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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她。”
“唉,我受了那么多苦楚,却也只不过延长了妈妈的两年寿命。”
杨炎这才明白她刚才所说的为什么他的“爷爷”不可能再见到女儿那句话的意思,不觉既是为她难过,也为“爷爷”难过,失声叫起来道:“怎么,你的妈妈……”
龙灵珠说过不哭,眼角亦已沁出泪珠,半晌,涩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捱到妈妈能够起床,她已经得了痨病,但还是带了我继续在江湖流浪。当然吃过不少苦,还受过许多人欺侮,在这些坏人当中,且还有过一个是颇有名气的‘侠义道’呢,但他已经受到我妈的惩戒,这件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杨炎心想,怪不得她的性情有点偏激,行事也有几分愤世嫉俗的味道,原来乃是由于幼年的遭遇形成的。受苦受骗太多,以致她对甚么人都失掉信心了。
继而一想,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对亲如姐姐的冷冰儿,自己不也是如今还在心里生她的气吗?龙灵珠好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的影子。不管是美,是虚幻还是真实的存在,自己的影子总是好像和自己的血肉相连的。是以他虽然隐隐觉得龙灵珠那偏激的性情有点不对,却还是抱着欣赏的心情。他忽然想起龙灵珠刚才说过的“善未易明,理未易察”这两句话,面对着龙灵珠,心头不觉有点茫然之感。
龙灵珠继续说道:“妈妈小产之后元气大伤,病从来没有好过。拖了两年,终于还是死了。临死时候,她对我说道:我爹爹只有我这个女儿,我也只有你这个女儿,我令得你外公失望,但只盼你不要令我失望。我要你比男子还更坚强!”
说完了。一片静寂,杨炎想要劝她,也不知从何劝起。结果还是龙灵珠勉强笑道:“你怎么比女孩子还更多愁善感?我说过不要你为我伤心的。你怎么又掉下眼泪来了?”
杨炎一声轻叹,说道:“咱们的命运都是一样,我是在惭愧我可还不能像你这样坚强。”
龙灵珠怔了一怔,说道:“你也是自小父母双亡?”
杨炎说道:“我妈在我周岁的时候去世,至于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他是否还活在人间。”
龙灵珠道:“那你最少还有个希望可以寻找父亲。”
杨炎说道:“莫说这希望甚属渺茫,就算我现在知道他下落,我也不能就去找他。”
龙灵珠道:“为什么?”
杨炎说道:“像你母亲一样,他也曾受过一个在武林中很有名气的‘侠义道’欺骗与侮辱。我已立下了誓,要是我不能为他报仇雪耻,我也没颜面见他。”
龙灵珠道:“纵然如此,你也还是比我好些。你说过你的爷爷他是十分疼爱你的,最少你还有这个亲人。”
杨炎正是巴不得她把话题引到“爷爷”身上,可没注意到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的古怪,如嘲如讽,又如羡如妒。
“我的爷爷就是你的外公,他是我的亲人,更是你的亲人。要是你肯和我回去见他,我敢担保他会比疼爱我更多一千倍疼爱你!”杨炎笑道。
杨炎带笑说话,龙灵珠的脸色却是越发冰玲了。
“我爹爹要不是给他打断一条腿,决不会死在仇家手上。爹要是能够活着,妈妈也决不会舍我而去。”
“天下最亲的人莫过父母,莫说我根本不想认这个外公,纵然我承认他是外公,他也不能比我的父母更亲!”
杨炎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又是上一代做错的事,你何必牢牢记住?”
龙灵珠道:“我想起爹爹临终的哀号,想起妈妈在病塌的呻吟,我就不能忘记,这都是拜我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外公所赐。我不找他算帐已是好了,你还让我认他?设身处地,你能够原谅杀你父母的的仇人么?”
杨炎说道:“但你的爹妈毕竟不是你外公害死的。”
龙灵珠道:“推源祸始,也等于是给他杀害了!”
杨炎默然无语,想起自己也曾痛恨过当年逼使他的母亲离家出走的那个姑姑的心情,心里想道:“姑姑号称辣手观音,爷爷当然不会像她那样心狠手辣的,但就事论事,爷爷对他一家人的伤害的确是比姑姑逼走我的妈妈更甚。”
但想起爷爷那晚年自疚,恳切盼望一见女儿的心情,他不能不再试一次劝告,“不错,爷爷这件事是做得过份,但你的妈妈都已经原谅他了,为其么你不能原谅他?他今年近七十,来日无多,你怎忍心让一个老年人悔恨终生?”
龙灵珠道:“你且慢大发议论,我只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已经原谅了他?”
杨炎说道:“令堂要你跟她的姓,在你的名字中又有一个‘灵’字,想必你也应该猜想得到,他是在思念她的父亲,你的外公吧。”
龙灵珠道:“妈妈是怕爹爹的仇家将来会查出我的来历,故此给我改名换姓的。”
杨炎说道:“但为甚么给你改这个名字,我这猜测总也不能说是胡猜吧?”
龙灵珠忽地扳起脸道:“你的话说完没有,我可没工夫和你瞎缠啦!”她转过身走了!
