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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道’控制人韩道涉嫌经济犯罪被警方控制或将被公诉”。
黎念只觉得“嗡”地一声,险些拿不住水杯。
二十八、
VIP包厢内,林子昭提着酒杯伙同一圈发小,言笑晏晏的模样正喝得欢畅。
年关将至,所有人都要聚在一起尽情玩乐一次一向是个惯例。不过今年的助兴节目显然还有一个——前一晚韩道被拘让这群人有了一个聚会上讨论的新话题。
安铭臣从进了屋子就是被招呼的焦点。林子昭正同李唯正勾肩搭背,抬头看着他进来,“哎呦”了一声,笑:“哥们儿,半月不见清瘦了不少啊。最近瑞尔业绩是不错,但把你自个儿折腾残了也太不值当啊。今年年终分红怎么着也得多捞点儿,不然对不起自己,你说是吧?”
安玟歪在李唯正旁边,大眼睛扫了扫,傍住身边人的胳膊肆无忌惮地毒舌:“对啊,哪像子昭哥哥,这么长时间不见,净长膘了,把脸上的皱纹儿都给撑没了。”
顿时哄笑,林子昭也是咬着牙笑:“不敢当不敢当,你这是近大远小的错觉懂不?你子昭哥哥我这分明叫玉树临风清雅脱俗知道不?”
安铭臣微笑着坐下,顺便插了句:“哪里有脱俗?我看分明是世俗。”
安玟跟着不迭点头。林子昭“啧”了一声:“安玟你就知道跟着你表哥学坏水儿,就不知道跟着你老公学学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好好回答,”他指着自己的侧脸,“帅否?帅否?”
安玟嗤了一声,扬着下巴一扭头,学着李清照的词句跟他往下编:“惊跑一滩欧鹭。”
全场顿时再次哄笑。
人多而且相熟,偌大的包厢内十分热闹,但安铭臣明显不在其列。他只是安静坐在一边,垂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端着酒杯也只是偶尔随大众抿一口,大多时候都在观战,并不主动凑热闹。
林子昭碰了碰他:“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通宵行乐去了?又没精神,又不怎么喝酒,你这可没意思了啊。”
安铭臣跟他碰了碰杯,敛起眉眼,话说得有几分心不在焉:“昨晚没睡好,中午喝得又有点儿多,现在有点儿困。”
林子昭盯着他的侧脸看,片刻后嘴角忽然慢慢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探过身凑到他耳边,冷不丁说了一句:“同志,你想黎念了是吧?”
话音刚落,安铭臣正准备喝下的一口酒顿时呛到喉咙里,接着就是捂住嘴一通猛咳。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林子昭就已跟发现了宝贝一样的兴奋,一边给他倒水一边接着问:“就我所知,你俩该有很久没见面了吧?俩月有吧?哎呀,这是不是该叫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滚。”
“你跟我承认没关系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俩那点儿事儿。”林子昭笑得格外不怀好意,“真正的勇士敢于正视漂亮的美女,敢于直面惨淡的单身。你这离婚这么长时间了,正视也正视了,直面也直面了,滋味儿想必也体会了,不好受吧?和好也没什么不好的呀。俩月前是谁跟我口口声声说和黎念没关系了啊,等看着人家被曝光了不雅照了,还不是急得连美国也顾不上去,直接从机场跑回来了?”
“我改签机票是公事,跟她没关系。”
“你看,来来回回还是这句话。”林子昭不以为意,依旧在笑,“你敢拿黎念未来的星途打赌,说你跟左迎分手跟黎念没关系?”
这次他只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安铭臣在前天晚上十分偶然地梦到了黎念。
他最近变得有些焦躁,处理公务的时候脾气有时会控制不住,连一向勤勉安分的助理和司机也能遭到他无辜的责问。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导致属下个个都胆战心惊又莫名其妙。
直到前天晚上他在迷迷糊糊的睡意里,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窈窕又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若近若远,隐隐约约仿佛在迷雾中一般让人抓不住。直到后来她终于遥遥开了口,拿捏出的语气却是黎念一向习惯的尾音上挑又柔柔软软的声音。
她明明就像是在眼前,可安铭臣伸手去碰触,她却又倏忽飘然不见。他一怔,随即从梦中清醒。
而这个梦让他在第二天愈发的不耐烦。开完早会坐在办公室听秦鹭的报告,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耐住性子和众位高层一起用完午餐,下午便再也呆不下去,索性拿了钥匙离开公司,开了车出去四处乱逛。
他自己也没想到车子会不由自主般一直开到了黎念的住宅小区。这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尽管他以前确实曾这样做过,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如此做了不下十余次。
安铭臣顿了一下,正打算旋转方向盘驱车离开,眼角余光却在后视镜中瞥到了一个纤细又熟悉的身影。
黎念正向着小区门口走过来,嘴巴藏在宽大衣领的后面,只看得到鼻子和眼睛。一双小腿被牛仔裤包裹,显得格外笔直修长,步伐安静又轻快,径直走到一辆车前。
然后他看着她站在车窗前同韩道笑着交谈,是神采飞扬不带疲惫的模样。再然后她上车同韩道一同利落离去,笑意狡猾眼神淡然,云淡风轻得仿佛以前所有事都已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安铭臣顿时觉得有东西堵在心口,复杂情绪纷涌而至,挡都挡不住。
他把思绪收回来,抿着酒依旧不说话。林子昭看了看,继续刺激他:“哎,你这离婚都多久了啊,怎么看起来还整得跟刚失恋似的。当初你主动招惹了人家,现在怎么说也得负责到底对不对?服个软可得后半生安稳幸福,老三,其实这笔买卖划算着呢。”
安铭臣睨了他一眼,话轻飘飘地:“你以为就那么容易?韩道被咱们一伙半阴半损地请到局子里喝茶,我跟她估计又得重复以前的老戏码。”
林子昭的笑容略略收敛:“怎么?她还……”
安铭臣打断了他的话,笑了一声:“我这两天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明白了韩道以前说的一句话。”
“什么?”
