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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顾王峻道:“这且如何是好!”王峻道:“看来只好迎立徐州节度
使了。”威沉吟半晌,方徐声答道:“且至朝堂再议罢。”言下有不悦意。
遂相偕出宫,再至朝堂,询问大众,大众却愿立刘鄩。威亦未便梗议,但淡
淡的说道:“时候不早,我等不应再入宫中,向太后絮烦,看来只好表闻罢。”
大众又应声道:“甚善!甚善!即请侍中属吏草表便了。”威应声而出,众
亦散去。及威归私第,便令书记草表,草就后,由威审阅,尚未惬意,再令
改窜,仍然未惬,没奈何将就了事。无非是不愿立赟。
越日入朝,百官统已在列,即由威取出表文,推冯道为首,自己与百官
陆续署名,名已署毕,乃命内侍呈入。俄而得太后旨,召入冯道、郭威,允
议立赟。命冯道代撰教令,择日往迎。冯道是个著名圆滑的人物,实是老奸
巨滑。料得此次迎赟,非威本意,不如用言推诿,较为妥当。遂禀太后道:
“迎立新主,须先酌定礼仪,就是教令亦须斟酌,俟臣与郭威出外商定,再
行奏闻。”太后点首称是。道与威便即辞出,且行且语道:“郭侍中幕下多
才,所有教令礼仪,请侍中酌定为是。”威笑道:“太师何必过谦。”道皱
眉道:“我已老了,前日教令,太后命我起草,我搜索枯肠,勉成此令,今
番却饶了我罢。”郭威道:“我是武夫,不通文墨,幕下亦无甚佳士,惟忆
我出征河中,每见朝廷诏书,处分军事,均合机宜。当时问明朝使,说是翰
林学士范质手笔,现未知他留住都中否?”道答言范质未曾归里,想总尚在
都中,威喜道:“待我前去访求便是。”遂分途自行。
时已隆冬,风雪漫天。威冒雪前进,到处访问,方得范质住址。造门入
见,相知恨晚。威即脱所服紫袍,披上质身,质当然拜谢。便由威邀他入朝,
替太后代作教令。质谓前代故事,太上皇传言,例得称诰,皇太后称令,今
是否仍遵古制?威答说道:“目下国家无主,凡事须凭太后裁断,不妨径称
为诰。”质即应命,提笔作诰文,一挥立就。诰曰:
天未悔祸,丧乱弘多。嗣王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
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我高祖之弘烈,将坠于地,
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救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
难,既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徐州节度使赟,禀上圣之资,
抱中和之德,先皇视之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
驾奉迎,即皇帝位。于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
可以不勤,允执厥中,只膺景命!
看官览这诰文,应知刘鄩是知远养子,并非亲生。究竟他生父为谁?就
是河东节度使刘崇。崇为知远弟,赟即知远侄儿,知远爱赟,引为己子。此
次奉迎礼节,为汉家所未有,范质援古证今,仓皇讨论,即日撰定。威取示
廷臣,大家同声赞美,莫易一词。当由威上奏太后,请遣太师冯道,及枢密
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同赴徐州,迎赟入朝。太后便即批准,颁下诰
令。
冯道得诰,又不免吃惊,沉思良久,竟往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
还使往徐州。”威微笑道:“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
师作为领袖,何人胜任?”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出自真心么?”威怅
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无异心。”好似西游记中猪八戒,专会罚
咒。道乃与王度、赵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顾语二人道:“我生平不作谬语
人,今却作谬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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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既送道出都,复率群臣上禀太后,略言嗣皇到阙,尚须时日,请太后
临朝听政,太后谕允,立颁诰命,想仍是翰林学士范质手笔。词云:
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翦除凶慝。俯从人欲,已立嗣君,
宗社危而复安,纪纲坏而复振。皇帝法驾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请予
莅政,宜允舆议,权总万几,止于浃旬,即复明辟。此诰!
