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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你也瘦了许多,这一点子钱,给你买点大补的东西吃。”李俊生道:
“你前天给我的二十块钱,我还没有用一半啦,怎样又要使你的钱。”妹督道:
“你别管,我给你,你收了就得了。”李俊生当真收下,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也
就有点不好意思查点数目,只塞在床上枕头底下。晚上依旧和妹督说说笑笑,到两
点多钟才睡。
次日李俊生醒来,忽见床上少了一个人,心想今天她怎么先走了,正不解缘故,
一眼看见枕头上摆着一张纸条,急忙拿过来要看,却被一根小金针儿插住。李俊生
把金针拔起来,拿过纸条,就枕头上一看,上面写道:“我现在回天津去了,何日
再来,很说不定,若要有缘分,自然会见面的,你别惦记我。留下金针一根,就当
纪念品罢。”李俊生擦擦眼睛,重新一看,可不是那几句话吗?摸了摸枕头底下的
钞票还在,拿出来数一数,一共是六十块钱。李俊生想道:“这明明是她绝我而去
了。我说哩,她昨天晚上,于吗给我这些钱?原来她是大有用意呀。”自己想着呆
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人家。但是仔细想起来,又像不对,因为人家要见
怪,也不会给许多钱呀。自己一个人想来想去,究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面穿衣
服,一面下床,便按着铃叫茶房进来。茶房一进门,先不让李俊生开口,便带着笑
容说道:“李先生,所有的账,太太都算清了,您今天不走吗?”李俊生随口答说:
“不走,”但是看那茶房的脸色,他心里很怀着鬼胎似的。便把话扯开,叫茶房倒
水泡茶。洗了脸之后,喝着茶,也照往日一样,买了几份日报看。谁知心上有事,
报尽管看不下去,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上面说什么,上面二号字的大题目,还会念
不出句子来。把报一丢,自己躺在一张沙发椅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只是呆想。想
了半天,只想出一个主意,是在这阳台旅馆再住一天,或者人家回来,也未可知。
这天晚上,李俊生也依旧到新世界城南游艺园混钻,希望将妹督碰着。那晚吴碧波
在煤市街口遇见他,就是这个时候了。他在新世界游艺园戏场站在男座上,伸着一
个脖子,把一双眼睛,对女座里飞电也似的去望。只要是梳着烫发的,就拚命的钉
上几眼,看他是心上的人也不是。闹了一晚,结果,一点影子也没有,仍旧回旅馆
住了一宿。到了次日,李俊生一想,这完全是绝望了,在旅馆里多住一天,便要多
花三四块钱,还是回学校去罢。决定了主意,他就垂头丧气的回去。白天虽然上课,
到了晚上,他还是放心不下,总要跑出城来,在新世界游艺场兜兜圈子,以为总有
一天碰得着那妇人。直闹了一个多星期,才慢慢淡下去。日后有一天,在第一舞台
看戏,出门的时候,也遇着那妇人一回。他也慢慢的挨上前去,把眼光射在她身上,
很想招呼一声。谁知那妇人扬着头睬也不睬,走出大门,坐了汽车,飞也似的径自
去了。从此以后,他才死心塌地,不害这个单相思。也究竟猜不透这妇人是什么人
物,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后来他告诉吴碧波,吴碧波仔细想了一想,说道:“我
们同乡,有这一个怪物。照你所说的模样儿,和她的举止动静,那是姚慕唐的妹妹
无疑。你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那是你的万幸了。”李俊生听了这话,倒抽了一口凉
气,从此不敢再提了。
第七回 寂静禅关奇逢讶姹女 萧条客馆重币感花卿
却说这个时候,天气渐渐的热了,时光容易,吴碧波已经到了暑假的时候。那
日吴碧波将功课考完,跑到杨杏园这里来,告诉他道:“我今年不回家了,打算找
一个幽雅的地方,温习几个月功课,你看哪个地方好?”杨杏园道:“最好是没过
于西山了。”吴碧波道:“那是阔人挂高蹈招牌的地方,不是读书之处。况且那些
地方出租的房子,都是比上等旅馆还贵,我也没有那些钱呀。”杨杏园道:“你不
是和道泉寺和尚认识吗?何不搬到那里去住两个月哩。”吴碧波道:“我恨他们比
俗家还俗,不愿意见他们。若要到那里去住,那是很容易。光住房子,每个月给他
十块钱,那道泉寺和尚,就眉开眼笑。”杨杏园道:“今天我们无事,何不去玩玩,
看看有相当的房子没有。”吴碧波见他说得高兴,当真就和他到道泉寺来。偏偏不
凑巧,走到庙门口,就碰见那可厌的席后颜。那席后颜对二人一拱手道:“二位哪
里去?”又指一指杨杏园道:“第一次我们是在这里见面,第二次我们又在这里见
面,真巧啦。嗳哟!这几天为我们湖南水灾筹赈会,忙得头脑发昏,他们因为我对
政学各界,熟人很多,就推我为干事。二位也知道这桩事吗?”吴碧波道:“倒也
未曾听见。”席后颜又对杨杏园道:“以后我们有交换消息的机会了,兄弟现在兼
了一个小事,当了上海中报的通信员了。”杨杏园随口答应他道:“很好!很好!”
