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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推牌九这场面上来。无如这边一桌牌九,男男女女拥挤着十几个人,哪里有一点
缝儿可以插进去?余三姨太太道:“刘姐,今天我人倦得很,我要先回去了。”刘
太太道:“忙什么?回头我们一块儿吃小馆子去。”这时人堆里挤出一个女子来,
将余三姨太太的手一拉道:“别走,我们另外来拼一桌,我来推几条子。”余三姨
太太认得她,她是什么部里一个来主事的太太。她的老爷最好说话,不但不干涉她
赌钱,有时候不放心,还要上赌场来监督着她。余三姨太太道:“你推几条子,我
倒可以奉陪。”宋太太本来赢了一百多块钱,高兴极了,听说余三姨太太愿来,连
忙就咐咐这胡家的听差,另外铺好一个场面。她在桌子上方,打开骨牌盒子,将牌
往桌上一倒,早就有五六个人围上来了。宋太太将牌理成一叠放在面前,在钱口袋
里拿出一把筹码放在桌上。又在牌里拣出两粒骰子,握在手心里摇了几摇。一面口
里笑着说道:“我是小玩意,五十块钱一底。”说毕,铺出牌去,便推起来。谁知
她押牌九的手气很好,自己推起庄来,却差得多,接着出三个五十块,都给人家折
了庄。俗语说,兵败如山倒,赌钱的人,手气闲了,也是这样。宋太太把赢的钱输
光了,还把自己的本钱几十块都输了,也不知什么道理,背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两
腮就像烤了火一样,肉里面泛出红来,透过那层雪花膏,直红到耳朵根下去。但是
她挣着硬劲,极力的露出笑容来,表示不在乎的样子。这时候,那张五奶奶早来了,
她押的天门,手气最好,宋太太输的二百块钱,她倒赢了一半。宋太太低着头,把
桌上的牙牌理好了,正要铺牌出去,只听得郎当郎当一阵响,一只又白又厚的大手,
按在牌上,接上就有一个人说道:“别忙!”宋太太抬头一看,原来是张五奶奶拦
住了她。五奶奶手上,原带着两副镯子,一副是玉的,一副是金的,一只粗手带两
只镯子,本来就当当响起来。现在她把手使劲望桌上一放,一金一玉和桌子一碰,
自然就响起来了。出其不意的,倒吓了宋太太一跳。宋太太道:“你为什么拦着我?”
张五奶奶道:“我拦你干吗?你拿本钱出来比比再推。谁也不配拦着谁,我拦你干
吗?”宋太太想硬停着不推,未免面子上下不去,红着脸道:“比比做什么?你只
管押,你赢了,不少你一文半文。”张五奶奶那只手依旧极力的按住牌,好像这一
着就能制宋太太死命似的,一面说道:“谁又能短谁一个镚子呢?那不管,你总得
拿本钱出来看看。”宋太太气不过,将衣服的大襟,望上掀了一下,用手在腰上拍
了一下,说道:“本钱有的是。”张五奶奶道:“那不行,总得拿出来看一看!”
