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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虽不必常去,偶然去一两回,倒也很有趣的。”杨杏园当然不便驳人家的话,
笑道:“是的,是的。”李冬青道:“杨先生若是没事,也可以去玩玩。”杨杏园
道:“跳舞我可是个外行。”李冬青道:“谁又是内行呢?”他们说话时,何剑尘
的晚饭,已吃完了。后来大家到华洋饭店去,杨杏园却没有表示不去,跟着一块儿
出门了。
到了华洋饭店,一直到大饭厅,那里电灯灿亮,开得像白昼一样,四围桌上,
真是舁履交错。可是有一层,男男女女,十分之九,都是穿西装的,他们一行男女
四人进来,倒反形成了异言异服的人了。这个时候,虽然是暮春天气,晚上究竟很
凉,可以穿得住夹袄。可是这里饭厅上的女客,都是穿着似乎坎肩的跳舞衣服,不
但两只胳膊,完全在外面,其实上面是打赤膊。外国人那雪白的肉,在电灯下照着,
自然是另有一种情形。惟有中国的女人,向来捆乳束胸的,在这里坐着,也是露胸
袒背。他们的邻座,坐着两个西装的男子,一个有二十来岁,是一位少年,一位嘴
上留着一小撮胡子,各握着一只大玻璃杯子,对举一下,昂头狂吸一阵。在他们的
中间,就坐着不到二十岁的一位女子,剪着短发,全烫着卷起来,两鬓蓬松,几乎
看不出耳朵,耳朵下面,却又悬着一串很长很长的珠子,一摇动,将那吹弹得破的
脸蛋打着。她身上一样的也没穿衣服,前后有两片珠络似的东西,掩护了背心和胸
口,那两只乳隆然高挺。何太太向来没看过这些东西,未免碍眼,加上同来的还有
个杨杏园,她看见人家姑娘打赤膊,这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似的,先就脸上通红,拿
出手绢捂着嘴笑了一笑。何剑尘生怕她露出马脚,对她眼睛一看,下面又用脚微微
的踢了她两下,她这才不作声了。这时走过来一个西崽,何剑尘对他说了两句话,
一会儿他就托着一瓶啤酒,两个玻璃杯子,放在桌上。杨杏园手扶酒瓶子,笑着一
偏头,便先问李冬青道:“密斯李,要什么?我想,来一杯咖啡,好吗?”李冬青
笑道:“好的。”杨杏园又复问何太太道:“何太太呢?”何太太怕说外行话,说
道:“我也是咖啡得了。”西崽听了,又捧了两杯咖啡来。恰好西崽将糖块罐子放
在桌上,杨杏园拿起罐里的白铜夹子,夹了一块糖,一抬头,不觉和何太太打了一
个照面,他便将这糖放在何太太面前那只咖啡杯子里,接上又夹了两块过去。何太
太微微一欠身子,说道:“劳驾。”杨杏园笑一笑,然后又夹了糖块,放到李冬青
杯子里去,李冬青手举着托杯子的碟子,往上接着,身子微微的站起来,低着头笑
了一笑,却没说什么。何剑尘在一边,都看在眼里,却把脚又微微的碰了何太太一
下。何太太正拿着一把茶匙,在杯子搅个不歇,她见何剑尘碰一下,以为这是不对
的,却停止了。在这个时间,靠北的音乐队,音乐奏起来了,只一转眼之间,男女
客纷纷离座,每一个男客,就一手拦腰搂住一个女客,另外一只手,互相的握着,
直伸了出去。他们隔座的这位袒背姑娘,正是和那个西装少年,搂在一起。她那脸,
笑嘻嘻地,靠着那少年肩膀上。胸面前隆然高起的地方,和那少年胸面前,正是紧
紧的垒着。那面的音乐,轰隆轰隆的直响,所有这些跳舞的人,两个一班,一扭一
扭,便在饭厅中间,摇了过来,摇了过去。当那音乐奏得紧急的时候,他们固然扭
得厉害,看那个样子,搂也搂得十分紧。这些男的搂着女客,有的露着愉快的样子,
不时面对面,四目相射一下。有的男客,靠近着女客的脸,趁身体摇动的时候,不
时的碰这么一下。有的男客的嘴,直就到女客的耳朵,嘴唇微微颤动,和女客在那
里说话。再看这些女客,谁的脸上,也都带着笑容,有时一面跳舞着,一面将眼光
射到旁的桌上来。杨杏园他们下手坐着一对外国人,都有五十以上的年纪。那位外
国老太太,大概有些近视眼,手拿一副没脚的眼镜,常常放到眼睛前,照这么一下,
