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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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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么名字呢?”她却笑着不说。王大嫂插嘴笑道:“人家的小名儿,可不能让
人乱叫呀!”吴卜微道:“那末,我们日后见面,怎样称呼呢?”王大嫂道:“叫
她二姑娘得了。”吴卜微连忙就把头低下来,凑到她面前叫二姑娘。这时,胡调仁
才明白可以随便闹着玩,后悔不该让吴卜微夺了过去,脸上未免有点不自在的样子。
吴卜微看见,在鸦片床站了下来,两只手扶着二姑娘轻轻一推,推在胡调仁身上,
笑着说道:“你两个人,昨晚上在游艺园里面,打了一晚上的无线电,怎么这会于
不说话呢?”又对胡调仁道:“我今天是专门做媒来了的,你不要眼睛馋,现在可
以天从人愿了。”胡调仁巴不得一声,见吴卜微如此,正合其意,只是呆笑。便问
二姑娘道:“你认识字吗?”二姑娘摇摇头道:“不认得字。”胡调仁道:“既然
认不得字,为什么打扮得像女学生一样?”二姑娘笑道:“闹着好玩啦。不认识字,
就不许作女学生打扮吗?”胡调仁道:“可以的。我问你,那梳两个头的是谁?”
二姑娘道:“那是我姐姐。”吴卜微接嘴道:“不是你说,我倒忘了。”便对王大
嫂道:“快去请来,我们那位洪先生……是……”洪俊生对王大嫂摇摇手道:“不
不!”吴卜微道:“得了,什么不呀不的,昨晚上为什么钉人家的梢来着,去请来
罢。”便对王大嫂道:“还不去么?”王大嫂听了这话,就当真笑着去了。不一会
儿,王大嫂果然把陈大姑娘也请来了。她进来就比二姑娘大方得多,和大家打了一
个招呼。吴卜微笑道:“你认得我吗?”陈大姑娘笑道:“从前不认识,现在认识
了。”吴卜微道:“你倒会装糊涂,昨天晚上,咱们不是就认识了吗?”大姑娘笑
道:“还亏你说呢,真给你们三个人,钉得我们没有法子。”吴卜微指着洪俊生对
大姑娘道:“我和你作个媒好不好?”大姑娘点点头道:“好哇。但是他两个人都
有一个人,你呢?”吴卜微道:“我今天不赶这个热闹,哪天有工夫,一个人来。”
说着,把一只眼睛对二姑娘夹了一夹。二姑娘笑着对他“呸”了一声。王大嫂也笑
道:“是真的,我也去和吴先生叫一个来罢。”吴卜微摇手道:“不用,不用。要
用我自然会说话。”王大嫂只得罢了。说时,二姑娘挨着胡调仁坐在一处挤着说话,
大姑娘挨着洪俊生坐在床沿上,也是间长问短。吴卜微烧了几口烟,对王大嫂道:
“挤这一屋子人干吗?还不把他们带了出去。”王大嫂道:“不是我不带去,人家
还没有说出来呀。”吴卜微道:“你看这一双两对的样子,还要说吗?”王大嫂笑
着不做声,先把大姑娘二姑娘叫出去了。以后又做两回,把胡调仁和洪俊生也请出
去了。洪俊生和胡调仁两个人,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混了一会,复又到吴卜微烧
鸦片的这间屋子来,大家取笑了一阵子。胡调仁便向吴卜微的耳朵边,轻轻问道:
“这要给多少钱?”吴卜微道:“大概的规矩,是三四块钱。但是也看人说话,不
可一概而论。你要好看点,就每人给他个五数。那么,她们除给王大嫂而外,本人
还可以落两三块钱。至于这个鸦片,我自有本事,白扰她的,你不要过问。”胡调
仁听了,又和洪俊生唧唧哝哝的商量了一阵,便连烟在内,一共给了王大嫂八块钱,
把这位王大嫂,喜欢得眉毛眼睛,都要笑起来。千叮嘱,万叮嘱,请他们常来。他
们一直闹了三四个钟头,才走出王大嫂家。
