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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了,怎么就是搭不好?」觉连抱怨都软弱无力。
「因为当时还能用咒力啊。」陷入苦战的瞬回答。回想起来确实如此,但三天前的事情已经恍如隔世。
「觉,你还是没办法用咒力吗?」
我抱著一丝希望问,但觉摇摇头说:
「嗯……我现在好累,不太能集中精神,但小事应该还可以。」
「咦?怎么回事?」
真理亚听到我们的对话,面露讶异地插嘴,我于是提起「碰巧」记得觉的真言,使用催眠术唤醒他的咒力。
「原来如此,知道真言就可以拿回所有人的咒力。」瞬兴奋地说。「我们都被离尘和尙唬了,原来那些催眠暗示根本没什么大不了,连早季都解的开。」
连早季都解的开──这句话可以不用说。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真言吧?我会记得是因为凑巧看过觉的真言。」
我环视所有人,尽管天色昏暗,但双眼习惯漆黑,因此看得到大家的表情。
「我知道。」瞬说。
「嗅?为什么?」
「我试过很多次,总算想起真言,可是不管怎么默念都无法唤醒咒力,原来是解除催眠暗示还需要其他步骤。」
夺走我们的真言,其实就是用催眠术暗示我们想不起真言,瞬能够凭本事回想真言,真的很惊人。瞬解释,他平常就用各种谐音编制口诀,避免不小心忘记真言的时候还能想起。「可是我想不起真言……」真理亚伤心地说。
「你们回家后有把真言抄在哪里吗?」
我、真理亚和守面面相觑。
「我有抄起来。」我想起偷偷雕了一块真言木牌埋在走廊底下。
「我也有。」
「我写在日记本。」
真言的每个字都寄宿著言灵,绝不可以告诉他人,说得更精确些,连写都不可以写下,但我们三人很怕单靠记忆来保留真言会出意外,所以偷偷记录下来。我和觉把真言写在纸上互相亮给对方,这种违规行为对其他组的同学来说是天方夜谭,后面也会提到,这就证明我们这组确实是一群特别的学生。
「那就没问题。回町后让大家知道我跟觉可以用咒力,就没人会认为我们的咒力被封印过。之后大家找个筋疲力竭之类的藉口窝在家里,找回真言,让早季唤醒咒力。」
瞬的话将我们的负面思绪一扫而空。
虽然我们不会庆幸离尘师父被化鼠杀死,但还是要隐瞒一条失去的人命。
大家异常现实地估量完对策,精神忽然一振。觉用咒力让帆布飘起,我们很快搭好三顶帐篷,接著收集枯枝生火,用铁锅煮点杂烩壉ザ瞧ぁT踊饪谖侗鹊谝惶旄姹悖词钦饧柑斐怨蠲牢兜囊徊汀
我们吃饱饭,围著营火交换走散期间发生的事。瞬、真理亚和守三人的故事没什么戏剧性,当我跟觉被土蜘蛛捉走后,他们试图营救我们,因此来到土蜘蛛的鼠窝附近,但鼠窝戒备森严,难以接近,他们决定回町上求救。白天比较容易被发现,三人谨慎行动,半途却听到杀声震天,不禁吓破胆,躲在树丛。直到晚上周围安静下来,趁著夜色穿过山林前往霞浦,就在这时被我们赶上。三人又惊又喜,真理亚还以为「被筑波的狸猫给捉弄了」。
另一方面,我俩的故事让他们吓得目瞪口呆。关于被关进土蜘蛛牢房到杀死哨兵逃走的这段历程,三人激动地轮番发问,而前往盐屋虻鼠窝到遭受土蜘蛛攻击,仿徨奔逃在地洞里的段落,三人听得屏气凝神,接下来,我在生死关头,出乎意料地唤醒觉的咒力,一口气扭转局势,大家听得忍不住为此齐声欢呼,最后超乎想像的惊悚战斗又吓得他们哑口无言。
觉负责说故事,我订正与补充。觉的本事就是将故事讲得生动出色。我原本担心他说谎成性,大家会不会觉得他在胡扯,但我想太多了,三人听得目瞪口呆的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幼稚得多。
觉说完之后,大家沉默下来,只有营火的燃烧霹啪作响。最后总算有人开头,问题排山倒海涌来。大家最想问的是,在奇狼丸收容下明明很安全,为什么非逃不可?
