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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整天都在公寓中度过,特克大多数时间坐在窗边,丽丝则是打电话和传讯息给家人,列出厨房食物清单,以备万一城里长期封锁之用。此刻他们重新建立了一种亲密,这是他俩曾经共有的「雷雨中露营山间」的亲密,如今也带回城里了。她把头靠着他肩膀时,特克举起手去抚摸她头发,不过当他想起此时两人的处境,他迟疑了起来。
「没关系的。」她说。
她头发闻起来很清新,还有点金黄色,在他手心中,触感有如丝一般。
「特克,」她说,「很抱歉……」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很抱歉我认为我需要有借口才能见你。」
「我也想你。」他说。
「只是……这情况让人迷糊了。」
「我知道。」
「你要去睡觉吗?」她拉他的手,摩娑着她的脸。「我是说……」
他知道她的意思。
他和她共度了当晚,又一晚。倒不是因为他必须如此,而是因为他可以这么做。这时候海岸公路大多数都已清通了。
但是他不能永远住下去。他又悠闲过了一个早上,挑选他的早餐,丽丝又打了更多的电话。她的亲朋好友之多真是惊人。让他略微感到自己人缘真差。这天早上他打的电话,都只是打给必须重新安排时间或取消飞行的客人,他现在可负担不起取消所有班机。还打给几个兄弟,他们是机场的机工,或许会奇怪他怎么没去跟他们一起喝酒。他没什么社交生活,甚至连只狗也没养。
她录了一段很长的话要给她在美国的母亲。在这个星球上,不能直接打电话到「拱门」另一头,因为假想智慧生物唯一容许在这个世界和隔壁那个世界之间来回的,是载人的海上船只。不过海上有整支备有电讯设备的商船船队,来回行驶,转接录下的资讯。你可以收看家乡的录影新闻,只晚个几小时;你也可以发送语音或讯息给另一方。他无意间听到丽丝的留言,她小心翼翼再三保证,说落尘并没有造成持续的伤害,看起来不久后就可以清理完毕,不过为什么会发生还是个谜,非常令人不解。没错,特克心想。
特克家人在德州奥斯汀市,不过他们近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会期待有他的消息。
丽丝书桌旁的书柜上有一套三册、精装本的《火星档案》,也叫做《火星百科全书》,是三十年前万诺文带到地球去的火星历史和科学摘要。蓝色书衣的书背两头都破损了。他拿下第一册翻阅,等她终于放下电话,他说:「你相信这个吗?」
「这不是宗教。不是你必须去相信的东西。」
在那些诡异的时间回旋年间,地球上科技进步的国家集合了一切必要的资源,以完成「行星地球化」并且殖民火星。最有用的资源已经由假想智慧生物设置好了,那就是时间。在时间回旋膜之下的地球每过一年,整个宇宙的时间就过了上亿年。火星的生物转变(科学家称之为「行星生态地球化」),在那段宽宏的时间隔绝中,也就比较容易完成。人类移居火星,整体而言是一件更为冒险的事。
火星移民者与地球有几千万年的隔绝,因而他们创造出一种科技,来适应他们缺水且缺氮的环境。他们精于生物方面的操纵,但却对大规模的机械工程谨慎对待。当假想智慧生物似乎要用时间回旋膜包围火星时,派遣有人的远征队是最后也最不得已的策略了。
被称为火星大使的万诺文,是在时间回旋的最后几年中来到的。特克在翻阅书的索引时发现一张他的照片,那是个个儿瘦小、全身皱纹的黑皮肤男人。他曾受到地球各国政府的邀宴,直到他对他们的问题显然无法提出解决之道为止。不过万诺文倡导并且帮忙推动发射类生物探测器进入外太阳系,这些探测器是火星人设计的,是能够自我复制的机器装置,可以传回信息,可能有助于了解假想智慧生物的性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成功了。这个探测器网被并入一个自我复制体构成的生态中,这生态早已存在于太空深处,只是之前没有人想象得到。这些自我复制体就是假想智慧生物实际的「身体」,至少有些人是这么相信。不过特克对此没有意见。
丽丝手上这部火星档案,是在美国出版的授权修订版,由一个科学家和政府官员组成的小组审查、编辑,世人都知道它不完整。万诺文死前曾设法让未经编辑过的内文私下流通,连带流通的是更为珍贵的东西,也就是火星人的「药剂」。其中包括可以增加人类平均生命三十或四十年的药,即所谓的第四年期疗法,丽丝的父亲就可能为此着迷。
如今地球上应该有许多第四年期的地球人了,不过这些地球第四年期人尚未发展出一套规范,欠缺火星人为了约束第四年期人而发展出的复杂社会结构。联合国几乎所有会员国都签署了一项协议,规定接受这种疗法是非法的。美国遗传安全部所做的事,大半是取缔第四年期崇拜狂,以及扫荡日益兴盛的人类和动物遗传改造行业。丽丝的前夫就是为遗传安全部工作。
「你知道,」她说,「我们很少谈到这些事。」
「在我看来,我们对任何事似乎都谈得不够。」
她的笑容虽然短暂,却让人愉悦。
她说:「你认识哪个第四年期的人吗?」
「就算我看到,也认不出来。」即使这是推诿,她似乎也没有注意。
