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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纯真的日子:野火青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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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梨
对于母亲我并不愿意完全地提及。她的所作所为,我也不能够去评价。

  但我坚信自一开始,他对于她就象一只等待被解剖的青蛙,完全是为了满足她经年来一直在等待的某种变态的心理需求,也许是凌辱,也许是被凌辱。

  这个世界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我,虽然我并不能够完全的理解。

  她做了什么坏事?

  他终于放慢了脚步。出于警察的本能,又或许是因为步行的寂寞,又或者是我一直穷追不舍,他终于停下脚步来,站在羊肠小道边,抱着手臂好以整暇地听我说出什么话来。有几只牛正在山坡上吃夜露打湿的草,它们的主人因为地里活儿太忙,竟无暇将它们牵回家。而它们也似乎乐于此,享受着暮谒色泽中的黄昏。

  我叉着双腿站在路中间,歪着脑袋思索着一些事情。最后我决定告诉他。因为他的眼睛比牛的眼睛还要善良。好人的定义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不会象那些槐树下聚集的婆娘们咬舌头,背着人讲怪话。

  “她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伙同一个男人打算毒死他的妻子。”

  他摸了摸帽子的边沿轻声说他知道。他说后来那个妻子没有死,她报了案,警察们把她抓了起来。当时因为她怀着孩子,才避免了坐牢。原来那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竟摸了摸我的脑袋,他的指尖透过温润的暧意。如果我有父亲,我想,他一定也是这么摸我的脑袋的。

  你不觉得她很坏吗?象她那种心肠歹毒的女人,你不怕她吗?那些女人们都说她应该孤独而凄凉的老死去。

  我只是找她看病。你的爸爸呢?对于一个孩子,他的智力很快便能够将谈话的重心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我说我没有爸爸。我眼神直咧咧地告诉他。其实我是想展示出,我一点不在乎,没有爸爸我一样好好地长大。

  他笑笑,很快识穿我伪装的外衣。“回去吧!下周我还会再来的,到时候我给你带颧颧梨。”他留下一个明亮的希望给我。那么地慷慨。

  真的啊!我雀跃地送走他的背影,看他消失在重重的山影,最后消没在夜色里。第一次带着满载而归的心情回家,已经完全忘记了说过要阻止他的话了。在有一段时间里,那种又大又沙的颧颧梨时常跑到我的梦里面来,变成了一团甜甜的东西,最后它们变成一朵一朵暧暧的花瓣将我紧紧地包裹在中心,浓浓地我捧起来。这个世界最好吃却又最舍不得吃的东西,在那纯真的一个一个日子里,时时刻刻盼望着它快一点儿来。

  他不知道,那时候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东西。那实际上并不仅是东西,那是对小孩子浓浓的爱。孩子们都需要被安慰。我就是那个角落里蜷缩着的那个需要被安慰的小家伙儿。我记得有一次很想穿裙子,央求我的母亲为我买。她无情地将我的手从她的腿上拂开,说一条裙子算得了什么呢!在她眼里,所有东西都不算得什么!当她早上出门时,我象条小狗一般殷情地为她提鞋;并千叮嘱要记得我的裙子。她面带着嘲笑地咬着梳子将额前*般的头发朝后面一丝不苟地梳得光滑滑地,然后拧着印着清霉素的口袋出了门。晌午村子里炊烟升起时,我站在桥头远远地便看到她手里拎着红红绿绿的衣裳。我以为那是为我买的裙子。可我走拢才看到她的手里拎着的是男人穿的汗背心。她果然忘记了我的请求!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刻我的眼里有着绝绝的失望。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相信她了,我还发誓我再也不会穿裙子,而她却毫无察觉。

  而那段时间,我却扳着指头数着日子,期盼着一个年轻的乡村警察说要带来的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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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各自
毫无疑问,我的母亲是一个寡居的女人。不,确切地说,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跟哪个男人结过婚,长年远离男人这种动物,她甚至连寡妇的资格都谈不上。

