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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当时小市民被压迫、被剥削,生活极为苦闷。他们憧憬着一个新世界,他们的
要求水平并不高。一个“女侠”(在小说中写的是有血有肉平常的人)除暴安良刺
杀一个“花花太岁”式的军阀,这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的,在一般的想象中却又
希望出现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啼笑因缘》使他们得到很大的满足。其次是,上
海报纸连载小说,例请南方“名家”执笔。名家们总是信手拈来,随笔写去,很少
精心刻意之作。在《啼笑因缘》之前,先是连载所谓“联环小说”(约定几位名家,
彼此合写一篇小说,每天一人写一段,最末一句中,嵌有另一位名家的名字,于是
那位名家就接着写下去),这是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除了名家们自我陶醉之外,
怎么能吸引读者呢?其后又连载想入非非的武侠小说,读者也腻烦了。这时候,
《啼笑因缘》一出现,既富有人情味,又有强烈的传奇性,读者顿觉耳目一新。再
其次,从前交通不便,旅游困难,南方人向往北京,常借文字记载,以当“卧游”。
南方名家们,足迹不离上海、苏州、杭州、扬州,写来写去,总以诸地为主一要背
景,读者自然感到狭隘。《啼笑因缘》却写的是北京,把北京的风物,介绍得活了。
描画天桥,特别生动,直到今天,还有读过这部小说的南方人,到北京来必访天桥。
当然,今天的天桥,已经不是那个面貌了。
《啼笑因缘》的产生,和它的红极一时,决非仅仅出于偶然,一定还有政治的、
社会的、经济的种种因素,有待于将来研究者们的探讨。
《八十一梦》
他写了二三十部抗战小说,应该说,《八十一梦》是代表作。这部小说所取的
是侧面题材,指斥那些不抗战和不利于抗战的人。他用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揭露
政治上、社会上许多丑闻秘幕。意图引起读者对这些人和事的憎恨厌恶,与众共弃;
而要求同心协力,大家一致抗战。
写作手法大体和《春明外史》、《新斩鬼传》相仿,胪述一件一件罪恶事实,
可以多写几件,也可以少写几件。名为长篇,其实是短篇的合集。表面上托之于神
话,迷离倘恍,这和《春明外史》直接写人事不同;所写的又十分具体,明有所指,
这又和《新斩鬼传》写抽象事物不同。
这部小说1941年在重庆《新民报》连载,嬉笑怒骂,读者感觉痛快,深表欢迎。
但到1942年就结束了,名为“八十一梦”,实在只写了八九个梦。其余的呢?后来
他在单行本“楔子”中说:被耗子咬掉了。因为这部小说是可长可短,读者不知道
他没有写完,只认作他打哈哈结束全书。不是打哈哈,是“一把辛酸泪”。“耗子”
是有的,当时正在人间。
《八十一梦》在报上连载那些日子里,所有被揭发、被谴责的一撮人,脸上无
光,很不好过。他们不但不反躬自省,痛改前非;反倒恼羞成怒,要和作者为难。
只因小说究竟是小说,纵然所描写的,其中有人,呼之欲出;然而一切都是影射的,
没有指名道姓,谁敢出头承认“那写的就是我”呢?于是他们就滥用权威,授意
“新闻检查所”,予以“检扣”。“新闻检查所”有检扣新闻的经验,却欠缺检扣
小说的经验,起初对此很觉为难。因为这是上级差遣,不敢不遵,后来就祭起“不
利于团结抗战”这顶大帽子做“法宝”,扔向《新民报》,勒令停登这部小说。他
不理这个命令。他说:“问问是谁不利于团结抗战。那些人如果洗手不干那些事,
我有什么好写的呢?”小说仍然继续在报上连载。
他有位安徽同乡,在当时“朝廷”里是一个大官,虽则相熟,很少往来。有那
么一天,忽然折简相招,约到家里吃饭。去时,只见席设宾主二座,别无他人。那
个大官和他促膝谈心,先是慷慨激昂地谈抗战,然后落到豪门贵族身上把来痛骂了
