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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稚嫩又柔软,用一个孩子最大的宽容包容着他的凉薄。
然而第二个炎热的夏天,二年级来临的时候,从来不在学校喝水的裴川会多带一杯水。越过那条三八线,水杯最后会出现在小贝瑶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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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敏君很崩溃。
一年级的期末成绩,她的语文和数学成绩分别是93、94。而贝瑶是95、100。于是整个二年级她都提着心在学习。
更让她崩溃的是,班上第一名双百分,是那个没有双。腿的裴川。
方敏君差点急哭了,最后赵秀问起来,她边哭边说:“贝瑶偷看了裴川的卷子,裴川没有遮。”
赵秀心想,赵芝兰的女儿出息啊,小小年纪就作弊。
她想通以后反而安慰了下方敏君:“没事,以后三年级换位子考试,我就不信她还能抄别人的。”
至于那个第一名裴川,聪明是聪明,脑子好使,然而到底是个残废,再厉害估计找工作娶媳妇都是问题。哪家愿意把闺女嫁给那样的人。
至于陈虎,在整个小区垫底水平一直稳定,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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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最讨厌两门课。
音乐和体育。
这是除了他以外所有孩子都喜欢的课。音乐课会教唱歌,夕阳下,女老师踩着风琴,教孩子们唱音乐书上的歌曲。
这节音乐课唱《蜗牛与黄鹂鸟》。
他七岁,在换牙。门牙缺了两颗,在家都很少说话。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让裴川沉默听着。
他的小同桌嗓音清脆,像是早晨枝头欢快的小雀鸟。
贝瑶还没褪。去小奶音,头上依旧两个缠了丝带的花苞苞。老师教一句,她唱一句:“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也开始换牙,唱歌和说话漏风,然而她很乖,老师教什么她唱什么。孩子们清脆的声音跟着唱了一遍。
音乐老师朱老师皱眉看着第三排窗边的裴川。
她停下踩风琴的动作,皱起眉头:“裴川,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唱呢?”
裴川黑瞳静静看着老师。
这个孩子没有别的孩子对老师的畏怯,他眸中像是一片死水。他甚至不出言回答朱老师的话。
朱老师觉得没面子,没来由厌恶他这样冰冷幽暗的存在。
她说:“你腿不好,可是明明能唱歌却不唱,你这样不尊重老师知道吗?”
裴川依然缄口不言。
朱老师气得不行,她使出老师的威压:“现在开始,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
然而郑老师提出来裴川推贝瑶这个事,也让余茜有些为难。
裴川如果真的欺负小贝瑶,让小贝瑶再和他坐在一起也不合适。
余茜思来想去,决定先观察一天再说。
上午余老师带着方敏君来教室,让她给孩子们做自我介绍。
四岁的方敏君小朋友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柔软的长发披散着,她因为时刻牢记一颦一笑要学习常雪,所以稚嫩的脸蛋并没有什么表情,正经道:“我叫方敏君,今年四岁了,希望可以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
这是方敏君的爸爸方鑫教过的话,方敏君说出来,余茜老师带头鼓掌。这年的方敏君无疑是干净漂亮的,教室里真心实意的掌声一片。
贝瑶绿色外套里面是件棉布嫩黄色套头短袖,下面是到膝盖长的豆绿色短裤。
这种鲜亮的颜色活泼又经脏,她小时候就没有白色的衣服——赵芝兰怕小孩子弄脏。
全班可能就方敏君一个人能穿白色的公主裙。
方敏君暂时被安排在教室门口特意安出来的第一桌一个人坐着,她年纪小,有些委屈。
方敏君心想,大家都有同桌,就她没有,在幼儿园可不是这样的,幼儿园的孩子们都喜欢和她玩。况且那个没有腿的裴川都有同桌,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人坐?以前不都是裴川一个人的吗?她想回家,想妈妈,可是看到教室最左边放好书包的贝瑶,又觉得自己不能回去!
第一节课下课,方敏君一下子被好几个孩子包围。
有原来一起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有觉得方敏君好看、像电视里常雪姐姐的小朋友。方敏君被众人关怀着内心这才好受点。
贝瑶小心从书包里摸出洗干净的苹果。
大苹果红彤彤的,是赵芝兰怕她在学前班会饿给她准备的。
她爱惜地看了看它,转头看裴川:“裴川,你吃苹果吗?”
裴川在作业本上的田字格写字,九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门边,靠窗这边有点阴暗。裴川垂着眸,黑眸落在作业本上,没有说话。他不理她,贝瑶便懂了,这是不要,别烦他的意思。
64。卑微与爱()
十月; 贝瑶的窗前的爬山虎凋零了。 贝瑶越过那条小时候画好的三八线; 从裴川笔盒里扒拉出来橡皮擦,飞快地把它放到后桌男生的桌子上。
男生干巴巴说:“谢谢。”
贝瑶撑着下巴看裴川,她眼里蕴着笑意,像是窗外开得烂漫的夏花。裴川看她一眼; 回了后桌的男生:“不用谢。”
她眼睛渐渐亮起来,一整节课都在偷偷笑。
后桌的眼镜同学发现裴川没那么可怕了以后,有时候甚至会向裴川请教问题。
贝瑶也听着,她如今成绩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一是靠领先几年的记忆,二是靠努力。她往往一放学就开始写作业。
贝瑶发现裴川很聪明; 格外聪明。
一道数学题他可以解出许多种方法; 给人讲解的时候,他不爱说话,就写步骤给人看。
可是步骤简单而清晰; 让人一下子就明了了。
贝瑶惊叹,他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呀!
