很可能真有其事,今天早上她已给自己注射了两剂。显然,那些药物的药效持续时间已不如前一天强。于是,我们尽自己的承载力,将从救生舱里抢救出来的有用物品打包,然后步行前进。
中午之前,我们已不紧不慢地踏上征途。如果说战争仍在继续,可又不见任何战争的踪影。(敌人在天赤星没有固定基地,特蕾娅说,这次攻击是一系列战争的最后一搏,意图阻止我们穿越星际隧道。涡克斯防御系统崩溃之前,有过一次反击;空旷的蓝天很可能就是反击成功的一个标志。)起伏的原野并不构成什么实质障碍,我们迎着远方天际一直升腾不止的烟柱方向往前走去。大约中午时分,我们爬上一座小山丘。从小山的顶上,能清楚地看见小岛的边缘——三面临海,上风方向是一片隆起的陆地,肯定是岛链中的下一座小岛。
更为有趣的是,我们前方华盖般茂密的森林中,矗立着四座塔——人工建筑,黑色的,没有窗户,大概有二三十层楼高。每座塔之间相距数英里,无论要到达哪座塔,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到的——不过我想,如果塔里有人,我们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帮助。
“没有!”特蕾娅拼命地摇头。“没有,塔里没人。那些塔都是些机器,而非人住的地方。它们采集四周的辐射,然后将辐射灌注到下面去。”
“下面?”
“灌注到岛屿的中空区,中空区是农场。”
“你们农场在地下?”这上面有大量肥沃的田野,更别说是充足的阳光了。
上面不行,她说。涡克斯根据设计,要周游世界群落各大星球,途中得经历各种严寒酷暑和变化多端的环境。尽管说世界群落的各大星球都适合人居住,但各星球环境条件彼此各异。群岛上的食物必须得到保障,而不受昼夜或季节长短、气温急剧变化、阳光或紫外线强弱的影响。长期而言,发展地面农业,就跟在航空母舰甲板上锄地种植一样是天方夜谭。这地方森林之所以葱郁茂盛,是因为过去一百年里,涡克斯大部时间停靠在气候宜人的地带。(“一切都会改变的,”特蕾娅说,“一旦我们抵达地球。”)起初,这些岛屿上都是些光秃秃的人造花岗岩石块。数个世纪后,日积月累,渐渐形成表层土壤,并成为从邻近两个星球的岛屿或大陆上逃逸或被风吹来的栽培品种以及其他种子的领地。
“我们可以到农场下面去吗?”
“也许吧。不过这样做不明智。”
“为什么——那些农民很危险吗?”
“没有了网络,他们有可能很危险。很难给你解释清楚,不过网络系统还具有社会调控的功能。网络恢复运行之前,我们应该远离那些粗野的群氓。”
“农民一旦挣脱链子就不安分吗?”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请不要对你不了解的东西妄加评判。”她调整了一下背包,跨前几步,把我抛在后面,中断了交谈。我跟随她向山下走去,重又走进树荫下。每次越过一道开阔的山梁,我都要参照那些黑塔的位置,估算我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