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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牛生产时,如果小牛胎死腹中,尸体又过大,母牛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没办法自己用力把尸体逼出来,这时如果又加上母牛躺在地上,身体弯曲,我们要帮忙把尸体弄出来一定会伤害到母牛,因此兽医就会使用一种锯子。”
麦努斯露出作呕的神情。
“那是一种很细而且富有弹性的锯子,可以塞进母牛的身体,像个绳套一样圈住小牛,然后来回拉动就能切开小牛。”侯勒姆用双手示范,“小牛被切成两半之后就可以把半截尸体拉出来,这样问题通常就解决了,我是说‘通常’哦,因为锯子在母牛体内拉动的时候,可能伤到母牛,害得母牛流血过多而死。所以几年前有个法国农夫发明了一种实用的工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种工具是圆环状的通电细金属丝,可以烧穿肌肉,握把是纯塑料做成的,两端连接着超细、超强韧的金属丝,形成一个圆环,你只要把它套在你想切断的物体上,按下加热按钮,十五秒内金属丝就会加热到白热化,然后再按下握把上的另一个按钮,金属丝就会开始收缩,切断小牛的尸体。由于不用左右移动,切到母牛的概率就大大降低,而且如果真的切到母牛,它还有两个优点……”
“你怎么好像是在向我们推销这种工具啊?”麦努斯咧嘴笑说,望向哈利的眼睛,看他有什么反应。
“金属丝温度很高,所以完全无菌,”侯勒姆继续说,“而且不会让母牛感染到尸体的细菌或有毒的血液。此外,高热可以烧灼小动脉,达到止血的功效。”
“好,”哈利说,“你确定凶手用的是这种工具吗?”
“不确定,”侯勒姆说,“我要拿到一组电切环才能测试。我问过一个兽医,他说这种电切环还没取得挪威农粮部的核准。”他看着哈利,脸上露出深深的遗憾之情。
“呃,”哈利说,“就算电切环不是凶器,至少也可以解释凶手为什么可以站在小溪里把被害人的头切下来。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吗?”
“又是法国,”卡翠娜说,“他们以前发明断头台,现在又发明这种东西。”
麦努斯噘起嘴唇,摇摇头,“听起来太诡异了,再说,如果还没取得核准,凶手要去哪里拿到这个玩意?”
“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调查,”哈利说,“史卡勒,你可以去查查看吗?”
“我说过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了。”
“抱歉,我说得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说:史卡勒,请你去查这条线索。关于凶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侯勒姆?”
“没有。另外犯罪现场应该有大量血迹才对,可是我们唯一发现的血迹是农仓里杀鸡之后留下的。说到鸡,鸡尸温度和室内温度显示那三只鸡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六点半,可是我有点不能确定,因为其中一只的体温比另外两只高一点。”
“它一定是发烧了。”麦努斯笑道。
“那个雪人呢?”哈利问。
“冰晶每小时都会改变形状,所以雪球上是找不到指纹的,但是冰晶很锋利,应该可以找到肌肤碎屑才对。如果凶手戴了手套,应该也可以找到手套纤维,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凶手戴的是橡胶手套。”卡翠娜说。
“反正雪人身上什么线索都没有。”侯勒姆说。
“好吧,至少我们手上有颗头。你们检查过牙齿……?”
哈利的话被侯勒姆打断。侯勒姆直起身子,脸上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你是指牙齿上留下的迹证?还有她的头发?脸颊上是不是有指纹?还是其他鉴识员没想到的东西?”
哈利点了点头,表示抱歉,看了看表,“史卡勒,虽然你不认为罗夫会杀人,不过还是请你去调查碧蒂·贝克失踪的那段时间,他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我去找菲利普·贝克谈。卡翠娜,你继续研究失踪案,再加上这两件案子,比对看看有没有共同点。”
“好。”卡翠娜说。
“什么都要比对,”哈利说,“好比说死亡时间、月象盈亏、电视播什么节目、被害人的头发颜色、是不是去图书馆借了同一本书、是不是参加过同样的研讨会、电话号码的总和等等,我们必须知道凶手是怎么挑选被害人的。”
“等一等,”麦努斯说,“我们已经判定这些案子之间有关联了吗?我们不是应该对所有可能性保持开放吗?”