    路上吴卜微问胡调仁道:“怎么样,好吗?”胡调仁笑道:“别有风味。地方
既清静,花钱又干脆,自然比胡同里那些地方好得多。”吴卜微笑道:“我既然带
你见识了这个地方,你们也应该帮我一点忙。”便问洪俊生道:“我请求你一桩事
情,行不行?”洪俊生道:“什么事情呢?我请你吃小馆子吧?”吴卜微道:“吃
小馆子算什么,还要提出要求来吗?我因为常听见你说,你认得许多报馆里的朋友,
我这里有一条新闻稿子请你拿去登一登。”洪俊生道:“这事容易办,你且把稿子
拿来。”吴卜微听了,就在袋里找了半天,找出一张毛边纸写的稿子,交给他。洪
俊生也没有看,接了过来,就揣在袋里。其实他哪里认得多少报馆里的人,仅仅不
过认识杨杏园一个。到了次日,他就写了一封信,把稿子附在里面,送到杨杏园报
馆里去。
    这天晚上,杨杏园到了报馆里,把信拆开一看,还以为洪俊生要把上次所告诉
他的话,正式宣布,谁知一看,却是攻击他朋友余咏西的一段稿子。说他停妻再娶,
要骗人家的小姐作姨太太。杨杏园看了,也不做声,依旧把信收好。到了次日,便
特意去看余咏西,告诉他这一段事。





  
 


             第十回  我见犹怜孤灯照断雁  谁能遣此深夜送飘茵

    原来这余咏西,他是一个怪人,他一个人在北京候差,不住公寓,不住会馆,
却花二十多块钱,赁了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住着。只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看门。
不知道的,都说他好静,其实他专门在游戏场夜市上,干那不正当的勾当。有那单
身的妇女,外表透着几分风流,他就死命的钉着。或是在黑暗里追上的时候,或是
在人丛里相挤的时候,他就在人家身上,轻轻拍一下。若是人家骂下来,他就鼠窜
而去。若是不骂,他越挨越近,等到身边没有人,他就请人去喝茶或者吃饭。只要
人家不破口骂他,他总有法子把人家引到家里去。他一个人住一栋房子,命意却在
此,旁人哪里知道。
    这日杨杏园跑到余咏西那儿去,先就敲了半天的门,等到那老妈子出来开门,
就对杨杏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道:“余先生不在家。”杨杏园一看这种
情形,知道余咏西一定在里面。不过还另有其他的人在一处,所以他这个老妈子就
用挡驾的方法,说不在家。便假说道:“他约我这时候来的,不能不在家呀,也许
是他睡了,所以你这样说。”说着就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那老妈子道:“你拿进去,
余先生看一看,他就知道了。”那老妈子道:“那末,请你在外面等一等呀。”她
说了还不放心,怕他闯了进去,依旧把门关上。杨杏园心想好紧的门户,越觉得尴
尬得很。不一会儿,门呀的一声开了,余咏西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对不住!对
不住!快请里面坐。”便在前引路,把杨杏园引在一个小客堂里坐了。杨杏园笑道:
“近来很得意吧?”余咏西道:“穷差事,几个月不发薪,什么得意!”杨杏园道:
“不是差事的话,是问你有得意的人没有?”余咏西道:“我也无非是好玩,哪里
有什么得意的人。”杨杏园道:“你不说老实话,我也不逼你,我先请你看一样东
西。”他一面说,一面就在身上把洪俊生的那封信,还有一张稿子,都交给余咏西
看。说道:“这总是事出有因吧?”余咏西接过稿子一看,不觉脸上一红,便问道:
“这稿子你打算发表不发表?”杨杏园笑道:“那也不一定,不过我念在同乡的交
情上,先来通知你一声,你看是发表呢?还是不发表呢?”余咏西笑道:“无论虚
