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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丝搅动着炖菜,特克煮着咖啡。「飞机真是太可惜了。」
「反正我也保不住它。」
「回到海岸以后,你要做什么?」
「看情形。」他说。
「看什么情形?」
「看很多事情。」他眯起眼睛望着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望过来。「也许回到海上……如果没有别的事发生。」
「或者我们也可以回美国。」她说,心里猜想他对「我们」这个词会怎么解释。「你之前的法律问题,基本上是过去了吧,对不对?」
「也可能又炒热了。」
「所以我们要另想办法了。」
「我们」这个代词悬在空气中,像个还没被打破的「皮纳塔」玩偶——墨西哥孩童在节庆时蒙着眼,挥棒打破的那种挂在空中、内部放满糖果点心的鲜艳玩偶。
「我想我们是必须这么做了。」
我们。
夕阳在一片愈来愈红的暮霭中贴上了地平线,他们开始吃起了晚餐。特克吃得快,话不多。黛安·杜普雷和苏丽安·莫埃坐在远处一根木头上,专心说着话,但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而芮布卡太太在艾沙克身旁走来走去,哄他吃东西。
于是,就剩下杜瓦利博士一个人,这是丽丝头一次真正有机会私下和他说话。特克待在野营炉火和锅子旁,丽丝独自走过去坐在杜瓦利旁边。杜瓦利面带埋怨地看着她,像是一只棕色大鸟,不过他没走开。「你想要谈谈你父亲。」他说。
她点了点头。
「我们是朋友。我最敬佩你父亲的,是他热爱他的工作,但却不是那种狭义的爱,他爱它,是因为他用更广泛的方式去看待它。」杜瓦利像是事先演练过似的说。「你明白我的话吗?」
「不明白。」她当然明白,不过她要听听杜瓦利的解释。「不太明白。」
杜瓦利弯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我手上的是什么?」
「表土,枯叶,也许还有几只虫子。」
「表土、矿物残余、淤泥、分解并且供应养分的腐败生物量层、细菌、蕈类孢子……当然还有几只虫子。」他把土壤拂掉。「就像是地球,但是又有些小小的不同。就地质学来说,这两颗行星非常类似:花岗岩是花岗岩、片岩是片岩,不过在这里分布的比例不一样。这里的火山活动比地球上少。大陆板块的移动和侵蚀速度不同、赤道和两极间的斜温层比较不那么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和地球有多么像!」
「因为假想智慧生物为我们造了这颗行星。」
「也许不能算是为我们造的。不过,没错,他们是造了这颗行星,或者至少是修改过了。这使得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研究变成一种全新的学问,不单是生物学或是地质学,而是一种行星的考古学。这颗行星早在现代人类演化以前、在时间回旋之前几百万年、也在拱门立起之前几百万年,就深受假想智慧生物的影响。这一点可以告诉我们些许他们的方法,和他们能够从长计划的特殊能力;如果我们追问的问题正确的话,或许也能略知他们最终目标是什么。你父亲就是在这种认识下进行研究。他从没有忽略掉那更大的真相,从没有停止对它的惊异。」
「行星工艺品。」丽丝说。
「那是他正在写的书。」杜瓦利点点头。「你看过了吗?」
「我只看过书的导论。」还有一些笔记,那是从她母亲时不时就要发作的彻底大扫除中抢回来的。
「真希望还有更多。那会是一本很重要的著作。」
「你和他谈的就是这本书吗?」
「是的,算满常谈的。」
「但没有一直在谈。」
「当然啦,我们谈到火星人,谈到他们对假想智慧生物知道些什么。他知道我是第四年期的人……」
「你告诉他的?」
「我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为什么呢?」
「因为他很感兴趣;因为他值得信任;因为他了解世界的性质。」杜瓦利微微一笑。「基本上,因为我喜欢他这个人。」
「他接受你的第四年期身份吗?」
「他很好奇。」
「他有没有提到也想接受这种疗法?」
「我不敢说他没有考虑过,不过他从没向我开口。就我所知,也没有向任何人开口。他爱他的家人,亚当斯小姐,用不着我来告诉你这一点。他失踪我也感到很震惊。」
「你有没有把关于艾沙克的这项计划告诉他?」
「有。还在计划阶段的时候,我和他谈过。」杜瓦利啜了一口咖啡。「他不喜欢。」
「不过他没有告发你,也没有试图阻止?」
「是的,他没有告发我们,不过我们为这件事吵得很凶。那时候我们的关系有些紧绷。」
「紧绷,但是没有破裂?」
「因为虽然我们意见不同,他还是能理解这件事为什么必要。急迫的必要。」杜瓦利靠近她,有那么一瞬间,丽丝真怕他会伸手握住她。她不大肯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个动作。「能够与假想智慧生物,或者说与使这浩大的机器网运作的心灵,做任何实体接触,这种想法不但使我着迷,也使他着迷。他知道那有多么重要,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一代,也为了未来的世代,为了人类这种物种。」
「他不肯合作,你一定很失望了。」