  在我们那条山坳中就有一个真资格的寡妇。她的头发梳得比我母亲的头发要光滑许多,其实是沾上口水梳出来的。我母亲是一个医生,她还知道讲一些卫生知识。所以她对那种发型严重不屑,她当面背面都会鄙视说头发虱子打上面路过都需要拄拐杖。

  那个寡妇男人的死法一直是她所向人们倾诉的资本,甚至带了些炫耀的意味。她时常叉着腰张开腿站在我们家的柿子树下面,将那双被无数男人的手滋润着的胸脯挺得象土沟里啄食的母鸡,然后表情丰富而生动地叙述那个短命鬼男人的死法。

  有时候很简单,大石头朝山坡下一滚就砸死了,人都压扁了,当场断气,连存折放在哪儿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在肥绿的柿子树下边剥南瓜籽边数落她没心没肺的短命男人,一边朝口沫横飞地朝地下吐出一片片屑壳。与其说她是在找话跟我母亲摆闲,倒不如是说在向我母亲示威。

  因为她想和隔壁那家圆缺嘴儿相好。她把我的母亲当成了情敌。我母亲对于这种关系无痛无痒。别说那缺嘴的牙是从鼻子里面长出来,就是圆缺嘴儿的嘴是方形是扁形还是菱形,以及他会跟张家寡妇啃成一堆还是和李家姑娘对吹,都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她们爱说说她们去。在她没有病人的时候,她会一把将院子的湿木门闩死,然后钻进到另一个外人怎么都进不去的世界。

  她将那些男人的衣服全部摆出来。有过冬的厚重男式军用大棉衣,有夹克,中山装,粗肥的裤子,棉裤,秋衣,秋裤,毛衣。那些衣服常折散发着臭臭的樟脑丸和一股霉菌的味道。

  其中只有一件厚棉衣有了点汗味儿和馊味儿。母亲说棉花的东西可以沾一点点人味。于是默许了我在隆冬的夜里象只小猫一样裹在里面,一边看电视一边往上面掉饭渣残汤。

  在那种女人男人小孩狗鸡鸭狗不断交错的声响里面,我的母亲站在穿衣镜前面,面前铺满了从来没有被男人沾过的各式男式衣物,然后开始左左右右地比划。屋外面葡萄架子上掉满了奶白色的葡萄,墙上开了一些蔷薇花。

  她对那些花花朵朵的东西毫无感情。她甚至乐意看到它们干死。那些东西都是我种的。我的南瓜藤甚至能够爬到墙上来,在门上面掉下两颗黄黄绿实的瓜蒂子。还有冬瓜藤,一直翻过屋顶,在青砖瓦梗上睡满一个一个白白的小胖娃。

  我们各自不干涉各自的事物,只要不在侵犯的范围内。相安无事,和平共处。更多的时候象合伙而不象母女。

  她整理那些衣物的时候,我抬一根高高的条凳对着山梗和池塘,然后掘着屁股,用拳头握住笔用力地在本子上写作业。有时候从早晨写到日落,我的母亲在屋子里也从早晨呆到日落。我们彼此不说一句话,不吃饭不喝水,也不吵架。

  不过这些前提是没有病人。
10。梨的体温
我现在的心已经老去了,很多情感找不到合适的阙口。有时候只是呈现出一种麻顿的形态,我至少是不愿意去相信还有些事情是值得去感动的。固执地只想为回不去的事物触动。回忆在疼痛的胸腔里排挤,抽缩,曾经的炽热颠狂,一把火烧燃过了似乎就是灰烬。剩下来就是喘气,感动是奢侈品。 

  当我驻立在马路上我习惯是朝远方眺望,望城市上空的迷茫,望墙壁上失去温度的太阳。原来我是一直都不懂得回头,怕一回头,天弦地转,找不到真实感。我会陷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做什么事,一种对宿命的迷盹。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也许在别的地方,或者是远方,遥远的时空,身和心被隔离开。我也在那里做过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同样的想法。一切是这么荒谬。