实如何,我决没有让你发表的道理,这何待于问。”杨杏园道:“那末,这稿子上
的话,并不是子虚乌有了。照我猜起来,这个人恐怕就在你屋里。”余咏西笑笑,
却不做声。杨杏园道:“你要不把我当外人,就应该给我介绍介绍。”余咏西笑道:
“可是可以的,不知道人家同意不同意,待我去问问。”说毕,一路笑着到对过的
上房去了。约莫有五分钟的工夫,余咏西在那边招手说道:“这里来坐。”杨杏园
便忍着笑走了过去。一进门,却见有两个女学生装束的人,倒出乎他意料之外。一
个有二十一二岁的光景,梳了爱丝头,上身穿的紫色柳条丝光布褂子,下面穿的黑
华丝葛裙子,白番布皮鞋,是张胖胖鸭蛋脸,大有一种大小姐和大少奶奶的派头。
一个是有十七八岁的光景,上身是蓝柳条褂子,下身是蓝华丝葛短裙子,足上穿的
是一双圆头漆皮鞋,圆圆的脸儿,前面的覆发,一直罩到眉毛上,配着那一双水汪
汪的眼睛,越发有风头,正是一个妙龄时代的中等学校的女学生。她们看见杨杏园
进门,都站起来,行一个鞠躬礼。余咏西对杨杏园把手一指,对那女学生道:“这
是我同乡密斯脱杨。”又对杨杏园道:“这两位是密斯白瘦秋、白素秋。”杨杏园
又重新点了一个头。这时那位年纪小的女学生,叫白素秋的靠着桌子,有点不好意
思,低头装着看桌上的报。那年纪大的,却很大方,先对杨杏园道:“请坐。”随
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这时的杨杏园,倒十分拘束起来,不知道怎样去应酬这两个
人才好。只有拿密斯白现在哪个学堂里读书这一句话,作为谈话的开端。白瘦秋道:
“上学期在令仪女学,下半年我打算换学校了。”杨杏园掉过了脸对白素秋道:
“这位密斯白呢,大概也是令仪女学了。”白素秋看见人家问她的话,更不好意思,
低着头看报,只是含笑。白瘦秋道:“你看,这丫头耳朵聋了,人家问她的话,她
只当没有听见。”白瘦秋不说不要紧,这一说她忍不住,便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伏在报上,只是格格的笑。杨杏园看她一味的娇憨,也不觉为之失笑。不过彼此到
底是初见面,说了几句客气的话,没有他话可说。杨杏园觉得在一处坐很不自然,
便告辞要走。余咏西一直送到大门口,背地又着实的道谢了一阵。
    



    过了几日,余咏西特地写信到会馆来,约杨杏园去谈天,信未并添了一行小注,
说是密斯白亦在此相候。杨杏园一想,什么事呢?难道他们发生了问题,要我去想
法子吗?也没有十分研究,就一直到余咏西家来。他一进门,余咏西不让他进客厅,
就请他到上房去坐。走到上房,只见白瘦秋白素秋都在里面。余咏西对杨杏园道:
“请你来没有别的事,两位密斯白发了麻雀瘾,急于要打牌,无奈我这里是三差一,
不能成局,所以把你请了来凑上一脚。”说着,一个人便把桌子拉开,拿出一匣麻
雀牌,花啦啦就往桌子一倒,口里说道:“来来来。’白瘦秋笑道:“你怎么这样
性急,人家密斯脱杨还没有说来不来的话呀?”余咏西道:“不用说,既来之则安
之,没有不来的。”说着,就捡出东南西北风四张牌,一阵乱抹,把四张牌叠好了,
手里握着两粒骰子,一面摇,一面对杨杏园道:“坐下,坐下,好班庄定座。”杨
杏园笑道:“当真你就不征求我的同意吗?”余咏西笑着对白素秋一指道:“看在
这两位生客的面子上,你也不好意思说不来两个字呀。”白素秋道:“你自家要打
牌,还说看人家的面子,好会说话。”杨杏园一面坐下,一面笑道:“不要紧,不
要紧,我是和咏西闹着玩,其实我也是牌鬼,只伯没有机会呢。”说话的时间,白
氏姊妹也站在桌子边,余咏西早掷下骰子去。班庄的结果,白瘦秋坐在余咏西的上
手,杨杏园坐在白素秋的上手,四个人便叉起麻雀来。杨杏园一面理牌,一面说道:
