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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练无邪当从没认识过你。师父,您也不要为难她了。”
“无邪,你……”
杨真观练无邪师父脾气古怪,怕再生是非,拉了一把巫灵儿,强行将她推走。
巫灵儿红着眼,万般不舍回头看了练无邪一眼,飞一般奔了出去,府上一路无人阻挡。
练无邪轻轻抬起螓首,望着天上的银色圆盘,幽幽道:“义父不在了……在他生前,无邪还很小的时候很敬重他,在心里也当他是生身父亲一般,尤其喜欢那温暖厚阔的怀抱和那双粗糙大手,还有那慈爱的眼神。
“可自从无邪开始修习仙法后,渐渐的仿佛什么都不再放在心上,亲情也渐渐变了滋味,可有可无。
“义父眼中的军机大事,还有他所做的一切,无邪都瞧不上心,只觉得这王府中的生活碌碌无为,根本不是无邪想要的。
“无邪很孤独,很苦闷,可师父却长年难得来见上一回,昆仑派和巫门中人的接连出现,让无邪很振奋……”
练无邪淡淡的声音,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引出一丝丝共鸣,连她师父都听入了神。
“一直到了昨天城楼上,直到义父被人当面一掌击毙,无邪眼睁睁地看着无力阻止,那一刻才醒悟过来,义父是无邪害死的,甚至这场战争本早该结束的。”
武令候失声道:“无邪,你在说什么?”
练无邪脸上滑下了两行泪珠,她双手掩面泣声道:“义父是无邪害死的。”
不仅九玄仙子,连杨真和赵启英都大为惊愕。
练无邪凄楚地笑了笑,继续道:“当初无邪和昆仑派的杨师兄一起南下,洞察了巫门的秘密,却没有将消息传到修真界,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自己能一力对抗他们。
“若非杨师兄的师尊出手,还不知会如何收场,无邪对不起大哥,更对不起义父,对不起那些无辜惨死的洛水城军士。”
九玄仙子轻轻将练无邪揽入怀中,手上轻轻摩挲着她披散在背上的秀发。
杨真听到这里,心中也翻起了浪涛,若非到后来实有抵挡不住的窘况,他也不会遣青鸟回去求援,想来自己竟跟练无邪一个性子,都那么倔强和固执。
练无邪很快平静了下来,轻轻离开了九玄仙子的怀抱,道:“师父,徒儿想问您,您既说无邪是您拾来的弃婴,您又为何将无邪送到凡尘受这离别之苦?”
九玄仙子猝不及防下,闻言明显怔了一怔,这才道:“为师有不得已的苦衷,等你有足够的道行,传承师门法统之时,自会让你知道一切真相。这次师父来,就打算带你离开王府,替你觅一个修行去处。”
练无邪坚定地摇头道:“不,师父,请再给无邪一段时日,无邪想帮助大哥度过难关,修真人岁月无穷,日后无邪自会追随师父左右。”
“无邪。”九玄仙子声音强硬起来,“这个尘世已经不再适合你,凡俗之事也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你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不迟。”
武令候缓步上前道:“无邪,听你师父的话,这里养不下你这条龙凤之身,你日后有暇来看看大哥,给你义父上炷香,大哥就知足了。”
“大哥!”练无邪凝噎无语。
武王府正门府阶大道上,撒满了一地散乱的白纸钱,一名蓝袍青年孤身一人步出了府门,左右一望,迈步转向了南面的巷道。
出府的人正是杨真,武令候和练无邪带孝在身,没有出来相送,倒是赵启英亲自送了他一程。
走了一阵,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府门一眼,总觉得丢失了什么在那高墙大院之中,想起离去前,练无邪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心中闪过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转瞬之间,眼前的现实又压倒了他纷乱的念头。
悬空观生还的一众道人在战事结束后,就匆匆回城北的邙山去了,让他有所失落,也不好恋栈不去。再则王府已无他能插手之事,且练无邪的师父对昆仑派的敌视态度,也让他大感不自在。
更有一个他不怎么愿意承认的缘故,那就是赵启英的出现,令他成了多余的人。
这已经是洛水城战事结束后第七日,在武令候竭力挽留下,他才多留了些时日。武阳王下葬后,王府大事抵定,他也该继续上路了。至于去向,他还没有想好。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与屠方的约定,身内蛊毒犹未发作,现下该去找那老儿,了结这笔帐。