  然而那些历经久远的故事却历历在目,鲜艳触目,在岁月的风霜里竟不曾裉色。

  毫无疑问,他就是我那时候所期盼的那个人,也许只是为了那两颗双手都捧不下的梨。也许是为了守候那满天的山雾和山坡上半落的云彩象那团绵衣一样将我围裹,然后我才有资格坐下来嫌弃它。

  我那时候的牙齿时常发痒,这很象啮齿类的动物,不磨便浑身痒得难受。因此特别地盼望他的梨。我的母亲对于所有生命果实类的东西都耻之以鼻,毫无触动。在我会动手之前,我家屋前屋后杂草肆掠,夜晚的风吹动齐人深的杂草,月光就直接倾洒在草丛间,随着风一直摇到清波绿影的鱼池里,鱼池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浮萍。绿幽幽的它们实际上根极浅。生命短暂而旺盛。

  鱼池上的绿色水葫芦草一直蔓及到了邻居的屋檐下。就是那个缺嘴骡夫长满青苔的青砖房檐。事实上为了克意地避免过多的接触,墙里墙外被各种带刺的藤萝树木密不透风地隔绝着。常常只闻奇声而不能见人,有时候我坐在院子里一只手拿着盛满杂谷的温水瓶壶盖儿,一只手一粒一粒地朝丢地上丢食,那些鸡儿扑腾着争先恐后地来啄食。偶而它们会好奇地偏转头,倾听领居家家猪圈里的猪放出的屁。这毫无意义的声音对它们来说奇怪而新鲜,它们听一会儿,会左右探望,但只过一稍就会儿就忘记,然后抖一下羽毛,挺起胸脯咯咯地哼起歌儿来。

  水漂下面是有鱼在吃草的。偶而啪地一声,树上熟落的柑子掉到水面上,打破一些沉静。

  这个缺嘴儿早几年还有一个老母亲,后来老人一走,他的房子便成了野猫的聚集地。春末秋初,或者在更长的时间,这群疯狂的而焦躁的小兽呜汪呜汪地聚集在他家的房顶,檐下,或者是更高的地方撕心裂肺的厮叫。

  就在我差不多要忘记他的诺言的时候,竟没有想到他又来了。

  但也不是来看我,或者看病。他这次是出差。

  我挤过人群冲到他的面前,他从记录本上面抬起大盖帽。很多七零八碎的人给了他很多七零八碎的信息。

  “警察叔叔!”我直冲冲地冲到他的面前,满眼的高兴。

  他抬起脸来,看到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然后从裤袋里掏出那两颗梨。

  “喏!”它们被塞进到我的怀里的时候,还带着他暧暧的体温。
11.枇杷
我捧着那颗梨,就象捧着全部的财产。在大人和小孩子们羡慕和猜测的目光下沾沾自喜地回到家里,小心地找了很多地方才将它们放好。

  “小卿,那边闹哄哄的出了什么事?”我的母亲看着我跑来跑去的,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她正在院坝中间卷着袖子用一把明晃晃地大刀在地上辄红苕藤,辄了一堆又一堆。乡村医生除了给农民们看点病,从他们皱巴巴的手中接过一点儿黄瘪瘪的小钱外,没有额外的收入。我们家也种点地,养了猪,鸡,鸭,鹅,兔。

  我的母亲切猪草时总是咬着牙面目狰狞,好象在切她的仇人。她总是跟谁都有仇一般。

  “是圆缺嘴儿犯事儿了,警察都来了。”我极不耐烦地边说边往外面跑。

  “等下,你守屋,我去看!”她啪地一声将菜刀甩在了切板上,拍拍手上的菜渣,解了围腰扯扯衣服跨过小石桥就朝那边走去,丝毫不容我来商量。

  我嘟着嘴不情愿地留了下来,目光落在那把插在那常年被辄满目疮痍的菜板上,刀子在上面插着,份外的明晃。我用手趴在墙角根儿竖着耳朵偷听。

  关于圆缺嘴的家务事,我的母亲不甚关心,这点我一直不以为然。但有一次,使我对她有了另外的看法。缺嘴儿是我们邻居,因此他家屋后那些丰盛的果树也就成了我最熟悉的东西。哪棵树先抽芽,哪朵花先绽放,哪根枝条先挂果,哪颗果子先红,全村最也找不到有比我更了解状况的人了。那次是摘枇杷,我的母亲手里拿着家伙正打算去地里摘菜。她望见象只考拉一样抱着树干一动不动的我。