宋太太逼得没有法,只得走到隔壁屋子里去找她的老爷来主事。
宋主事正在床上烧鸦片烟,看见宋太太进来,说道:“歇了手了吗?”宋太太
理也不理,把脸板得一点笑容都没有,来主事一见不敢作声。宋太太气愤愤的说道:
“给我两百块钱!”宋主事放下烟枪,坐了起来,慢慢的问道:“输了吗?”宋太
太板着脸道:“自然是输了,不输,我问你要钱做什么?”宋主事道:“欠人家多
少?”宋太太道:“欠人家多少?欠人家一万八呢!我等钱扳本,快点拿出来,谁
和你说这些散话?”宋主事偷眼看看宋太太脸色,一面慢慢地把摆在烟盘子边的烟
卷盒子,拿了起来,在盒子里取出来一根烟卷,在烟盘子上顿了几顿,然后响着就
上烟灯吸着了。宋太太道:“怎么着?快拿出来呀,那里场面上的人,还等着呢。”
宋主事呼出一口烟,把烟卷放下,又把烟盘子边的茶壶拿起来,就着壶嘴子喝了一
口茶,把茶壶放下,然后才说道:“输了就输了罢,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来罢。”
宋太太道:“废话!你快点拿出来,你不拿出来,你今天别想回去。”宋主事道:
“我身上有是有一百多块钱,是替衙门里买东西多下来的。若是扯得用了,明天怎
么交卷?”宋太太道:“哪个要你那几个臭钱!今天是身上输空了,暂时请你挪一
挪,你快点拿出来。推三阻四,是不行的。”宋主事看一看宋太太的眼色,只见她
脸上白中带红,红中带青,不敢多说,在身上掏出一卷钞票,数了一百元交给宋太
太。宋太太看也不及看,就到赌场上来了。她把钞票往桌上一扔,说道:“这是一
百块钱,做两回推,你们拿本事赢罢、”说完,理好了牌,又推起来。谁知几个转
身,又要光了,到了最后一条,骰子掷下去一粒是二,已经定了,一粒是三,却还
在转,这分明的五自手。偏偏张五奶奶背后,有一个男子汉挤着,五奶奶把身子一
扭道:“怎么着?挤得怪难受的。”这一扭,碰动了桌子,把那三碰得转成一个么。
原来的五自手,现在成了三对面。大家取牌之后、宋太太拿着两张牙牌叠在一块,
翻过面上一张,却是天牌,心里不觉一喜。站在她背后的李老四,将手在宋太太肩
膀上一拍,笑着说道:“好得很,花缎面子,准可以吃个通。”宋太太将左手三个
指头,夹着两张牌,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下箝住,慢慢地一丝一丝往下挪,露
出底下那张牌来了。挪了一会,露两个白点,心想莫非是八点,那到成了一个天杠。
再往下挪,半截是五点。李老四在后面看见,点着脚尖昂着头,口里就像放连珠炮
似的,不住的说道:“断!断!断断断……断,小!小!小小小……小。”宋太太
使劲将下面一张一抽,底下一张牌完全露了出来,却是一张梅花大十,共起来是天
梅二。宋太太无精打彩,将牌覆过,放在桌上。天门张五奶奶把两张牌早拍的往外
一翻,原来正是一副天杠。宋太太不看犹可,看了格外生气,她把左右两只手十个
指头,犬牙相错似的,交叉着合拢在一处,放在胸面前,红着脸只是摇头,口里说
道:“这个钱我不能赔。”张五奶奶听了这话,腮上两块胖肉,登时往下一落,问
道:“怎么一回事?”宋太太道:“刚才掷的骰子,明明是五自手,这副天杠应该
我取。被你一碰,碰成一个三对面,就被你拿去了。”张五奶奶道:“废话,碰着
骰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输光了,就要赖吗?”宋太太道:“放你的屁!你看第
一铺是好牌,所以成心碰一碰骰子。这样赌钱,好不要脸!”张五奶奶听了这话,
火也不知从何而起,将手一抽,在桌上一拍。只听见“啊哟”一声。桌子边站着一
个小胡子,鞋子挤掉了,正低着头去拔鞋子,恰好张王奶奶手一抽,拐子往后一戳,
碰在小胡子的嘴上,打出满嘴的牙血。他双手捂着嘴,弯着腰跑到一边去了,这里
的人,一阵哄堂大笑。余三姨太太看见,也禁不住笑了。忽然觉着有个人,趁忙乱
中,在人丛里面,握着她的手,摇了几下。余三姨太太回头一看,是个二十来岁的
