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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改变问话方法。
“警方认为北冈在昨天晚上去森川老师家的途中遭人袭击,但不知道他为甚么去找老师,你是否知道原因?”
武志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主将和领队要说甚么?可能是讨论练习比赛的成员,也可能要决定打扫社区活动室的日程。”
反正都是一些无聊的事──从他说话语气中,似乎可以感受到这种言外之意。
“他身为主将的表现怎么样?”高间问。
“应该算表现得很好吧,只是太一板一眼了。”
“太一板一眼?”
武志微微偏着头。
“他太尊重每个人的意见了,这样会没完没了。”
“棒球社内部是不是曾经发生过甚么争执?”
“好像有吧,只是我从来不参与。”
“最近有没有发生甚么事?”
高间问。
“不清楚,”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最好问一下其他社团成员。”
高间默默观察武志的脸,武志也看着他,但是武志的视线似乎仍然锁定了更遥远的地方。
之后,高间又问了棒球社其他成员对北冈的评价,以及在班上的情况,武志的回答还是老样子,当问及除了他以外,北冈还有没有其他好朋友?他回答说,他和北冈也没有特别要好。
最后,高间问他昨晚九点到十点在哪里,高间尽可能问得很轻松,但武志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
“所有相关人员都会问这个问题,”高间安慰他。“刚才也问了森川老师,老师说他在家里。”
“我也在家。”武志回答。
“和谁在一起吗?”
武志想了一下,很快回答说:“没有。”高间没有继续发问。
目送着武志鞠躬后离开会客室的背影,高间总觉得他似乎忘了问甚么。
3
武志被刑警找去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勇树的耳朵。在第四节数学课自习时,多嘴的同学特地来告诉他。
但勇树早就猜到武志可能会被找去,所以并没有太惊讶。武志和北冈都参加棒球社,而且是同班,再加上他们又是投手和捕手的关系,当然是最重要的关系人。
武志进入开阳高中的第一个星期,勇树就得知了北冈的名字。当时,勇树刚升上国中三年级。
那天他放学回家时,立刻发现哥哥心情特别好。武志平时很少把情绪写在脸上,那天不时地开玩笑。勇树忍不住问哥哥,武志心情大好地告诉他,今天棒球社来了一个新的捕手。他平时很少和弟弟聊棒球的事。
武志当然不可能只为来了一个捕手感到高兴,而是他判断那名捕手很优秀,很适合成为自己的搭档。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一个星期前武志加入棒球社后,开阳棒球社顿时欢天喜地。天才投手须田在中学棒球界也是赫赫有名,大家在高兴之余,随即发现了问题。没有人能够接到他的球。应该说,原本担任捕手的三年级学长转学离开了,棒球社内没有捕手。虽然挑选了几名内外野手练习了一下,但武志根本无法发挥实力。
勇树清楚记得武志那一阵子的样子。他每天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默默地吃晚餐,然后拿起棒球和手套去附近的神社,一个人练习投球。虽然只是把球丢进挂在石头鸟居上的篮子里,据武志说,这种方式的练习效果很棒。
在这种情况下,曾经在名门中学担任捕手的北冈进入棒球社,当然令武志欣喜若狂。
之后,须田、北冈这两个人的搭档成为开阳棒球社的一对翅膀。那年夏天的棒球大赛中,向来在第一轮就遭到淘汰的开阳打到了第三轮,去年夏天更获得亚军,秋天时又打赢了曾经代表全县前往甲子园比赛的学校,得到了参加今年春天选拔赛的资格。
没想到,其中的一只翅膀断了。
想到武志目前的心境,勇树也不由得感到心痛。
午休时间吃完便当后,勇树立刻走向体育馆。他知道这个时间,武志总是躺在体育馆旁的樱花树下。
勇树走去那里,发现武志果然在那里。他左手枕在脑后,躺在草皮上,右手握着软式网球。据说这样可以锻链握力。
勇树走过去时,武志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天空。勇树闷不吭气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虽然才四月,但天气很暖和,身体微微渗着汗。
“听说你被刑警找去了?”勇树略带迟疑地问。
武志没有立刻回答,把掌中的网球握了五、六下,不耐烦地说:
“没甚么大不了。”
“他们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破案?”
“……也对。”
勇树很想知道刑警到底问了些甚么,却不知道该怎么问。既然哥哥说没甚么大不了,应该是认为没必要说,如果有甚么秘密,哥哥也不可能说出来。勇树在几年前,就知道哥哥的这种性格。
“北冈哥为甚么被杀?”
勇树鼓起勇气问道,但武志仍然沉默不语。
“哥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武志冷冷地说。
勇树有点不知所措,但随即不去多想,躺在武志的身旁。他觉得甚么都无所谓了。他原本就不喜欢追根究柢,还不如默默地躺下来更好。和武志在一起,勇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那个刑警,”不一会儿,武志主动开了口,“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勇树惊讶地问。他脑海中浮现出推理小说的情节。刑警问哥哥的不在场证明,代表他们在怀疑哥哥吗?