「我不需要他的合作,不过倒是希望他能赞同。当他对这有所保留时,我很失望。后来我们就只谈别的事,根本不提这件事了。当这个计划认真展开时,我就离开麦哲伦港,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父亲了。」
「那是他失踪前六个月的事?」
「是的。」
「你知道任何关于那件事的情形吗?」
「关于他的失踪吗?不知道。当时遗传安全部在麦哲伦港也在找我,因为这个计划也已经传到他们耳里去了。当我听说罗伯特·亚当斯失踪了,我就猜他是被遗传安全部的人抓去审问了。不过我并不确定。我不在那里。」
「遗传安全部审问过的人,大部分都还出得来,杜瓦利博士。」虽然她知道不是这样。
「不是全部。」杜瓦利说。
「他又不是第四年期的人,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他?」她要说的是「杀他」,只是没勇气说。
「他有他的原则,他会出于这种坚持而反抗到底。」
「依你们的交情,你有把握这样说吗?」
「亚当斯小姐,我二十年前在印度班加罗尔接受疗法。我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不过我很会看人。罗伯特·亚当斯这个人不搞神秘,他的诚恳简直是写在脸上。」
他遭人谋杀了。这一直是最可能的解释,不过细节可能要比丽丝想像的更为邪恶。罗伯特·亚当斯被人杀害,杀害他的人永远也不会受审。不过这故事中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他的好奇心、他的理想主义、他信念的力量。
这些想法想必都写在她脸上了。杜瓦利用一种深表同情的语气说:「我知道这帮不上什么忙。很抱歉。」
丽丝站起来。此刻她只感到寒冷。「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请问。」
「你有什么正当理由?姑且不论人类命运如何,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放到艾沙克的位置上,你要怎么说明你的理由正当?」
杜瓦利把杯子一仰,当场就把最后的咖啡喝完。「艾沙克从来就不是个无辜的孩子。艾沙克从来就是现在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和他交换位置,而且恨不得快点呢!」
她穿过营地,走到一圈亮光下,特克正坐在那里,拨弄一个口袋型电信接收器。特克,那个「失踪」的具体代表人物;特克,从多种生活中一一消失的人。「无线电坏了?」
「浮空器没有东西传过来。麦哲伦港也没消没息,最近一次是听说西部深处又有一场微震。」石油收益理所当然是麦哲伦港永远挂念的事。人人都相信「托拉斯」。特克又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吗?」
「只是累了。」她说。
她又煮了一壶咖啡,让自己保持警醒。其他人都开始准备各自睡去。终于,如她所愿的,除了她和火星女人苏丽安·莫埃外,大伙儿都睡了。
丽丝对苏丽安·莫埃有些畏惧,虽然她看起来像是会想扶着她过马路的那种老太太。她的年纪和穿梭过的距离像是一种看不见的气氛,围绕着她。她坐在营火旁,木材烧得红通通的,只剩下空心,快要熄灭了。她鼓起勇气才走到她面前。
「不要怕。」老女人说。
丽丝吓了一跳。「你能看穿我的心思吗?」
「我能看穿你的表情。」
「我其实不是很害怕。」是有点害怕。
苏丽安微微一笑,露出她小小的白牙齿。「我想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害怕,毕竟听说过那些传闻。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冷酷的老火星人、幼年受伤的受害者。」她敲敲自己脑袋。「我的道德坚持。我的传奇过往。」
「你认为你自己是这样吗?」
「不认为,不过我认得出世人对我的描绘。你花了很多时间和气力找我,亚当斯小姐。」
「请叫我丽丝。」
「好吧,丽丝。你还带着那张你四处拿给别人看的相片吗?」
「没有了。」在黛安的催促下,她在米南加保村就把相片毁了。
「很好。现在我们就在这里了,没有人会听到,我们可以说话了。」
「当我开始找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到……」
「会造成我的不便吗?或者会引起遗传安全部的注意?不用道歉。你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你怎么想也想不到。你是要问我罗伯特·亚当斯的事吧?还有他为什么死、怎么死的。」
「你确实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没有亲眼看到他被杀,不过我曾经和目击他被绑走的人说过话,我想像不出还会有别的结果。如果他能回家,他早就回家了。如果这话太唐突了,我很抱歉。」
虽然唐突,但却也是愈来愈明白的道理,丽丝心想。「他被遗传安全部的人带走,这是真的吗?」
「被他们称做执行小组的人带走。」
「他们也在追踪杜瓦利博士和他的团体。」
「是的。」
「你也是。」
「是的,不过理由略有不同。」
「你想要阻止他制造出艾沙克。」
「我想要阻止他进行一项不必要的人类实验,一项既残忍又可能是无济于事的人类实验。没错是的。」
「那不正是遗传安全部要的吗?」