这样一想,他脚下步伐不再犹豫,转眼就走到了王府最后一段外墙。
“杨兄。”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落入杨真耳中。
杨真僵了一下,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股惊喜,回身正见到一身素白的练无邪合袖身前,俏立在干净的青石巷道上,高大的红墙下,显得分外娇柔。
“你要去哪里?”半晌,还是练无邪先开了口,她目光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羞怯。
杨真仿佛有所感觉,心下怦怦乱跳一阵,“我打算去云梦大泽一趟。”
“啊!”练无邪惊呼一声,雪白的俏脸飞上一抹嫣红,半晌,神色有些惴惴道:“那千机散是没有解药的,你法力尽失,一人前去那等险恶之地,只怕、只怕凶险得很。”
杨真楞了一下,才省悟自己的话让练无邪误会了,当下更加不好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虽是不济事,但总算顶着我师父的名头,想来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
练无邪噗哧一笑,打趣道:“说得也是,杨兄不仅有昆仑派这大靠山,更有多情剑仙、当世一等一高手做师父,谁要动你,也得先思量一番。”
杨真顿时一脸尴尬,他本无仗恃师门之意,如此给练无邪一说,好像倒真有那么一回事。
练无邪收敛了笑意,仍旧担忧道:“巫门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你这一去要出了事,无邪可就愧煞了。”说着,她微微垂下了螓首。
话到了这上头,杨真也只能将错就错,道:“我已经决定了,你好好养伤,若能取得解毒之法,我定会回来找你。”
练无邪忽然直视着杨真,丹唇轻启道:“杨兄对我这么好,无邪可不知如何报答。”
杨真忽然觉得口舌有些干燥,这女子虽是秉性刚强,一旦温情下来,却是百炼刚也要绕指柔,他更惊骇的发觉,自己心中隐隐有了她的影子。
他不由在心中庆幸,幸好白纤情多时都在潜修,否则还不知怎么取笑他。
练无邪被杨真呆盯得有些发恼,抿嘴故作生气道:“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可要走了。”
杨真张口欲言,却有些东西在喉咙里打转不休,就是吐不出来。
第三章 云梦
“无邪,为师的话你当做耳边风?”
幽冷的女子声音传来,练无邪眼神一慌,目光瞧向了杨真身后,杨真回转身去,头顶斗笠的九玄仙子,正伫立在他身后七步外。
九玄仙子继续咄咄逼人道:“你竟私下跟这昆仑门下来往,是翅膀长硬了,还是不把为师放眼里了?”
不等练无邪应答,九玄仙子袖指杨真,森冷道:“你便是萧云忘那个贼人的弟子?”
杨真早就对这女人一再辱及师门,心有不豫,当下冷冷道:“在下姓杨,名真,就是你口中那贼人的关门弟子。”
九玄仙子冷笑一声,点头道:“好,本仙子倒要称称这个贼人的弟子有多少斤两。”
“师父,不可——”练无邪惊呼一声。
杨真方结印护体,眼前一道淡淡的掌影就到了胸前,根本无暇反应,一股透彻肺腑的阴柔力道袭来,就直跌飞了出去,只觉撞在一个软软的躯体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生死两难。
练无邪负毒在身,能驱使的法力微弱,这一下抵挡不住,跟杨真一起成了滚地葫芦。
“师父——”练无邪手忙脚乱地爬起,护在了杨真身前。
九玄仙子见此怒意更盛,她斗笠上的轻纱向上飘动,大袖宽袍鼓舞不休,一步一步走向墙根下的两人。
“师父——您不能这样。”练无邪苦苦哀求道。
“这小子有什么好,你偏生要护着他,昆仑派上下没一个好东西,萧云忘的弟子更不会是好东西!”九玄仙子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挤出的罡风,凛冽逼人。
“师父……”触动了师父的逆鳞,练无邪也一时失了方寸。
“练姑娘,不要管我,这蛮女人好不讲理!有本事找我师父撒气去,欺负后辈算什么能耐?”杨真挣扎地爬了起来,倚在墙壁上。
他挨了一记劈空掌,看似伤重至极,实则肺腑震荡,还要不了命,九玄仙子已是暗中留了手。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辈!”