李太后既允听政,当然陟赏功臣,升王峻为枢密使兼右神武统军,袁嶬
为宣徽南院使,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曹威为步军都指挥使。惟三司事宜,权命陈州刺史李谷充任。
忽接到兖州奏牍,乃是节度使慕容彦超,拿住前飞龙使后匡赞,押送东
都,因有此奏。郭威待匡赞解到,便令押送法司,与刘铢、李洪建两犯,一
并审讯,定谳后刑。嗣经法司呈入谳案,谓后匡赞、刘铢、李洪建,已一并
伏罪。匡赞与苏逢吉、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同谋,令散员都虞
侯奔德等下手,杀害杨邠、史弘肇、王章。刘铢、李洪建党附李业等,屠害
将相家属,供据确凿,罪应诛夷。惟李业尚在逃未获,宜移文陕州,勒令节
度使李洪信,速拿业赴阙,并案正法云云。威乃飞使赴陕,勒交李业。业前
时奔赴陕州,正因节度使李洪信,为业从兄,欲往投靠。洪信知业闯祸,不
敢容纳,挥令他适。业西奔晋阳,道出绛州,为盗所伺,利他多金,杀业夺
货而去。洪信闻郭威入都,恐防连坐,遣人捕业,查知为盗所杀,便即奏闻。
使人在途,与朝使相遇,一并入都,报知郭威。威遂将全案处置,奏闻太后,
太后当然准议。
先是刘铢被获时,铢顾语妻室道:“我死,汝不免为人婢。”妻泣答道:
“如君所为,正合如是,妾为君罹罪,恐为婢不足,还要一同枭首哩。”铢
默然无言,随吏下狱,惟妻言适为郭威所闻,颇加怜念,因使人入狱责铢道:
“我常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线
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铢无可解免,
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
使人还报郭威。威乃戮铢及子,但释铢妻。王殷家属,前由李洪建保全。殷
屡向威请求,乞免洪建一死,威独不许,惟赦免家属。刘铢、李洪建、后匡
赞,同日处斩,并枭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聂文进首级,悬诸市曹。允
明弑主,罪恶尤甚,此时异罪同刑,已可见郭威之心。蓦接镇、刑二州急报,
谓辽主兀欲,发兵深入,屠封邱,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郭威遂入禀太后,
太后即令威统师北征,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王殷,授翰
林学士范质为枢密副使,参赞机要。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领大军出发都城。
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刘鄩命,令慰劳诸将。镕亦未免太急。诸
将见郭威辞色,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觑,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语道:“我等
屠陷京师,自知不法,若刘氏复立,我等尚有遗种么?”威闻言,似作惊愕
状,便遣还徐使,立麾军士趋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可爱。诸将乘势献谀,谓郭威马前,有
紫气拥护而行。威佯若不闻,驱兵渡河,进至澶州留宿;诘旦起来,早餐已
毕,再下令启行。忽听得军士大噪,声如雷动,他却不慌不忙,返身入内,
将门闭住。军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为,大众已与刘
氏为仇,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威未及答言,军士已将威绕住,前扶后拥,
或即扯裂黄旗,披威身上,竞呼万岁。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
皇。入门时并未慌忙,对众时却似遑遽,好一种欺人手段!待至众声少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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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
骚扰人民!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众应声道:“愿从钧谕!”威乃率众
南还,沿途禁止喧扰。
到了河滨,河冰初解,须筑浮桥,然后可渡。威命军士驻扎一宵,俟明
日筑桥渡河。到了夜半,朔风大起,天气骤寒,待旦视河,冰复坚冱。各军
即拥威南渡,号为凌桥。渡毕风止,冰亦渐解。小子有诗叹道:
入都报怨揽权威,北讨南侵任手挥;
岂是天心真有属,凌桥特渡“雀儿”归!雀儿系郭威绰号。详见下回。
威已越河南还,当有人驰报都中。朝内诸大臣,究竟如何对付?
待至下回再详。
观本回写郭威事,处处似忠,却处处是诈。彼既以清君侧为名,奈何入
都纵掠,置诸不理,反俟郭崇威、王殷之请,然后谕禁乎?冯道谓此行不易,
乃不敢自立,初议立高祖三子承勋,继议立高祖从子赟,廷臣皆未知其伪,
独冯道从旁窥破,知其言不由衷。道固料事明而虑患深者,惜其模棱苟合,
甘为长乐老以终也!澶州之变,非郭威之暗中运动,谁其信之?经作者一一
叙述,虽未揭橥隐衷。而已具匣剑帷灯之妙,欲知个中意,尽在不言中。妙
笔亦妙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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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废刘宗嗣主被幽 易汉祚新皇传诏
却说枢密使王峻,马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本是郭威心腹,一闻澶州兵变,
料知威必南还,自为天子。当即派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率骑兵七百人,驰赴
