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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对吧?应该还有三公尺以上。由下往上挖实在太乱来了,这次肯定会被活埋。」
最后,我们还是无计可施,只得在黑暗中坐下来。
堵住通道的行动一时让我们以为事情有改善,但深思后就知道什么都没变。我们所在的地方变得更狭窄,如果另一边也灌进毒气,只能举双手投降了。毕竟把另一边通道也堵住,狭小空间中的空气很快会耗尽,必然闷死。
这次真的完蛋了。
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但什么都无法做。真难相信自己在人生最后的关头上竟是如此平静,但我身心俱疲,连情绪爆发的力气都不剩。
我离开觉,在黑暗中抱膝而坐,又看见幻影。在正常世界里要碰上极大危机才看得见不存在世上的事物,但在这里就像打开开关,随时可以见到幻影。长时间徘徊在黑暗中,控制精神的力量会减弱,潜伏在心底的妖魔鬼怪便跋扈起来。
最先看见的是蓑白。它半透明的身子由左至右缓缓掠过眼前。影像如此清晰,我不敢相信是幻觉。V字形的头部触手与背上大量的触手,前端闪著红、白、橙、蓝等鲜艳光芒。接下来,洞顶垂下数不清发著绿光的黏液丝,土萤迅速在我眼前展开一片辽阔的银河。
蓑白逐渐被黏液缠身,扭著身子前进,还是被缠住。黏液丝如吊灯般摆荡,缓缓捆起蓑白往上拉。蓑白将身上几条沾了黏液的触手接连弄断。没了触手的蓑白背上发出强烈的七彩光芒,光线千变万化、交织缠绕,在空中画出或直或圆的图样。美得让我沉醉。
慢慢地,蓑白变成拟蓑白,拖著一条七彩残影,缓缓从眼前消失。
光影飨宴,渐渐沉入黑暗。
我心想,一切都要被封入黑暗了吗?就在此时,四周又变了一套景色。眼前出现一道橘红光芒,护摩坛上烧著熊熊烈火。
橘红色的火花飞舞,附和著地底传来的真言诵唱声。
是那天的光景。
祈祷中的僧人将药丸之类的东西扔入护摩坛上的火堆,再注入香油,火焰一发冲天。身后大批僧人的诵经声,如夏日蝉鸣般在我耳中回荡。
我在那天通过清净寺的仪式,被授予咒力。
为什么人生最后关头看见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儿时玩乐的田园,而是这幅光景?
剎那间,又唤起我另一道回忆。
「不行!真言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觉厌恶地说。
平时没做几件正经事,偏在这时候装乖,实在令人火大。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吧,我一定会保密。」我只好采取死缠烂打的做法。
「你为什么要问我的真言?」
「就想知道真言是怎样啊。看跟自己的有什么不一样。」
「……那早季先说你的来听听。」
觉狡诈的表情激起我的斗志。好,既然你有这种打算,我就反将你一军。
「好,这样好了。我们把自己的真言写在纸上,数到三,一起秀给对方。」
「嗯……还是不要好了。把真言告诉别人就会失效。」
怎么可能会这样?我在心底吐槽他。
「就说不用仔细看,这样也不怕给人记住啊。秀一下下就好。」
「这样有意义吗?」觉狐疑地说。
「这样就好。反正朋友之间互相看看,大概知道真言多长就好了。」
我好不容易说服闹别扭的觉,彼此将真言写在纸上。
「好了吗?数到三哦。」
我们拿著纸片面对面,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转纸张把真言秀给对方看。
「看到了吗?」觉一脸担心。