「那只是他们新闻稿上说的。你真的相信像遗传安全部这种组织,所作所为都是他们公开宣称的事吗?如果能取得制造工具,他们的秘密碉堡里早就装满了复制的艾沙克,一个个用线连在机器上,还派重兵看守呢!」
丽丝摇摇头,整理一下思绪。「你怎么遇见我父亲的?」
「我在赤道洲遇到的第一个对我有用的人是黛安·杜普雷。地球第四年期人并没有正式的阶级,但是在每个第四年期团体中都有个中心人物,在每个主要决定中拿主意。黛安在赤道洲海岸就扮演这个角色。我告诉她我想找到杜瓦利的原因,她给了我一些或许有用的人名,他们不全是第四年期的人。杜瓦利博士和你父亲是朋友,我和你父亲也是朋友。」
「杜瓦利博士说我父亲很值得信任。」
「你父亲对于人性本善有惊人的信心,但这不见得都对他有利。」
「你认为杜瓦利利用了他?」
「我认为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杜瓦利博士的真面目。」
「那是?」
「虚浮的野心、极度的不安全感,以及捉摸不定的良心,这是很危险的。你父亲并不愿意泄漏杜瓦利博士的计划和他的下落,甚至对我也不肯。」
「他后来说了吗?」
「等我们都熟了以后他就告诉我了。我们先花很多时间探讨宇宙论。我猜那是你父亲评价别人的独特方式。他曾经说过,从一个人看星星的方式可以看出许多事。」
「如果他把他知道的告诉了你,为什么你还找不到杜瓦利,阻止不了他呢?」
「因为杜瓦利够聪明,他一离开麦哲伦港就改变了计划。你父亲相信杜瓦利正在赤道洲遥远的西部海岸建立一处围场,然而那里至今大部分仍是荒地,除了几座小渔村外。不过当时他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当遗传安全部审间他时,他一定也这么说了。」
「杜瓦利认为我父亲不肯说,他认为这是他们杀害他的原因。」
「我相信他有抵抗。不过以我对他们侦讯手段的了解,我怀疑他抵抗得了。我知道你听到这个会难过,丽丝,我也很抱歉,但是这是实话。你父亲把他知道的告诉我,是因为他认为应该要制止杜瓦利。他相信我有这个权力去干预,会用非暴力的方式对待杜瓦利和那个第四年期团体。只有在受到胁迫的情形下,他才会把这些事告诉遗传安全部。但是,丽丝,你父亲有没有说都不重要。杜瓦利并不在西岸,他从来没有在那里。遗传安全部根本不知道他去了那里,等到我发现他的下落时,也已经太迟了。都过了好多年了,艾沙克已经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再也回不去子宫里了。」
「噢。」
寂静中,丽丝只听见营火燃烧的哔剥声。
「丽丝,」苏丽安·莫埃轻柔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双亲就不在了。我猜黛安也告诉你了。我失去了双亲,但是,更糟的是,我失去了对他们的记忆,就像是他们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很遗憾。」
「我不是要你同情,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某个年纪的时候,我下定决心要去了解关于他们的事。我想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怎么去住在一条日后会闹洪水的河边、他们有没有可能注意到警告,或是根本忽略了。我猜我想要知道的是,该因为他们想救我而爱他们,或因为救不成我而恨他们。我发现了很多事,大多数是没有关联的,包括一些他们私人生活的痛苦实情。最重要的是,我终于了解责任不在他们。这是个小小的慰藉,却可能是唯一的慰藉,就某方面来说,这就足够了。丽丝……你的父亲也是,责任不在他。」
「谢谢你。」丽丝沙哑地说。
「现在我们该快点睡了,」苏丽安·莫埃说,「趁太阳还没有出来。」
虽然睡的是睡袋、地面不平,又置身在陌生的森林中,丽丝却睡得比过去几个夜晚都要好。不过唤醒她的不是太阳,而是特克把手放在她肩上摇醒她。她昏昏沉沉中意识到天色仍然很暗。「我们必须走了,」特克说,「快点,丽丝。」
「为什么?」
「麦哲伦港又有落尘了,这次更多更密,而且不久后就会越过山脉而来。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第二十章
艾沙克醒来,从行驶中的后车窗望出去,隘口那儿有云团随着车子上下起伏。那些云团满布着发亮的粒子,就和八月三十四日那天一样。突然间,一阵令人窒息的痛楚掩过这一切。
确切地说,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很像疼痛的敏锐感觉,顿时声音和光线都变得难以忍受,仿佛世界变成一把刀插进他脑壳一样。
艾沙克明白自己的特别。他知道他被制造出来,是要和假想智慧生物进行沟通,他也知道他让周遭的大人失望了。他还知道别的事。他知道宇宙间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幽灵般的粒子。这些粒子转瞬即逝,来不及和实物互动,但是假想智慧生物却可以操纵这些粒子,用来收发资讯。艾沙克内建的火星科技让他的神经系统可以接收到这种讯号,可是这些讯号却始终没能化为如文字般令人自在的线性表达方式。大多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