一番,最后又称赞他的小说,“写得好,骂得对”;结局却说:“写到这里,恰到
好处,不要再写了,留个有余不尽吧!”原来那些人见他不买新闻检查所的帐,
《八十一梦》还是照写照登,恨得牙痒痒地,就预备下毒手把他绑架到息烽去。这
是这个大官传的话。是真的特务有此行动计划,或者只是出于恫吓,原来不得而知。
然而古人有言,金钱十万,可以“通神”;这样大的官儿传话,明明是“通天”的
了:他只好就此“打住”。回得家来,忿忿写了《楔子》中的“耗子”。可以说,
这部小说是一部“未完成的杰作”。
周恩来总理在重庆,曾经会见过《新民报》编辑部同仁。周总理说:“同反动
派作斗争,可以从正面斗,也可以从侧面斗。我觉得用小说体裁揭露黑暗势力,就
是一个好办法,也不会弄到‘开天窗’。恨水先生写的《八十一梦》,不是就起了
一定作用吗?”这些话对他发生莫大的鼓励作用。可是,反动派终于没有放过《八
十一梦》。小说竟也遭到“腰斩”,不能不说是中国新闻史上的奇闻。由于是“暗
害”,杀人不见血,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单行本不久就印出来了,发行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可能是主张腰斩的那个炙
手可热的人,这时已经下了台。
使他感到亲切和光荣的,乃是延安及时翻印了这部小说。对小说或者对他个人,
这都是最高的评价了。
四
张恨水一生所写的小说,大约一百一十多部。绝大多数是长篇,少数是中篇,
个别是短篇。在他七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曾问过他,想知道一个确数。但他自己也
不记得了,仅仅回答说:“一百多部吧!”他的意思很明白,是准在一百部以上。
一百一十多部,是我和他的子女合计出来的。我们却开不出这样一张书目。因为其
中有几种,大家模糊记得故事情节,说出来相同,可都忘了篇名,也想不起是在哪
家报纸刊载的。
这一百一十多部小说,除了短篇不算,长篇长的达一百多万字,短的至少也有
十万八万字。就字数而论,也够惊人的,难道不足以说明他几十年来的辛勤劳动吗?
有一些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像他那样“多产作家”,一定得请几位秘书助手。甚
而至于揣测,某某几部书,是别人的代笔。这些话全无根据。他的小说,是他自己
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既没有委托过别人代为写作,别人也代替不了他。应该指
出,一百一十多部小说,创作有先有后;构思布局,有的很巧妙,也有很平常的;
文字技巧,一般很流利,也有拖沓臃肿的地方。写了那么多的字,要允许有几笔
“败笔”的。如果不看整体,只看那个别之处,因而怀疑是“赝品”,尽管是从善
意出发,其实无此必要。
抗战时期,他已入川,上海却出版了好几种黄色下流的小说,伪托他的名字,
他恨得不得了。这几种小说,泛滥在沦陷区,华北、东北,都非常流行。抗战胜利
后,他回到北京,预备追究,而书已绝版,找不着主名了,他只好拉倒。——现在,
这些小说已经很难找到。倘若有人能给编一张“伪书目”,也是很有意义的事。
他正式从事著作小说生涯,是1924年在《世界晚报》写《春明外史》起。那时,
他编一个副刊,一天写几百字小说,兼写杂文,还很从容。及至1925年《世界日报》
出版,他编两个副刊,一天写两篇小说,杂文照写,工作量加了一倍,他依然不在
乎。后来,又兼给《益世报》、《晨报》写小说,应该很忙了,朋友们却看不出,
只觉得他好像还是优游自在。一直到后来,他同时编副刊、写几篇小说,他嘴里从
没有吐出一个“忙”字。他规定了每天上午是写作时间,这是雷打不动的。如果约
稿太多,或者别有要事耽搁了,上午写不完,下午准得再写,非得完成事先订的计
划不可。他有坚强的毅力,严格的有纪律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恐怕
这就是他的“成功秘诀”吧!
