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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说:“很快了。”
陈铭生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怔忪道:“快……哪有什么快慢。”
也许这样的夜晚,很容易勾起人的回忆。陈铭生淡淡地说:“老徐,你还要做多久……”
他听到手机那边一声轻微的打火机声,老徐似乎是点了根烟,语气淡然地说:“做多久?不知道,没想过。”
陈铭生说:“你快干了三十年了吧。”
老徐那边笑了笑,似乎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他说:“有那么久了?我都没注意过。”
陈铭生安静。
老徐说:“你现在让我干其他的,我也干不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就交这事上了。”
陈铭生说:“那白吉的事情结束了呢。”
“结束?”老徐又乐了,说:“有没有结束,你该比我清楚。”
陈铭生低下头,说不出话。
他的确应该清楚。
老徐在那边接着说:“你说你干这七八年里,结束了多少人了。从一开始的明坤,到曹南山,到虎哥,再到现在你一路扶起来的白吉,你说,有结束的时候么。”
这个世界上,不缺恶人。
当年严郑涛在警校给陈铭生上课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世界上,不缺恶人。不管你抓了多少,杀了多少,不管之前的那些人有什么样的下场,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涌上来。这是为什么呢?至于这个为什么我就不给你们分析了,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坏的是你们就算累死,也完不成任务,好的是,咱们警察永远都不会失业——!”
陈铭生记得,他当时听完严郑涛的话,自己乐出声来。他周围的学员也跟他一样,都哈哈大笑,甚至严郑涛自己也在笑。
那时的陈铭生并没有注意到,严郑涛的笑容跟他们的不一样。
现在,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陈铭生在回想严郑涛的发言时,还是会笑。他想,他现在的笑,应该跟严郑涛当年的笑,一样了。
“白吉倒了,还会有下一个。”老徐说,“我给你透点消息,你应该也听过,有个被人叫‘九头蛇’的缅甸佬,去年就开始频繁跟这边搭线了。上面给的消息,我们已经派人盯着了。”
陈铭生笑了一声,说:“听你的语气,兴致勃勃啊。”
老徐嘿嘿地笑了,说:“老是一个人,我们也烦,白吉收拾了,我们也好换换口味。”
陈铭生说:“你倒是会自娱自乐。”
老徐说:“啥叫自娱自乐,我告诉你,我还真有乐趣。别人不干这个,他们不懂。行了,不跟你说了,你回去见见你女朋友,明天一早马上给我滚回来。”
陈铭生说:“好。”
从机场出来,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华肯金座门口。
整个小区,加上外面的街道,空无一人。
小区大门紧闭,门卫值班室里没有人,也没点灯,陈铭生撑着拐杖,费力地从围栏上面跨过去,左脚落在湿漉漉的地上,一打滑,他险些摔倒。
陈铭生的手赶紧握住围栏,围栏上面的铁皮冰凉锋利,他把手拿起来的时候,手心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陈铭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米高的围栏,然后转过头,把手往夹克上随手蹭了蹭,抹去血迹。
陈铭生撑着拐杖往院子里走,路灯很暗,雪花缓缓落下,细小得就像是雨一样。
这个小区很宁静,宁静得让陈铭生原本紧张的心,也慢慢静了了下来。
他来到杨昭的楼下,在单元门旁并排停着的两辆车旁,驻足许久。
那两辆车都是银白色系的,虽然色调不是完全一样,可这样细微的差别,让两辆车看起来更加的搭调。
车身因为下雪的缘故,湿漉漉的,融在一片迷茫的雪雾中,好像里他很远很远。
陈铭生低下头,他的左手有些疼,那是刚刚在门口围栏上划破的伤口。他握紧手掌,伤口被绷得紧紧的,反而不是那么疼了。
陈铭生看向单元门,单元门是锁着的,陈铭生没有门卡,他想上楼,只能按杨昭家的通话机,要么就得等别人出来。
他能去么。
他可以按下她的门铃么。
她家里,现在都有谁……
雪,一直在下。
薛淼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从客房里出来,到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几口。
他来到落地窗边,然后惊喜地发现雪停了。
“终于停了。”薛淼说了一句,他把水瓶放到茶几上,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等他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杨昭的卧室依旧很安静。
薛淼笑着摇了摇头,她昨晚睡得太晚了,事实上,杨昭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薛淼不想吵醒她,他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他已经给自己放假了,难得的假期,他要好好享受生活,而假期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洗车。
薛淼轻轻地关好门,然后往电梯走。
就在他路过楼梯口的时候,他的余光似乎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一股大力拉到了一边。
再一回神,薛淼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他被一个男人按在了墙上。
薛淼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噢,是你。”
薛淼认出了陈铭生。