二零零二年小学毕业的时候,裴川是年级第一名。梧桐树下青涩的小少年少女们合了一张影; 小学生涯就到此结束了。
六年级的暑假漫长而清闲。
赵芝兰这一年都是在赵秀的挑衅下度过的; 类似“你闺女成绩好有什么用; 我闺女纤细动人像‘常雪’才是了不起呢”。
赵芝兰下了班回来; 打量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贝瑶:“瑶瑶; 你舅妈开了个舞蹈班; 不如我把你送去跳舞吧?”
贝瑶摇摇头:“我年龄错过了; 现在学不太好。”
主要贝瑶不太喜欢刻薄的舅妈; 舅舅那家人借了自家的钱,三年多了也没有还一分,日后也不会还。
“放假窝在家怎么能行,总得运动运动。”小区的女孩子少,方敏君高冷,贝瑶和方敏君玩不到一起去,所以假期在家的时间比较多。
“那我跟着碟子跳操好吗?”
“成,明天我再去买两盘碟子回来。”
那时候网络远远没有后世发达,贝瑶家有一台DVD机,放进光碟可以看视频。
贝瑶家在三楼,裴川家在对面四楼。
他们都住在侧卧,一推开窗就能看见彼此。只不过裴川房间有个小型阳台,他九岁那年就用窗帘隔起来了,贝瑶看不见他。
七月末的阳光洒在地板上,裴川偶然推开窗,就看见了少女窗前盛开的蓝色风铃草。
它们像一个个小铃铛一样,生气蓬勃。
贝瑶房间只有一台老旧的立式风扇,她跳得气喘吁吁,开了窗透气。裴川家的楼层高些,他不经意低眸,就看见了对面跳操的贝瑶。
她舒展着肢体,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和优雅,双臂举高。
因为怕热,贝瑶穿着嫩绿色的小背心。
她的动作导致背心上移,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肢,还有小巧可爱的肚脐。她明明并不纤细,那截腰肢却柔软纤弱,盈盈不足一握。
裴川脸色变了变,“刷”的一下拉上窗帘。
一整个夏天的假期,贝瑶再没见对面的窗帘拉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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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操并没有效果,少女在时光中按照原本的轨迹成长。
赵芝兰虽然失望,却也明白这些不能强求。九月份进行小升初,c市的初中离家反而更远些,有足足四十分钟的路程,和小学不在同一个方向。
另贝瑶欣慰的是,她和裴川依然在一个班级。
初一七班是初中实验班。
这个班的熟人一下子就减少了不少,因为这个班级是按照小学六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进来的,7、8两个班是实验班,其余都是普通班。
陈虎光荣地进了六班,他依然稳坐六班的倒数第一。
七班的熟人也不少,方敏君、花婷,还有吊车尾进来的李达。大家都是同学。
陈虎为此差点哭了一趟,一整个小区的同龄人都进了“学霸班”,除了他。
他又挨了陈父的一顿打。
念初一的第一天,同学们可以自己挑选座位。
花婷欢喜地抱着贝瑶的胳膊,和贝瑶坐在一起。贝瑶下意识看了眼裴川,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了一个短发长裙小姑娘。
贝瑶愣了愣,心里难免有些怅然,转眼又想,应该替裴川感到高兴才对。
她看不出裴川愿不愿意再和自己做同桌,但是小学六年的“三八线”,让她一直觉得裴川约莫不太喜欢自己。
裴川才念小学的时候坐着轮椅,大家都知道他腿有残疾。而今到了一个新环境,也没有口无遮拦的陈虎了,裴川自然有人亲近的。
小少年模样清隽,装上假肢以后高高瘦瘦,他气质冷然,人群中总能一眼看见他。
如今这个班级,现在没人知道裴川没有腿,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人相处。一旦有了好的开始,就会越来越好的。
贝瑶想了想,真心替他高兴起来。
和裴川一起坐的小姑娘叫卓盈静,是隔壁市转过来念初中的,少年少女们大多都有自己的玩伴,鲜少有人身边是空着的,卓盈静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在裴川身边坐下了。
“你好,我叫卓盈静,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川沉着脸,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明明已经在窗前第一排坐下来了,贝瑶却不再过来。
是觉得终于摆脱他这个残废了吗?