“所有相关人员都要问不在场证明,领队也被问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
“他问我昨晚九点到十点人在哪里?我回答说,在家里。不然还能怎么回答。”
“也对。──九点到十点……”
勇树思考着自己昨天九点到十点在干甚么,可能去了澡堂。虽然警方不至于问到自己头上,但万一问起的话,似乎有点说不清楚。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担心。
话说回来,为甚么要问所有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他有点生气。他深信没有人会因杀了北冈而得到甚么好处,更不会有人憎恨北冈。
“北冈哥一定是遭到疯子袭击,这是唯一的可能。”
勇树断言道。武志没有说话,继续用网球练握力。
勇树回到教室后,得知下午恢复正常上课,第五节古文课的手塚麻衣子老师已经出现在教室准备上课。她像往常一样,穿着黑裙白衬衫,听说她快三十岁了,但看起来不到二十五岁,皮肤白皙水润。勇树的班级是男生班,很多学生都很期待手塚老师来上课,甚至有学生乱开玩笑说:“我们两、三个人一起把她扑倒。”只是他们说话的语气不完全像是在开玩笑。
几个学生围着手塚老师,似乎正在讨论命案的事。中心人物当然还是近藤,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甚么,因为能够和心目中的偶像手塚老师说话,他兴奋得从脚底红到额头。
“没有目击者吗?”
听到手塚老师的问话,勇树也抬起了头。因为她的语气很认真。
“应该没有吧,”近藤说,“如果有人看到,应该会立刻报警。”
“不一定是看到命案现场,也许在附近看到可疑的人影之类的。”
“我不太清楚,警方应该正在调查这些事吧。”
接着近藤告诉大家,他在会客室前遇到的刑警眼神很凶狠、很可怕,大家便开始聊起这个话题。
放学后,媒体记者和警官几乎都离开了,堤防旁那条路也不再像早晨上学时那么拥挤。勇树经过附近时,下了单车,在附近探索。他没有找到近藤说的血迹,但看到用粉笔画的人型。尸体高举着双手,分不清是仰躺还是俯卧。两名女学生看着人型,窃窃私语着快步离开。
人型旁还有一个小很多的图形。勇树试着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想要了解到底是甚么东西的形状。附近的草丛传来沙、沙的窸窣声,他惊讶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一个挽起西装袖子的男子在堤防中间站了起来。他虎背熊腰、一脸精悍,一只手拿着记事本,另一只手不停地在上衣和长裤口袋里摸索。
勇树看到后,从书包里取出铅笔盒,拿出一支HB铅笔,对着下面说了声:“请用。”男人有点惊讶,随即笑着从堤防走了上来。
“谢谢,我的笔不知道掉去哪里了。”
他用向勇树借来的笔迅速记录着甚么,归还时看着勇树的脸,眼睛微微睁大。
“不好意思,请问你叫甚么名字?”
“须田勇树,”勇树回答,“我是武志的弟弟。”
男人一脸“果然啊”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们长得很像呢。”
勇树很开心,他喜欢听别人说他和武志长得很像。
“你是刑警吗?”他问。
“嗯,对啊。”
刑警叼着烟,擦了两、三次火柴点着烟。乳白色的烟雾飘过勇树的面前。
“请问这是甚么?”
勇树指着脚下的小图形问。
“是狗。”刑警回答,“是北冈的爱犬,名叫麦克斯。听说北冈很疼爱它,出门的时候都会带着它。那只狗也被杀了,被割断喉咙。”
刑警用右手做出割喉的动作。
“为甚么连狗也……?”
“不知道,可能凶手讨厌狗吧。”
勇树抬头看着刑警,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刑警并没有笑。
“凶手是刚好路过的暴徒吗?”
勇树试探地问道。刑警陶醉地吸了一口烟,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可能性相当大。如果是计划性犯案,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为甚么凶手知道北冈在那个时间经过这里?这里一到晚上就几乎没有人经过,或许认为是暴徒所为比较合理。不过,北冈并没有被偷走任何东西。”
“可能是头脑有问题的暴徒,”勇树说:“绝对不可能是认识北冈哥的人杀了他,虽然我都是从我哥口中得知他的事,但我知道他很优秀,因为我哥哥很信赖他,半吊子的人不可能胜任我哥的捕手。”
他越说越激动,那警抽着烟露出好奇的眼神,勇树害羞地低下头。
“你不打棒球吗?”刑警问他。
勇树犹豫片刻,回答说:“我没有才华。”
“才华?任何人只要多练习,球技就会进步。”
“不行,如果只能练到这种程度,我情愿多花时间用功读书,考上一流大学。”
“甚么意思?读书当然很重要。”
“该怎么说……我家没办法让我们把打棒球当成游戏,我哥打棒球并不是因为兴趣,而是他的生存方式。虽然我哥确实很有棒球天分,但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好好用功读书,考进一流大学,进入一流的公司。早就有人对我说过这番话了。”
“这番话……是谁对你说的?”