最初写小说,他是不用提纲的。脑子好像一台计算机,人物故事都储存在里面,
用到时就取出来,非常之现成。也不用复写纸,一支毛笔就是他的纺织器,每天织
出许多五颜六色好看的彩网。后来,约稿多了,经常一天同时在报刊上连载六七篇
小说,混淆缠夹了怎么办?平日不用提纲的,这时也不得不用了,至少不至把这一
部小说中的人物错到那一部,不至把这个人的故事接榫在那一个人的身上。有几部
小说,事先言明,一稿两用,分刊在南北不同地区的报刊上,这就有必要复写,于
是改用了铅笔。案头常常放着四五支削好的、半长的铅笔头。磨磨笔尖,削两下软
木,既是休息,也是娱乐,而归结于构思。
他每天的写作的能量总在五千字左右。在各报上连载的作品,合计也不超过这
个数字,所以他能应付裕如。有人奇怪:他每天都写那么多篇,头绪纷繁,纵有提
纲,也难免错乱,何以他能井井有条呢?其实,他每天只是写一篇,而不是同时写
那么多篇。今天这一篇,明天那一篇,轮流着写,周而复始。他的安排,有时也有
改变,但基本上写作数字是不变的。
他的写作态度,是十分严肃认真的。香港有个刊物,说他常常一面打牌,一面
写小说;有时电话来催,他就在牌桌上写。这是没有的事。他对打牌根本无兴趣,
既不会打,朋友也不带他打。说起来,他小说中所描写的牌局,都欠缺精采,不是
没有原因的。如今倒有人把他和牌连在一起,简直是笑话。
他所写的,是他熟悉的人和事;遇有所不熟悉的也要他写时,他就不辞劳苦地
深入到生活中去。写《啼笑因缘》,背景是天桥,好多日子,他都泡在那里,沈凤
喜、关秀站以及沈三弦、关寿峰,就是从那里体验出来的。写关氏父女,原本不在
计划之内,是报纸主编人提出的要求:“加点‘噱头’吧,上海读者喜欢武侠的。”
他岂肯向壁虚造说什么“口吐白光”,他要塑出入情入理、有血有肉的形象。他曾
和我说过,他的祖父是有武功的,用筷子夹苍蝇是他亲眼所见。他写武侠,是有限
度的武侠,决不出人情之外。
报纸刊登长篇连载,最忌的是中断。有些作家偏偏老犯这个毛病,报上常见
“续稿未到暂停”字样。破坏了读者情趣,影响了编者安排,非常不好。只因连载
的长篇,动辄几十万字,甚至更长,作家们很少有全部写完后再拿去发表的,一般
是随登随写、随写随登,这就难保中间有个耽搁。他注意到这一点,总不让自己的
作品在连载中有一天脱节。在《金粉世家》的自序中,他说:“当我写到《金粉世
家》最后一页的时候,家里遭了一件不幸的事件,我‘最小偏怜’岁半的女孩子康
儿,她害猩红热死了。我虽二十分的负责任,在这样大结束的时候,实在不能按住
悲恸和书中人去收场,没有法子,只好让发表的报纸,停登一天。过了二十四小时
以后,究竟为责任的关系,把最后一页作完了。”一部连载五六年的作品,因为死
了女儿中断了一天,抱恨不已,他对于著作小说的事业心、责任感,看有多么强烈!
