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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有些想冷笑。
花婷死死拉着贝瑶,脸上犹豫不决。
贝瑶看着少年孤单的背影,他和一条昏迷的蛇待在方圆之地,谁也不敢过去。
贝瑶挣开花婷的手,她从书包里翻出凉白开和纸巾,纸巾用水润湿以后,她走了过去。少女比装了假肢的他矮一些,她仰起小脸:“谢谢你,裴川。”
裴川低眸,她长大了,声音像三月的春风一样温柔:“我们都害怕,谢谢你捉住了它。擦擦手吧。”
花婷也鼓起勇气,大声道:“谢谢你啊,裴川!”
春风拂过他黑发,带来她身上独特的味道,像是浅浅的丁香。
裴川接过纸巾,擦去那种冰凉滑腻的触觉。
同学们如梦初醒,纷纷鼓起掌来。
有女生说:“他真厉害,那个也敢抓。”
裴川低着眸,黑色的睫毛掩盖了他的眸光。
陈虎听见不服气极了,胖墩儿这些年丝毫没有瘦,他哼了一声:“这算什么,我也敢抓啊!”
“陈虎就会吹牛皮,刚刚我看见了,你也吓得往后躲呢!”
“我没有!”
“你就有!”
陈虎气得脸都红了,和班上的女孩子争论起来他勇不勇敢这个话题。
裴川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贝瑶弯起杏儿眼冲他笑。比起方敏君,她更像个青涩稚嫩的少女,因为春游穿着一条嫩黄色裙子。她仰头看着他,很乖的模样。
裴川别开眼,淡淡道:“站开点,它没死。”
她僵硬住,杏儿眼无措地看着他。
裴川沉默两秒,捡起树枝,主动挑起蛇走远了。
15。摆脱吗()
春游事件引起了学校的注意,零二年以后,学校就不许老师独自带着班上的同学去春游和秋游了。
经过这件事,裴川在班上的人缘反而好了不少。
他常年冷着脸,班上都没人和他说话,如今后桌的男生竟然鼓起勇气问他借橡皮擦。
“我可以借一下吗,用完就还你。”后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同学,他说这话时明显很紧张,不住去推自己的眼镜。
裴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没动,淡淡看着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冷汗都快出来了:“算、算了……”
贝瑶越过那条小时候画好的三八线,从裴川笔盒里扒拉出来橡皮擦,飞快地把它放到后桌男生的桌子上。
男生干巴巴说:“谢谢。”
贝瑶撑着下巴看裴川,她眼里蕴着笑意,像是窗外开得烂漫的夏花。裴川看她一眼,回了后桌的男生:“不用谢。”
她眼睛渐渐亮起来,一整节课都在偷偷笑。
后桌的眼镜同学发现裴川没那么可怕了以后,有时候甚至会向裴川请教问题。
贝瑶也听着,她如今成绩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一是靠领先几年的记忆,二是靠努力。她往往一放学就开始写作业。
贝瑶发现裴川很聪明,格外聪明。
一道数学题他可以解出许多种方法,给人讲解的时候,他不爱说话,就写步骤给人看。
可是步骤简单而清晰,让人一下子就明了了。
贝瑶惊叹,他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呀!
二零零二年小学毕业的时候,裴川是年级第一名。梧桐树下青涩的小少年少女们合了一张影,小学生涯就到此结束了。
六年级的暑假漫长而清闲。
赵芝兰这一年都是在赵秀的挑衅下度过的,类似“你闺女成绩好有什么用,我闺女纤细动人像‘常雪’才是了不起呢”。
赵芝兰下了班回来,打量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贝瑶:“瑶瑶,你舅妈开了个舞蹈班,不如我把你送去跳舞吧?”
贝瑶摇摇头:“我年龄错过了,现在学不太好。”
主要贝瑶不太喜欢刻薄的舅妈,舅舅那家人借了自家的钱,三年多了也没有还一分,日后也不会还。
“放假窝在家怎么能行,总得运动运动。”小区的女孩子少,方敏君高冷,贝瑶和方敏君玩不到一起去,所以假期在家的时间比较多。
“那我跟着碟子跳操好吗?”