觉提出他的想法,因为我们可能被伦理委员会「处分」,原以为大家不会相信,没想到每个人都确信如此。我最初认为觉想太多,不过瞬正面肯定觉的推测,大家因此才相信这种说法。而且当下气氛相当乐观,减少这项事实带给我们的冲撃,瞬如果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可以隐瞒离尘师父冻住咒力的经过,顶多就被导师狠狠数落一顿。
「早季,那就拜托你了。」故事告一段落,瞬拿起一张纸条给我。「唤回我的咒力吧。」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摊开瞬给我的纸条,对著营火念出来,真言很长,八句二十七字,我本来想背起来烧掉纸条,但内容这么长,没有小抄有点不放心,还是将纸条握在手里。没问题,一定可以,照觉那时候的顺序做就好。我试著安抚情绪。
但现在跟当时有三个决定性的差异,第一点,觉当时意识模糊,瞬现在意识清楚;第二点,瞬知道要接受催眠;第三点,他还想起真言。不过,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看著火焰。」
我回想清净寺仪式的细节,将瞬的注意力转到营火上。无瞋上人命令我晃动火焰,但咒力遭冻结的瞬可能会因此出现反效果。
「看著火焰的摆动,向右,向左,摇摇摆摆,摇摇摆摆……」
我轻声细语,瞬一直没吭声,其他人屏息地看著我们。
我拿起一根长树枝伸进火堆掏起火花,效果想必不如护摩坛的火堆,但火花在黑暗中划出如梦似幻的耀眼轨迹。
「青沼瞬。」
瞬动也不动,看不出是否进入催眠。
「青沼瞬!你破坏规矩,擅闻禁地,犯下禁忌倾听恶魔妖言。这已是大罪一条,但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瞬还是毫无反应。
「你们违反伦理规定基础,十重禁戒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你们听从恶魔之声,对佛门教义提出异议。所以我必须立刻在此冻结你们的咒力!」
瞬深深叹一口气,他被催眠了吗?我没什么信心,但还是继续。
「再看著火焰。」
没回答。
「看著火焰。」
还是没回答,我看见瞬的瞳孔中映著火光。
「你的咒力已经被封在这纸人之中。看到纸人了吗?」
这次,我听见一声清楚深远的叹息以及明确的回答:「是。」
「现在将纸人送入火中!尽皆烧灭!毁去众烦恼,灰烬奉还无垠荒土!」
我鼓足气,加大音量。
「纸人已经烧尽!你的咒力已被冻结于此!」
瞬发出一声闷哼,呼吸变得急促。
「舍去你的烦恼。将一切都扔入清净炎中烧灭,你方能获得解脱。」
好戏上场,我起身到瞬的身边。
「青沼瞬,你全然皈依神佛,拋弃了自己的咒力。大日如来慈悲,我在此再次传授你真正之真言,召唤精灵,还你咒力!」
我用拳头猛敲他的双肩,贴到他耳边轻声说出纸条上的真言。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诃母捺啰么抳,钵头么,入嚩敚c哆野,哞」
我后来得知,这是最高阶佛大日如来的光明真言,这代表大人们对瞬的极高评价,他天生就是万众瞩目的未来领袖。
营火骤然烧出三倍规模,如八歧大蛇向四周张牙舞爪,舞出独特姿态,十分诡谲。
瞬抬起脸,浮出笑意,其他人不住鼓掌喝采,还手舞足蹈、吹起口哨。我们欢呼好一阵子,因为瞬成功取回咒力。
第一卷上III深秋
1
我们在遍地石砾的河岸度过辗转难眠的一晚,虽然身心俱疲,但意识深处留著芥蒂,在入梦前就会被惶恐交织成的荆棘刺醒。幸好零碎的浅眠让我们稍微恢复精神。
隔天一早,我们在太阳出来时就乘上独木舟,顺流而下。过夜的河岸就在神栖66町附近。这么近了,应该通宵赶回家,但冷静思考昨晚状况,休息是正确的抉择。
利根川河面在朝阳照耀下闪烁出鲜艳的朱金光辉,彷佛庆祝我们归来。这幅美丽的景象不禁教人深思,几个小时前还跟我们苦战的那条漆黑冥河到哪里去了?