吴碧波不让他再说话,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到了里面,法坡和尚恰好在家,便请他
二人在客厅里坐,先说了几句闲话。吴碧波对法坡道:“我今天来,不为别的事。
我现在暑假,没有事,打算在宝刹里借间房子养养静,读读书,不知道有没有?”
法坡道:“有是有的,但是我这里,究竟在城里,还不算幽静。我可以介绍吴先生
到一个顶好的地方去住两个月。”吴碧波以为这和尚要钱,所以推诿,便说道:
“这里有地方呢,很好!我可出点香火钱。若是没有就算了,不要法坡师为难。”
法坡听了这话,把他那一双一边高一边低的肩膀,朝上一耸,又望下一落,合着掌
道:“阿弥陀佛!哪来的话?吴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有个师弟,释号法航,
他是西便门外欢喜寺的方丈。那地方,前后都是柳树林子,门口还有个荷花池,十
分的幽雅,寺的东边是一所黄将军的花园,寺的右边,是奔西山的大道,一出门,
西山就在面前,景致非常的好。我的意思,是要介绍吴先生到那儿去住,并不是推
诿。”杨杏园道:“那地方,自然好,但是香火钱要多出一点吧?”法坡道:“不
但不要钱,并且可以好好的招待。因为我这师弟,昨天写信来,秋天要作佛事,要
请一个文墨好的,抄一点经。我正找不到人,吴先生若要肯去,又避了暑,又做了
功德,那是再好没有了。”吴碧波笑道:“我又没有出过家,怎样抄得来佛经。况
且我原是要找地方读书去,照这样说,我倒是练习做和尚了。”法坡和尚听了这话
也笑了。说道:“这个吴先生不必顾虑的,并没有多少经卷文件要抄,不过请吴先
生修饰稿件。好像各衙门请的洋顾问,虽然不可少,却是没有多少事。”杨杏园道:
“老师父是出家人,倒善于词令,碧波何妨试试,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法坡和
尚合掌道:“阿弥陀佛,这是很大的功德,不算是趣事。”杨杏园也极力主张他去。
吴碧波也就答应了,约定下星期一,和法坡一路出城到欢喜夺去。把话说完,吴碧
波便和杨杏园告辞出庙回去。
原来这欢喜寺,是西便门外,最大一所古庙,庙里的产业,有十几顷地,城里
还有许多房子,每年收入很好。这庙里的当家和尚法航,是法坡的师弟,他所以能
把这所庙弄到手里,也是全靠法坡借着熊总长的势力,运动来的。这法航和尚,不
过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皮白肉,很像一个读书的人。他虽然是湖南人,在苏州许
多年,学得一口好苏白,城里有许多江苏省的太太少奶奶们,常到这里来进香,都
说这法航师父人和气,说得好苏州话,可惜年纪轻轻的出了家。不过他是在绸缎铺
里当小伙计的出身,虽然念得来几句经文,会唱几句好风流焰口,可是文字差的很,
所以他要找个文理好的帮忙。又因北京城里,尽管有不少文字好的和尚,可是他们
和尚,也有派别,一派是湖南帮,一派是北京帮,北京帮有好的,他也不敢要,湖
南帮又人少,所以只好找个俗家来承办了。
时光容易,转眼就是一星期,法坡和尚已经把吴碧波介绍到欢喜寺来。这法航
和尚看见他是一个文弱书生,倒很欢迎,便在西边配殿上,给他收拾了两间房子。
这房子外头有一个走廊,走廊外面,便是葡萄架。这个时候,正长得绿油油的,连
窗户桌椅,都映着成了绿色。那和尚又拣了几盆大红洋绣球,大红海棠的小盆景,
放在窗户台上。绿荫里头,摆着几盆小小的红花,越发显得娇艳动人。隔壁正殿上,
焚着檀香,有时候被风吹着过来,又微微的夹着一阵木鱼声,正是别有一种境况。
吴碧波很是欢喜。况且这庙里,除了法航而外,只有两个小和尚,一个老和尚,常