“成,明天我再去买两盘碟子回来。”
那时候网络远远没有后世发达,贝瑶家有一台DVD机,放进光碟可以看视频。
贝瑶家在三楼,裴川家在对面四楼。
他们都住在侧卧,一推开窗就能看见彼此。只不过裴川房间有个小型阳台,他九岁那年就用窗帘隔起来了,贝瑶看不见他。
七月末的阳光洒在地板上,裴川偶然推开窗,就看见了少女窗前盛开的蓝色风铃草。
它们像一个个小铃铛一样,生气蓬勃。
贝瑶房间只有一台老旧的立式风扇,她跳得气喘吁吁,开了窗透气。裴川家的楼层高些,他不经意低眸,就看见了对面跳操的贝瑶。
她舒展着肢体,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和优雅,双臂举高。
因为怕热,贝瑶穿着嫩绿色的小背心。
她的动作导致背心上移,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肢,还有小巧可爱的肚脐。她明明并不纤细,那截腰肢却柔软纤弱,盈盈不足一握。
裴川脸色变了变,“刷”的一下拉上窗帘。
一整个夏天的假期,贝瑶再没见对面的窗帘拉开过。
~
跳操并没有效果,少女在时光中按照原本的轨迹成长。
赵芝兰虽然失望,却也明白这些不能强求。九月份进行小升初,C市的初中离家反而更远些,有足足四十分钟的路程,和小学不在同一个方向。
另贝瑶欣慰的是,她和裴川依然在一个班级。
初一七班是初中实验班。
这个班的熟人一下子就减少了不少,因为这个班级是按照小学六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进来的,7、8两个班是实验班,其余都是普通班。
陈虎光荣地进了六班,他依然稳坐六班的倒数第一。
七班的熟人也不少,方敏君、花婷,还有吊车尾进来的李达。大家都是同学。
陈虎为此差点哭了一趟,一整个小区的同龄人都进了“学霸班”,除了他。
他又挨了陈父的一顿打。
念初一的第一天,同学们可以自己挑选座位。
花婷欢喜地抱着贝瑶的胳膊,和贝瑶坐在一起。贝瑶下意识看了眼裴川,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了一个短发长裙小姑娘。
贝瑶愣了愣,心里难免有些怅然,转眼又想,应该替裴川感到高兴才对。
她看不出裴川愿不愿意再和自己做同桌,但是小学六年的“三八线”,让她一直觉得裴川约莫不太喜欢自己。
裴川才念小学的时候坐着轮椅,大家都知道他腿有残疾。而今到了一个新环境,也没有口无遮拦的陈虎了,裴川自然有人亲近的。
小少年模样清隽,装上假肢以后高高瘦瘦,他气质冷然,在人群中总能一眼看见他。
如今这个班级,现在没人知道裴川没有腿,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人相处。一旦有了好的开始,就会越来越好的。
贝瑶想了想,真心替他高兴起来。
和裴川一起坐的小姑娘叫卓盈静,是隔壁市转过来念初中的,少年少女们大多都有自己的玩伴,鲜少有人身边是空着的,卓盈静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在裴川身边坐下了。
“你好,我叫卓盈静,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川沉着脸,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明明已经在窗前第一排坐下来了,贝瑶却不再过来。
是觉得终于摆脱他这个残废了吗?
裴川心情不好,一点也不想搭理新同桌,卓盈静长得不漂亮,胜在清秀,一头短发清爽。裴川不搭话,她有些尴尬,也不再没事找事了。
直到发完书,裴川写完名字,卓盈静才发出小声的惊叹:“你就是我们班第一的裴川啊!我看了你成绩,超级厉害,只有语文扣了一分。”
男孩子侧颜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冰冷,他合上书,转头看窗外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翠绿的梧桐树隐隐有几片叶片开始泛黄。
裴川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铅石,让他想发脾气。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C市干燥,他如今不会再压抑着不喝水,但是杯子的水是给贝瑶准备的,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黄昏时分,他突然拧开水杯,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学的时候,贝瑶不会再和花婷一起。她动作慢,才装好新的英语书,裴川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欸?裴川……”
以往他都会等着自己,今天他不回头,已经走远了。
贝瑶慌张装好作业本和笔盒进去,背上书包去追他。小熊猫一甩一甩,笔盒里的笔也撞击得丁零当啷。
裴川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唇角抿出一丝不悦和冷意,闷头往前走。
“裴川。”少女的声音清甜,她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呀。”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贝瑶终于追上他。
“你怎么了?不是要一起回家吗?”
他冷淡说:“你和花婷回。”
贝瑶杏儿眼疑惑:“花婷家不在这个方向。”
他更气了:“别跟着我,你烦不烦。”
贝瑶有些难过,她不明白裴川为什么生气,少女也有些委屈:“我家就在这方向。”
裴川从小到大只有两种情绪,要么冷淡,要么凶巴巴。
如今他就处于凶巴巴的状态,他如果不走快,安了假肢的腿根本看不出异常,可他今天像是赌气一样,快步往前走。
路经李达和陈虎时,陈虎懵了。卧槽这个走得超级快又别扭的人是裴川?
一直到开学一周,裴川和贝瑶也没有和好。
周五那天下午该第一小组做值日,其中就有裴川这一桌。
裴川的桌子上书被摆放凳子的同学弄乱了,卓盈静眼睛一亮,帮冷淡的同桌整理书。
他们中间并没有少年冷冰冰划出来的楚河汉界。
裴川拿了拖把回来,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谁让你动我东西!”
