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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清河一怔,随即道:“在下自幼随师尊上山修行,出生地倒不怎么记得了,隐约在邛州某地。”
练无邪笑着道:“那就是越国中人了?”
左清河脸色微变,依旧自若道:“练姑娘,这话是何意?”
“何意?”练无邪拍桌冷笑道:“本姑娘险些被你骗了,谁人不知你罗浮山遁甲宗为邛州越国奉为神宗!
“值此南蛮大军北上,越国地处邛州东南,与大汉为隔江为邻,只怕也有暗中鼎力,遥相呼应,你罗浮山弟子出现在这里,图谋恐怕匪浅……”
左清河首次失去了从容,却强作镇定道:“练姑娘所言有差,我遁甲宗虽是超然世外,但也难免有教化世俗之责,越国尊我遁甲宗乃常情,邻邦吴国不也奉云顶山天佛寺为国教?大汉当朝不也尊中南山太一门为圣道?
“幽州的乌恒、百济尊龙首山龙门道派,西极的燕州大月氏、吐火罗仰灵霄派为神明;青州东夷仰姑射剑派为天人;大汉通州诸郡汉民,辽卜吓卜部戎人、以西的大夏人,以北的羌狄更多人仰昆仑派为神圣,这何奇之有?
练无邪颇有几分玩味地审视着他,她忽然翻掌就拍向了左清河。
左清河惊呼一声,挪步一闪,就退出了席位,骇然道:“练姑娘,请听在下解释则个。”
练无邪一把抓过桌上竹筒中的长著,捏在手心,冷笑道:“既是两国交兵,我们各为其主,怨不得本姑娘心狠手辣了。”
她话音未落,一道接一道白光从她挥舞的窄袖中射出,不料,左清河脚下步伐方寸之间挪移,左闪右避,却总能有惊无险地避开。
杨真抹抹嘴,退到了一旁,他也想不到练无邪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我倒要见识一下遁甲宗享誉修真界的奇门之术!”练无邪见左清河方寸之间步法奇妙,暗合五行八卦一脸兴奋地直放光芒,挥袖之间,一道暗红色飘带从她袖中闪电钻出,卷向左清河。
“练姑娘风姿绝世,在下本有仰慕之心,可惜……”左清河身形幻出一片朦胧幻影,在桌台之间纵横闪避,浑天绫纵然灵动如蛇,却总差上少许才能追上。
“就这点能耐?”练无邪娇哼一责,挥手下浑天绫陡然横卷如浪,如影随形地袭向左清河进退方位,此时,左清河已经退避到酒楼内堂侧壁。
眼前与刀锋一般锋利的夺命红芒浪潮杀至,左清河捏诀念了声真言,身形黄光大放,人已经遁入地下不见。
“哪里逃!”浑天绫直破墙壁而出,轰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店家叫苦连天,练无邪已经从后院追了出去,留下的杨真匆匆丢下一块银锭,跟着追了上去。
在三集镇沿岸一处草丛中,杨真和练无邪蹲伏在江岸上,看着远处码头上举着松油火把巡视来回的南蛮兵丁;密密麻麻的楼船大舰和斗舰,停靠在江岸和河心长岛码头上。
两人并未追上土遁而走的左清河,而是盯上了河心码头的船队。
练无邪指着河心,低声道:“就是那艘,大荒军主脑定在上面。”
杨真顺着练无邪的指示望去,只见那一艘比寻常楼船更显得高大,上面黑色旌旗飘扬,灯火通明,他摇头道:“如果有巫门中人在上面,我们根本近不了船身就给发现了。”
练无邪转头皱眉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杨真迎上她幽亮的目光,在微弱的光线下,她面部轮廓美不可言,挺翘的鼻梁,弯弯的月牙眉,骄傲的嘴唇弧线,令他不由微微一呆。
练无邪发觉两人所处有些亲密,微微避开了少许,不快道:“看什么看。”
杨真忽然想起了失踪的白纤情,心情有些低落道:“巫门也好,中南山也罢,都在修真界中,彼此有何好斗?为何非要插手凡俗斗争,斗个你死我活?”
