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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说得落寞,想到在阴阳阁中,二皮匠所剩无几,瘦竹竿他们家的仵作传承,几乎断绝,取而代之的却是诸如“猎头人”之类的新玩意儿,不由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老农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手掌一拍石壁,道:“咱们这一边,早就是个空壳子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老农笑道:“天下大势,兴衰荣辱,本就是周而复始。数千年以降,咱们这一边已经赢了这么多年,或许,也该是咱们大败亏输的时候了!”
我听他一直说着“咱们”,那咱们的对头又究竟是谁?
老农摇了摇头,干脆地道:“我不知道。”
我一阵无言。老农盯着我瞧了一阵,突然呵呵笑道:“你是不是觉着,我这老头子是不是疯了,满口的胡话?”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头子说的很多事情,虽然颇有道理,但我一时却根本无法接受。此时脑子里闹哄哄的,心乱如麻。
老农道:“十多年前,白梅那小姑娘拿命接下了一招。这回,啧啧,怕是接不住咯。”
我见他面色惨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到了那时候,总会有个子高的人顶上去。”
老农冲我瞧了一眼,无声地笑笑,摇了摇头:“每个人都在等个子高的人出来顶,那究竟谁又是那个子高的人?”
我不禁默然。
“更何况…;…;”老农拍了拍石壁,“已经是事到临头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入土()
我听得愣在了当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老农回头瞧了我一眼,笑道:“说了这么多话,口都干了。”说着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道:“我去外头取些水来。”
老农摆了摆手,道:“省得麻烦了,忍忍就过去。”顿了一下,又道,“小伙子,能不能帮老头子一个忙。”
“您老请说。”
老农瞧着我。微笑道:“你得了不平的衣钵,术数应该学得不错罢?”也不待我回答,就接下去道,“你帮我按照这个禁制,刺在身上。”说着取出一卷帛纸,递了过来。
我接过展开一看,上头画的是某个禁制的阵法图。
“您老这是…;…;”我有些疑惑。
老农笑了一下,将一些注意的要点与我讲了,道:“能不能做到?”
这个禁制很是复杂玄奥,但既然有阵图在手。于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老农点点头:“那就好。趁着时间还早,咱们现在就动手。”说着,就脱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一副有些干瘪苍老的躯体。
老农笑道:“老头子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我仔细地瞧着这禁制的结构。越瞧越是心惊,抬头瞧了一眼老农,不由双手发颤。
老农催促道:“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动作快些。”抛过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拿在手里。是一枚刺符的银钎。
“快快快!难道还要我这老头子求你么?”
我瞧着他干瘦的后背,微微吸了一口气,将禁制图完整地看了一遍,默记在心中,反复记忆了三遍,确定无误,走到他身后,手指攥起银钎,却是微微发抖,怎么也落不下去。
“年轻小伙子的,动作要麻利些,比我这老头还不如。”老农笑着催促道。
我定了定神,银钎刺下,按照阵图,在老头身上刺下完整的禁制。他这身子本就干瘦,流出的血也不多,只是刺完之后,前胸后背也是鲜血淋漓。
老农起身满意地道:“小伙子手艺不错。”将外衣穿了回去,“索性再帮老头子一个忙。”又给我抛过来一个布袋子。
“红色的那个拿出来打开,另外一个就送你了。”老农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道。
我打开一瞧,里头是一青一红两个木盒子,一大一小。我将红色木盒取在手中,打开来,里头排列着九根白色钉子,长短不一,白骨所铸!
老农将衣衫整理妥帖,又抓了抓头发,纵身跳进石棺,道:“小伙子,好人做到底,再帮老头子这个忙。”
“你他妈的是疯了吧!”我眼眶一热,终于忍不住破口骂道。
老农端坐在棺中,呵呵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我。我盯着他,半步不移。
“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老农打断道:“没有其他办法!我老啦,这副皮囊留着也没用,以后要靠你们这些少年人啦。大丈夫敢作敢为,婆婆妈妈算什么。以后还怎么做大事?”
“难道老子身为茅山传人,还比不得白家一个小姑娘?呵呵呵,要叫你知道,我茅山门徒,也不是光是些装神弄鬼的牛鼻子!”
我胸口发闷,眼眶烫得厉害,取了白骨钉托在手中,缓步上前,走到他身旁。
老农点了点头,道:“这儿的禁制还有缺陷,无法立即发动。小伙子如果不忙,就再帮老头子守个二三日如何?”
我知道他说的是外头那帮受阴阳阁召集而来的人,这些人前仆后继,迟早还会再冲进来,点头道:“好。”声音却是有些发哑。
老农呵呵笑了一声,道:“多谢了。”沉默了一阵,道,“来罢。”
我瞧着他干瘦的背影,眼睛涩得厉害,知道他去意已决,定了定神,稳住发颤的双手,夹了三枚白骨钉在手。
微微吸了一口气,就欲抬手,就见他突然摆了摆手。道:“老头子要去了,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能否如实相告?”