「因为在麦哲伦港是不同的,」她说,「在这个新世界,法律和在地球上执行的程度不一样。」
「我听说情况在变。」
「所以我要在这一切全被抹掉以前看看我父亲感兴趣的东西。听说城里有一个第四年期的地下组织。或许还不止一个。」
「是呀,我也听说过。我听说过很多事,不全是真的。」
「我当然可以做各种二手研究,不过我真正需要的是和一个曾跟第四年期团体直接接触过的人谈谈。」
「对。也许布莱恩可以帮你安排一下,等下次遗传安全部抓到人的时候。」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真不该说得这么莽撞!她立刻神经紧绷。「我和布莱恩已经离婚了,我也不负责遗传安全部的所作所为。」
「可是他找的人跟你找的一样。」
「原因不同。」
「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件事?他会不会利用你做工具?占你研究的便宜?」
「我不会把我的工作给布莱恩看,也不给任何人看。」
「即使他用那个可能带走你父亲的女人作饵,也不会吗?」
「我不确定你有权利……」
「算了。我只是……你知道,只是担心。」
她显然要立刻反击,但是她抬起头,先想了一想。特克很快就注意到,她有着当下先置身事外,再做出判决的习惯。
她说:「不要猜测我和布莱恩的事。我们还有来往,并不代表我会帮他什么忙。」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
不到中午,天空再度昏暗了,不过那些云是雨云,不是什么怪东西,而且它们带来一场不是时候的倾盆大雨。特克认为这雨或许反倒是福气,可以把一些落尘冲进土里或带出海,如果可能的话,说不定还能解救这个季节的作物呢。不过,当他到哈雷餐厅的停车场开回车子以后,这雨却没有使得从港城往南开的路顺畅好走。一滩滩闪亮的灰色尘灰水,让人行道险象环生。溪流全成为泥土色,翻腾的河水在河床上奔流。公路穿越山脊时,特克可以看到大量淤沙从十几处泥沙三角洲流出,婉蜒入海。
他在一处没有标志的出口驶离公路,往一个大多数说英语的人称做「新德里平房区」的地方前去。那里是一堆简陋的房子,位于两溪之间一座高原上,坐落在一片峭壁下,蛸壁每个雨季都会发生零星坍方。一排排廉价的中国制造组合式住宅之间没有铺路面,那些适合晴天居住的陋屋,因北岸廉价工厂里拖回来的油毛毡和隔热纸而有了改善。「平房区」没有警察,除了教堂、寺庙、清真寺影响所及之外,也没有真正公权力。推土机根本不开进这里,窄巷里到处都是坍塌的湿沙丘。不过主要大路却铲出一条通道,特克只花了几分钟就到了托马斯·金恩那毫无特色的家。那是一栋灰绿色的简陋屋子,夹挤在两栋一模一样的房子之间。
他停了车,走过一滩浅浅的尘灰湿泥,来到托马斯家门前。他敲了门。没人回答。他又敲了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在左边挂着窗帘的小窗后乍现,接着门就开了。
「特克!」托马斯·金恩的嗓音苍老,像从地底岩层中穿了出来。不过却要比特克最初遇见他的时候要浑厚。「没想到会看到你。尤其是在出这些麻烦事的时候。快进来。这里一团糟,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倒杯饮料。」
特克走进屋里。托马斯的家四面是单薄的墙壁,只有一个房间,一端是一张破旧的沙发和桌子,另一头是个小厨房,整间屋子光线黯淡。麦哲伦港电力局没有在这一带接任何电缆。唯一的电力来自屋顶那片「信诺科技」太阳能发电板,而它的发电效能又大受落尘的影响。屋里有股挥之不去的硫磺和滑石的气味,从特克一路踩着带进来的尘灰散发出来。托马斯是个有他自己风格的整洁型居家男人。他口中所谓的「一团糟」,指的是一个窄台面上有几瓶还没有丢掉的空啤酒瓶。
「坐吧。」托马斯说着,自己也坐下,那张椅子的椅面已被他的瘦屁股坐凹了。特克挑了老旧沙发上破得最少的垫子上坐下。「你能相信这烂东西从天上掉下来吗?我是说,是谁要这种东西呀?昨天我只是要出门买点杂物,还得用铲子挖条路呢!」
真是教人难以置信,特克承认。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一定不只是敦亲睦邻吧?我猜。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如果这也能叫做天气的话。」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特克说。
「是问题还是要帮忙?」
「呃,总之先从一个问题开始。」
「很严重的吗?」
「可能。」
「你要喝啤酒吗?把喉咙里的尘灰冲掉?」
「倒是不坏的主意。」特克说。
特克认识托马斯,是在一艘前往「拆船滩」做最后一次航行的老旧单船身油轮上。