陈铭生此时看起来有些可怕,他似乎熬了夜,眼睛里血丝密布,下巴上也有了淡淡的胡茬,他喝了酒,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陈铭生的目光显得格外的阴沉。
薛淼在看见陈铭生时,心里很诧异,在诧异之中又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你在这里干什么。”薛淼看了看旁边,这里是楼道,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在这种地方闲呆着。
陈铭生没有说话,他的右手撑着拐杖,左手紧紧攥着薛淼的西服。薛淼低头看了一眼,又说:“或者,你在解释之前可以先把手松开。”
陈铭生依旧没有开口。
薛淼的表情有些变了,他说:“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可以先把手松开。”
“你。”陈铭生终于说话了,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也有些沙哑。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他一字一句地对薛淼说:“你给老子离她远点。”
薛淼当然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
于是薛淼不再追究陈铭生将他的衣服攥变了形,他看着陈铭生,说:“你是威胁,还是忠告。”
陈铭生好像是真的醉了,他又将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你给老子,离她远点。”
薛淼冷笑一声,“你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些。”他上下打量了陈铭生一眼,又说:“你没有,这位先生,你没有资格要求我。”
陈铭生的目光有些混乱,他只能看见薛淼挺拔的身材,看见薛淼俊朗的面孔,看见他刚刚洗过、甚至还没有干的头发。
陈铭生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他的手、腰身、背脊,全都紧紧地绷着,好像下一秒,他就要使出全力。
薛淼当然看出了陈铭生的意图,但他也没有慌张。他看了看旁边,冷淡地说:“一般来说,我是不会轻易对别人说出这种话的。”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陈铭生,目光带着淡淡的疏离。
“你不配。”
薛淼想起了杨昭疲惫的神态,想起她站在那条人工湖前的脸色,想起她没日没夜的工作……最后,他想起了那幅画。
薛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忽然感受到一股出奇的愤怒。他缓缓开口,确保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入陈铭生的耳朵里。
“你不配和她在一起。”
陈铭生停住了。
“听不懂么。” 薛淼抬起空出的两只手,相互解开了袖口的纽扣,说:“或者,你更愿意用另外一种方式对话。”
薛淼眼神微微眯起,看了看陈铭生攥着他衣服的手,又看了看他,说:“——男人的方式。”
说罢,薛淼猛地一推,陈铭生陷入刚刚的沉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他直接推到后面的楼梯扶手上,紧接着,薛淼抬起右手,一记长拳!
陈铭生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来不及挡住拳头,就侧过身,躲了过去。
可他站在楼梯边上,拐杖没处着力,只能杵在下一阶台阶上,这样一来,他右边身子就矮了下去。
他昨晚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很多啤酒,就坐在杨昭楼下的单元门道里,一罐接着一罐喝。
其实按照他本来的酒量,是不会醉的。但他心里堵得慌,加上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几罐啤酒下去,他头也有些晕了。
今早,他跟在一个出门锻炼的老大爷后面,进了楼。
当他看见薛淼从杨昭的家里出来的时候,他真的忍不住了。
但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吃不消这样的打斗。
而且,薛淼也不是酒囊饭袋,甚至可以说,他的身手还是挺不错的。他在美国练过拳击,只要有空就会去健身房,加上他本来身材高大,所以拳头是实打实的硬。
陈铭生头一晕,没有躲过下一拳,他的拐杖歪倒,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薛淼松了松衣领,下楼,来到陈铭生身边。
他低声在陈铭生耳边说:“我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她从来没有那个样子过,她也绝对不该那个样子。不管你、我,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先生……”薛淼站起来,最后说:
“该离她远点的人,是你。”
第54章
杨昭听见门铃声;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的头有些沉。
打开门,外面站着薛淼。杨昭微微有些惊讶,说:“你什么时候到外面去了。”
薛淼低着头,手扶在门边上;半晌,才抬起头来。
杨昭看着他的脸,薛淼的脸色是很难得的正经。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杨昭,就好像有无数话想要对她说。
杨昭等了一会;他也没有开口。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杨昭说。
薛淼定定地看着她;时间久了;杨昭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跟我回去吧。”
“嗯?”薛淼一开口,杨昭没有反应过来;“回去?回哪去。”
“美国。”薛淼低沉地说;“回加州,回你原来的工作室。”
杨昭说:“你到底怎么了。”
“小昭。”薛淼缓缓地说,“跟我回去吧。”
杨昭终于明白,他是认真的。
她摇了摇头,只说了一个字,“不。”
“你留在这,是为了什么。”薛淼说,“你弟弟?真的是为了你弟弟?”