裴川心情不好,一点也不想搭理新同桌,卓盈静长得不漂亮,胜在清秀,一头短发清爽。裴川不搭话,她有些尴尬,也不再没事找事了。
直到发完书,裴川写完名字,卓盈静才发出小声的惊叹:“你就是我们班第一的裴川啊!我看了你成绩,超级厉害,只有语文扣了一分。”
男孩子侧颜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冰冷,他合上书,转头看窗外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翠绿的梧桐树隐隐有几片叶片开始泛黄。
裴川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铅石,让他想发脾气。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c市干燥,他如今不会压抑着不喝水,但是杯子的水是给贝瑶准备的,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黄昏时分,他突然拧开水杯,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学的时候,贝瑶没有和花婷一起。她动作慢,才装好崭新的英语书,裴川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欸?裴川……”
以往他都会等着自己,今天他不回头,已经走远了。
贝瑶慌张装好作业本和笔盒进去,背上书包去追他。小熊猫一甩一甩,笔盒里的笔也撞击得丁零当啷。
裴川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唇角抿出一丝不悦和冷意,闷头往前走。
“裴川。”少女的声音清甜,她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呀。”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贝瑶终于追上他。
“你怎么了?不是要一起回家吗?”
他冷淡说:“你和花婷回。”
贝瑶杏儿眼疑惑:“花婷家不在这个方向。”
他更气了:“别跟着我,你烦不烦。”
贝瑶有些难过,她不明白裴川为什么生气,少女也有些委屈:“我家就在这方向。”
裴川从小到大只有两种情绪,要么冷淡,要么凶巴巴。
如今他就处于凶巴巴的状态,他如果不走快,安了假肢的腿根本看不出异常,可他今天像是赌气一样,快步往前走。
路经李达和陈虎时,陈虎懵了。卧槽这个走得超级快又别扭的人是裴川?
一直到开学一周,裴川和贝瑶也没有和好。
周五那天下午该第一小组做值日,其中就有裴川这一桌。
裴川的桌子上,书被摆放凳子的同学弄乱了,卓盈静眼睛一亮,帮冷淡的同桌整理书。
他们中间并没有少年冷冰冰划出来的楚河汉界。
裴川拿了拖把回来,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谁让你动我东西!”
他黑瞳漆漆,不笑时有些可怕。卓盈静吓到了:“我只是帮你理……”
“不需要。”他说。
“你怎么这样啊!”卓盈静到底是个小姑娘,她这几天对着裴川的冷脸委屈极了,“我明明是好心的,想和你做好朋友。”
同学们都在教室后门争抢扫把,教室里一时安静。
梧桐落下几片叶子,秋风渐起。
他弯了弯唇,少年冰冷的脸带上几分讽意:“做朋友?你要和一个没有腿的残废做朋友?”
即便孩子不说,她的目光落在裴川腿上,眼里顿时多了泪意。蒋文娟其实也明白为什么,肯定是因为他的腿。
她温柔地抱抱他,然后笑道:“妈妈去做饭,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小川有想吃的东西吗?”
裴川摇头,黑眸安静懂事地看着蒋文娟忙碌的身影。
裴浩斌傍晚才回家,他最近在缉拿一个毒犯,常常忙到深夜。他回来以后,整个家的氛围安静了一秒。
裴川家有台彩色电视机,放在客厅,在九六年算是件稀罕东西。蒋文娟在和裴川一起看歌唱节目,裴文娟没有转头,倒是裴浩斌率先说:“我回来了。”
他先看看疲惫的妻子,又摸摸儿子的小脑袋。
裴川仰头去看爸爸,明澈的眼里没有半点恨意。裴浩斌心里微不可察地一痛。
蒋文娟怨他连累了裴川,两个人隔三差五就吵架。
前段时间有一晚两个人都忙,蒋文娟急救手术主刀,裴浩斌也还在工作。他们都以为彼此接了裴川,结果回来才知道两个人都没有去,当天晚上蒋文娟歇斯底里哭了一整晚。
蒋文娟和裴浩斌虽然是介绍婚姻,可是夫妻俩刚结婚的时候很甜蜜。特别是裴川出生以后,这样的幸福感到达了顶峰,可是裴川后来腿断了,蒋文娟没法不恨裴浩斌。
她恨丈夫因为工作招来报复害了儿子,,让孩子在四岁的时候被犯罪分子斩下了小腿。
当时见到浑身是血的裴川,蒋文娟肝胆欲裂,心都要碎了。
裴浩斌发现厨房没有给他留饭,他顿了顿,自己下了碗面吃完。吃完了又来和裴川说一会儿话,他问什么,小男孩答什么,格外懂事。
蒋文娟冷眼看着,到了晚上九点,她给裴川擦了脸,让他快睡觉。
男孩子的手拉住她衣角。
“妈妈。”他抬头,“我想洗澡。”
“你没怎么活动,今天不是很热,身上不脏,改天洗吧。”
裴川抿抿唇:“我想洗澡。”
他没把和陈虎吵架的原因告诉蒋文娟,蒋文娟拧着眉,到底还是给他烧了水。
她给裴川脱了衣服,把瘦弱的小男孩放进木盆里。
裴川黑眸看着自己难看的残肢,没有说话。
蒋文娟也看见了,这几乎是她心中难以承受的痛,然而她不能让幼小的儿子自己洗,她耐心给他洗完,又把水擦干,然后带他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