「完全看不清楚,不过大概知道长度,但也没那么多字嘛。」
「嗯,早季的也不是很长,大概跟我差不多。」
觉总算放下心,将手上的纸片揉成一团,点火烧掉。纸片瞬间就成灰烬。
「……该不会看见一、两个字吧?」没想到觉这么胆小,非得问清楚。
「没一个字看得清楚。觉的字就算仔细看也看不懂。」
觉这才放心离开。我趁机拿走觉写真言时用来垫底的纸张并仔细审视。觉写字的手劲大,笔迹清晰,用软铅笔一描便出现明显的文字。
我后来到图书馆查询,知晓这是虚空藏菩萨的真言。
或许会成功。我屏气凝神,观察觉的状况。他的呼吸像进入深眠般轻微,但不时发出不清不楚的嘟哝声。他如今的意识就像中了催眠术。一旦打开潜意识的封盖,解放平时压抑的念头,要像我刚才一样陷入幻觉中也不奇怪。
催眠术的困难,在于如何引导意识模糊。现在这种状态应该行得通。我已经知道烙印在觉意识深处的魔法咒语:真言。
我绝不能失败,一旦失败,我们会死在这里。我谨慎地在脑中反覆演练该说的台词,然后深吸一口气,厉声喊道:「朝比奈觉!」
我看不见觉的脸,不知他有何反应。
「朝比奈觉!你们破坏规矩,擅闯禁地,犯下禁忌倾听恶魔妖言。这已是大罪一条,但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我稍稍感到他的身体抽动一下。
「你们违反伦理规定基础,十重禁戒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你们听从恶魔之声,对佛门教义提出异议。我必须在此立刻冻结你们的咒力!」
觉啜泣起来,我非常心痛,但还是狠下心继续。
「看著火焰。」
觉毫无反应。
「看著火焰。」
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你的咒力已经被封在这纸人之中。看到纸人了吗?」
觉深深叹口气回答「是」。
「现在将纸人送入火中!尽皆烧灭!毁去众烦恼,灰烬奉还无垠荒土!」
我鼓足了气,加大音量。
「看啊!纸人已经烧尽!你的咒力已被冻结于此!」
觉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舍下你的烦恼。将一切扔入清净炎中烧灭,你方能获得解脱。」
紧要关头来了,我走到觉的身边。
「你全然皈依神佛,拋弃了自己的咒力。」
我尽量让语气温柔亲切,穿透觉的心灵深处,解开缠绕在他心上那一道道暗示的锁炼。我当下内心仅有救觉的念头,但救他之前不得不陷他于痛苦,我一定要向他道歉,除此之外,他这一路拚命保护著我,我也要向他致谢。千丝万缕的思绪如洪水般瞬时涌上心头,我泪湿眼眶。
「大日如来慈悲,我在此再次传授你真正之真言,召唤精灵,还你咒力!」
我用拳头猛敲他的双肩,贴到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南牟,阿迦舍,揭婆耶,唵,阿唎,迦么唎,慕唎,莎诃」
半晌,什么都没发生。但四周逐渐明亮起来。
「觉!」
我哭喊出声。光明来自于长枪,黑曜岩枪头部分变得红热,发出耀眼的光芒。
「觉,这是你做的吧?你感觉得到吗?咒力恢复了。」
「嗯……好像是。」觉听起来像大梦初醒。
「快点把洞顶打穿,弄走这些碍事的土。」
「好。」
「啊,等等,外面可能充满毒气……」
「你放心。我一口气全轰掉。」觉露出可靠的笑容。「空气可能会暂时稀薄一点,你先按好耳朵和鼻子。」
我连忙用双手拇指与中指,勉强同时按住耳鼻,同时头顶上的大片泥土像地震般震动起来。
下一刻,随著一阵龙卷风般的巨响,土堆消失无踪。
5
土蜘蛛研发的攻坚方式无比残忍,但可以在短时间内镇压敌方鼠窝。它们采用致命毒气来熏对方的巢穴。