好像对那跳舞女子仔细侦察似的,眼镜取下来,照例她要将嘴一撇。那个男外国人
却不然,眼睛望着动也不动,一只手扶着玻璃杯子,一只手在桌沿上打拍子。一会
儿跳舞加紧,一对一对的人,彼此交错的走来走去,茑织柳,蝶穿花一般。这外国
老头子看见,面上现出笑容,他那上半截身体,就像自鸣钟的摆一样,晃也晃的,
摆动起来。外国老太太看见,又不眼气,那嘴越撇得厉害。何太太笑着问何剑尘道:
“你不是常对我说,外国人男女社交公开,跳舞是极平常的事吗?怎样这位……”
说到这里,低头喝咖啡,眼睛望着那位外国老太太,说道:“你瞧,那一副形象。”
何剑尘道:“这话很长,回去说罢。”杨杏园一面看跳舞,一面一口一口的喝啤酒,
喝得脸上已经有些发红,大概有三四分醉意。听见何太太和何剑尘说话,心里想着:
夫妻来看跳舞,不如同情人来看跳舞。同情人来看跳舞,不如……想到此地,不免
对李冬青看了一眼,李冬青恰好一抬头,微微的笑了。杨杏园搭讪着将桌上花瓶里
的花,折了一朵,放在鼻上嗅了一嗅,也是微微的露着笑容。何剑尘回头一看,问
道:“你笑什么?”李冬青这时一阵小咳嗽,拿手巾捂着嘴,用头偏在一边。杨杏
园对一个跳舞的女子望着,微微的低声道:“此玉钩斜也。”何剑尘一看时,那位
跳舞女子,上身完全露着,上面的乳部一挺,中间腰一细,又穿了一双极高的高跟
鞋,把那中间的臀部,越发显得向外突出。这一个人身体,恰好成了两凸两凹的样
子。杨杏园当着两位女宾在这里,不好意思说这就是曲线美,所以给何剑尘打了一
个哑谜。何剑尘一听他的话,明白他的用意,不觉笑了。何太太问道:“你笑什么?”
何剑尘笑道:“就是玉钩斜。”何太太又问杨杏园道:“什么叫玉钩斜?”杨杏园
拈花微笑。李冬青听着也笑了,又用着手绢捂着嘴咳嗽了一阵。他们三人,都如此
心照,惟有何太太在一边,莫名其妙,未免愣住了。正想问时,恰好音乐停止了,
劈劈啪啪,大家正在鼓掌。那些跳舞的人,就各自散开,各归原位。这个当儿,一
眼看见中央公园相会的那位虞太太,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沿着过路的地方,和桌
上的座客微微点头。何太太轻轻的对李冬青道:“李先生,你瞧!那天我说的那个
中国鱼,就是她。”李冬青看时,见一个又黄又胖的老太太,走得脸上的肉,像嫩
豆腐一样,一走一抖擞。她虽然年纪大,却穿得是一套西装,脖子下,露出一大块
肥肉,足底下也穿着双高跟鞋,加上她那双脚大小,架着那个胖身体,越发有些撑
持不住,前一走,后一仰,身上的肉就忐忐忑忑颤动起来。可是她样子虽是如此,
却有许多人欢迎她,都和她打招呼。李冬青道:“你看她这样子,也是一个交际明
星啦。”杨杏园笑道:“岂但是交际明星,而且是明星的领袖呢。”说着又笑着对
何剑尘道:“你想不想加入文明交际团,找一个跳舞的伴侣?你若是愿意,可以请
虞太太吃一顿大餐,机会就来了。”说完了,回头又望着何太太笑了一笑。何太太
笑道:“管他呢。”说到这里,音乐奏将起来,那些在座上的男女宾客,又纷纷的
合拢起来,在一处跳舞。何太太觉得没有什么大意思,将头一偏,眉毛一皱,对何
剑尘说出一句苏白来:“呒煞好看!”何剑尘道:“那末,我们走罢!”就叫西崽
开账。等到西崽开了账单来,仅仅咖啡啤酒点心三样,却一共要十块多钱。
他们正从华洋饭店出来的时候,恰好有一辆特别加大的汽车,漾着瓦灰色的车
篷,亮晶晶地,一枝箭似的,不声不响开到面前,安安稳稳的停住了。何剑尘回头
望着杨杏园,不觉赞了一句道:“好汽车。”车前面跳出一个穿军服挂盘子炮的人,
将车门一开。车里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这人圆圆的面孔,穿着一套新式的猎
装,笑嘻嘻地跳下车来,走进华洋饭店。当他和何剑尘挨身而过的时候,忽然站住
了,左手取下头上的帽子,右手却和何剑尘一握手,笑着说道:“久违。”何剑生
照例答应一句,这也就进去了。杨杏园笑问道:“这人面孔,好像很熟,是谁?”