“妈的你想要保持多开放是你家的事,”哈利说,站起身来,确认他的车钥匙在口袋里,“只要你办好主管交代的事就好。最后离开的人关灯。”
哈利等电梯时听见有人走近,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了下来。
“今天早上学校下课休息的时候,我去跟双胞胎其中一个人说话。”
“是吗?”哈利转过身来面对卡翠娜。
“我问她们星期二那天做了什么事。”
“星期二?”
“碧蒂·贝克失踪的那天。”
“哦,对。”
“她说她们和妈妈来奥斯陆,她会记得是因为她们看完医生以后去康提基号博物馆找玩具,然后在一个阿姨家过夜,因为妈妈去看一个女性朋友,爸爸一个人在家里看家。”
卡翠娜站得离哈利相当近,哈利闻得到她的香水味。他从来没闻过女人用这种香水,味道是强烈的辛香调,毫无香甜的气味可言。
“嗯,你是跟双胞胎里的哪一个说话?”
卡翠娜直视哈利的双眼:“不知道,有差别吗?”
哈利听见叮的一声,便知道电梯抵达了这层楼。
尤纳斯正在画雪人,他想画一个微笑唱歌的快乐雪人,可是怎么都画不好,雪人只是在一大张白纸上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他。他置身于一间偌大的教室内,里头几乎没有声音,只有父亲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发出的刮擦声、黑板偶尔会发出的碰撞声,以及学生用圆珠笔写字发出的窸窣声。尤纳斯不喜欢圆珠笔,用圆珠笔画图擦不掉,也不能改,画了什么永远会留在纸上。他今早醒来以为母亲回来了,一切都没事了,赶紧跑去父母卧房,却看见父亲正在换衣服,还叫他也去换衣服,因为他今天必须跟父亲一起去学校。
教室的斜坡向下延伸到父亲所站之处,有如剧场一般。尤纳斯的父亲从上课到现在一句话都没对学生说,他和尤纳斯一起踏进教室时也没说半句话,只对学生点了点头,指了指要尤纳斯坐的位子,直接走到黑板前就开始写字。学生显然很习惯这种方式,坐在位子上立刻开始抄笔记。黑板上写的是数字、细小的文字,还有一些尤纳斯不认得的奇怪符号。他父亲曾跟他解释说物理学有它自己的语言,可以用来说故事;他问说物理学可不可以拿来说冒险故事,父亲笑说物理学这种语言只能用来解释真实的东西,不能拿来说谎。
有些符号十分优雅而有趣。
粉笔灰飘落在父亲肩膀上,犹如一层柔细的白雪覆盖在外套上。尤纳斯看着父亲的背,试着画父亲,结果画出来的也不是快乐的雪人。突然间教室里的声音全都静止下来,每支圆珠笔都停止抄写,只因父亲手中的粉笔停止了。粉笔动也不动停在黑板上端,位置高得父亲必须高高伸直手臂才能够得到。这一幕看起来像是粉笔卡住了,父亲挂在黑板上,有如炸胡狼高高挂在悬崖壁伸出的树枝上,脚下深不见底。接着,父亲的手臂开始抖动,尤纳斯觉得他似乎是想要松动粉笔,让粉笔再度移动,但粉笔不肯移动。一波涟漪在教室里扩散开来,仿佛每个人都张开嘴巴,同时吸气。父亲终于移开了粉笔,走出教室,头也不回消失在门外。爸爸要去拿更多的粉笔,尤纳斯心想。周围的学生开始说话,嗡嗡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他听见两个词:“老婆”和“失踪”。他看着黑板,只见黑板几乎被完全写满。父亲想写的是她死了,但粉笔只能说实话,所以卡住了。尤纳斯试着把他画的雪人擦掉。周围学生纷纷收拾东西,起身离开,椅子砰砰作响。
一道影子落在纸上画得不成功的雪人上,尤纳斯抬起头来。
是那个警察,那个高高的、丑丑的、眼睛很温柔的警察。
“我们一起去找你爸爸好不好?”那警察说。
哈利轻轻敲了敲办公室门,门上写着“菲利普·贝克教授”。
没人回应,他打开了门。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子双手掩面,猛然抬起头来,说:“我说过你可以进来吗……?”