1937年在南京,1949年在北京,他得过两次重病,坐不起身,提不动笔,无可
抗拒地停止了写作。至于平常,有什么头疼发烧,那是不在话下,他总挣扎着照写
无误。抗战时期在重庆,敌机日来空袭,大家“入土为安”,都要下防空洞。他却
不管那些,空袭警报尽管响着,敌机在头顶上转,他写他的,只当没有那回事。有
一次,炸弹在他家附近开了花,他的夫人急了,跑出防空洞,要和他共生死存亡。
没法子,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也只好下洞。就凭这样,他还是一听敌机飞过头顶
就回家去写;家人等解除警报的汽笛声响出洞时,他已写了几页纸了。
写小说是他的职业。人们有个通病,“吃一行,怨一行”,常会把自己的职业
当包袱,干久了时就感觉苦恼厌倦。他可不是这样。他是越写越来劲,没有个满足,
总想新写的一部超过所有的旧作。他热爱生活,把写作当成自己生活中最重要部分,
不仅仅是为了趣味。有一天不动笔,就忽忽如有所失,好像欠了一笔大债。他说:
“除了生病和旅行,如果一天不写,比不吃饭都难受。”大病初愈时,他又在写,
家里人和朋友都劝他,不要动脑子吧!他却说:“脑子总归要动的,不动在这里,
就动在别的地方。动在别的地方,岂不浪费吗?”他是1967年2月15日早上去世的,
14日的早上他还是坐在座位上写哩。
他的一生,就是写小说的一生!金字塔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起来的,他的成
功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世间事业是没有幸致的。在写作的过程中,早期被老
先生们说成是不务正业,歪门邪道;后来出名了,又被青年人给他戴上这一派那一
派的“桂冠”,硬派他做“异教徒”。他不为这些讥评而有丝毫动摇。坚持写他的
作品。一百一十多部长篇,就从高压的石头缝中窜出来的。这种精神,难道不值得
人们的尊敬和学习吗?
五
对于张恨水的小说,从来就有一些不公正的误解。
其一是说:张恨水的小说是黄色小说。
黄色小说,意味着作品诲淫诲盗,荒诞绝伦。张恨水生平没有写过这样的作品。
值得注意的是,抗战期间,沦陷区里,有人盗用他的名字出版的,倒的确是黄色小
说。我们不能把“假张恨水”的黑锅叫“真张恨水”去背。五十年代,文化部曾发
出内部通报,说张恨水的小说属于一般社会言情小说,不是淫秽、荒诞的作品。当
然不是黄色小说。这是强有力的辩诬。
其二是说;张恨水是鸳鸯蝴蝶派。
鸳鸯蝴蝶派,指的是那些作家,专写才子佳人,男欢女爱,风花雪月,无病呻
吟,自命为“衷感顽艳”的作品。一般应用文言文,杂以诗词。那个流派,意志消
沉,脱离实际,是文学史上一股逆流。不幸的是,张恨水也被某些人纳入那个流派。
无庸讳言,张恨水初期习作,确实是走的这条路子。我们虽然没有见到那些作品,
而那些作品的题目却把信息告诉我们了。他自己也承认,“曾受民初蝴蝶鸳鸯派的
影响”。但是,仅仅根据这一点就说他属于那个流派,这就很不恰当了。因为当初
他走这条路子并没有走通,从正式发表长篇连载起,着眼于对旧社会的讽刺、谴责,
就和那个流派分道扬镳了。我们现在读到的他的作品,没有一部是符合那个流派的
特征的。当然,他的作品中,传奇性的爱情故事是占有一定的比重;同时,也应指
出,他写这些故事,都有特定的时代背景,揭露和批判封建、半封建的罪恶。我们
决不能说,凡是写爱情的小说都是鸳鸯蝴蝶派。那样,就会在文学批评史上造成一
片混乱了。他生前不服这样的“裁决”,曾经提出抗议:“‘五四’运动之后,本
来对于一切非新文艺形式的文字,完全予以否定了的。而章回小说,不论它的前因
后果,以及它的内容如何,当时都是指为鸳鸯蝴蝶派。有些朋友很奇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