宋州,阳言往卫刘鄩,阴实使图刘鄩。至崇威出发,便与窦贞固等商议,往
迎郭威。窦、苏两相,本来是庸懦得很,况又手无兵权,怎能与郭威对垒,
没奈何承认下去。可巧郭威有人差到,奉笺李太后,谓由诸军所迫,班师南
归,军士一致戴臣,臣始终不忘汉恩,愿事汉宗庙,母事太后等语。掩耳盗
铃。峻等即将笺呈入,一介女流,屡经巨变,只有在宫暗泣,一些儿没有他
策。窦贞固、苏禹珪已与王峻、王殷等,出至七里店,迎接郭威,一俟威到,
即在道旁伛偻鸣恭,趋跄表敬。可恨可叹。威尚下马相见,共叙寒暄,略谈
数语,便由窦贞固等,捧呈一篇劝进文,所有朝内百僚,一并署名。威喜形
眉宇,形式上很是谦逊,口口声声,说是未奉太后诰敕,不敢擅专。贞固等
请即入都,威总以未奉诰敕为词,留驻皋门村。
是夕贞固等还朝,报明太后,不知如何胁迫,取了一道诰义,即于次日
黎明,赍诣威营,当面宣读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 弘济艰难,功业格天,
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
国处分,特此通告。
威拜受诰敕,便称孤道寡起来,也有一道教令,传示吏民。略云:
寡人出自军戎,并无德望,因缘际会,叼窃宠灵。数语恰是的确。高祖皇帝甫在经纶,
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寻付重权。当顾命之时,受忍死之寄,与诸勋旧,辅立嗣君。旋属
三叛连衡,四郊多垒,谬膺朝旨,委以专征,兼守重藩,俾当劲敌,敢不横身戮力,竭节
尽心,冀肃静于疆场,用保安于宗社!不谓奸邪构乱,将相连诛,偶脱锋芒,克平患难,
志安刘氏,顺报汉恩,推择长君以绍丕构,遂奏太后,请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于道途,
行李未及于都辇。寻以北面事急,冠骑深侵,遂领师徒,径往掩袭;行次近镇,已渡洪河。
十二月二十日,将登澶州,军情忽变,旌旗倒指,喊叫连天,引袂牵襟,迫请为主。环绕
而逃避无所,纷纭而逼胁愈坚,顷刻之间,安危不保,事不获已,须至徇从,于是马步诸
军,拥至京阙。今奉太后诰旨,以时运艰危,机务难旷,传令监国,逊避无由,黾勉遵承,
夙夜忧愧。所望内外文武百官,共鉴微忱,匡予不逮,则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方,咸使
闻知!
岁聿云暮,转眼新年,郭威仍留驻皋门村,拟俟新岁入都,即位改元,
做一个新朝天子。那徐州节度使刘鄩,尚未曾得悉,使右都押牙巩廷美,教
练使杨温,居守徐州,自与冯道等西来。在途仪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
子出巡,左右皆呼万岁。赟得意扬扬,昂然前进,到了宋州,入宿府署。翌
晨起床,闻门外有人马声,不知是何变故,急忙阖门登楼,凭窗俯瞩,见有
许多骑士,声势汹汹,环集门外。为首的统兵将官,扬鞭仰望,也觉英气逼
人,便惊问道:“来将为谁?如何在此喧哗!”言未毕,已听得来将应声道:
“末将是殿前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目下澶州军变,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卫
行旌,非有他意!”赟答道:“既如此说,可令骑士暂退,卿且入见!”崇
威不答,俯首迟疑。赟乃遣冯道出门,与崇威叙谈片刻,崇威才下马入门,
随道登楼,向赟谒见。赟执崇威手,抚慰数语,继以泣下。来时何等轩昂,
至此如何胆落。崇威道:“澶州虽有变动,郭公仍效忠汉室,尽可勿忧!”
崇威并末称臣,内变可知。赟稍稍放心,彼此又问答数语,崇威即下楼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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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判官董裔入见道:“崇威此来,看他语言举止,定有异谋,道路谣
传,统说郭威已经称帝,陛下尚深入不止,未免少吉多凶!陛下有指挥使张
令超护驾,何不召入与商,谕以祸福,令乘夜劫迫崇威,夺他部众,明日掠
取睢阳金帛,北走晋阳,召集大兵,再行东下,想郭威此时,新定京邑,必
无暇遣兵追袭,这乃是今日的上策呢!”赟犹豫未决。还应入做皇帝么?董
裔叹息而出。赟夜不安枕,辗转筹思,才觉裔言有理。至天明宣召令超,那
知令超已为崇威所诱,不肯进见,眼见得大事已去了。
未几由冯道入见,奉上一书,乃是郭威寄赟,内言兵变大略,召道先归
安抚,留三度、赵上交奉跸入朝。镕亦明知是郭威欺人,一时却不便说破。
道竟开口辞行,赟始愀然道:“寡人此来,所恃惟公,公为三十年旧相,老
成望重,所以不疑,今崇威夺我卫兵,危在旦夕,问公何以教寡人?”还要
自称寡人。道语带支吾,但云待回京后,抚定兵变,再行报命。赟部将贾贞
在侧,瞋目视道,且举佩剑示赟,赟摇手道:“休得草率!这事与冯公无涉,
勿疑冯公。”实可杀却,何必放归。道乘势辞出,星夜驰回。未几即有太后
诰命,传到来州,由郭崇威赍诏示赟,令赟拜受。诰云:
比者枢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赟,为高祖近亲,
立为汉嗣,爰自藩镇徵赴京师。虽诰命寻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
靡东,适取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赟可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
柱国,封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五百户。钦哉唯命!
赟受诰后,面色如土。郭崇威更绝不容情,立迫赟出就外馆,不准逗留
府署。董裔、贾贞,代抱不平,硬与崇威理论。崇威竟麾动部众,拿下二人,
立刻枭首。可怜这位湘阴公刘鄩,鼻涕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