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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反的是桑德拉父亲的际遇。群星从天空消失后,随之而来的骚乱引发了全球经济大萧条。桑德拉父亲所从事的软件行业也像是过了元旦的圣诞红,蔫了。这形势——或直言之,回旋纪本身——将他抛入绝望的深渊,偶有一点起色,却从不见真正的云开雾散。“他简直就忘了怎样笑。”桑德拉的哥哥有一次说。而十岁的桑德拉只是阴着脸,听哥哥这么讲,也没什么好说的。
桑德拉想,对于我们这一代人容易一些,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事实:地球被难以名状的外星生命包围,这些外星生命甚至能操控时间的流速;对于这些神一样的存在物,人类既是那么卑微,却又颇具重要意义。你之所以能适应这样的生存方式,是因为你长久以来一直是这样生活。桑德拉本人出生于回旋纪末世,正值天空中群星再现之际——尽管是那么稀稀拉拉,模样是如此诡异。她能来到这世间,可能只是缘于父母最后一次的乐观或绝望的激情爆发,缘于在那看似就要陷入大混乱的世界里,一次创造新生命的积极行动。
然而,星辰的回归并没能给父亲带来任何起色。似乎某种衰败气象一旦在他体内扎了根,再不能遏止它前进的脚步。对此,谁也没发表过一句有价值的意见。桑德拉的母亲,如果回家,会竭尽所能地创造出一切正常的表象。因为桑德拉和凯尔都不敢顶撞母亲,这一假象才如此轻易地得以维持。她父亲经常生病,很多时间都在楼上修养。这没什么难理解的吧?当然。因为伤心,因为不方便。但,生命仍在继续,至少,一直到那天桑德拉放学回来,在车库里面发现父亲和哥哥。
那一天,距离桑德拉十一岁生日还有三个星期。她发现家里没人,很意外。凯尔因为感冒提前从学校回来,电脑还在厨房桌子上开着。电脑里正在放电影,吵嚷的飞机轰鸣和枪炮声,他很喜欢的那种。桑德拉关掉电脑。刚关上,她就听见有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不是母亲上班开的那辆,是家里的另一辆,停放在车库的那辆,父亲把自己藏在黑洞洞的楼上房间之前经常开的那辆。
她想到自杀,或至少是突然冒出来这一念头。她还知道有人把自己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任引擎开着这样自杀。一氧化碳中毒。她猜想——事后悲痛欲绝的几个月里,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自己甚至能理解父亲想死的愿望。有些人就是这样。就像是一种疾病。没谁好责备的。可为什么父亲要带上凯尔一起进车库啊,为什么凯尔会同意去?她打开通向车库的厨房门。汽车尾气令她头晕目眩。她于是返身回来,冲向屋外,提起巨大的车库门,好让新鲜空气把毒气冲散。虽然她父亲用破布将所有缝隙堵了个严实,以防尾气外泄,但车库门轻松一滑就开了。原来门没有锁。接着,她拉开车门,从她父亲身前俯身过去,关掉了发动机。她父亲的头无力地聋拉在肩上,皮肤已微微变成淡蓝色,样子很是吓人。他嘴唇上一层唾沫已经干了。桑德拉想摇醒他,但没反应。凯尔坐在第一排父亲旁边,系着安全带。他原是想要去什么地方吗?桑德拉拼命地摇晃,拼命地叫喊,他们却谁都一动不动。
