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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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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是的,我知道他们对我的一头卷发都感到非常骄傲。”
大家大笑一阵,然后沉默下来。
“我记得你当时是个非常懂规矩的孩子。”她父亲说。
“噢!我留你们过夜了吗?我那会儿常常见谁来都要留他们过夜。我相信我妈妈对这事一定苦恼极了。”
大家又笑了一阵。厄休拉站起身来,她不能不出去了。
一听到门响,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那姑娘顿时感到一阵难堪的混乱,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她必须让人看着十分漂亮,由于她不知该怎么端着自己的肩膀,在门口犹豫的时候,她显出了一副十分动人的颟顸神态。她的黑色的头发扎在脖子后面,犹豫不定的棕黄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在她身后的客厅里,一盏柔和的灯光照在书架上。
她装得十分自然地向她的舅舅走去,他吻了吻她,热情地跟她谈话,尽量表示出和她十分亲密的关系,但同时让人清楚地看出,他完全是不感兴趣的。
但是她急于想对那个陌生人转过身去。他正靠后几步站在那里等待着,这个年轻人有一双灰色的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到十分必要的时候是不肯作出任何明确的表情的。
他那种半出神的等待状态使她有些激动,当她像一个过于兴奋的孩子憋住气把手伸给他的时候,她忍不住有些混乱而又非常漂亮地大笑了。他用手使劲捏住她的手,鞠了一躬,同时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她。她感到很骄傲———她的整个精神马上全活起来了。
“你还不认识斯克里本斯基先生,厄休拉。”她耳边传来她舅父亲切的声音。她带着在生人面前常有的本能的羞怯扬起脸来,仿佛要说她认识他,结果却只是激动地笑了几声。
微微激动的情绪使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混乱,原来那种冷漠的端详现在变得急于要与她接近了。这个年轻人现在刚刚二十一岁,身材细长,柔软的棕色头发,学着德国人的式样,从前面一直向后梳着。
“你要在这儿呆很久吗?”她问道。
“我有一个月的假,”他说,转眼望望汤姆·布兰文。“可是有好几个地方我一定得去跑跑———在这儿呆一阵,在那儿呆一阵。”
他使她感到了外在世界的强烈气息。这有点儿仿佛是她坐在一个小山上,却能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整个世界都躺在她的脚下。
“谁给了你一个月的假?”她问。
“我是个工程师———在军队里工作。”
“噢!”她高兴地叫了一声。
“我们打扰了你的学习吧?”她的舅父汤姆说。
“噢,不。”她连忙回答说。
斯克里本斯基大笑了,年轻而又充满热情。
“她并没有等着你们来打搅她。”她父亲说。但这话让她听着十分别扭。她希望他让她自己去说她要说的话。
“你喜欢学习吗?”斯克里本斯基向她转过身去说。他是根据他自己的情况提出问题的。
“有些东西我很喜欢,”厄休拉说,“我喜欢拉丁文和法文———还喜欢文法。”
他注视着她,似乎全神贯注在她的身上,接着他摇了摇头。
“我可不喜欢学习,”他说,“他们说军队里所有有头脑的人都集中在工程技术部门。我想那正是我去干这一行的原因———这样我就可以沾光,也算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了。”
他似乎开玩笑又似乎很懊恼地这么说。她马上对他十分注意。这使她很感兴趣,不论他有头脑还是没有头脑,他反正让人很感兴趣。他的直爽的性格,他那种独立自主的行动,都使她对他产生好感。她感觉到他的生命正朝着她的方向移动。
“我不认为头脑有多么重要。”她说。
“那么什么东西重要呢?”她舅父半嘲笑半讥讽地轻蔑地说。
她向他转过身去。
“重要的是一个人有没有勇气。”她说。
“干什么的勇气?”她舅父问道。
“干任何事。”
汤姆·布兰文尖声笑了笑。母亲和父亲仿佛倾听着的样子,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斯克里本斯基等待着。她是为了他在讲这些话。
“干一切事情就等于什么也不干。”她舅父大笑着说。
这时候她完全不喜欢他了。
“她自己并没有照她所说的去做,”她父亲说,同时活动一下身子,把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她有勇气干的事可真是不多。”
可是她不愿意再回答了。斯克里本斯基安静地坐着,等待着。他的脸不很匀称,扁平的,简直有点难看,鼻子很大,可是他的眼睛却很明亮,出奇地清晰,他的棕色的头发像丝线一样浓密而柔软,他蓄着一撮小胡子,皮肤很白,身材细长,样子十分动人。坐在他旁边,她的舅父汤姆就显得很难看,她父亲看上去更显得很不整洁。然而,他却使她想到了她父亲,只是这年轻人更显得精巧一些,似乎散发着光彩。可他的脸几乎可以说是丑陋的。
在有关他自己的生活方面,他似乎什么也不愿意多讲,仿佛他绝对不成问题,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他就是他自己。在他身上有一种使她十分感兴趣的一切听天由命的意味。他决不想对别人证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于他自己的生命,别人看着像个什么样子,它就算是个什么样子吧。它甘愿处于孤立状态,决不想为自己对人作任何解释,或表示任何歉意。
所以他似乎早已有一种完全不可改移的性格,他决不要求在自己能够独立存在之前,在自己和别人建立起一些关系之前,非要受到别人的影响不可。