男子汉,脸一红,把手一缩,便挤到桌子边去。这时,宋太太也拍着桌子,和张五
奶奶对骂,说道:“你拍谁的桌子?”张王奶奶道:“拍桌子就拍桌子,你说谁不
要脸?仔细挨打。”张五奶奶说了这话,隔着桌子对宋太太脸上就是一巴掌。宋太
太把脸一偏,张王奶奶却在头上,抓下一绺头发来,口里说道:“我打你这个浑蛋,
什么揍的!”宋太太一巴掌回了过去,打在张五奶奶的胳膊上。张五奶奶马上两只
手齐上,她那四只金玉手镯,郎当郎当的响成一片。刘太太在一边看见不服,说道:
“姓张的,你凭什么伸手就打人?”张王奶奶道:“你们都是浑蛋,我要打人就打
人,你管得着吗?”刘太太手上提着钱袋,在人丛中歪着身子往前一挤,一直就奔
到张王奶奶面前说道:“你骂谁浑蛋?”张王奶奶道:“我骂你,又怎么样?”这
时,宋太太也挤上前来了,和刘太太两个人,围着张五奶奶对骂。张王奶奶的好朋
友,看了都不服,七嘴八舌,帮张王奶奶骂。宋太太刘太太更有她们的朋友,也帮
着刘太太宋太太骂。一刻之间,屋子里就像倒了画眉笼子一样。加上高跟鞋子声,
钱袋里的银钱声,茶碗打碎声,椅子撞倒声,闹成一片。那一班赌钱的男子汉,看
见闹得太厉害了,不能不上前来劝。也有拖着太太们的手,站到一边去的;也有抵
在太太面前伸开两只手,在两面拦着的;也有两只手扶着太太的脊梁往一边推的;
也有在后面半抱着太太的胸,往怀里拉的。这时全场两桌牌九都歇了,屋子里一二
十个男女,搅作一团。那位宋主事,站在一边,看见他太太在人丛里乱跳,口里只
是说“何苦何苦”,一点办法没有。却幸有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汉,替宋主事帮忙,
走到人丛里去,拦腰一把,将宋太太连搂带抱,送到一边。打架的首领,算是离开
了。那边张五奶奶在人丛里,被人挤着左一歪,右一倒,撞得她手上玉镯子直响。
她伸着两只肥手,拍了一下巴掌,身子往后一仰,昂着说道:“反了,阴沟里翻……”
一句话没有说完,脚下踩着一块浓痰,一个不留心,身子望后一倒。她后面正是两
位穿高跟鞋子的太太,哪里抵得住这一个大胖子,便倒在两边地下。张五奶奶脚往
前一伸,整个的屁股往下一坐,只见脸上的肉,往上一哆嗦,顿得五奶奶浑身肉跳。
这一班男子汉,早过去把那两位穿高跟鞋的太太扶起。这里面有一位,正是余三姨
太太的姊妹。她也要上前去,偏是事不凑巧,电灯忽然全灭了。这屋子是秘密场合,
白天也非灯不亮,满屋子人,都在黑暗中乱撞。就有两只手,握着余三姨太太的手,
只往怀里拉。余三姨太太以为是她姊妹,也不在意。谁知电灯黑了,过了好几分钟,
还不见亮,不由得余三姨太太怪叫起来,大家都吓了一跳。一般人猜想,或者是哪
个赌钱的男宾,有不规则的行动。就有人说道:“是我,是我。”电灯一亮,大家
看时,却是余三姨太太抓着一个人的手,一面伸手去要打那人,但是那人并不是男
子汉,是这里面的交际家何少奶奶。不过何少奶奶身边倒站着一个男子汉,都叫他
刘七少爷,是个有钱的人,和何少奶奶很好。当时大家觉得误会了,三张脸都羞得
通红,究竟何少奶奶是个交际家,很会说话。对余三姨太太笑道。“对不住,眼前
一黑,我就糊涂了,不知怎样撞上了。”说着,低着头看看余三姨太太的脸上,说
道:“碰痛了没有?”余三姨太太到了这时,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在身上抽出一条
手绢,一面揩着嘴,一面笑道:“不要紧,就怕碰痛了你哩!”大家一笑,也就算
了。那位摔在地上的张五奶奶,这时也被人搀起来了,依旧是七嘴八舌的在那里骂
人。余三姨太太看见刘七少爷站在身边,却有些不好意思,就对刘太太说:“今天
这儿乱极了。我们走罢。”刘太太还没答出话来,余三姨太太已经不耐烦再等,一
掀帘子,便先走了。走出门来,坐了自己的马车,迳自回家。
到了家里,只见他们的二小姐依旧和梅双修李冬青坐在一处谈话。梅双修看见
她进来,先笑起来道:“我们也算会坐吧?作客的回来了,我们还没走呢。”余三
