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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一层,陈家专门腾出了一间厢房,挂了天元教主的画像,日日放上清水鲜花,珍奇水果,专心供奉。转眼五六年就过去了,天元教如今是如火如荼,遍布全国,陈江明也发展成了教团的一个知名头目,常在家里集会讨论教义。
天元教发展到这个地步,自然引起了当朝最高当权者皇帝的注意。起初,这皇家听到的传闻都是关于这天元教如何神奇的,到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不时有些关于教众古怪或过激行为的事情上达圣听,据说有人疯癫乱语,有人弃世自尽,还有人出手伤命,自诩为除魔。加上这天元教发展迅速,遍布四海,又发展有自己的组织,这多少有些让皇帝觉得心下不安。终于,当一个准备参加科考的考生在长安吊颈自尽的事情传出后,皇帝对这天元教的容忍终于达到了极限。
这个上吊的考生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拜把子兄弟,当朝骠骑大将军的亲外甥。这骠骑大将军为人刚直,一生不信鬼神,早年受了姐姐的托孤,照料外甥,并许诺要让这外甥名登科榜。也许是期望或责任太大,使得这将军对这个外甥的管教过分严格,以至于这外甥到了十五六岁的年龄,开始事事与将军作对,既然这将军不信鬼神,这外甥就做了天元教的信徒,而且万分的虔诚。这一次,当将军逼着他上考场的时候,他便干脆在考前做了个了断,上天当神佛去了。此事一出,不但那将军大怒,皇帝也发了脾气,要下令禁止天元教。
此消息一出,顿时京师哗然,那长安天元教众居然敢到街头闹事,还有些读书人上书请愿,这真龙天子的火一下子就被煽了起来,正烧着时,又来了浇油添柴的,关外的匈奴居然派使节送来书信,婉责汉家天子亵渎神佛。这下惹出了祸患,可叹人们能参透天机,却看不清一点,这人间的天下,一向只有真龙,没有什么控制在天之龙的神佛。当皇帝的,大多痛恨被人指点掣肘,于是当下就认定天元教主私通了匈奴番邦,有造反的心思,一定要除掉不可。还未下诏,那天元教主便飞快的拖家带口,卷着巨额财产,偷偷的溜出了关去,在那匈奴地界当了个小小的藩王。当朝天子得到消息,顿时暴怒,当下对这天元教众要来个赶尽杀绝灭,皇后忙规劝道,这天下初安,不可手段过于激进,杀人太多,失去民心,落入了匈奴单于的圈套。平心而论,这天元信众也不都是恶人或者叛国贼子,大多都是求平安幸福的老百姓罢了。不如先下道圣旨,规劝一番看看。皇帝想想也有道理,便发了皇榜文书昭告天下,天元教实为乱世邪教,伤害贤良,惑人视听,为天朝所禁。天元教主叛国出逃匈奴,罪大恶极,当诛灭九族。至于诸多信众,上天好生,故只要愿意悔改,不再聚众修习,信服此教,便可既往不咎,如明知故犯者,杀无赦。
这皇榜一出,天轮教众们便开始分化,一大部分人立即退出了天元教;还有一部分人依旧追奉天元教,但不再公开宣扬教义或参与集会,只自己偷偷的在家修习;只有一小部分人抱着宁死不屈的英雄主义精神,勇敢顽强的准备和皇权天威做斗争。陈江蕙和陈江明就是这部分人的代表。
就在皇榜文书发放的当天,陈江蕙带着“神谕”回到了娘家,见到了弟弟江明。江蕙道:“教主从那边传消息过来,天元教要有劫难。上天将给教众许多的考验,这样,真修行的和假修行的就可以分的一清二楚。因为只有真修行的人才能通过这些考验,从而彻底超脱凡俗,达到神界。教主告诫说,以后的日子会极其艰难,关卡重重,不过每挺过一关,修行上就会有一个飞跃。”那陈江明闻言连连点头道:“姐姐说的不错,我也得到消息了,而且还听说教主有意要我们组织各地教众上长安请愿……”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江蕙打断:“那边不是说了么,其实这不是教主的意思,而是天意。我这次来就是要顺天行事,和你商量如何率众到长安去的。”说着,姐弟两个便喝退了仆从,紧紧的关了门,嘀咕起来。外边的丫头注意到这两人的异常举止,附耳在门上听了听,打了个寒战,赶紧去前面找老爷和夫人。因为陈郡守几天前就吩咐下来了,看好公子,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