杨炎追上前去,说道:“龙姑娘,你说过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请听——”
龙灵珠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我才自愿一走了之。否则,哼,哼,你是他如今最疼爱的人,我不能找他算账。就该杀了你让他更加伤心的!你再提他,莫怪我和你翻脸!”她一面说话,一面加快脚步,但杨炎还是如影随形的跟在她的后面。
龙灵珠蓦地回头,冷冷说道:“杨炎、你好不要脸!”
扬炎故意嘻皮笑脸的逗她:“这我倒要请教姑娘,怎的是我不要脸了?”
龙灵珠道:“我已言尽于此,你还老是缠着我干嘛?”杨炎说道:“姑娘,你先别生气,请听我说。我只是想——”
话犹未了,龙灵珠便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管你想甚么,总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
杨炎苦笑道:“这又何必!”
龙灵珠忽地唰的拔出剑来,喝道:“杨炎,你要逼我动手是不是?不错,是打不过你,但自信也还可以和你拼个两败俱伤,最不济拼不过你的时候,自杀的本事我总会有的!”
杨炎吓得连忙退开几步,说道:“龙姑娘,我并非逼你去见爷爷,只想问你一句。”
龙灵珠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杨炎说道:“龙姑娘,你上哪儿?”龙灵珠淡淡说道:“我上那儿,你管不着!”
杨炎说道:“咱们是朋友,难道不可以同行吗?”
龙灵珠冷笑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朋友就必须跟他走的。要是大家谈得投机,就不妨多聚一会,否则就只能各走各的了。普通朋友,不是如此么?你若奢求,那我也只能当你是欺侮我了!”
杨炎禁不住又苦笑道:“我的爷爷就是你的的公,咱们只是‘普通朋友’么?”
龙灵珠面挟寒霜,冷冷说道:“你不提你的‘爷爷’也还罢了,既然你忘不掉你的爷爷,那我只好告诉你,从今之后,咱们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杨炎心情一阵激动,说道:“只能当作是如同不相识的路人么?”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是:“咱们可是命运相同的啊!”
龙灵珠咬咬嘴唇,嘴唇在流血,心里也在流血,但却是狠狠的说道:“不错,你帮过我的忙,也帮过别人打过,恩怨早已一笔勾消。从今之后,你当作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好了。恕我不识抬举,我走啦!”
杨炎不敢再追,转眼之间,龙灵珠的影子在大草原上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看不见了。
杨炎则还是呆若木鸡的站在草原上,过了许久,方始如梦醒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问她上那儿,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上那儿!”杨炎心中苦笑,但感一片茫然。
他曾经想过要去的地方倒是有三处之多的。
第一、是到柴达木去找盂元超“报仇”。但自从在那古庙无意中偷听了宋鹏举和胡联奎的对话之后,在他心底深处,已经开始有点怀疑,怀疑去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是否对了。这两个人是他师父的徒弟,不会故意在背后讲师父坏话的。虽然偷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但他最少已经知道,他的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也未必都错了。尽管这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但“誓必报仇”的念头,却已不知不觉有点动摇了。
他的心情矛盾得很,好像有股压力,抑制住他不要苦苦去想“报仇”的事情,于今他想的是:仇是要报的,但他可不想特地去找孟元超了。他只幻想最好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碰上了孟元超,最好没有第三者在旁,而又“最好”是孟元超如他想像那样,是个“假陕义道”,给他发现“劣迹”,那时他才能够心安理得,毫不踌躇的一剑将他杀掉!
既然目前还不想去柴达木找孟元超,那么上那儿呢?
第二个地方,是重回天山。师父虽然死了,在天山还有他的义父。
不过他却又不愿意见到冷冰儿。正因为冷冰儿是最疼爱他的人,他发觉冷冰儿是在“骗他”,骗他认“仇人”作父的时候,他就份外难过。
他不能原谅冷冰儿。为了同样的理由,甚至他不能原谅他的义父。
不过他的义父缪长风是个“名士”气味很重的人,最喜欢放浪形骸,独往独来的。而且经常不在天山,虽然义父爱他有如己出,但却是不懂得怎样呵护孩子的。在细心照料他这方面,当然是远远不及好像是他姐姐的冷冰儿的。故此他对义父的抱怨倒是不及抱怨冷冰儿之深,想起冷冰儿的时候较想起义父的时候更多。
此际他又想起冷冰儿了。
不知怎的,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心中浮起:冷冰儿和龙灵珠似乎也有几分相似。
相似的是甚么地方呢?
童年的记忆不知不觉从心中浮起,有时候冷冰儿在哄他开心的时候,他也能够发觉冷冰儿的脸上是有一股忧郁的神情。
冷冰儿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性格积龙灵珠一样坚强,龙灵珠在对他诉说幼年不幸之时,虽然是他比她更为激动,但她的脸上不也是有着那股他所“熟悉”的忧郁神情么?如今再想起来,甚至在龙灵珠“游戏人间”的时候,她戏耍郑雄图、开罗曼娜的玩笑、吓他姑母要打他那号称“辣手观音”的姑姑的耳光——在她笑容里,甚至他也能感觉得到她忧郁的“味道”。
龙灵珠心底的忧那是怎样来的,他自信他现在是懂得了。
冷冰儿的呢?