杨昭说“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走。”
薛淼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杨昭看着薛淼的脸,说:“你的下巴怎么了。”
薛淼说:“没怎么。”
杨昭低下头,靠近了一些,“好像有点青了。”杨昭说,“真的青了,怎么弄的。”
薛淼无所谓地说:“昨天睡觉的时候滚下床了。”
杨昭:“……”她无意去追究薛淼到底是不是真的滚下去了,转过身,杨昭走进客厅里。
“等下你自己叫外卖。”杨昭说,“我要出去一趟。”
薛淼在杨昭身后皱起眉头,说:“去哪。”
杨昭说:“商场”
薛淼:“干什么。”
杨昭说:“买手机。”
对话简明扼要,内容回味深长。
薛淼说:“等会再去吧。”
他心里想,终于,终于有这么一次,他用了这种卑鄙的伎俩。
从前,在情场上,薛淼几乎是无往不利的。所以,他也是自信的,在面对任何对手的时候,他都意志满满,他对女人、对爱情,都是开放的,他认为这些都是世间最自由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可今天,他打破了自己的准则,他对杨昭说了谎。
“我刚刚下去了,门口有修路的,现在车开不出去,要到中午才行。”
杨昭并没有怀疑他的话,“那好吧。”她去洗手间梳洗了一下,然后打电话叫外卖。“你也要么?”她问薛淼。
薛淼进屋,关好门,说:“要。”
杨昭点了一份面条,薛淼点了一份煲汤。
“煲汤很慢的。”杨昭说,“而且送来了就凉了,味道会变,没有刚做好的好喝。”
薛淼冲她笑笑,说:“不要紧。”
外卖一个半小时才送来,杨昭拿过汤,问薛淼:“要不我给你热一下。”
薛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整顿饭下来,薛淼只喝了屈指可数地几口。
杨昭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种自作孽的做法不予评价。
在杨昭吃面的时候,薛淼站起身,来到窗户边。
偌大的落地窗,将外面的景色完完全全的映照出来。薛淼双手插在西服裤子里,不动神色地看向楼下。
楼下并没有人。
薛淼又看了看周围,凉亭、草地、小林子,都没有陈铭生的身影。
虽然在刚才,他就已经看出陈铭生会离开,可现在当他真的看到楼下空荡荡的小道时,心中的感觉依旧微妙。
这不是胜利。
薛淼抬起一只手,松开领口的纽扣。
就算是胜利,也不算光彩。
中午的时候,杨昭出门,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
她把补办的卡插进手机里,然后把手机放进自己的背包。
薛淼坐在杨昭的车上,对她说:“难得的假期,有没有想要做的?”
杨昭想了想,说:“昨天小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今天要回来一趟。我等下去接他吃饭。”
薛淼一听这个话题,马上来了兴致,说:“吃饭?可以加我一个么。”
杨昭斜眼看了他一眼,说:“可以。”
薛淼笑着说:“好好,我做东,今晚请你们两个吃饭。”
杨昭说:“你做什么东。”
薛淼说:“因为我不放心你找的饭店。”
杨昭一愣,两人都静了。他们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上一次出门吃饭的经历。杨昭恍然,只觉得现在回想起那一天,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她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说:“好。”
晚上放学,杨昭的车停在实验中学的门口。
学生大批大批地往外出,薛淼第一次来,较有兴致地看向窗外。等了一会,或许是觉得车里有些闷,薛淼打开车门,在车外等着。
杨锦天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薛淼。
要知道,薛淼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而且锻炼得当,身材比例好得惊人,穿着高档的定制西装,神色轻松又稳重,站在一辆明显不便宜的车旁边,气质突出。远远看着,就跟男模在拍画报封面似的。
学校里的学生不常见到这种场面,一走一过之间,都盯着薛淼看。
薛淼在人群中看见杨锦天,朝他抬了一下手。
杨锦天身边的同学看见,惊讶地看着杨锦天,说:“那人是不是跟你打招呼呢?你认识他?”
杨锦天不经意地耸耸肩,说:“认识。”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上次在陈铭生来学校后,问他他的姐姐是不是也是残疾人的那个。
杨锦天想到这,转身对身边的同学说:“他是我姐的男朋友。”
“哇……”那些同学早就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听见杨锦天这么介绍,都夸张地张大嘴。
“你姐好厉害啊,这男的看起来超给力啊!”
“我去,真帅……”
“这身材……”
杨锦天看着他们望向薛淼的表情,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说起来,杨锦天并不算得上是个爱慕虚荣的小孩。因为杨家根底不错,不管是学识涵养,或者是金钱,都远高于平均水平线。而且杨昭并不限制杨锦天的生活,杨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