她拨打了911急救电话,然后在屋前等着救护车到来。几分钟,就像是几个小时。她想到给妈妈打电话,但妈妈在斯里兰卡参加一个商品展销会,桑德拉不知道她的电话。那是五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波士顿郊区桑德拉的家所在的地方,已开始有了夏天的影子。街上空无一人。似乎所有的房子都睡着了。似乎所有的邻居都被密闭在房门里,而这一切,似乎又都是那些房屋睡梦中的一个个梦境。
赶来的医护人员带上桑德拉跟着一起到了医院,然后找了一个地方给她睡觉。桑德拉的母亲第二天上午从科伦坡回来。后来知道,桑德拉父亲早在被发现之前就已死了。她什么也帮不上。凯尔幼小的身体对吸入的毒气进行了激烈抵抗,一位医生解释说。他还活着,但他大脑被彻底损坏了,高级功能永远不可能再恢复。
父亲去世七年后,桑德拉母亲也死了。胰腺癌,被诊断出来时已是癌症晚期,治疗也没什么意义。她立下遗嘱,一笔钱委托代管,供桑德拉念书,另外更大的一部分,用于支付凯尔延续生命之需。桑德拉迁居休斯顿后,托请遗产律师给凯尔在附近找一个住处,如果有愿意接受的,这样她方便经常去看他。最后律师们找到生命长青橡树园关爱之家。长青橡树园是一家专门照顾严重残疾患者的机构,在全国也是最好的之一。费用不菲,但没关系,遗产足以支付。
乘坐飞机西去的途中,他们给凯尔注射了镇定剂。他醒来时,桑德拉特地安排好时间,守候在他身旁。但如果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凯尔有过什么不适或不安的话,至少他没表现出来过。
正午,热烘烘的。他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着她说话。但今天,很奇怪,桑德拉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首先给凯尔谈起杰斐逊。博斯。是做什么的,自己又是如何喜欢他。“我想你也会喜欢他的。他是个警察。”她顿了顿,“但他又不仅仅是个警察。”
她放低了声音,尽管树丛后再没别人会听见她的话。
“你向来喜欢回旋纪时代有关火星的故事。地球被回旋纪屏障包裹时,人类侨居之地又如何发展成一个个完整的文明。他们又是如何获得的第四年期生命,因此如果愿意承担某些义务和责任,就可以活得更久。还记得吗?万诺文被杀之前,告诉世人的那些故事?”只是,火星人再不跟我们说话了。一些不良分子已将那些火星药变成了肮脏丑陋的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出售,以牟取暴利。但万诺文周围也有一些人,比如杰森。罗顿和他的朋友,就严守火星人的道德规范。过去我常听说这事,网上随时也有这类的报道,说一些秘密团体,按照火星人的方式进行长寿治疗。保持技术的纯洁性,不拿来出售,但可以共享,共享的方式,所有约束要求一个不能少。运用很得当。”
此时,她几乎是窃窃私语。凯尔的眼睛依然跟着她嘴唇动作而移动。
“以前我从来不信这些传闻。但现在,我觉得它们说的是事实。”
今天早上,博斯曾告诉她,说自己不仅仅是一名警察。他告诉她,自己跟遵循火星人规范的人有联系。他的朋友们痛恨黑市交易,他说。警察可能被贿赂,博斯的朋友不会,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长寿治疗——原初版本的那种。他当下所做的,他当下是在为他们做事。
她给凯尔讲这些时,声音很低。
“现在,你可能想问的是,”作为兄长,他一定会问的,“我信任他吗?”