要说这陈郡守,是没什么大本事,官儿也做的不大,但毕竟混迹官场已久,政治敏感度自然高过一般老百姓。早在长安出事的时候,这陈郡守就意识到天元教怕是要有大麻烦了,因而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到皇榜出来,还没舒一口气,陈江蕙这个惹事精就回来了,陈郡守赶紧让丫头留心打探消息。此刻听到丫头的来报,陈郡守吓的脸色发月,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想到长安闹事!一边的陈老夫人听了,腾地站起身来,一个人往后边去了。
到了后边,老夫人推了推房门,是从里面插上的,便拍着门道:“开门。”那陈江明听到是母亲来了,赶紧起身应门。老夫人进屋见了儿子和女儿陈江蕙,气的拍着桌子道:“你们不要命了,没听那皇榜说“杀无赦”吗?”
陈江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陈江蕙却看看母亲不冷不热的道:“我们专心修行的,自然有神佛护体。娘不用瞎操心。”
“天子无戏言,娘为你们好,劝你们不要再信什么天元教了。我看那教主投奔了匈奴……”
老夫人话音未落,那陈江蕙就如同被马蜂蛰了一般跳了起来:“好你个老妖婆,诽谤我神教,试图动摇我们修行的真心,你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我们都要因为你的罪孽而受苦。”陈江蕙一边说,一边用双手狠狠一推,陈老夫人就打了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陈江明赶紧拉住姐姐,那陈江蕙双手被制,就用头去顶老夫人,老夫人敌不过年轻力壮的陈江蕙,气的眼泪汪汪,忽然门咣当一声打开,一个妇人冲了进来,一个巴掌甩在陈江蕙脸上。屋里几个人都顿时呆了,定睛细看,原来,那妇人竟是远嫁青海的老大陈江玲。
这陈江玲的夫婿柳郁就在骠骑大将军麾下任职,两个月前因为战功,擢升了宁远将军,差人给岳父家里报喜。这差人到了府上,听到陈府上的种种故事传闻,觉得神奇有趣,回去便一五一十的说给宁远将军和夫人听。宁远将军虽然远离京城,但消息十分灵通,而且为人机敏多谋,听了差人叙述,立刻私下告诉夫人,赶紧回娘家一趟,劝说家人尽早从天元教脱身,不然可能不久就会大祸临头,搞不好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也未必可知。夫人一听,心下大为着急,忙备了车马往娘家赶。青海到金城郡有些距离,陈江玲在路上花了些时间,所以今日才刚到家。进门见过父亲,听说母亲到后厅去找弟弟妹妹去了,忙匆匆来到后边,正巧撞见妹妹欺辱母亲,不由怒上心头,直接动了手。这陈江蕙自小就欺猫侮狗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姐姐陈江玲,如今即使挨了一巴掌,也绝不敢还手,只恨恨的低声嘟囔了两句,便老实老实退到了一边。
陈江玲见压住了妹妹,便搀扶了老母亲,冷冷的抛下句:“江明,随我来。”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门。陈江明是大姐江玲看着长大的,骑射的本事也都来自陈江玲和舅公,所以对江玲一向敬畏有加,便乖乖的跟在后边,穿过侧廊,来到母亲的房里。陈江玲安慰了母亲几句,唤江明到跟前问:“你的病如何了?还常看郎中么?”