姨太太道:“日场电影算是误了,索性坐一会儿,在我这里便饭。回头我们一路瞧
晚场去。”余瑞香道:“你这人大小器了,要请人吃饭,又怕花钱,就是家里的饭,
请人家吃吗?”余三姨太太扬起一只手来,捏着一个拳头,像要打人的样子,笑着
骂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仔细我捶你的肉。”余瑞香侧着身于,抬起一边肩
膀伸到余三姨太太面前,说道:“你打!你打!”余三姨太太扔了钱袋,两只手将
余瑞香一抱,搂在怀里,低着头在她脸上一阵乱嗅,口里说道:“我的小宝贝儿。”
余瑞香趁着机会,用手抚摸着余三姨太太的脸道:“好姨妈,今天你带我去看跳舞。”
梅双修在一边看见,说道:“有这样不脱孩子气的妈,就有这样不脱孩子气的闺女。”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了。余三姨太太放开余瑞香,笑着说道:“我还有点儿事,出
去就来,请梅小姐李小姐多坐一会儿。”说着自去了。
李冬青对余瑞香道:“人家前娘后母姨妈,这三样上人,总是和儿女合不拢的。
怎样你们母女还这样好?”梅双修坐在一边,将眼睛斜瞅着余瑞香,笑道:“要我
说不要我说?”余瑞香笑道:“你尽管说,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事情?”梅双修道:
“密斯李,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决计不相信。她们母女是把子。”李冬青笑道:
“什么叫把子?”梅双修道:“把子你全不懂,就是同盟姊妹。”李冬青道:“胡
说!”梅双修道:“可不是?说了你不信吗?但是你问一问密斯余。”说着,把手
指对余瑞香额角上一点。余瑞香笑道:“你信我这疯子姨妈哩?她因一她年纪小,
大姐和我只比她小几岁。她说,当着人面,没有法子,叫她一声妈,只得答应。背
着人的时候,大家一样大,叫她做老二,叫我姐姐做老三,叫我做老四。我们见她
说疯话,也没有谁理她,她就老三老四的乱叫起来。”梅双修笑道:“照你这样说,
你倒有一篇的大道理。我问你,有一次,我们在真光看电影,你会见了同学,你怎
样介绍给人家说是家姊?”余瑞香笑道:“这也有个缘故,因为她不愿在生人面前
说是姨妈,我只好这样混着说。”梅双修道:“你倒说得好,母女的关系,都可以
含混,将来你有了小女婿,也叫婆婆做大嫂吗?”余瑞香歪着头瞅了梅双修一眼,
把右手五个指头,撮在一处,往前一伸,笑着说道:“我要胳肢你。”梅双修赶快
挤到李冬青坐的长椅子上去,身子一扭,倒在李冬青怀里,笑着说道:“不许动手,
动手就不是文明人。”余瑞香走上前,不问三七二十一,把手只往她两肋下,脖子
下,乱戳乱伸。梅双修两只胳膊突得铁紧,人在李冬青怀里乱扭,穿的那高底皮鞋,
蹬着地板,咚咚直响,喘着气笑道:“别……别闹了,我可要恼了。”李冬青坐在
椅子上,禁不住她两个人闹,倒着靠在椅子背上笑道:“你们两位小姐,算饶了我,
行不行?”这时,余瑞香才住手。梅双修坐起来一面用手理鬓发,一面说道:“这
样一句话,也不算什么,就值得这个样子。”李冬青也笑道:“密斯余还自负是个
极开通的人呢,怎么听见小女婿三个字,就闹得这个样子?”余瑞香道:“你不知
道,她这个小字,是小得有问题的。”李冬青倒怪起来,小字又有什么问题?又不
能不追问了。
第三十一回 稚子无家依人侪郑婢 名殊雅集顾曲学周郎
梅双修听到追究一个小字,索性对余瑞香道:“你说!你说!有什么问题?”
余瑞香把脑袋一偏,瞅了她一眼,笑道:“说就说,怕什么?”便对李冬青道:
“也是有一天下大雨,密斯梅不能回去,我留她在我家里,和我一床睡。窗户外面,
雨下得滴滴答答,听着门得很,我就把火酒炉子烧着,烧开水泡茶喝,一面在杨子
里抓出一点儿核桃仁,吃着说闲话。密斯梅说起将来的话……”李冬青笑道:“什
么叫将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