我说您老问。老农依然背对着我端坐,也没有回头,缓声道:“你家那位上了昆仑府的陆小姐…;…;究竟是什么人?”
我心中一震,望着他的身影,如实说了一句。
“巡阴人。”
墓室中寂静了片刻。老农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动手罢!”
我心头一颤,双眼有了朦胧之意,不再迟疑,手掌掠出,将长短不一的白骨钉接连封入他身上九窍,手中夹起最后一枚,微微一顿,再望了他一眼,挥手拍入他颅顶天门。
老农端坐棺中,神态安详,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散了开去,似乎放下了一生的心事。
我在棺旁呆立了一阵,上前将他仍有些散乱的头发梳理好,把干皱的衣角捋平,深深地望了一眼,将棺盖轰然合上,转身出了墓室。
这墓室外头的洞穴纵横交错,类似一个小型的迷宫。原本死人脸就在外头布置了奇门阵法,只是如今已经损坏了大部分。一时间之间,我也无法全部修缮,只能挑选其中关键的几处部位加以修补。
处置妥善之后,就转身回去墓室,经过一条甬道的时候,地上散乱着一些钢刀和斧子之类的铁器,见其中有一根长棍,上前拎起,入手颇沉。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木料所制。挥手一斩,将其齐齐劈为两断,只拎了其中一截在手中。
回了墓室,靠着石棺坐下,将短棍横放在膝盖之上,于黑暗之中,静静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中微有所觉,提着短棍立了起来,朝着墓室外行去,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游走。
侧耳听去,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人声鼎沸,这回来的人比起之前,却是越发的多了。从各条甬道,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我听了一阵,抢到了其中一条甬道,一脚踏入隐位。就见火光闪耀,一大群人从前方冲了进来,穿着各异龙蛇混杂。在其中,我还瞧见了几个天师道的弟子,只不过与其他人等分得很开,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立在隐位之中,冷眼旁观。
这一群人。既有五六十岁的老人,也有十八九岁的少年,面上有紧张恐惧,也有兴奋激动,神情各异。一人举了举手,道:“别怂了各位,冲进去捉了两个妖女,咱们个个发财!”
也有人叫厉声叫道:“咱们这是诛邪驱魔,报仇雪恨,可不是为了钱财!”瞧那张脸,黝黑黝黑的,正是之前被林文静魅惑,杀了同伴的黑脸小伙子。此时双目赤红,脸色更是显得尤为狰狞。
一个鼻头红红的胖子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讲什么屁话!都什么年头了,还为民除害?还舍己为人?你二逼啊!讲的什么鬼话,人不为己天诛…;…;”
我心中冷笑一声,不等他说完,踏出隐位,倏忽冲入阵中,一棍就抽在他嘴上,门牙和着血粒粒暴出,接着反手敲在他膝盖,砸得飞了出去。随即身形片刻不停,掠入人群,急速游走,如影似魅,见一个便打折一条狗腿。
洞穴中甬道错综复杂,收拾完这一处,立即转入另一条甬道,借着阵法之利,将涌入人群圈在其中,一处一处收拾。
等这一波退去,我又回到墓室之中,靠着石棺坐于黑暗之中。一连守了三天。
第三日,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我拎着短棍隐在黑暗中,正要再打折一波狗腿,就感觉整个甬道突然震颤了一下,有人大声惊呼:“山要崩了,快逃命啊!”人声鼎沸,惊叫怒骂声响成一片,所有人如潮水般向外逃去。
我回去墓室看了一眼,守到最后一刻,随即从墓中退出。外头风雨交加,雷霆轰轰,山崩地陷,原先崩出的裂缝又被再次的山崩给埋了回去,只剩下一片泥土沙石。
第三百六十八章 传位()
天空霹雳阵阵,暴雨如注,山野之中行人绝迹。我凝立当地,怔怔地瞧了一阵,在大雨之中转身朝山外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蜿蜒而下。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就想,原来这世上本就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的。对于根子他们来说对的东西,对于林文静和刘楠来说就是错的。
以白梅和老农的本事,就算这世间的葬法大阵被破。到时候满地阴气横生,与他们又有何关?他们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可是白梅身为白家人,遵循祖宗传下的遗命,拼尽一切守住大阵,对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是非对错。
老农作为茅山传人,一生信奉的就是降妖伏魔,庇护一方百姓,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他的是非对错。
青子曾经对我说过。她师父对她的要求是“阴事管三分,阳事三不管”,而她对我的要求则根本就没有,“爱管几分便几分”。
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我如果选择当个二皮匠,自然只要管好我的尸体就行。但我一旦选择了做巡阴人。就等于背起了巡阴人的是与非。如果林文静和刘楠两人再在我面前胡来,也别来怪我辣手镇压。
以青子这样的本领和性子,如果不是她自愿留在昆仑府,又有谁能强迫得了她?这死女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世上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也不再理会。可一旦真出了大事,她还不是又乖乖将这副重担给自己套了回去?