这种情况对于厄休拉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她过去所习惯的都是些没有明确主见的人,他们每受到一种明显的影响,便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新人。她舅父汤姆总多多少少有点像是顺着别人的意思在做人,因此,谁也不知道汤姆舅舅是个什么样子。你所知道的只是外表上多少有些固定的、一种流动着的让人无法肯定的形象。
可是,如果让斯克里本斯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他尽量暴露自己,他的一切行动也总是出自自己的责任感,他不容许有人对他提出怀疑,他的孤立状态是永远无法改移的。
因此,厄休拉觉得他这个人很了不起。他身心健康,对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看法,一切自己做主,也只依赖自己。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上等人,他似乎天生具有贵族的性格。
她于是马上就让他作了她梦中的主人公。这里就是一位上帝的儿子,他看见了人的女儿,并且觉得她们非常美。他不是亚当的儿子。亚当只知道一味顺从,亚当不是被人连拉带拽赶出了自己的出生地,而且自那以后,人类就一直完全像乞丐一样到处在寻求自己的生存吗?可是,安东·斯克里本斯基就决不会祈祷。他自己掌握着自己的一切,但也就只管他自己,此外什么也不管。别的人不可能真给他任何东西,也不可能从他那里拿走任何东西。他的灵魂是屹然独立的。
她知道她母亲和父亲都很尊重他。家里的情况现在发生变化了。有人到他们家来做客。只要有一次三个天使来到亚伯拉罕的门口,跟他打招呼,和他一起吃饭,并在他家呆下来,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家从此便会变得富足了(此处所讲亚伯拉罕故事见《圣经·创世记》第18章)。
第二天,她被邀请前往沼泽农庄做客。那两个男人还都没有回家。后来,从窗口望出去,她看到一辆轻便马车跑了过来,斯克里本斯基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看到他先把身子缩成一团,然后跳下车,对着赶车的她的舅父大笑一声,随着就朝着她,向屋里走来。他显得毫无拘束,一切充分外露。他在他自己的清晰、高雅的气氛中是完全孤立的,他非常的沉静,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这种完全依赖自己的命运的态度使他的外表显得非常懒散,甚至有些颓丧:他很少有大手大脚的动作,坐下的时候,他懒洋洋的,似乎全身都放松了。
“我们来晚了一点。”他说。
“你们上哪儿去了?”
“我们到德比去看我父亲的一个朋友。”
“谁?”
这样直率地提出问题并要求得到明确的回答,对她来说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经历。她知道对这个人她是可以这样做的。
“噢,他也是一个牧师———他是我的保护人———保护人之一。”
厄休拉知道斯克里本斯基是一个孤儿。
“现在你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她问道。
“我的家?———我也说不清。我非常喜欢我的那位上校———赫伯恩上校;另外还有我的那几位姑妈,可是我想我的真正的家是部队。”
“你喜欢这样完全独立地生活吗?”
他明晰的栗色眼睛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但因为他正在考虑问题,他并没有看见她。
“我想是喜欢的,”他说,“你瞧我父亲———噢,他始终也没能完全适应这里的环境。他要———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可总而言之,日子很不好过。还有我母亲———我随时都想到她对我实在好得过头了。我简直能感觉到她对我好得实在太过头了———我的母亲!另外我上学是那么早。但我不得不说,外在世界比牧师们的生活圈子对我来说要自然得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有那种像一只小鸟被刮得迷失方向的感觉吗?”她问道,完全搬用她刚刚学到的一句话。
“不、不。我感到一切事情都十分称心如意。”
他似乎越来越让她体会到那庞大的世界,体会到广大的人群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一切有如花香能把蜜蜂招来似的引诱着她,但它也使她很痛苦。
这时正是夏天,她穿着一件棉布上衣。他第三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穿上了一件非常漂亮的带蓝色和白色条纹的衣服,衣服上配有白色的领子,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这与她金黄色的红润脸色非常相称。
“你穿着这身衣服,我看着再漂亮不过了。”他说,把头微微斜在一边站在那里,用一种研究和批评的神态欣赏着她。
一种新的生活使她心神激荡。她第一次深深爱上了她自己的一个幻影: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反映在他的眼中的那个小巧的影像。她必须做到和它完全一样:她必须非常漂亮。她的思想很快就转到穿衣服的问题上,她惟一的热情是让自己的外表显得很美。她家里的人全都带着惊异的眼光看着厄休拉这种突然的转变,她变得非常文雅了。她穿着那身她自己做的非常合身的棉布上衣,戴上她按自己的意愿做的翻边帽子,看上去真是文雅极了。她忽然有了一种灵感。
在厄休拉跟他谈话的时候,他显得懒洋洋的,坐在她姥姥的摇椅里,懒散地前一下后一下地慢慢摇着。
“你不是很穷吧,你穷吗?”她说。
“你说没有钱吗?我每年大约有一百五十镑的收入———所以你也可以说我穷,也可以说我很富。事实上,我是够穷的了。”
“可你将来会挣钱的。”
“我将会拿到我的工资,我现在就有工资。我已经拿到委任状了,那一来,我又可以拿到一百五十镑。”
“你将来挣的钱还要多,对吧?”