九玄仙子拂袖左右一荡,袖面随着狂风飞涨,练无邪被迫往一边急退,同时大袖如浪涛回卷,一把拍在了杨真身上。
“砰!”杨真仿佛像面饼一般被拍在了墙面之上,随着九玄仙子大袖缩回,缓缓滑了下来,坐倒在墙角,口角鲜血缓缓溢了出来,滴在胸襟上。
退开的练无邪抢身上前,将杨真缓缓扶了起来,看在九玄仙子眼里近乎要喷出火来,肩膀不住耸动,显是生气到了极点。
“真是反了你,为师这么多年白白教导你了?”
“师父,您该明事理的,萧前辈纵是有错,可与他门下何干?”
“不收拾这小子一顿,难泄我多年心头之恨,你退开!”九玄仙子大袖狂舞,嘶嘶张扬在两人身前,波荡出一片红影。
“不要管我,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样?”这时杨真开口说话了,一双眼睛死死回敬着九玄仙子。
练无邪看着杨真的惨状,咬牙对九玄仙子道:“师父,师门戒律里可有一条不伤无辜?”
九玄仙子悚然一楞,瞧了练无邪半晌,重重闷哼一声,怒道:“好!为师今日就不为难他,只是你须得答应为师,以后不再跟他来往。”
练无邪哑然无声。
九玄仙子何等人物,一眼看出练无邪不屈之意,连声称好,袖影狂舞张扬,风声急骤,杨真和练无邪的衣衫被激荡得猎猎作响。
眼看师父又要爆发,练无邪背身给杨真打了个眼色,匆匆探手往他怀里一塞,放开了站立不稳的他,退了开去。
“师父,我们走罢。”
九玄仙子见练无邪突然转变,怒火无处可泄,一把拉过练无邪,腾身跃入王府高墙,就此消失不见。
杨真伸袖抹抹嘴角血丝,强忍肺腑剧痛,缓缓贴着墙面,站直了身躯,心中暗叫:师父啊师父,莫非您老人家惹了什么风流债,做你的弟子都要祸及。
此刻天空风舒云卷,明亮澄澈,正是初晴的好天气。
杨真的心情却是乱作一团糟,他忽然想起,练无邪先前悄悄塞了个什么东西在他衣襟内。
伸手摸了摸,竟摸了个血红的玉镯出来,入手温润,一股若有若无的温凉气息流转全身,镯身上隐有金色咒文深铭,仿佛无数游丝内嵌,这应该是个奇门法宝,他暗暗想道。
练无邪给他这么一个血镯,究竟有什么深意?
忽然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脑际,杨真不觉暗自好笑,怪自己太过多情,练无邪对自己有惺惺相惜之意倒是真,若说有情,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摇了摇头,杨真收起血镯,略微收拾一下衣襟,踉踉跄跄地走上街头,他眼下第一要务,是找个地方疗伤,回王府是不能了,找个客栈?
他刚泛起这个念头,身后一阵香风飘来。
猛然转身,正好跟一个黑衣裹身的绝美女子碰了个正面,险些撞上。
杨真大是戒备道:“巫羡鱼,你还没走?”
巫羡鱼拍拍丰挺的胸脯,受了惊吓一般不满地嗔道:“吓到人家了,你这么凶做什么?”
杨真冷冷道:“少废话,有屁就放!”
巫羡鱼何尝被人如此冷面相对过,脸色转冷,眼神飘忽道:“你们欺负了奴家师妹,人家是来给她讨公道的。”
“胡说八道!”杨真笃定她不敢这时胡来,冷叱一句,转身就走。
“杨公子,你身上的蛊毒还要不要解了?”