凯尔眨了一下眼睛——毫无意义的一眨眼。
“是的。”她说。大声的肯定答复,让她心里感觉好受多了。“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奥林。马瑟的科幻小说的含义——如果有什么含义的话。比如杰克。格迪斯手臂上的绷带,对于奥林的暴力倾向可能意味着什么。比如博斯不想让自己看见,也没给自己解释的伤疤。
时间过得真快。后来,一名护士从便道朝橡树林走来,天热,走得很慢。“该送他回床上休息啦。”她大声说。凯尔的帽子掉了,不过因为在树荫下,也没什么关系。他头发早早地稀疏脱落了。桑德拉能看见他头顶,淡黄色的缕缕头发间,露出婴儿般粉嫩的头皮。她捡起遮阳帽,轻轻给他戴上。
“好啦,”她说,“好好休息,凯尔。再见啦。”她向凯尔说。
桑德拉曾研究过精神病学,希望能弄明白绝望是怎样一回事。但她真正学到的,却是关于绝望症的药理学知识。人类大脑治疗容易理解难。比起她父亲苦命挣扎的那会儿,现在有了更多更好的抗抑郁药物。这是一件好事。然而,绝望症依然神秘未解,无论是临床性的,还是个人性的。它既像是天谴,又像是一’种疾病。
驱车回休斯顿有很长一段路程,途中她从州救助中心的一处收容所外经过。她处理过的病例,如果被确诊为监护型患者,就会被送到这样的地方。每次从收容所旁经过,都不可避免地会是她良心的一次拷问。通常,桑德拉都尽量不去看那地方——装着视而不见,既是容易的事,也让人心安。入口处,只有一块不大却不失威严的标牌,收容所建筑本身则藏身于野草枯黄的山脊后面。从公路上,只能看见很小的一部分,虽然她瞥见一眼几座瞭望塔的塔顶。但她曾上那条路去过几次,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一幢巨大的煤渣砖两层建筑,四周是临时扩建房,其中大多是联邦应急管理局从剩余物资中,划拨给他们的金属壁板房车。房屋四周是一圈铁丝网。这是一个有男人(大多数是男人)和女人(少数几个)构成的社区,每个人都相互严密分隔开,等待更是遥遥无期。因为在那样的地方,你别无选择:等待。等待轮到你参加职业康复训练项目,等待转入救助中心过渡教习所的微乎其微的机会,等待远房或漠然的亲戚的来信。漫长的等待,满怀的希望一面不断泣血,一面等待着新生,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那是一个由铁丝网和波纹铝板和慢性的绝望构成的一座城。药物致使的绝望——她自己就可能开过这样的处方,而这些处方在收容所的药房里一直在不断重复使用。有时,这甚至还不够——桑德拉曾听人说,收容所最大的安全问题是麻醉品(烈酒,大麻,鸦片制剂,甲安菲他命兴奋剂)源源不断从外面走私进来。
德克萨斯州立法委员会面前有一份提案,提议将收容所私有化。提案附文建议采取“工作疗法”,大体意思是说,允许租派身体健康的关押人员参加筑路或季节性农活,以支付他们关押期间的公共开支。桑德拉想,如果提案获得立法通过,救助工程尚存的本已衣衫褴褛的理想主义将彻底破灭。本意是要为陷入长期贫困的人们提供帮助和保护,却摇身蜕变成了冠冕堂皇的签约劳力供应源——无尽奴役,换来的只是免费的剪发和一件干净衬衫。
瞭望塔从后视镜中消失,隐没在了炙热的漫漫祜黄山峦间。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地愤怒,因为康格里夫从自己手中抽走奥林。马瑟这案子,以防自己的诊断给他造成不便。不过,自己的双手又有多干净呢?有多少可怜的灵魂,仅仅因为与《诊断统计手册》里某个案例相似,就被自己大笔一挥,送进了收容所呢?救助他们,使他们免受街头暴力的虐待和伤害,没错,挽救他们不被利用,不受艾滋病毒、营养不良、毒品的伤害。有足够的事实依据可以让她的良心得到宽慰。可是,到最后,到底救了他们什么呢?她到家时,天差不多黑了。九月份了,尽管比八月最热的时候气温还高,但白天却逐渐短了。她査看博斯有没有发来新的信息。有一条,却只是奥林笔记本上的另一节内容。
她正用微波炉做晚餐,电话突然响起。她拿起话筒,心里想着是博斯,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科尔医生么?桑德拉。科尔么?”
“什么事?”她突然警觉起来,虽然说不清为什么。
“我希望你今天去看望你哥哥很有收获啊。”
“你是谁?”