人在世间,各走各路。你有你的对错,我有我的是非。只此而已。
忽然又想起,老农说的那句诗:少年终知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
回到村子的时候,郑老头在林婶家中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了,见我回来,红着眼就扑了上来。旺财那小怪胎绕着我的大腿攀上来,吐着红扑扑的小舌头把我的脸舔了个遍,啾啾地叫了几声。
我也没多说什么,跟林婶林叔报了个平安,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一头扎进林文静的房间,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已经是风雨初歇,依然还是有许多人在村子附近滞留。吃早饭的时候,郑老头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阴阳阁又发了公文,上头居然出奇地发布了林文静和刘楠两个鬼丫头的画像。并且言明这两人是害人妖女,高额悬赏追捕擒杀。
据我所知,这阴阳阁历来神秘低调,身份中立,很少插手世间具体事务。这回却接二连三地搞事情,究竟是想干什么?
我琢磨了一阵,让郑老头吃完饭后就赶紧回去潭城,去告诉狮子头他们最近多留意一些,最好先把殡仪馆关一段时间,凡事小心。我有一种预感,此后恐怕是不会太平了。
郑老头起初是死活不肯,非得要继续跟着我历练,后来见我说得严重,还是耷拉着脑袋应了。我原本是让他把旺财也带了回去,只是这小怪胎哧溜一声就钻进了我包中,怎么拽也不肯出来,只得作罢。
等郑老头离开后,我又在村中停留了一日,见山中诡异滋长的阴气平息了下去,请知那位老农所料是对的。
又那些受阴阳阁召集来的人群逐渐散去。也就安了心,跟林叔林婶道了个别,去附近的村子打听了一下阿紫那小姑娘的下落,却被人告知,她几天前就跟着一队人走了。
仔细一问,那队人里似乎都是大夫。听村民说起来,这些人似乎是民间自发组织的,这一带刚刚爆发了各种奇怪的病症,他们是来这里替那些人瞧病的。阿紫遇到后,就被他们邀请加入进去。
我问了他们离开的方向。大多数人都是一问三不知,最后倒是一个大爷是阿紫那小姑娘的病人,说是听他们说起过,应该是去了洞庭湖一带,说是那边也有很多人出现奇奇古怪的病症。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阴阳阁发布的那个公告,除了此地之外,另外还有四处地方阴气滋长异常,其中有一处应该就是林屋山中。而林屋山的位置,就在洞庭湖口。
这倒是省力了,林屋山正是我要前去的地方。
从村子离开,就一路朝着岳阳行去。走到半路,阴阳阁紧接着又发出了一个消息。
这次的消息却是与茅山派有关。这封公文很长,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茅山派当代掌教王远知,于七日前挂冠而去,不知所踪。传茅山掌教之位于其徒虞玄机,择日立新。”
我心中剧震。从背包中取出当日那老农赠予我的布袋,打开那只青木盒子,只见里头躺着一本薄薄的手抄本,墨迹很新,应该是最近誊写。封面上书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茅山心术”。
我愣愣地望着书册良久,翻开一页,还能闻到墨香味透纸而出。世人只知当代茅山掌教挂冠出游,这天底下,恐怕除了我之外,再没一人知道这位老人家,此时早已经孤零零地躺在了地底的一处石棺中。
这一路行去,倒是颇为顺利,大约一天多后,就进入了岳阳境内,此时故地重游,倒是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当天下午就到了敖家屋,这边已经是离得洞庭湖很近了,再行了一阵,就瞧见了一个茶棚。
当初我与骚包脸、鲁莽精他们第一次来此地,天下小雨,当时就是在这茶棚中避雨喝茶。进去一瞧,茶棚里的摆设倒是没什么大变,只不过袁老板父女俩如今都已经不在了,此时经营这里的老板,早就换人了。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膀大腰圆,看起来倒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与那日不同,此时茶棚中生意兴隆,找了一大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位。那妇人上来笑道:“小伙子,要吃些什么?”
我想起当日那袁老板说“桂花莲藕”是这里的特产,吃过也确实味道很好,就说来这一样,再加了一些小点心。那妇人笑道:“你这小伙子倒是会吃。以前常来咱们这边的罢?”
我笑了笑,道:“以前来过。”又问了一句,“以前这里的袁老板,怎么样了?”
那妇人笑容一敛,叹了口气,道:“老袁父女啊,唉,都是可怜人那。”说了一通。这些事我自然是知道得比她还清楚些。问起那妇人袁家还有没有其他人。那妇人道:“哪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