“听说你昆仑派中人最爱假天之手,悲天怜人,果然不假。”
杨真腾地站了起来。
练无邪拍拍手,面无惧色地站了起来道:“怎么,难道不是?”
杨真寥落的看了练无邪一眼,什么也没说。
练无邪也隐约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一言不发掠向河心,在暗夜下如一只大蝙蝠一般贴着河面滑翔,寻常人就是留神观察,也难觅其踪迹。
杨真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冷风,将青鸟从怀中抓出,不顾它牢骚满腹,强行吩咐几句,扔到了夜空中,接着紧追着御风而起,很快与夜幕融为一体。
练无邪摸到了一艘几乎完全在黑暗中的三层楼舰附近。
她轻盈若虚的黑色身影缓缓从甲板外升起,机警地左右一瞄,整个船上死寂一片,船尾仅有两名警戒的兵丁都瑟缩在女墙下,已是鼾声隆隆,她身形一闪,大摇大摆地飘落到了甲板上。
接着一声轻轻的足音落在甲板上,杨真慢了片刻,跟了上来。
一道身影闪电移动在前,一人蹑手蹑脚滑掠在后,相继没入船舱之中。
在漆黑的船舱过道上,淡淡的腐尸气味从禁闭的舱房中传来,本领路在前的练无邪脚步却挪不动了。
杨真低声问道:“怎么了?”
练无邪好半晌才闷出一句:“有、有好多死人。”
杨真听她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不由心中暗笑,越过练无邪,走到了前面,在神念虚电作用下,对他来说漆黑的船舱与白昼并无太大分别,他就近找了一间舱房,轻轻发力推开了舱门。
入目的景象让杨真一惊,密密麻麻的尸体跪坐在地,整齐排列舱中,个个尸体都是戎装轻甲,面貌灰暗苍白;微微有些干枯,死气绕周身,看上去皆乃是大汉士兵。
练无邪战战兢兢地探头跟在后面,蓦然惊见,险些惊叫出声,赶紧掩口噤声。
杨真粗略一数,竟有不下五十具尸体,突然她身后传来孱弱的声音:“别、别看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看上去个个四肢完整无损,毫无刀兵之伤,虽然生机尽绝,但他们体内有股绝大的力量,看,他们额头、脸上有朱砂符咒痕迹。”
练无邪不满地窃声道:“都知道是僵尸了还看?”
“巫门中人行事果然非常人可揣测,如此恶毒之法,将大汉士兵炼制成铁骨僵尸,反制大汉,一举两得,你义父看来有大麻烦了。”顿了一顿,怒然道:“我怀疑他们是用活人炼制成的僵尸。”
“活人?”练无邪闻言不禁退了半步,有些不能置信。
“砰!”随着船身轻微晃动,一具僵尸忽然倒了下去,接连带倒了两三具僵尸,“啊!”练无邪惊呼着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杨真初时也骇然一惊,待明白过来,暗中也是一身汗毛倒竖,鬼神之说虽不能令他畏惧,但活生生的尸体,确实很是可怖,在练无邪面前他可不愿意丢脸,连声道没事没事。
“该死的巫族人!”;无邪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刚一张口就吸入了大口尸气,迅即又捂着鼻子,臻首转了开去。
杨真关上舱门,他接下来连开几个舱门,结果都是如此,一艘楼舰下来,少说也有五百具僵尸,十艘巨型楼船,算下来装载将近数千具僵尸。
且从衣饰观来,有大汉南征军各路兵马,变相证实了南疆明湖和青丘龙门峡双双失守,十万大军只怕余部寥寥。
两人接着又潜入邻近几艘楼舰,情形皆是大同小异,就在杨真以为练无邪会放弃撤离之时,她却坚持要到大荒军旗舰上一探。
杨真只得随了她的意,两人商讨一番,先潜到了旗舰临近的一艘战船上,在楼船雀台上高高眺望对面,至于上面望风警戒的水兵早就给施法昏睡了过去。
杨真眺望了四周一遭,道:“我怎么有一股很不妥当的感觉””
“对面船上只有寻常兵士,没有特别的人,啊……不对!”