  “小卿,你在上面干什么?”她明知故问。

  “妈,我上不去了。”我将一目了然的状况汇报给她。

  她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搁下手里的蓝子朝我招手。“你真笨,下来,让老娘来!”说完她甚至*服撸了撸袖子。

  我又惊又喜,咯噔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伸手把她的衣服拿在手里。我的母亲有着还没有生孕过的女人苗条矫健的身材。她伸出手朝掌心呸了下,抓住粗实的树干一步两步便攀了上去,自如如在平地。只见她的腿一跨,便坐在了树杈上,一把一把晶亮的枇杷在她的手里扑哧扑哧地掉落在地上。

  “哗!”我边捡边抬头望她。

  “妈,你会爬树!”

  “嗯!”她已从树上跳了下来,撸了撸头发,拍拍手。“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还好吃吗?看起来酸叽叽的。”

  我选了一趾最亮最大的递到她手上。她一脸酸样地接了过去,一副下不了嘴的样子。

  “好吃的!”尤其是偷的。

  我的母亲不屑地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低头提着蓝子又走了,手里还拿着那串枇杷。不知吃了还是丢了。

  不过我总算知道,原来她并不是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再悲惨的命运和生活都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乐趣。她转过身去,她封闭得太久了,她只是不习惯被人看见而已。

  一会儿时间过后,看热闹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我的母亲也无聊地回来了。

  “无聊得很。”她瘪着嘴说。
12.李大姑娘
我不知道他最后会把这类事情归为*事件还是一件普通的行窃事件。总之是很有趣的,除了我母亲砸着嘴说没劲外,其他的人都津津乐道。那年头清冷的农民们,除了在外头埋头干活锄地回家打孩子干老婆外,还真难得有这样可以让人可乐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关于圆缺嘴儿,同他闹过绯闻的对象还挺多的,从那个小寡妇一路涉及到众多*的婆娘媳妇,一直绕着山沿牵扯到了邻村的李家大姑娘。

  有男人妒忌地说圆缺嘴儿明里是条光棍,实则老婆最为多。

  李家大姑娘我见过,她捂着脸来我家拿过药。揭下红色的头巾来,水灵灵大眼扑闪扑腾象两泡水泡子,粉红的大脸门,快嘴,说起话来脆实且泼辣。十里八乡的女人都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我只小孩子,只能道听途说,是非不辩。姑且将信将疑,充满好奇。

  圆缺嘴儿怎么会和她家扯上关系还吃上了官司的呢。原来是有人给圆缺嘴儿作媒,对象就是李家大姑娘。圆嘴儿高兴了好一阵子,肉啊粮啊钱啊没贴得少。最后连手都没有摸着,还被李大姑娘一脚给蹬了。人财两空后,圆缺嘴儿在他那灰冷冷的黑蚊帐下越想越不通气,便趁着夜黑风高打着手电筒猫在李家的地里将刚育出来的柑桔苗全拨了。这俗话说,凡事都总会留下线索。圆缺嘴儿丑,还贪美色,贪美色还不打,还又蠢又笨,桔苗上的泥从李家后山的田里一直牵成线拉到他堂屋口高高的木门坎上。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圆缺嘴儿还逃得了?

  这算什么罪呢!我正追着等问他呢,追过竹林,过了河,翻了桥。他终于听到我的喊声回过头来。他旁边站着那个高胸扇腰象棵蜜桃般熟得发亮光的李大姑娘。我看到她把那两泡水眼睛东西直拉拉地盯在他的身上。象只贪婪的蛇在吐信子。

  “丫头啥事呢?”他笑着望我一喘一喘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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