幼年时他是不懂的。虽然他比普通的孩子已是“敏感”得多,也曾问过冷冰儿为甚么她好像时常不很快乐。现在他则是有点懂得了,虽然懂得的不及懂得龙灵珠的多。
七年前那一次她从段剑青的魔手下救出他,他已经隐约知道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似是不大寻常。
在听到了罗海父女用哈萨克土话谈及冷冰儿之后,他知道的就更多了,虽然还不是全部。
他知道了冷冰儿曾经受过段剑青的欺骗,而且是最能伤害一个少女的心灵的那种欺骗。他还知道段剑青不但在爱情上欺骗了冷冰儿,甚至几次三番想要谋害她的性命。
他不禁心里极为难过,“为什么我碰上的两个应该可以算得是我亲人的女子,都是像我一样,各有各的不幸。
他不禁又想起了他小时候对冷冰儿说过的一句话:“姐姐我知道你是瞒住我,你其实是并不快乐的,但我长大了,我一定要设法让你快乐!”
此际他想起这句话,不觉又苦笑了。
他想到了他的表哥齐世杰:“为甚么当我知道了冷姐姐到通古斯只是为了表哥不是为我的时候,我反而不高兴呢?他们两人要是能够相爱,冷姐姐就可以得到幸福了。我不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快乐的么?”
多么矛盾的心情!但尽管他也知道这是该有的矛盾心情,他对冷冰儿还是不能谅解,当他感觉到齐世杰在冷冰儿心中的位置比他要重要的时候,他也禁不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的心情。
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当然现在还是未能懂得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妒意,其实也正是由于他幼年的遭遇造成。
他自小失了父母,而且没有朋友。小孩子也是需要有“知心的朋友”的甚至不是父母兄长所能代替。有生以来,只有一个冷冰儿可以算得是他的姐姐而兼朋友的人。再经过了这七年来与爷爷相依为命,离群索居的生活,他对冷冰儿感情上的“占有欲”自是更加强烈了。
他不愿回天山去,那么上那儿呢?
这第三条路却是他此际想得最多的。
浪荡江湖的苦恼更多,不如还是回去和爷爷作伴吧?但回去又怎样和爷爷说呢?爷爷是那样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女儿一面,他忍心把那不幸的消息带给爷爷吗?要是龙灵珠愿跟他回去还好一些,爷爷见不到女儿,见到外孙女儿也可以得到一点安慰。但现在龙灵珠却是痛恨他的爷爷。
他忍心告诉爷爷:“这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如今你唯一的外孙女儿也不肯认你了么?从他爷爷暮年的凄凉的心境,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的姑母。姑母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内心的寂寞凄凉,怕也是和他爷爷一样吧?
“不,姑姑还是比爷爷好一些的,我虽然不肯认她,她的儿子却不是和龙灵珠一样。表哥是个孝顺的儿子,只要他们母子重逢,表哥甚么都会听她的话。他又再发觉他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就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表哥口口声声是奉了母亲之命找他,由于他不喜欢这个姑姑,因而就连表哥也不想认了。不过,他还是希望齐世杰能够早日见到母亲的,否则他也不会告诉姑母到鲁特安旗去找他了。
龙灵珠、冷冰儿、齐世杰、义父、爷爷、姑姑……这些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浮转,他心中一片茫然。天地虽大,竞似不知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也不知是谁才是他最想见的人。
他希望姑母去鲁特安旗寻找儿子,却不知齐世杰已是来找他了,而且是和冷冰儿一起。此际他们二人正在朝着他刚刚离开的那座破庙走去。而他的姑姑也还留在那座破庙之中。
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空气份外清新。
雨后的彩虹,挂在神野空阔的草原上空,份外美丽。
但齐世杰的心情却是仿佛有如风雨来时的天色,那是令人郁闷的沉暗,而又隐藏着激动。
冷冰儿好像听得见他的心中轻叹,忽地放慢脚步,轻声问道:“齐大哥,你在想些甚么?”“没,没甚么。”齐世杰支吾以应。避开她那寒冰利剪般的目光。
但他的脸色却遮掩不住。冷冰儿笑道:“你别瞒我,我看得出你是在想着心事!”
齐世杰苦笑道:“不错,我是有着一件心事。但只怕说出来你会骂我。”
“我不骂你,你说好了。”冷冰儿笑道。
“我希望永远走不到那座破庙。”
其实这座破庙已经是在他们眼前,即使是普通人一样走路,也用不着半支香的时刻了。
“为甚么?”冷冰儿怔了一怔,问道。
“我怕杨炎当真是在庙中。”“你不希望找着他么?”“我当然希望找着,不过,不过——”“不过甚么?”
齐世杰叹口气道:“不过,找着了他,你恐怕就要同他回天山去了。而我,我记得你是曾——”
冷冰儿道:“不错,两年前我已曾和你说过,我不想杨炎跟你回家,但杨炎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