“这个……,我好了,就不用求医吃药。而且近来也忙的紧……”
“是么?真好了?”江玲伸手扣住了陈江明的手腕,将双手的脉相都查了查,顿时皱起了眉头。原来这陈老夫人娘家世代行医,陈老夫人的哥哥,也就是那位传授江玲骑射之术的舅公,就是个针灸名家,擅长子午流注开穴法,江玲未出阁时,曾深的这位舅公的欢心,跟着学得了些望闻问切之术。而当年的陈江蕙只顾玩儿,没有心思修习这些枯燥的东西,陈江明年岁又太小,故三人中,只有江玲得到舅公的真传和指点。
后来这位舅公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天一个人浪迹天涯去了,如今已经多年没有消息。
江玲出嫁后,这些年在青海,常用从前学得的医术替人诊脉看病,渐渐积累了些经验。
今天查看江明的脉象,心里不由暗道不好,那湿阻之症不但没有被除去,而且已经开始往水鼓之症上转化(肝硬化及腹水),如不好好调理脾胃,除湿静养,江明怕是命不长矣。
陈江玲忍住了心酸,定了定心神,看看面前的弟弟和母亲,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江明,你姐夫身边需要一个教骑射的教官,我举荐了你去。过两天就和我去青海。这事情没的商量。”
“谢谢姐姐看重,只是眼下小弟有要事在身……”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你也想清楚了,你那教主在匈奴享福,你要去卖命。你死了也就罢了,老父老母一定会受你牵连,如果被皇上判了死罪,你又情何以堪?天下有那门子正经的宗教会让人杀父虐母?你给我老老实实去青海,将来安顿了父母,你要为那天元教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拦着。那天元教不会叫你只顾着自己吧?如果这样,你又修的是哪门子神仙呢?”
陈江玲一席话说的江明哑口无言,看看一边坐着的老母亲,花月了头发,正满面忧色,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里一软,便点点头答应了。陈江玲又亲笔写了封书信给妹夫,细细陈述妹妹如今的情况,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随后唤来家仆,在耳边吩咐几句,才遣他去妹夫的府上送信。第二天,天才亮,忽然有几个差人上门捉了陈江蕙从后门出去了,那陈江蕙吓的又哭又叫,陈郡守正要叫人拦下,陈江玲却冷冷道,吓吓她也好,父亲不必担心,别看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其实都是咱家小郎子手下的差人,不会真伤到江蕙的。晌午时候,陈江蕙的夫家送来消息,说是陈江蕙已经被看管起来,有一段时间不能出门见客了,如有得罪,还望见谅云云。陈江玲松了口气,又住了两天,留下自己的贴身丫头娟儿夫妇照顾父母,拖着弟弟陈江明往青海去了。
一到青海地界,陈江蕙先是让陈江明休息了两天,然后便安排他每日去校场一个辰,其余的时间以静养为主,又亲自安排陈江明的饮食,将生冷油腻,辛辣甘甜的都戒了,不准饮酒,还常煮了爵床羊肝汤和一些健脾养肝的药茶,天天哄着陈江明服用。起初,江明觉得有几分难过,没了教友,少了朋友,作息饮食都多少和在家时不一样,这样的生活还真是让他不习惯,不免有想回金城郡的念头,无奈姐姐姐夫看的紧。好在日子一久,江明开始结交军士,尤其在结交了一个有几分胡人血统的白姓御侮校尉后,才渐渐觉出大姐这里有趣。要说江明和这个白校尉的友谊开始的也纯属偶然,这两人本是泛泛之交,但一次,陈江明曾经在白校尉家人有难,急需用钱时,倾囊相助,不计回报。这个白校尉感念江明为人侠义,愿意深交,两人后来就成了好友,除了晚上休息,月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这个白校尉,也许是家中经商的缘故,知道天南海北的许多稀奇古怪的趣闻,听江明提到天元教,点头道:“听来是个神教。不过,我的家人相信的是真神。我听我叔叔说他经商遇险曾在洛阳郊外的树林里被天神搭救,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白色的衣服,女的穿着绿色衫子。叔叔说是安拉保佑。”