这艘叫做「茶隼号」的船,是特克前往「新世界」的门票。特克是以一等水手职位应聘上船,薪资微薄。所有船员都是,因为这是一趟单程旅程。拱门另一头的赤道洲上,废钢铁市场正热。在地球上,像茶隼号这种庞然大物是个累赘,老旧得不符国际标准,只有最差的海岸贸易才用得上,拆成废铁又贵得吓人。但是在新世界,同样一艘生锈废船却是珍贵的原料来源,由泰国和印度的劳工大军用乙炔拆解、切碎,这些工人谋生完全不受环保法规限制,是拆船滩的专业拆船工。拆船滩位于麦哲伦港北边几百公里。
特克和托马斯在那次航行中一起吃饭,彼此有一些了解。托马斯自称出生在玻利维亚,不过是在白罗西长大,少年和青年时在那里的码头、之后在新奥尔良码头做事。在时间回旋那段骚动的岁月中,他在海上断断续续过了几十年。那时节美国政府振兴海运,以表示对国家安全的重视,后来是拱门两边的贸易创造了新航运的新需求。
托马斯上茶隼号的理由和特克相同:这是通往乐土的单程票,或者是他们认为的乐土。托马斯可不是没见识的人,他之前通过拱门五次,在麦哲伦港待了好几个月,亲身领教过这个城市的罪恶,也见识过这个城市对待新来者有多么残忍。不过这个城市要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城市更自由、更开放、有更轻松的多语环境。这是座水手城,城市的大半都是由流浪在外的水手们所建。这里是他想度过余生的地方,他想看那一片景色,这里人类的手才伸进来不久(特克上船也是大致相同的理由,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穿过拱门之行。他希望能到离德州最远的地方去,至于原因,他根本不愿仔细去想)。
茶隼号的问题在于,由于它没有未来,所以维修非常差,几乎无法航行。船上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从菲律宾籍的船长到伺候船员膳食的叙利亚文盲少年都知道。这是趟危险的越界之旅。恶劣的气候让许多前往拆船滩的船只遭到破坏,更有不止一艘生锈船只在假想智慧生物的拱门下安息。
不过,印度洋的天气倒是好得令人安心。由于这是特克第一次过拱门,他冒着被同船伙伴嘲笑的危险,让自己在通过之际站在甲板上。通过拱门是在夜间。他在船首楼甲板靠船尾处围出一块吹不到风的地方,用一堆因沾了干油漆而变硬的破布当枕头,四肢大张着凝视星星。众星因为四十亿年的银河演化四散开来,这些时间进行时,地球都被包覆在时间回旋膜中。过了三十年,这些星星依然没有名字,不过它们是特克仅知的星星。他在时间回旋结束时还不到五岁。他那一代是在后时间回旋世界中成长的,对于一个人可以乘坐油轮从一个行星到另一个行星的观念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和有些人不同的是,特克始终不会认为这件事平淡无奇。在他来说,这仍然是个奇景。
假想智慧生物的拱门是个比任何人类工程所制造的东西都要巨大得多的构造。以恒星和行星的规模(也就是假想智慧生物应该采取的运作规模)来看,它是比较小的东西……但它却是特克想象自己可能遇见过的最大「人造物」了。他经常在照片、影带、教科书中的示意图表中看到它,但是这些全都不能和实物相提并论。
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是他上了茶隼号,在苏门答腊港的所见。在晴朗之日,尤其当日落时分,拱门的东边支柱就会显现出来,只见夕阳余晖爬上那淡淡的细线,将它照亮成一条细细的金线。不过此刻他几乎是在拱门最高点的正下方,所见的景观就完全不同了。拱门曾被比喻为一只直径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婚戒落进印度洋,一半埋在地球的地层深处,另外一半伸入大气层,直达太空。从茶隼号甲板,他看不见伸入海中的两根支柱,但是他可以看到拱门的顶部映照着落日余晖,一道银蓝色油彩逐渐向东西两端转成暗红色。在夜晚空气的热流中,银蓝微微颤动。
听说驶近这两座支柱近一点看,支柱素净得就像从海面升起的水泥柱,粗大的柱子往上拔升,一直到消失不见。不过,不管拱门看起来是多么静态,它并不是个迟钝的东西。它是个机器,和自己的复制品(或许可说是另一半)沟通,这个复制品设在许多光年之外,新世界的相容海洋中。也许它环绕着特克在茶隼号甲板上看到的其中一个星星。有个想法令人不寒而栗:拱门或许看起来不会动,但是其实它是在监视两个世界中附近的海面,指挥着双向交通。因为这就是它做的事,这就是它的功用。如果一只鸟、一段风雨打下的树枝或是海流通过拱门,会畅行无阻。地球的海水和新世界的海水是永远不会混在一起的。但是如果有一艘载人的海上船只通过拱门,它就会被截住并且移过一段难以想象的距离。各种情报都指出,这个移转简直容易得令人失望。可是特克想要在室外体验,而不是在船舱里的水手区,在那里他根本不会知道已经过了拱门,直到船按惯例响起汽笛声。
他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他静静等着,这时托马斯从暗影中走出来,在甲板灯光下,咧嘴对他笑。
「我是第一次,没错。」特克说。他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