“一有个风吹草动,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黎念在看到新闻后的一整天,都处于迷茫无措的状态。
她试图打韩道的手机,得到意料之中的关机回应。后又回想起韩道在前一天和她说的最后几句话,于是又打算去拨韩父的电话,但终觉不妥,于是又作罢。
黎念十分怀疑这事到底有没有人幕后推动。韩道回国接手恒道不过三年,对外做过的大手笔也只不过是对瑞尔和EM珠宝出手的那一次。他做事一向谨慎,处世也圆滑,没道理会这样突然被拘。
她把那则新闻又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文章简明赅要,话说得无懈可击,她仍旧挖掘不到任何对她有用的信息。
黎念在客厅里站立良久,下定决心给安铭臣拨电话。但十一个数字拨过去,得到的回复却是关机。
她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找出秦鹭的手机号,再次拨过去。
这次接通得很迅速,秦鹭的声音甜美而且礼貌:“你好,黎念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黎念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默了片刻,只说出了最关键的三个字,“安铭臣……”
幸而秦鹭反应灵敏,一点就通:“安董今天出差去了,大概后天可以回来。他现在应该是在飞机上,暂时不能接电话。你可以现在把事情告诉我,由我转达,或者也可以三十分钟后再试着拨过去,安董应该就会开机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黎念听完愈发感到词穷,道了声谢便挂了电话。
没想到三十分钟后,她还没有打过去,安铭臣那边就已打了过来。
黎念看着那一串数字有一瞬间的发怔,而手指早已不自主地按下了接听键。
安铭臣的声音隔着手机熨帖着她的耳朵,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你找我?”
“韩道被警方控制的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他回答得这样干脆,反倒让黎念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质问下去。电话里只有沙沙的安静,黎念抿着唇沉默半晌,最后反倒是安铭臣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是不是想问,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
黎念咬着唇,继续沉默。
那边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没说话。
“就算不是你做的,你肯定也参与了不是么?”黎念定定神,继续说下去,“或者说,你至少也默许这样做了。”
安铭臣轻轻笑了出来:“否则呢,念念,难道我还要阻止么?”
二十九、
这本来就是故意的一报还一报,安铭臣这样说,黎念也只能无言以对。况且她在之前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可以让安铭臣放手或者松口的方法。
周围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黎念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挂了电话。
这其实还是她头一次正式应付他正经商人的一面。从前她也曾被安铭臣拖去公司偶然观察过他主持高层会议,他坐在首席的位置上,臂肘撑住扶手,食指按住侧颜,明明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在后来提出问题的时候言辞异乎寻常的尖锐,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总监们汗颜进而敬畏。
这样的滋味儿她如今得幸体会,并不好受。
黎念在坐卧不安又无能为力中度过两天,她对商斗和经济法了解甚少,看完新闻后仿若困兽,无从着手。期间她给韩家父母拨了电话,那边韩父勉强镇定的语气和韩母突然发出的一声抽噎让她准备良久的安慰陡然都变得苍白无意义。
这两天她做过的唯一一件略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去了看守所,看到了韩道。
韩道精神很好,甚至还是那种惯常的无所谓的模样。他面不改色地环顾四周,笑了一下,竟然还有闲情同她打趣:“这几个月太累了,现在正好歇一歇。你不是说我可以改行写剧本么?现在时间这么多,倒是真的可以考虑。”
黎念望着他的笑容,愧疚心理反而愈来愈重。不管怎么说,他如今的状况都和她有脱不掉的干系。
“……真的会被公诉么?”