江明点头道:“你的真神和我们神教一定有渊源,说不定就是一个神呢。白校尉不如也练练心法和内功试试?”白校尉笑笑道:“让我问问我的真神吧。”陈江明闻言也不再勉强,只是一有机会就给白校尉讲述神教的妙处,操演心法内功。那白校尉只笑着听,静静地看,并不做评价。除此之外,两人谈论的就多为时事,还常常切磋剑术,这样一晃就是半年过去,江明似乎也有些将天元教聚众到长安等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一日天好,陈江明约了白校尉和几个朋友到野外野游,众人正高兴,忽然看到远远的几个人骑马而来,等那近了,陈江明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为首的一个,正是从前在金城郡认识的王姓男子,外号王小胖儿的,也是天元教的一个头目。那王小胖儿到了江明跟前,滚鞍下马,上前抱着江明,一脸的悲喜交加,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江明周围五六个校尉司戈打扮的人,便住了口。江明见状,忙给大家介绍,说是金城旧友,在此相遇,真是有缘。众人都附和道好巧,客气了一会儿,江明便找个借口,脱开白校尉等人,和王小胖儿几个找个地方,单独聊了起来。就见那小胖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起往事。
原来江明离开金城郡后,郡城里的天元教头目们就组织了第一批教众共十人,到长安请愿,结果还没入长安城,就被官府捉了,有教众当场自尽,英勇殉教,可歌兮,可泣。后来,各地又有几次教众入京的事发生,听说大多结果惨烈。一些头目开始被通缉,如今下落不明。即使形势险恶如此,仍有教众愿冒死为神教和教主洗清冤枉,绝不背弃神教。说到这里,那几个和王胖子一道儿的人都神情凄惨起来,却又流露出几分骄傲,那表情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王胖子哭着说着,越来越激动,忽然一把拉住江明道:“教主从那边传话来,要我们分头到各地寻找失踪的修行人,一起度过劫难。我们从你二姐那里知道了你的下落,专门来寻你的,才到这里就能和你巧遇,真是神教保佑。江明兄弟,此次,我一路上能有幸召集到这许多教众,还都是托你的名头,大家都愿随你到长安去救世。兄弟,事不宜迟,快随我们上路吧。”众人都满怀希望的看着陈江明。
陈江明静静的听完这一席话,并没有立刻表态,只微微点了点头。王胖子看江明这幅模样,心里凉了半截,冷冷哼了声道:“明白了。陈兄弟,大家看错你了。好自为之。”众人也忽的开始小声议论。江明无奈的抬眼看了看王胖子,小声道:“让我想想。”王胖子拱了拱手说:“好,兄弟们在前面的客栈歇脚,等陈兄一日。”说罢便唤齐了教众,跨马扬鞭,一溜烟的去了。陈江明耷拉着脑袋回到白校尉几人身边,大伙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儿,只是不便多问,于是纷纷说,出来太久,匆匆打转马头,一起回了
住地。
到了晚上,这白校尉越想越觉得白天碰到的几人行迹古怪,忽然记起陈江明提过的天元教,仿佛恍惚明白了什么,急急忙忙赶到江明的住处打探。这陈江明本来住在宁远将军府里,一个月前因为府内翻修,加上将军的妹妹突然来访,江明深感不便,就搬了出来,住在离白校尉不远的一处房舍里。在陈江明搬出来住这一点上,将军夫人起初不同意,可在府上一时又找不到比那房舍更舒服的住处,想想这房舍离将军府非常的近,几乎出门便到,似乎和住在府内差别不大,于是就答应了。白校尉由仆从带着,来到江明的寝室前,但见屋门微掩,并无灯光,查看马槽,只少了江明的坐骑,不由大惊。赶紧冲到宁远将军柳郁处禀报。将军夫人闻言,心里恍然大悟,难怪下午弟弟江明有点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顾天色已晚,忙派了家人四处寻找,乱哄哄一直闹到天亮也没有结果。
将军安慰道,不妨事,如今到长安的各个通道上都已戒备森严,罗网暗张,他们断然是还未进长安城,就会全部被捕。我托信给长安那边,多留意江明,不让人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