“一个关心你切身利益的人。”
她感觉到一股恐惧从腹部生起,沿脊柱而上,最后,似乎落脚在了心脏。情况不妙,她想。但她没有放下电话。她等着看对方说什么。
第十二章 特克的故事
“最是壮观的,”奥斯卡说,“壮观得几乎超乎想象的,是他们的物质性建筑——数以千百万亿的各式构件,小至微细大至巨型,分布在整个银河系!人体之谓渺小,较之而言,比他们微细的构件还要小。然而,我们对于他们却非常重要!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他们存在的一个重要意义部分。”他脸上挂着出神的微笑,就如一个人凝神注目某一圣境。“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正过来与我们会合。”
他在谈论假想智慧生物。
头一回,奥斯卡邀请我到他家做客。直至今天之前,我都想象不出奥斯卡到底有没有家或者家人。但他既有家也有家人,他希望我跟他们认识。他家位于涡克斯中心区右舷层层叠叠的建筑群深处,砖木结构,低矮而温馨,四周是落叶稀疏的雅致的树木。我到访时,在家里有三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他的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其中一个女人是他的终生伴侣,另两个跟这家庭关系较远一些——涡克斯语中有一个词语称呼这种关系,但奥斯卡说很难翻译成英语,因此我们姑且称之为“远房亲戚”。一家人围席而坐,菜品有闷烧鱼和各种蔬菜。席间,他们彬彬有礼地问起关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些问题,我一一作答。然后,两位远房亲戚带着两个吵吵嚷嚷的女儿出去。奥斯卡的伴侣,布莱蒽(名字里也带着一长串称号和敬辞),一个目光柔婉的女人,吃完饭后,稍微坐了一会儿,最后也借口出去了。只留下奥斯卡,在人造天光逐渐暗淡的黄昏里,跟我谈论起有关假想智慧生物的事情。
这不是一般兴之所至的闲聊。我逐渐明白,奥斯卡邀请我来这里,是要跟我讨论一个严峻的问题,或提出某种任务艰巨的要求。
“就算是他们知道了我们,”我问道,“又能说明什么呢?”他点了一下餐桌上的一个控制界面,调出一个二维图。图像漂浮在我们之间的空中,展现出一个最近拍摄的假想智慧生物机械设备的鸟瞰图。它们正缓缓地驶过南极沙漠:三个貌似平常的盒子,后面跟着六七个小一些的长方形物体。这些图像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跟中学几何课本上的图形没什么两样。“过去一周里,”他说,“它们改变了行驶方向。它们现在的行驶路线,正好跟我们目前的位置交叉。”
涡克斯预言看来是得以印证了,那份自豪的神情不仅仅是写在他的脸上。今天在其他家人脸上,我也看到了这一会心的微笑。
“这些机械装置,或者其他类似设备,已不止一次穿越地球各大洲。既然我们知道了要寻找的目标,我们就能识别和分析它们的踪迹。证据显示,这些装置甚至可能在海底航行过——这并非不可能。我们的学者认为,它们正在尽可能极尽精确地绘制地球地貌图。”
“它们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
“任何的答案都只是一种猜测。但想想吧,芬雷先生。这些机器装置,可以说是横跨整个银河系的智慧生命系统在地球上的具体显形啊,而且它们正朝我们过来!”
就算是如此,它们也没见得急着赶过来。这些假想智慧生物的机械装置在平坦的陆地上,前进时速每小时两三公里。它们远在狂风肆虐的威尔克斯谷地,中间横亘着南极横断山脉,距离我们尚有一千多公里。“因此,”奥斯卡说,“我们已决定派出一支先遣队,去跟它们会合。”
他似乎期望我与他分享这一喜讯,似乎他的热情具有感染力——的确是的,我想,假设我也跟他们联了网。见我没什么反应,他继续道我们的无人飞行器一旦靠近那些机械装置特定距离,就会失灵。载人工具也可能如此。因此,我们提出,一旦到达那个半径范围的外围,就步行前进。”
“做什么呀,奥斯卡?你指望能怎样啊?”
“如果没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