他一看见哈利就立刻住口,视线移到哈利身旁站着的小男孩上。
“尤纳斯!”菲利普说,语气介于迷惑与斥责之间,眼眶泛红,“我不是叫你安静地坐在那里吗?”
“是我带他过来的。”哈利说。
“哦?”菲利普看了看表,站了起来。
“你的学生都离开了。”哈利说。
“是吗?”菲利普坐回椅子上,“我……我只是想让他们休息一下而已。”
“我刚刚也在教室里。”哈利说。
“是吗?为什么……?”
“每个人偶尔都需要休息一下,我们能谈一谈吗?”
“我不想让他去上学,”菲利普说。他先将尤纳斯安置在咖啡室里,吩咐尤纳斯乖乖坐在那里等,“很多人喜欢乱问问题,胡乱猜测,我就是不喜欢那样。呃,我想你应该了解。”
“我了解,”哈利拿出一包烟,以询问的眼神看了菲利普一眼,菲利普坚定地摇摇头,他只好把烟放回去。“比你在黑板上写的那些容易了解多了。”
“那是量子物理学。”
“听起来很怪异。”
“原子的世界是很怪异的。”
“怎么说?”
“它打破了最基本的物理法则,比如说一样东西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丹麦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说过,如果你没有被量子物理学深深撼动,那你就是还不了解它。”
“但是你了解?”
“我不了解——你疯了吗?量子物理学是完全混乱的,不过比起这种混乱,我还比较喜欢量子物理学的混乱。”
“哪种混乱?”
菲利普叹了口气:“我们这一代把自己变成了儿童的仆人和秘书,碧蒂恐怕也是这样,有那么多的待办事项、生日、最爱的食物、足球赛,都快把我搞疯了。今天有一家比格迪半岛的诊所打电话来,说尤纳斯约了诊却没去。下午他还要去上训练课,天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而且他这一代完全不知道搭公交车是什么。”
“尤纳斯哪里不舒服?”哈利拿出笔记本,他从没在这本笔记本上写过一个字,但根据经验,拿着笔记本可以让讯问对象比较专心。
“没有,我想应该只是定期检查吧。”菲利普挥了挥手,像是想打发这件事,“我想你来找我是因为别的事情吧?”
“对,”哈利说,“我想知道你昨天下午和晚上在哪里。”
“什么?”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贝克。”
“这跟那个……那个……有关吗?”菲利普朝一叠文件上的《每日新闻报》点了点头。
“不知道,”哈利说,“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发什么神经啊?”
哈利看了看表,并不回答。
菲利普呻吟一声:“好吧,反正我想帮你这个忙。昨天晚上我坐在这里写一篇关于氢元素波长的文章,我想发表这篇文章。”
“有没有同事可以替你做证?”
“挪威的研究工作之所以替世界贡献得那么少,就是因为自鸣得意的挪威学术界常常被懒惰所支配,所以跟往常一样,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尤纳斯呢?”
“他在家里自己做了东西吃,坐着看电视,等我回家。”
“你几点到家的?”
“应该是九点出头吧。”
“嗯。”哈利假装写笔记,“你有没有查看过碧蒂的东西?”
“有。”
“有什么发现吗?”