何剑尘道:“就是鼎鼎大名的韩幼楼公子,乃是八大公子之一,怎么会不知道?”
一语来了,又来了一辆汽车,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一身绸衣眼,嘴上留着小胡子,
手上倒拖着手杖,笑着进来。何剑尘认得他是韩幼楼的清客马士香,便和杨杏园说
话,当着没看见。马士香却先来招呼,说道:“何先生,你也来了。怎么就要走?
刚才韩大爷进去了,你会见了吗?”何剑尘糊涂装不过去,只得笑着含糊答应。马
士香道:“我那里有一个大爷的相片,是最近照的,照得精神焕发,十分好,明天
送给你制铜版,好不好?”何剑尘道:“好极!好极!”马士香道:“大爷是个聪
明绝顶的人,什么都会,什么都好。他的跳舞,实在是好极了,你不可不看!”何
剑尘道:“今天有点儿事,不能耽搁了,下次再来看罢。”说着点了一个头,就和
着杨杏园他们走了。
那马士香一人,高高兴兴,自往华洋饭店里面走来,走到韩幼楼的桌子面前,
先站了一站,然后似弯腰非弯腰,放着笑容问他道:“大爷也是刚到?”韩幼楼随
手向旁边椅子上一指,说道:“坐下。”马士香面朝着韩幼楼,方才侧着身子,坐
了下来。这饭厅里面,一大半的人,都是认得韩幼楼的,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
射在他身上。女宾里面,看见这样少年英俊的人物,她们的眼波,越发像闪电一样,
一阵一阵的望这边座上飞来。韩幼楼却谈笑自若,毫不介意。当马士香进来的时候,
韩幼楼两边,已经坐了两位女宾,都是半中半西的装饰,极其漂亮的,韩幼楼和她
们说话,倒很随便,却回过头去,和隔壁座上的虞夫人说话。虞夫人座上,正坐着
一位朱大小姐,她的父亲虽是中国人,她母亲却是法国人,是一位中西合壁的美人。
虞夫人老在交际场中,什么不知道?马上就给韩公子介绍。韩幼楼经虞夫人介绍了,
身子站了起来,走上前和朱大小姐握手。虞夫人坐在一边,把她那胖脸上的肉,都
笑着皱了起来,心想,给大爷介绍了一位心爱的朋友,这是很有光荣的,最好让他
们两人在一处跳舞一回,那就更妙了。心里这样想着,待韩幼楼坐下了,只是两方
极力的引逗,后来自然就谈到跳舞。谈到这里,韩幼楼倒也很在行,却笑着说道:
“虞太太能给我一点面子,和我跳舞吗?”这句话说出来不打紧,只乐得虞太太眉
毛都是笑的,连忙说道:“大爷若是愿意,那是很荣幸的。”说时,那边音乐队又
奏起音乐来,韩幼楼就搂着虞太太,跳舞起来。这虞太太身体胖而且笨,韩幼楼这
个小个儿,哪里搂得过来,倒是虞太太搂着韩幼楼。她的一只手又软又热,放在韩
幼楼背上,像一块热面条粘着一样,十分难受。她这个胖身体,走起路来,已经浑
身抖擞,而今实行跳舞,越发浑身鼓起肉浪来。韩幼楼搂着她跳舞,快又快不了,
慢着又怕不合拍子,闹的韩幼楼浑身是汗。好容易,一会儿音乐止住,他们才不跳
了。虞太太和韩幼楼归坐,又谈了一会话。虞太太心里这样想着:“很奇怪呀,怎
样他不和别人跳舞,和我跳舞呢?慢着,这里面一定有别的缘故,我必定要问出所
以然来。今天在这里的女客,哪个不愿意和他跳舞?他谁也看不上,单和我跳舞,
这实在是一件极荣幸的事情。他们总说我不能和年纪轻的人比赛了,照今天这事看