听说在国内鼠窝的战术中,出现过引河川进行水攻。但战争的主要目的是夺取对方鼠窝成员当成劳动力,这种杀光敌人的做法并不恰当。另一方面,大陆战争通常是为了争夺有限资源,因此才发展出有效屠杀敌兵的方法。
我如今仍不清楚它们究竟使用什么样的毒气。根据遗留在现场的毒气产生装置残骸,土蜘蛛用石块与黏土,在盐屋虻鼠窝的风头上搭造奇形怪状的临时熏炉,熏出某种毒气。从鸡蛋坏掉的臭味判断,它们从某处火山找来硫磺块。硫磺燃烧后会产生带有剧毒的二氧化硫,而且比空气重,自然灌入化鼠的巢穴深处。不过很难想像仅仅依靠硫磺的威力就灭掉整座鼠窝。
觉的想法是,土蜘蛛可能盗挖过人类古城并从废弃物中找出含氯塑胶,氯乙烯燃烧之后会产生带有剧毒的氯化氢,也比空气重,可以灌入地底。多种毒气相辅相成则有效提高致死率,燃烧多种材料还可能产生未知的恐怖毒气。
总之,觉当时的咒力恢复,他耗费十几秒将覆盖在盐屋虻鼠窝上空的毒气一扫而空。
就算咒力可用,替换大量空气也绝非易事。须产生一股反作用力才可将空气推往他处。觉制造出强大的龙卷风,低处的有毒空气被卷至高处飘向远方,而乾净的空气自然回墶K倩Ρ涞南胂窳ο嗟绷瞬黄稹
风暴停息后,我们透过被龙卷风卷开的大洞望著湛湛天空。外头日光强烈,我们像误闯地表的鼹鼠般忍不住眯起眼睛,然后用力深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外面空气稍冷,全身上下的毛孔像猛然蜷缩起来。
我习惯光线后看著觉注视的方向,眼见洞口逐步拓宽,正面出现可供攀爬的平缓斜坡,上头还有一道道受到看不见的轧型机压印出来的阶梯。踏在阶梯上,像踩在红砖一样扎实。
「我先上吧。」
「等等。」我出手挡住觉。「我先看看情况。」
「不行。土蜘蛛可能从远方射箭偷袭。」
「所以才要我先上。如果觉有个万一,不能使用咒力,我们就完了。」
我不等觉回答就登上楼梯。抵达地面前,我侧耳倾听上方的动静。大地一片沉寂,连鸟鸣都听不见。我压低身子,偷偷探头。龙卷风将整片杂草吹倒成放射状,除此之外什么都见不到,我四肢趴伏在地,悄悄爬出洞口观察周遭,最后缓缓起身。四周全吹得乾乾净净,尸体也好、残骸也罢,什么都不剩。
觉紧接著爬到地面。
「怎样?」
「附近什么都没了。」
放眼望去一百多公尺外的树梢上似乎挂著化鼠的尸体,应该是被龙卷风卷起来的。它们的身影从这里看起来和人体没两样,我忍不住头皮发麻。
「它们一定躲在哪里,不可能吹一阵风就全军覆没。」
我们没有马上行动,反而先慎重检查四周。镝木肆星那样的高人能在半空创造空气透镜来取代望远镜(不是一般凸透镜,是以凹透镜来放大影像),但觉不会这么高超的技巧。
「啊,看那边。」我指向北边山丘,似乎有什么在动。但当我们一同注视北边,迟迟看不到可疑事物。「对不起,可能是错觉。」
「不……或许不是。」觉盘起双臂,脸色凝重地望著同样位置。「根据这里的地形,那是最适合放毒气的地方。山头上不怕密度重的毒气回流,山头到这里也毫无障碍。」
觉扯起一把草洒向空中,测量风向。
「风不大,是北风。我看没错,它们就在那里。」
「那我们往南逃。」
我拔腿就要跑,却被觉拉住手臂。
「你胡说什么?如果我们逃,它们一定追上来,搞不好突然从背后偷袭。」
「可是……」我不懂觉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做?」
「还用说,我们要先出手,除非它们全军覆没,否则都不算安全。」
「你说什么。」我一时找不到话语。「不行,现在可以出手的只有觉啊!」
「不行也得行。」觉心意已决,一步都不肯退。「你看到和尙怎么死的没有?咒力不适合防守,攻击才是第一。不过……早季如果害怕就先逃好了。你说得没错,现在只有我可以对抗它们。」