韩道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会没事的,放心吧。”
但黎念根本无法放心,她只觉得深重的挫败甚至是淡淡的恐慌。她不自主就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懵懂中一觉醒来,却陡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变。她嫁给了对其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的家族随后倾散衰败,再后最重视的人也离她而去。她恍惚觉得自己孤零零站在原地,不理解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孑然一人无枝可依。
如今似乎俨然是当年的翻版。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却又分明是已被密谋了良久。安铭臣依旧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赢家,隐忍,不动声色,然后骤然出手。不讲情面,不留余地。
黎念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曾经险些被他那些温柔和体贴迷惑了眼,差一丁点就忘记了安铭臣曾经露出的凉薄本色,还以为那才是他的本质。如今得感谢他再次用事实提醒了她一次,黎念再次庆幸自己前两天及时地收了头昏没有一厢情愿下去。
她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发呆了一整天后,再次给安铭臣拨了电话。
这次电话被自动转接到了秦鹭那里,那边依旧是礼貌又温和的声音:“黎念小姐,你好?”
“……”黎念在心中暗暗叹气,她本就信心缺乏,如此更是被打消了不少,连代为转告的勇气都没有了,“抱歉,打错了。请不要在意,也不必转告给安铭臣。”然后便迅速挂了电话。
她又仔细思索了半晌,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对自己重塑信心,然后终于扔开了抱枕,去了浴室洗了手,回到梳妆台前开始涂抹保养品和化妆品。镜子前依旧是那张不谙世事不经风霜的漂亮面孔,和四年前相比,除了眼神以外,其他都没有变。
记得曾经Ada真心实意地夸赞过她“皮肤真好,眼睛真亮,连素颜都很美”,还记得曾经安铭臣每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最爱做的事便是抱着她,手指长久流连在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就会缓缓弯起眼,微微低下头,两人鼻息相闻额头相贴或者是他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长久的缠绵。
她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埋在她的脖颈中,闷闷笑声中说的话:“真是越看越漂亮,瞧得久了好像连心情都能变好。”
黎念收回思绪,很仔细地画着妆容,每一笔都浅淡得让人几乎看不见,但却又分明是出自刻意的修饰。她又因此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左看右看都没有察觉到瑕疵,才稍稍满意。
然后她把衣柜拉开,找出一件明红色的大衣,仔细检查每一颗扣子是否都钉紧,每一寸衣料是否都完好,确认无误后,才放心换上。
这件衣服安铭臣曾经给她买过一件相同的,被她半年前离开的时候留在了水晶庄园。后来她一时冲动发作,以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心情又去了专卖店,专门定做了件一模一样的买了回来。
黎念拎了手袋,没有戴帽子围巾和手套,然后拎了车钥匙离开。
晚上七点整,她驱车到达了两人以前冷战时期安铭臣最惯常住下的公寓,泊车,上楼,然后站定在门前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按门铃。
但里面良久都没有声音,显然安铭臣还没有回来。
不过这也在黎念预料的范围内。平时这个时间他一般也都正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现在年关将至,推迟晚归就更不能避免。
黎念靠着门在地毯上慢慢坐下来,抱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闭着眼等待。
她想起了许多过往片段,从最开始到现在。她第一次疑惑而懵懂地见到安铭臣,木着脸和他去民政局登记,在新婚第二天开始同他在水晶庄园冷战,然后在对他第一次微微心动时得知噩耗。
再然后他面对她的质问眼神沉静又心不在焉,他在宴会灯光下和女伴低眉浅笑,他跟她四目交错却陌生得仿佛路人。
再然后她拍戏受伤后他抱着她轻哄入睡,在水晶庄园单腿跪下去喂她吃牛排,在瑞尔办公室把她抱到桌案上轻柔吻着她,把资料无所谓地摊在书房里任她翻查。
最后一个场景是他俩在最终离婚前,他姿态从容却又言辞讥诮地嘲讽她终究仍旧是设了计使EM陷入困境,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凉薄,看着她仿佛是一个陌生人,话语也狠绝,让她除了接受无从回应。
黎念觉得一阵疼。
她还从未将这三年这样详细得回忆过。她一直不敢去想这些事,怕自己会哭会真的后悔。可今天她试图命令自己继续想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舍不得不去回想。
回忆这种事,有一个萌芽就可以疯狂钻出土壤。
一幕幕镜头飞快掠过,她愈发觉得一阵揪心般的疼。可有些细节又是格外的美好,让她的鼻子很快就犯了酸。黎念立刻仰起头,咬住自己的袖子止住抽噎,眼神一眨不眨,直到成功把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终于把所有杂乱思绪赶了出去,开始好好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她计划着见到安铭臣后的第一句话该怎样才能说得既得体又不露痕迹,考虑着他后面每一步她所能猜到反应,然后做出对策,计较着假如谈判成功,她该如何善后,以及假如谈判失败,她又该怎样收场。
楼道内不温暖,甚至可以称得上寒冷。可她想得太多,最后竟然将身体的寒意忽略。等她终于从冷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她已经在萧瑟中等了五个多小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