巫羡鱼一句柔腻腻的话,让杨真猛然裹足不前,他回身冷笑道:“莫非是屠方那老鬼派你送解药来了?”
巫羡鱼咯咯掩口一笑,得意道:“这样说也没错,不过要解尸心王蛊,杨公子只有亲随奴家,去云梦大泽一趟。”
杨真哪肯受人摆布,当下怒极道:“区区蛊毒,杨某还不放在眼里。”
巫羡鱼悠悠一笑,艳光流转,丰满的樱唇轻吐了个咒音。
那咒语虽是轻若呢喃,杨真却瞬间弯下了腰,一股无法言喻的莫名剧痛,时隔数日后再度袭遍他全身,整个灵魂仿佛都被撕裂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没有大巫师屠方引咒发动时可怕的寒毒袭身。
当他舒缓过来的时候,发觉已经腾云驾雾飞在了天上,风声呼啸,下方尽是洛水城大小街市。南城外河湾上空荡荡一片,战火带来的创伤仍旧在持续。
飞了一阵,洛水城已经落在了大后方,巫羡鱼祭出了一方黑色幡帜,仿佛绒毯一般飘在两人身下,有着淡淡的云气依附在上。
杨真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如履平地,分毫找不到飘飞在天际的感觉,不由暗赞巫门法宝的独到之处,他见巫羡鱼闭目打坐,并不理会他,冷冷一笑道:“你不怕我偷袭你?”
“你中了屠方师叔的独门蛊毒,除了师叔无人可解,不过……师叔眼下身在云梦大泽。”巫羡鱼斜睨杨真一眼,妖媚巧笑道:“若说昆仑派的弟子会偷袭人,说来也无人相信,再说你舍得偷袭奴家么?”
杨真嘴角上勾,嘲笑道:“赵王妃阅人万千,说不定还真看走了眼。”
巫羡鱼面上笑意不改,“云梦大泽的九黎姑娘们比起汉家女热情多了,杨公子品貌非凡,到时定会流连忘返,咯咯。”
杨真眼不见心不烦,撇过头去。
巫羡鱼悠然继续道:“你师父的出现,我们虽有些意外,但大荒军的初衷已经达到了。白蛮、黑蛮、毛南族、拉珈族、百越、百濮,还有九黎族大军,已经源源不断地从青丘龙门峡开赴江汉,有了立足之地,这中土的大好江山指日可待。”
杨真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大汉兵力强盛,南疆百族蛮荒之兵没了你们巫门撑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早晚滚回南疆去。”
巫羡鱼目光迷蒙,呓声道:“离开云梦大泽前,门中长老卜了一卦,这是南疆百族数百年来最好的机会。此次大荒军将'WwW;。CN全文字版小说'打着瑞钦王赵寿的旗号,割据江汉,吴越再分上一杯羹,在北方戎狄的压力下,大汉能自持就不错了。”
杨真身中蛊毒,又有求于人,只能隐忍不发,不再去理会这些俗世争斗。去云梦大泽已是势在必行,他索性不再多话,闭上眼睛,温养内腑伤势。
“杨公子坐稳了,可别乱动,掉下祈云幡,奴家可不会救你哟。”巫羡鱼娇媚的声音又传来,她话音刚落,飞幡鼓荡,骤然加速飞行。
十万里南疆大多地属深山大泽,动辄山势绵延千里,丛林密布,沼泽延绵,在这片常年炎热如火的大地上,栖息着大小上百个部族。
在青丘以南,毗邻着东南邛州吴越两国的,是乌蛮和白蛮两大蛮族,再往南面,就是南疆第一大族九黎族,在西南遥远的万里外,还有无数边陲部族和小国。
而云梦大泽号称八千里水泊,正是昆仑山以南方向,由数千里外的数个大小不一、方圆百十数里不等的湖泊,和沼泽群组成。广袤的湖泽常年在水烟迷雾笼罩之中,仿佛夜梦蜃景,正是云梦得来之由。
杨真乘坐在巫羡鱼的祈云幡上,飞行了半日,先是越过碧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