我怎么可能听他这么说就点头逃跑。我继续和觉争论,最后决定往北前进。即使拥有咒力,被人攻其不备还是死路一条,我要担任优秀的哨兵,补足觉的视野。
「我们应该进入弓箭射程了。乱走很危险,试著主动攻击。」
我们从山头下的大石头后方窥探前面的动静。
接下来,觉用乐在其中的口吻下令,「炮弹。」岩石顶端登时裂出几条细缝,少许碎石纷纷崩落。他接著探头选定目标,对准山头。
「飞!」
大量碎石瞬间呼啸而去,击向敌方位置。山丘上的化鼠立刻陷入惊慌失措的状况,哀号与怒吼阵阵传来。它们想必急著战斗,甲胄刀枪的金属撞击声紧接而上,还有弓箭齐发的拨弦声。
「笨蛋。」觉对此嗤之以鼻。
满天箭矢划出浅浅拋物线迎面而来,但都在空中旋转方向,像听话的狗扑向饲主般飞回射箭的士兵身上。
惊恐的叫声喧嚣而上。
「本来想做个镰鼬风,但现在还没办法。」
觉宛如在研究游戏策略般地低语,他接著望向身后,四、五十公尺远的几棵大树顿时连根拔起,飞向高空。「去!」六棵大树直冲山顶,我以为直接砸向敌阵,但仅在空中缓缓盘旋,惊吓对方。
山头的尖叫此起彼落,化鼠胡乱对头顶的大树放箭。
「哼,看来是怕了。」觉的态度像在参加滚球竞技,而他正在毫无杂念地操纵著推球员。「但光是这样,技巧好像有点平淡……好,起火!」
大树同时冒出火焰,成为巨大火把,枝叶上燃烧的点点火花坠落在化鼠放箭之处。化鼠完全陷入疯狂,火焰延烧到某物,烧出数道直冲天际的浓密黑烟。
「好,趁现在上山头!」
觉操纵著用来藏身的大石头往山坡上前进开路,我们紧追在后。抵达山顶前,眼尖的化鼠发现我们并发出警告的叫声,但瞬间被白热火焰笼罩,闷声倒地。
「那应该就是生产毒气的装置?」
我指著五、六座奇怪的物体,它们由石头与黏土搭造,长相如同扭曲的蚊香猪(注:侧边开口的日式香炉),但鼻子部位长得如同象鼻,不断向山底下延伸。电光石火之间,最靠近我们的毒气制造机炸得粉碎,其他几座也接连爆炸,一支化鼠小队连忙赶来,但当场被碎片击倒在地。
「稍微玩玩吧。」
后面的化鼠见到同伴丧命,迟疑要不要突击,此时地上的化鼠尸体倏然起身,以人偶般的怪异动作扑向同伴,军队顿时吓得分崩离析。很明显,对超自然现象的恐惧,足以浇熄好战化鼠的士气。
「原来如此……制造恐惧比暴力冲突有效多了。」
觉马上执行刚才学到的战术,化鼠的面前、身后、甚至大队中央,接连出现自行起身的尸体。原以为化鼠没有人类的情绪,但此时它们坠入难以想像的惊恐,吓得自相残杀,惨不忍睹。灰心丧志而打算逃跑的化鼠一再被看不见的手臂拎到半空,扭断颈椎。
五、六分钟后,坐镇山顶上的化鼠部队全军覆没。
「横渡这片草原的行为甚是危险。敌方从森林中一目瞭然我们的行径,土蜘蛛弓箭手更不知隐身何处。」
史奎拉五体投地地向觉禀告。最初见面时,他态度殷勤;现在见识到咒力压倒性的实力,他充满恐惧。
「可是土蜘蛛的鼠窝不就在那片树林吗?」觉不满地嘟起嘴,「如果看不见敌人,从这边贸然出手只会让它们溜掉,而且要烧光这片草原还不简单?」
「神尊所言甚是,但即使只有一只土蜘蛛躲藏在土中,它还是会不知好歹地用毒箭攻击神尊。」
史奎拉诚惶诚恐地抬头看觉,它鼻头上有一道长长刀伤,浑身沾满血渍泥沙。
「我等使用的箭头仅涂麻药,但土蜘蛛暗杀用的箭头却涂了从异国毒蛙采来的夺命剧毒。万一神尊受到一点擦伤,后果不堪设想。请容我派遣斥候寻找安全迂回的路径让两位神尊前去。」
史奎拉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机相当巧妙。扫平山顶的毒气部队时,我和觉其实争论了一会。我的主张是,既然已经解除敌人追击的危机,当下应该立刻逃走,但觉顽固地坚持己见,他要让土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