我们停止划桨,独木舟顺水漂流。四周景色逐渐熟悉起来,每个人都归心似箭,但内心的惶恐离町上愈近愈是强烈。
我们以为会有一群救援船队迎接,但过了息栖神社还是没见到任何人影。我们总算松懈下来。
但当下我们没进一步深思,一大清早这附近竟然反常地连一艘船都没有。
当我们航行到四天前出发的茅轮乡码头时,总算看到有人接风。
「你们可真快啊。」
岸上是绰号「太阳王」的远藤老师。他有一张分不清头发与络腮胡界线的圆脸,脸上露出看见我们平安无事而生的微笑,以及违反规定而起的怒意。他可以同时做出两种表情,真了不起。很多学生在为期七天的夏季野营中半途弃权,但弃权的原因才是重点。
「对不起,发生很多难以置信的事情,所以……」
瞬想说明,但语带哽咽,我们听了都要流下眼泪。
「好了好了,等等再听你们说清楚,好不好?先上岸。」
大家拚命忍著泪水爬出独木舟到码头。独木舟上的行李原本被绳索绑住,现在全都松开,一件件飞到地上整齐排好。
「啊,这我来就好。」
觉说,太阳王却亲切地摇摇头。
「不用了,你们都很累了。先去那边的儿童馆,有准备早餐。」
为什么要我们去儿童馆?我们心中泛起小小疑问,儿童馆在码头不远之处,内部设有完善的住宿设施,但我们从和贵园毕业后再也没去过儿童馆。
「老师,我们想回家……」瞬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你们当然想回家。不过有些事情得问问你们。」
「能不能让我们回家睡一觉再说?」
真理亚恳求,我也超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可是太阳王不为所动。
「听好,别忘记你们可是严重违反规定。我知道你们很累,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啊。」
太阳王的笑容还是一样稳重,但鼻头不知为何冒出汗珠。
「知道了。」
我们接连走向儿童馆。
「早季,你看呢?」
觉到我身边细语。
「看什么?」
「太阳王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僵硬?还特地要我们去儿童馆,不是很怪吗?」
「怪是怪,可是现在状况本来就很怪……」
长久累积的疲劳席卷而来,双腿有点不听使唤,觉选在这种时候问理所当然的问题,不禁激怒了我。怪也好、不怪也好,现在又能怎样?
瞬用咒力拉开儿童馆的玻璃拉门,我很佩服他的机伶。现在我们身心俱疲,用手开门比集中精神用咒力更轻松,但当下太阳王或其他人可能在观察我们,怀疑咒力遭到封印,他这么做是为了清除大大的疑虑。
走进儿童馆,餐厅果然如太阳王所说地准备好早餐。餐柜放了热腾腾的米饭、咸鲑鱼、虎蛱蟹味噌汤、生蛋、海苔、生菜沙拉、卤昆布,甜点是淋黑蜜的寒天冻。我们鸡肠辖辘地连忙拿碗添饭,开始狼呑虎咽。
大家默不作声地一味吃喝。
「我们平安回来了……」守喃喃自语。
「平安?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觉冷淡回应。
「但总算回来了。」真理亚帮守说话,比起我和觉,他们好像更意气相投。
「是啊,或许我们真的想太多了。」
「什么意思?」真理亚问。
「从拟蓑白那边听了不好的知识,就要处分我们,这也未免太……」
「嘘!」瞬制止我。「小心隔墙有耳。」
「啊,对不起。」
我连忙住嘴,怎么搞的?心情不知为何雀跃起来,什么都想说出来。
「等等,难不成这里面……」
瞬看著刚才吃的早餐,露出嫌恶的神情,大家心有灵犀地感到他的疑虑。
难不成早餐里加进什么料,让我们放松心情好全盘托出?