“我早就想打牌,总没有机会,不料今天在这里打起来了。”余咏西笑道:“难道
梨云那里,你也没有报效过吗?”杨杏园见他在女朋友前面,谈起窑姐儿,觉得他
太过于放浪,便和他丢个眼色。余咏西会意,也就没有往下说。这天杨杏园的手气
很好,十牌倒有七八牌是他和,他下手的白素秋,总没有开和。到了四圈的末牌,
正是白素秋的庄,四家都下了买子,白素秋一面起牌,一面说道:“就是这一牌,
我要扳本了。”余咏西推推杨杏园道:“听见没有,你放牌要留心点呀。”杨杏园
道:“反正照规矩打就得了。”白素秋笑道:“密斯脱杨,你还说照规矩打吗?四
圈到底,还没有放我和过一牌呀。”杨杏园道:“那只怪密斯白的手气坏,不能怪
我上家扣牌呀。”说时,牌已起完了。白素秋一看,有四五筒两张,一对三筒,一
对二筒,一张么简,一对九筒,和一张八筒,另外南风一张,五索一对,六索一张。
照理应该打出南风去,她因为看见筒子多,想留么张配杂一色,起手便打了一张六
索去。一个圈子过来,杨杏园打了一张三筒,白素秋抢着便叫碰,回头一看,自己
二三筒的对子,可以两头上的,便只把四五筒吃下来,打出一张五索去。对面的余
咏西道:“怪呀,怎么起手就拆五六索的靠子?”白素秋也不做声。第二圈子,杨
杏园又打了一张七筒,白素秋想吃,又舍不得拆散一对九筒,况且要贪一色,地下
的牌也不宜太多,未免踌躇了一会子。结果,还是抓了一张六筒,很是欢喜,因为
刚才已经打了一张五索,便扣住五索,先打南风出去,恰好下手对了。白瘦秋笑道:
“我刚补成一对的,你要早打出来,那就没事了。”杨杏园听了这话,更注意白素
秋的牌,知道她必定在做筒子的一色。这时他有一四筒上,就和嵌七筒,七筒上,
就和一四筒,已经定局了。余咏西又推推杨杏园道:“庄家的牌已落定了,留心点
啊。”杨杏园道:“不用你招呼,我自然知道。”又抹了几个圈子,白素秋补上了
一张四筒,打出五索去单和嵌七筒。偏偏白素秋又不小心,起牌的时候,袖衫把一
对九筒挨着倒了出去,她虽然赶快理起来,杨杏园眼快已经看见了。他一想:“我
先放七筒,她要吃没吃,后来她又没打出八筒。无论如何,她不是和六九筒的清一
色,就是和七筒的清一色的。和六九筒没有她的法子,若是和七筒,自己和四七筒,
正好拦她的上和。”断定了,也不做声,只装不知道。抹了几个圈子,大家都没有
进张,白素秋急的很,便问杨杏园道:“密斯脱杨,我的牌,又被你扣了罢?”杨
杏园道:“我手上现在只有四张牌,怎样扣得住人家的牌,难道自己不想和吗?”
一言未了,余咏西拍的一声,打出一张七筒。白素秋看见,好不快活,连忙站起来,
一手抢了过来,把面前的牌一推,拍手道:“呵哟!三翻!三翻!清一色!清一色!”
杨杏园看见她这样高兴,而且又把牌摊下来了,若是摊出牌来拦她的上和,不用提,
差不多和焚琴煮鹤一样,是个最煞风景的事情,只得让她和了。便把四张牌握在手
掌心里,给白素秋看道:“密斯白,你这牌和得好快,你瞧,我这好的牌,都和你
不过。”白素秋一看,见他是两张二万,五六筒一靠,正要的是这张七筒,拦自己
的上和。她还没有说话,杨杏园便把手上四张牌,往牌堆里一搅,早和乱了。白素
秋见他如此,知道他存心让她和,心里一动,未免脸上一红,也不便说什么。四圈
打过之后,又接上打了四圈。依余咏西的意思,还要接上的打,杨杏园因为办事的
时间到了,执意不肯,这才休手。自这天起,杨杏园和白氏姐妹,又熟了许多,才
知道余咏西的正式姘头,虽是白瘦秋,而他的意思,实在是属于白素秋。不过白素
秋天真烂缦,对于余咏西,无可无不可,反而叫余咏西不好应酬。在杨杏园眼里看
去,二马同槽,早就料到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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