菲利普伸出一根手指抚摸嘴角,摇了摇头。哈利直视菲利普,并不说话,发挥静默的威力,但菲利普言尽于此。
“谢谢你的协助,”哈利说,将笔记本塞进夹克口袋,站了起来,“我去跟尤纳斯说他可以进来了。”
“等一下再叫他吧。”
哈利在咖啡室里找到坐在桌前的尤纳斯,他正在画画,嘴里吐出舌尖。哈利站在尤纳斯身旁,低头看着画纸,只见纸上画了两个歪歪斜斜的圆圈。
“雪人。”
“对,”尤纳斯说,抬头望向哈利,“你怎么看出来的?”
“尤纳斯,为什么你妈妈要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知道。”尤纳斯画上雪人的头。
“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那家诊所在哪里?”
“我不能跟别人说,连爸爸也不能说。”尤纳斯俯身在画纸上,替雪人画上头发,长长的头发。
“我是警察,尤纳斯,我正在想办法找你妈妈。”
铅笔画得越来越用力,头发描得越来越黑。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你记得那附近有什么东西吗?”
“国王的母牛。”
“国王的母牛?”
尤纳斯点了点头,“坐在窗户里的阿姨叫包格希,她给我一根棒棒糖,因为我让她用针筒给我抽血。”
“你现在想画什么呢?”哈利问。
“没什么。”尤纳斯说,专心画着睫毛。
菲利普站在窗边看着哈利穿过停车场,他沉浸在思绪中,手掌啪的一声合上一本黑色小笔记本。他心中纳闷,不知道哈利是否相信他假装不知道有警察来上他的课?是否相信他说昨晚他一个人在这里写文章?是否相信他在碧蒂的东西里什么也没发现?这本黑色笔记本是在碧蒂的抽屉里找到的,她甚至没设法将笔记本藏起来,至于里头写的东西……
他差点笑了出来,碧蒂这个白痴竟然以为骗得了他。
11 死亡面具
第四日
哈利探头进来,卡翠娜正倾身看着计算机。
“有没有找到共同点?”
“不是太多,”卡翠娜说,“所有的失踪女性都有蓝眼珠,可是容貌差异很大,她们也都有丈夫和孩子。”
“我发现一个可以开始调查的地方,”哈利说,“碧蒂带尤纳斯去看的医生在‘国王的母牛’附近,那一定是指比格迪半岛的皇家庄园。你说那对双胞胎先去看医生,然后才去康提基号博物馆,也是在比格迪半岛。菲利普对那个医生的事一无所知,但罗夫可能知道。”
“我打电话问他。”
“然后过来找我。”
哈利回到办公室,拿起手铐,将半边铐在自己手腕上,半边铐上桌脚,同时聆听留言。萝凯说欧雷克会带一个朋友去荷芬谷体育场。这则留言毫无意义可言。哈利知道这是伪装的提醒,提醒他不要忘了这件事。他从来不曾忘记过他和欧雷克的约定,但他接受萝凯的这种小提醒,换作是别人的话,可能会将这种提醒视为不信任的宣告。他甚至喜欢这种提醒,因为它们显示萝凯是什么样的母亲,而且萝凯很贴心地将提醒伪装了起来,以免冒犯他。
卡翠娜没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有点变态,”她看着哈利铐着的桌脚说,“可是我喜欢。”
“这叫单手快速上铐,”哈利微笑着说,“我去美国学来的垃圾。”
“你应该试试看新式的海亚特快速手铐,根本不用去想要从左边还是右边上铐,反正只要准确地接触到手腕,铐环一定会铐住手腕。一副手铐练完之后,可以同时练两副,各瞄准一个手腕,这样一次出手可以有两次上铐的机会。”
“嗯,”哈利解开手铐,“有什么消息?”
“罗夫没听说过她们去看医生,也没听说过比格迪半岛上的医生,而且他们在贝兰姆市有个固定求诊的医生。我可以去问那对双胞胎,看她们记不记得医生是谁,或者我们也可以自己打电话去比格迪半岛的诊所查,那里只有四家诊所。你看。”
卡翠娜在哈利桌上放了一张黄色便利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