觉指著寒天冻的碗,心想一定是它。大家默默吃饭时,只有我忍不住先享用寒天冻。没错,这碗寒天冻好像有点酒香,说不定真的混进某些药物。
「咦?」
所有人都在注意寒天冻时,守看著窗外惊呼一声。
「怎么了?」
守没回答真理亚,径自走向窗边。瞬间,我见到一道巨大身影掠过窗前。守把脸贴近窗边往外看,接著回头注视我们。他的脸上浮现被奇狼丸追赶时也不曾出现过的惊骇神色。
墙边大钟突然报时,共敲八响,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平常小孩的喧闹声大概在八点响起,现在却鸦雀无声,儿童馆彷佛被我们包下。
众人静默无语,守不肯说他在窗外看到什么。
「让你们久等了。」
太阳王拉门进来,背后跟著一对见过面却没说过话的中年男女。他们都是教育委员会的成员。
「吃完早餐了吗?如果想睡可以睡一下。」
女人咧出微笑,但那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凸显她脸长嘴大的特徵。
「接下来要和你们单独面谈,谁要先说点故事来听听呢?」
没人回答。
「哎呀,怎么了?你们这组积极又有个性,平时不都争先恐后举手吗?」
太阳王口气轻松揶揄,但眼神完全没有笑意。最后决定按照座号面谈,依序是青沼瞬、秋月真理亚、朝比奈觉、伊东守,还有我渡边早季。
这是我们首度发现儿童馆后方有数个一坪大的小房间。
每人进入一间,接受两名面试官面谈。
……我很想回忆当时经过,怪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从进房到出来为止的记忆被整段掏空。根据前史时代的医学书籍记载,这种现象好像叫做解离性失忆症,觉也想不起面谈室发生什么事。我仅记得被迫喝下一杯苦茶,当时的「面试」或许是寒天冻招数的延伸,也就是前人用过的「药物面谈」。
无论如何,我们的面谈表面上平安结束,获准回家。根据瞬的计画,真理亚、守和我装病窝在家里,不过后来发觉没这个必要,我们当天高烧卧病在床。我花一、两天就退烧,但爸妈严格吩咐别太逞强,继续躺好,因此整周都穿著睡衣当懒惰虫,我看准爸妈不在家的时机,挖出走廊下的木牌,看到自己的真言。
当我朗诵真言取回咒力时,内心闪过报仇雪恨的快感。我们触犯禁忌,骗过大人,重新夺回神力。
但我从未想过,这是天大的误解。
两年对四十岁的大人来说算不上漫长,顶多头发白几根,身材松软,体重增加,运动易喘。这是两年时光带给大人的平均效益。但无论在哪个年代,两年对十二岁的男孩和女孩来说足以产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十四岁的我,变化仅限增高五公分,体重多六公斤,但男生长得快,抽长十三公分,重十一公斤,心境转变甚大。我开始习惯抬头看瞬和觉,也很意外心里不会不舒服,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兼竞争对手不知不觉改变样貌,我自然而然接受事实。
此外,我经常注意这两人,视线中不自觉带著难以言喻的情感。
不,还是说清楚好了,这就是嫉妒。
瞬一开始对我来说就很特别,我在黄昏的平原上总著迷地凝视著他迎风飘扬的浏海。他爽朗的声音、清澈的双眼让我神魂颠倒。我希望跟瞬结为连理,也深信总有一天会如此。
另一方面,觉只是普通的男生,我承认他头脑不错,但和才华洋溢、独领风骚的瞬相比,他平凡无奇。不过我跟他逃过土蜘蛛的攻击,对他的看法确实改变不少,我最在意他,和他相处也最自在。
这股忌妒的心情相当复杂,也许是寂寞,因为两人关系很好,自己一人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