“远来是客,何不上船一叙?”一个有着语腔调的男子声音传来,声音并不高,却凝而不散,显然找准练无邪两人所在位置传音送来。
杨真和练无邪各自心中骇然,想不到自认谨慎的行动,竟不知不觉让人盯上了梢。
他们忽然都明白过来,早前与那左清河的相遇绝非巧合。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眼下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离去,一是与对方见面。
只是眼下,对方只怕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两人钻进去。进退维谷之下,练无邪率先作出了决断,她飞身直掠向了对面船头。
杨真苦笑一声,也腾身飞掠而起,待他落到甲板上,前舱中门大开,左右两列全副武装的蛮兵高举火把开道;松油声啪啪作响,整个船首火光闪耀。
一股南荒凛然彪悍之气扑面而来,肃杀不胜!
接着一个异常健壮的青年人龙行虎步地走出来前舱,直迎两人而来。
火光下,来人头缠九黎族头帕,一翎黑羽斜插在上,一身犀牛甲包裹在黑披风下,衬托着威武雄壮的躯体。他体格在大汉北方人中看来虽算不上高大,但却是一派恢弘气度。
“两位能将噬血巫君邪玉琅打得落荒而逃,蚩某佩服!”
练无邪冷冷问道:“你就是大荒军首领九黎人蚩越?”
九黎族青年头领笑道:“练姑娘英姿飒爽,不愧是武王爷义女,果然将门虎女,某生平最敬英雄,两位可敢与蚩某入内一叙。”说着,他退到一旁,微微欠身作请。
练无邪暗暗吃惊自己身分曝光,看了一旁眉头深皱的杨真,咬牙道:“你既已知我是谁,就不怕本姑娘拿了你?”
蚩越纵声豪放一笑,双目放射着无比的自信,再次作请。
两人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尾随越进入了飞庐大厅。
入厅第一眼,一小带着丝丝憎意的冰冷目光就迎上了杨真两人,那人正是邪玉琅,他盘坐在右首,位置显赫。
大厅正前方挂着象征九黎、乌蛮、白蛮等诸族的旗帜,当中三帜鲜明,正中一帜黑底红案,一小人首蛇人飞腾在黑旗鸿蒙之上,正是南蛮第一大族九黎族旗。
左侧一帜,黑底白案,上有牛首,乃乌蛮之旗。
右侧一帜,白虎卧踞,乃白蛮氏族图腾。
余者在左右大厅两侧尚且十余帜,正是南蛮大荒联军诸族氏族旗。
邪玉琅嘿嘿一笑,微微起身道:“两位别来无恙。”
练无邪月眉一挑,正要说话,越沉喝道:“巫君,来者是客。”
邪玉琅冷笑着安坐了下来,自顾把玩着手中的玉盏,内里血红的浆液在长明灯下,流荡着妖魅的红色光芒,与他身上的冰冷气息相得益彰。
越指引向左首,那里有一名全身都藏在黑色斗篷中的高大男子,只露出半个脸孔,在微微飘动的灯火下,只能看见森白的肌肤,和勾鼻深目,浑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这是我族三席大巫师之一屠方长者。”
听闻蚩越的介绍,这名斗篷男子冗自不言不动。杨真两人却是大吃一惊,巫门各脉除了门中不问世事的巫老外,就属大巫师地位最为崇高,掌族中生死大权,修为自然可想而知。
这时两名长相秀丽、肌肤微黑的蛮族少女从角落走出,跪在地上,在主席对面摆好酒席,请杨真两人入坐,而后乖觉地匍匐退去。
练无邪反客为主道:“头领似乎熟知我等身分,甚至行踪,可否为小女子解惑一二?”
越哈哈一笑,反问道:“两位深夜在我大荒军水师船队如入无人之境,又有何图谋?”
被反将一军,练无邪不由一窒。
越目光落到杨真身上,目射奇光道:“这位杨兄弟,乃昆仑派‘多情剑仙’萧云忘的关门弟子,可对?”
杨真脸色大变,道:“是左清河告诉你的?”