“哥哥。”
勇树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况。那时候他刚进中学,读二年级的武志已经展现了天才投手的本领,开始在国中棒球界受到瞩目。勇树十分崇拜哥哥,也希望可以加入中学的棒球社,但武志用严厉的口吻对他说:
“你觉得自己棒球打得很好吗?”
“虽然我打得不好,但只要多练习就会进步。”
“不行,光是有进步还不行。我打棒球,是因为以后要靠这个吃饭,你应该知道家里很穷吧?棒球手套也不便宜,家里没这么多钱可以让我们把棒球当成游戏。勇树,你很聪明,最适合靠脑袋赚钱,你要靠读书出人头地,我要成为职棒选手,我们一起努力,让老妈过好日子。”
勇树并不是不了解哥哥的意思,但当下还是无法接受。于是,他决定先去参观棒球社训练的情况,当天就决定听从武志的话。
武志的练习量太惊人了。勇树难以相信他可以这么长时间地持续活动身体,他终于了解,这就是哥哥所说的“打棒球不是游戏”。
于是兄弟两人决定,武志专攻棒球,勇树用功读书。那天之后,勇树比别人加倍用功读书,因为他知道,只有普通的努力,将无法和武志在棒球方面的成就匹敌。
“对我们两兄弟来说,棒球和读书都是为将来做准备,所以不能当作游戏。”
刑警夹着香烟听勇树说完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脸。此时,勇树才惊觉自己可能说太多了。
“时间太晚,我要回家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
说完,他骑上脚踏车,用力踩着踏板。如果武志知道自己和刑警聊了这些话,可能会责骂他。
4
勇树从学校回家时,志摩子正在做裁缝的家庭代工。平时这个时间,她都在附近的工厂做缝纫或是机械编织的工作,今天比较早下班。
“听说今天很不平静?”
勇树脱鞋走进屋时,志摩子对他说。她从附近家庭主妇的口中得知了北冈明的死讯。
“哥哥有没有说甚么?”
勇树担心被纸门内的哥哥听到,压低嗓门问。勇树看到武志脱在门口的运动鞋,知道他已经早一步回到家,正躺在隔壁房间休息。
“没有,他甚么都没说。”
志摩子摇着头。“武志一回家便闷不吭气地走进里面的房间。”
“是吗……?刑警到学校来,也把哥哥找去问话。”
“刑警找他去?真的吗?”
“我回家的路上也和那个刑警聊了一下,他立刻就认出我们是兄弟,说我们长得很像。”
“是吗?”
志摩子开始收拾裁缝工具,准备去做晚餐。
志摩子在十九岁时和须田正树结婚,正树比她大七岁,在一家小型电力工程公司工作。他们都举目无亲,租了一个小房子开始共同生活。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日子过得很充实。
结婚第七年的秋天,在家里等待丈夫下班的她,接到了噩耗。前来通知的公司同事,以公事化的口吻宣告了不幸的消息。正树不慎碰触到带电的电容器,发生了触电意外。那个同事说,这是无法预测的意外。
志摩子带着当时分别只有五岁和六岁的两个儿子赶到医院,中途便泪水溃堤,好几次都忍不住放声痛哭。
当他们赶到医院时,正树的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她呼喊着丈夫的名字,抱着他痛哭失声。还不懂事的勇树看到母亲的样子,也跟着哭了起来,护士们也在一旁掉泪,只有武志没有哭,握紧拳头站在那里。
那天之后,志摩子的生活完全改变。为了两个儿子,她必须拚命工作。两个儿子也很懂事,从来不曾提出任何奢侈的要求。当他们读小学时,她给了武志棒球和手套,送给勇树一本百科全书。升高中时,她原本希望武志读棒球名校,勇树读升学率高的学校,但兄弟两人都主动提出要就读本地高中。
“那个刑警感觉不怎么起眼,没想到眼神很锐利呢,应该是工作的关系吧。”
勇树说这句话时,纸门打开了。里面的房间没有开灯,武志站在漆黑的房间门口,低头看着勇树和志摩子。
“刑警问你甚么?”
武志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没有问甚么特别的事,我和北冈哥又不熟……只是刚好遇到刑警。”
勇树告诉武志,因为刑警的笔不见了,所以他借铅笔给刑警。
“是喔。”武志嘟囔着走了进来。
“我听到刑警说了很有意思的话。北冈哥身旁还有狗的尸体,为甚么连狗也一起杀害,还有凶手为甚么知道北冈哥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条路……总之,还有很多不解之谜。”
“哼,那还用问吗?凶手这里有问题。”
武志用食指指着太阳穴。“上次不是有一个美国人遭人刺杀吗?这次也一样。”
上个月二十四日,美国的赖肖尔【注:EdwinOldfatherReischauer。】大使遭人刺伤。凶手是十九岁的少年,他认为美国的占领政策导致他生活困顿,所以犯下那起刺杀案。那名少年之前曾经接受过精神病的治疗。
“只能说,北冈和那只狗都运气太差了。”武志说。
“嗯,刑警也说这个可能性相当大。”
“我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