起来,却大大不然。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我总觉得不算老。我还疑惑我自己看不
出,现在韩大爷还愿和我跳舞,实在可以证明不老了。”她这样的想,就留心去勾
引韩幼楼说话,不料韩幼楼始终大大方方的,一点儿口气也不透露。她忽然想了一
个法子,说道:“我的车子,今天坏了,要想大爷把车子送我回家可以吗?”韩幼
楼道:“可以可以。”虞太太听见他这样说,很是欢喜,坐了一会便要走,韩幼楼
只得亲自送她回去。两人并坐在汽车里,越发可以亲密的谈话。虞太太含着笑问道:
“大爷今日和我一处跳舞,我是很荣幸的。但是大爷不和别人跳舞,单单和我跳舞,
这是什么意思?”韩幼楼道:“虞太太有所不知,舍下家教很严。我在外面交际,
本来不是家父愿意的。因为种种原因,也是不得已而出此。我在外面若是任性游戏
起来,回去家父一盘问,还是要受责罚的。所以我虽常赴各处宴会,总是适可而止。
今天在华洋饭店里,虽有许多小姐少奶奶们,但是为家教所限,不敢和她们在一处。
虞太太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像虞太太这个样子,和您跳舞,谁也不会疑心的。”
韩幼楼说话的时候,虞太太把眼睛望着韩幼楼的脸,笑嘻嘻地往下听了去,以为是
他必有一篇很好听的言语,不料越听越不中听,说到后面,大为扫兴,笑又不是,
气又不是,只得默然坐在一边。心想:“你这个小混蛋,说话太不懂交情,我必定
报复你一下。”一会儿车子到了自己门口,她说了一句“再会”,就愤愤地下了车。
要知虞太太怎样报复,请看下回。
第三十三回 猜得之子踪名藏字里 勘破美人计金尽床头
却说韩幼楼和虞太太一句话不投机,闹得不欢而散。虞太太心里,就想设法报
复他一下,她想道:“你在华洋饭店,专门注意我桌上,不是想和朱大小姐发生关
系吗?好!你既然拿我开玩笑,我也不难在她身上拿你开玩笑。不用别的手段,只
要给你一个不即不离,不怕你不来和我负荆请罪。”她心里这样想着,从这日以后,
她到华洋饭店,若是韩幼楼来了,她就要注意他的行动,看他是不是和青年女子跳
舞?谁知韩幼楼,果然心口如一,他绝没有另外和一个女子跳舞。倒是常和他来的
那位马士香,极其活动,无论什么女子,他都要周旋一回。他知道虞太太是这里面
的领袖,便去问一个知道交际界情形的人,想个什么法子联络?那人道:“这是极
容易的事,你只要请她吃一餐大菜,极力的恭维她一顿,自然就会和你找一个对手。
至于对手方和你感情怎样,那就看你的手腕,她是无能为力的。若说介绍一两个女
朋友,她是乐得做顺水人情。因为对手方多交一两个男朋友,不算什么,而且和她
只有利而无害的。”马士香听了这话,心想,靠我个人的面子那是不足算,倘若拉
着韩幼楼一处请她一回,她必定乐于介绍的。这一日,他陪着韩幼楼去听堂会戏,
正想借点原故说出来,不料一转眼,韩幼楼不见了。一刻儿副官传出信来,说是大
爷已经由车站出京了。在京的人,留一半在京,一半在六个钟头以内,另外挂一辆
专车出京。马士香听了,莫名其妙,好在他是留京的人员,也就不慌不忙,自回他
的公寓。他心想着:“交际场里,固然要介绍,但是有本事的,未必不能找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