他黑瞳漆漆,不笑时有些可怕。卓盈静吓到了:“我只是帮你理……”
“不需要。”他说。
“你怎么这样啊!”卓盈静到底是个小姑娘,她这几天对着裴川的冷脸委屈极了,“我明明是好心的,想和你做好朋友。”
同学们都在教室后门争抢扫把,教室里一时安静。
梧桐落下几片叶子,秋风渐起。
他弯了弯唇,少年冰冷的脸带上几分讽意:“做朋友?你要和一个没有腿的残废做朋友?”
16。校花(含入v公告)()
卓盈静彻底愣住了,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去看少年的腿。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裴川在进行恶作剧,像所有十来岁的青春期少年那样,以捉弄女孩子为乐。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裴川压低嗓音,语气冷凉,“我小腿四岁就被斩断了,现在只有两截残肢安了假腿,要看看吗?”
教室里后面同学们打打闹闹的声音一下子远去,卓盈静被这样压抑而轻嘲的语气逼问着,惨白着脸后退了一步。她看也不敢看裴川一眼,踉跄着跑到教室后面的杂物堆放处拿帕子去了。
卓盈静擦窗户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她站在阳台外面,从透明的玻璃看裴川。
小少年弯着腰,拿着拖把在和所有人一起拖地。
教室里灰尘漫天,他面无表情,不似其他同学一般边扫地边打闹。他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安静沉默,仿佛刚刚那些偏激恶意的话不是他对自己说的,而是自己的臆想。卓盈静觉得荒诞可怕。
她苍白着脸把窗户擦完了,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想验证这是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卓盈静拉住了一个上完厕所的女同学,低声问:“你知道我们班的裴川他的腿……”
那个女生错愕地看了眼卓盈静,想起了卓盈静是裴川的新同桌。女生目光别扭了两秒,似同情又似叹息地看了眼卓盈静,然后同样压低声音道:“他啊,没有小腿,据说安了假肢的。你仔细看看他的走路姿势,和正常人不一样。”
卓盈静如遭雷劈,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淡漠清冷的男孩子有这样可怖的残缺。
~
初中走出校园的那条路有一个篮球场,裴川背着书包走过去的时候,一个篮球径直飞过来。
他抬手,稳稳接住那个险些砸中他的球。
那边几个少年惊出一身冷汗,一个捡球的少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事。”
“你反应真快,身手也好,有空一起打球吧。”
裴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誉,觉得讽刺又好笑。他没回话,背着书包拐出了篮球场。
裴川很不高兴。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最介意的事,有一天会被自己这样偏激地说出来。然而裴川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得多,他几乎能猜到卓盈静的心理路程,她会去像其他同学求证,然后渐渐疏远自己。
如果严重的话……
如果严重的话,她会去向老师申请换同桌。
绕过曲曲折折的小路,是几株石榴花。它们已经过了花期,在秋天里有几分涩然的凋零。
花深处,贝瑶抱着膝盖坐在岩石上,书包被她抱在怀里。
她穿着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校服,一见到裴川经过,她赶紧跟了上去。
“裴川。”她抱着自己的书包,“今天秦老师讲的最后一道数学题我没听懂,你会吗?”
他沉默着,目不斜视:“不会。”
“那我回去看懂了给你讲好不好。”
“不用。”
“你在生气吗?”
“没有。”
她咬唇,没忍住笑了:“裴川,你可以改名字叫‘裴不高兴’了。”
裴川恼怒极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生什么气,甚至在她看来是幼稚毫无来由的。“裴不高兴”冷着脸,漆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贝瑶说:“你别不高兴啦,我把我的九连环送给你好不好。”
她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九连环,这是贝立材特地给她买的。贝瑶还没舍得玩,据说很难解开。
她笑着摇了摇九连环,它叮铃铃作响。
裴川冷着脸接过来,在她诧异的视线中,一环扣一环地解,整个九连环解开不过两分钟。
他又塞回到她手中,一言不发往前走。
贝瑶抱着解得整整齐齐的九连环,愣了一下又跟了上去。秋风吹动少年黑色的发,她边走边低头把九连环弄乱。
贝瑶自己解,却怎么也解不开了。
贝瑶并不生气他的冷淡,她走在他身边,轻轻哼歌。她唱的是零三年容祖儿新专辑《我的骄傲》。
“pride in your eyes
为我改写下半生……”
贝瑶声音又轻又软,唱歌很好听。
裴川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少女脚步轻快,明明是秋天,却带着春天的温柔和朝气。
“裴川,你觉得语文老师好看吗?”
裴川顿了顿:“不好看。”
“噢。”贝瑶有些失望,语文老师是清纯动人的女人。贝瑶记忆里,自己初二瘦下来也约莫是这样的气质。那裴川肯定也觉得自己以后不好看。
“裴川,我们和好吧。”
他抿唇。
“周奶奶家那条新来的小狗看见我就一直叫,这几天我回家都害怕。”
裴川突然转身,低眸看着她,他一字一顿:“所以,我的作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