越一楞,呵呵笑道:“杨兄有所误会,昆仑派乃道门圣地,我云梦大泽与昆仑法宗关系一向不错,譬如杨兄弟不久前在昆仑峰会大出风头,在下就略知一二。”
杨真脸色再变,心中琢磨,遁甲宗在昆仑峰会之时,来的是宗主无尘真人及其门下,与左清河并不曾谋面,这样说来巫门暗中有人混入了峰会?抑或是法宗将消息传出?
他左右想想皆觉得不太可能,转头却见练无邪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那乌亮的眸子仿佛在说:看不出你还挺有来历的样子。
“蚩头领知之甚详,在下甚感佩服,不知头领召我二人相见又有何打算?”
越笑道:“我等本同是修行中人,何必如此见外……”
练无邪打断道:“既同是修行中人,为何你们执意插手凡俗争斗?”
越目光突然深无尽,望着前方道;“不知二位可曾深入过南疆万里深山莽泽?”
两人皆默然不语。
越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茫茫山泽之中,沉重道:”上古九州黎民共主中土,我九黎先祖兵败黑水,祖辈往南迁徒,吃尽无数苦头,才逃过亡族大难,最后不得不深居南陆沪州深山莽林之中,与兽为生,比起你中原千千万万辽阔平川和肥沃土地,差之不可里计。
“女娲大神造物之初:万物众生皆有;你道家也主张齐物,人与万物等量齐观,我南疆百族为谋求生存,争取更肥沃的土地,何错之有?”
杨真两人再次窒语。
越神色激动道:“自上古玄宗三分修真界起,我等修行中人远离庙堂,苦居高山深谷以避世俗,纵然族人受尽委屈,也忍辱负重。
“我巫门中人不与你道门一般清高,视凡尘如土芥,我等纵然隐居云梦大泽,却也从未敢忘却族民之苦,千百年来只是受制你道门带头定下的天律,纵然暗中出手,也是守持了当年的约定。”
杨真和练无邪本是理直气壮而来,听到此处,已是落尽下风。
越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转厉,直逼视着杨真道:“你道门把持修真界三千年之久,我巫门,佛门,乃至魔道甘居下风,是当年承你昆仑封印万妖震古烁今之功绩。
“如今封印在你昆仑手中破灭,九州再归混沌,风云再起,天下英雄出我辈,只怕修真界要重开新局才是。
杨真两人纵然再愚钝,也明白了蚩越话中的蕴意,巫门将以封印破灭为借口,重新谋求修真界的地位,这凡俗界斗争,只是他们犁庭江山的第一步。
他忽然觉得很迷茫,修道中人不是该清净无为,远离俗世,一心向道的么?怎么转眼之间,就要为了那看不见如浮云一般的名位斗个你死我活呢?
练无邪一字一句道:“既然蚩头领说得明白,小女子也自当奉陪到底!”
蚩越大笑三声,昂首左右,道:“自古法不责众,当年三界约定,又有多少宗门遵从了下去?
“就你道门原始一脉的昆仑派,就传下无数外门枝叶,九州各地搜刮一等一天材地宝,供奉你仙府炼丹制器,传道化民;你道门道德一派中南太一,更是明目张胆掌持大汉朝廷;你道门灵宝一脉天柱山灵霄派,在燕辽两州戎狄明里暗里兴风作浪,装神弄鬼,真当无人知晓么?
“你道门的一些手段,只怕比魔道诸脉有过之无不及;再说佛门之首天佛寺,言必视钱财如粪土,一切为身外之物。
“明里传法九州,暗里聚敛财富,广置庄园,收纳良田,当今之势,已是富可敌国,你道门都望尘莫及,唯有我巫门守在云梦大泽,敢问,这是何道理?”
杨真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下山以来所行所见,他已渐然明白了修行并非遗世独立,而是与化外密不可分,无欲无求只是追求的境界,而非现实履行。
如若蚩越所讲一切都是事实,那么道门所为根本不符其宗旨,反是利欲熏心,有蛊惑万民罪恶之举,那么身为道门弟子的他,立场又该如何?
既然世间斗争,都源于修真界法统之争,那么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