“十年之后,我一年将可以挣到二百多镑。可如果我只能靠我的工资生活,我将永远都是很穷的。”
“你在乎吗?”
“对穷在乎不在乎?现在不在乎———不很在乎,但将来我也许会在乎的。人们———那些军官们都对我很好。赫伯恩上校对我颇感兴趣———我想他是一个很有钱的人。”
厄休拉忽然感到一阵透心凉,他打算把自己卖掉吗?
“赫伯恩上校结过婚没有?”
“结过婚了———他有两个女儿。”
但是她的骄傲情绪不允许她去担心赫伯恩上校的女儿会不会想到要嫁给他。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格德伦走了进来。这时斯克里本斯基依然懒懒地在晃动着他的摇椅。
“你那样子瞧着可真懒。”格德伦说。
“我就是很懒。”他回答说。
“你看着真像是软弱无力的。”她说。
“我就是软弱无力。”他回答说。
“你别摇了不行吗?”格德伦问道。
“不行———这是perpetuum mobile。(拉丁文,永动器)”
“瞧你那样子,简直像全身没有一根骨头似的。”
“那正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感觉。”
“我对你这种趣味可一点儿也不欣赏。”
“那对我来说实在太不幸了。”
他仍然摇着他的摇椅。
格德伦在他背后坐下来,当他往后摇的时候,她用两个指头捏住他的一绺头发,所以等他再往前摇去的时候,她使劲拽住他。但他完全若无其事。现在屋里只有摇椅压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德伦一声不响,像只螃蟹似的,每等他摇过来一次就抓住他的一绺头发。厄休拉红着脸很有些不安地坐在那里。她看到他皱起眉头,越来越有些恼火了。
最后他像一根脱扣的弹簧,突然跳起来,站在壁炉前面。
“真见鬼,我为什么不能摇一摇?”他凶恶地极不耐烦地问道。
他这样像一根弹簧似的从懒散状态中忽然跳起来,使厄休拉觉得他很可爱。他生气地站在壁炉边的地毯上,眼里露出愤怒的光芒。
格德伦仍和她平常一样深刻而柔和地大笑着。
“男人从不坐在摇椅里摇晃的。”她说。
“女孩子从不揪男人的头发的。”他说。
格德伦又大笑了。
厄休拉感到很有趣地坐在那里,可是她在等待着。他知道厄休拉在等待着他。这使得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他一定得到她身边去,听从她的召唤。
有一次,他驾着轻便马车带她到德比去。他属于那种冒冒失失的工兵,他们在一家小旅店吃了午饭,然后又去逛商场,他们对任何东西都看得非常高兴。他在一个书摊上给她买了一本《呼啸山庄》。后来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她说:
“从前我父亲常带我去坐那摇船。”
“你喜欢吗?”他问道。
“噢,那太有意思了。”她说。
“你愿意现在再去试试吗?”
“太愿意了,”她说,尽管她还有些害怕。可是,能够去干一件不同寻常的令人激动的事,总是对她有很大诱惑力的。
他马上到售票处去付了钱,然后扶着她上去。他现在除了注意他眼前所干的事情之外,似乎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全都忘了。对在场的其他人,在他看来全都不必在意。她本来想先不上去,可是她觉得现在离开他反而更难为情,还不如大胆上摇船上去,让大家去看好了。他的眼睛充满了笑意,瘦长的身子站在她面前,开始让摇船摆动起来。她并不害怕,她只感到非常激动。他的脸开始慢慢发红,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她抬头看着他,她的脸好像在阳光下开放的一朵花,是那么地光彩夺目,那么动人。他们就这样在那宁静的空气中飘荡着,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向天空,然后又以可怕的速度降落下来。她感到非常高兴。这种运动似乎在他们的血液中扇起了火焰,他们大笑着,感到仿佛全身都着了火。
玩过摇船之后,他们又去玩旋转木马,以便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他扭着身子对着她骑在跳动着的木马上,看上去老是那么自由自在,玩得十分高兴的样子。对旧的传统表示反感的一股热情更使他显得悠然自得。当他们坐在急速旋转的木马上,耳边听着留声机放出的音乐的时候,她始终也没有忘记过四周的人群。他和她似乎永无休止地骑着马在群众的面前跑过,永远轻快、骄傲、英武地骑着马在群众扬起的面孔前跑过,他们是在一个更高的水平上活动,把广大的群众踩在自己的脚下。
后来,他们必须离开旋转木马了。她感到很不痛快,感到自己仿佛由一个巨人忽然缩小得和普通人一样,并不得不自己也混在普通群众之中了。
他们离开市集,回到他们自己的轻便马车旁边去。在走过一个大教堂的时候,厄休拉一定要进去看看,可是整个教堂里到处是脚手架,烂砖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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