在佛堂上念经,其余还有两个做粗事的和尚,只在厨房里,不到前面来的,所以这
庙里格外清静。吴碧波也曾问那法航,说是这一所大庙,何以只这几个人?法航道:
“这庙里本来有七八个人,只因为他们不守清规,我都把他们辞走了。我们要不在
外面张罗斋醮,这几个人尽够管理这所庙的了。”吴碧波心想,出家人本来要清静
的,这话也有道理,也就不以为怪。他在这庙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也替法航抄
写了些经文。倒是法航招待的很好,餐餐的素人食,办得很精致,什么口蘑啦,面
筋啦,那都不算希奇,只有那本庙菜园里,摘来的新鲜菜蔬,茄子觅菜白菜之类,
现摘现煮,这种口味,住在北京城里,是永久想不到的。那法航又把他们湖南寄来
的雨前茶叶,天天给他泡着喝,也是不易得的。吴碧波坐着烦腻的时候,也常常踱
出庙去,找个树荫底下乘凉,看看西山的山色,或者找老和尚谈谈天,问些佛门的
规矩,也很有趣。这老和尚名叫性慈,年壮的时候,各大名山都已去过,现在年老
多病,而且耳朵又有些聋,所以只跟着法航,管管佛殿,其余一概不问。吴碧波倒
觉得这和尚是个有根底的人,很喜欢和他说笑。
有一天正午的时候,吴碧波走到正殿上来,又来找性慈,却不见他。就是两个
小和尚,也不知哪里去了。他就由正殿上踱过阶檐来,忽看见那东配殿,往常不开
的院门,已经虚掩着了。心想:“我到这庙里来了许久,这东配殿还没有进来过,
却要看看这里面,比西配殿如何?”便顺手将门推开,侧着身子进去。这里面一样
是一架葡萄,左右厢房,都是空的。上面三间配殿,供了三尊佛,中间是观音大士,
左边送子娘娘,右边是个须发俱白的月老。大士面前两枝红蜡干子,还是油汗淋淋
的,中间插了一把半截的茄南香,香烟缭绕,绕成一个一个的小圈儿,慢慢大,慢
慢往上绕,一直绕到屋顶去。这配殿里一点声息也没有,但是看这个样子,好像没
有多久的时候,这里有人来进过香似的。他正在这里猜想,忽然低头看见蒲团旁边,
有一块鲜红夺目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却是一条大红织花亮绸手绢。他拿在手里,
只觉一阵浓馥扑鼻的香气,沁入心脾。这分明是妇女们所有的东西无疑了,何以落
在这个地方呢?他又想道:“哪个庙里,没有太太们进香!这大概是敬香的太太们
丢下来的,也不算一回事。”便把那手绢叠起,揣在口袋里。因为看见佛龛后面,
还有个小门,里面射出光线来,好像这后面,还有出路,便推开这门进去。转过佛
龛,果然是个小院子。院子里摆了许多花盆,和一只金鱼缸。上面三间住房,两明
一暗。吴碧波正要进去,只听见东边房里,有一阵男女嬉笑之声,他好生奇怪,赶
快缩住脚,退了回来,藏在金鱼缸后面。这金鱼缸上面,正长出了几十秆伞大的荷
叶,叠起一座翠屏一般,正好把他挡住。他就把上半截身子钻在荷叶背后,侧着耳
朵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我好几回要请你教我念大悲咒,
总是没有工夫,今天你可好好的教给我。”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说道:
“你要学这个作什么?”这人正是法航说话。这女的说道:“我听见说,大悲咒是
最灵的佛经,一天念上几十遍,有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搭救我们。”法航笑道:
“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出来坐的是汽车,在家里住的是高房子,风不吹,雨不洒,
有什么灾难。”那女的笑道:“呆瓜,我也应当修修来生哪!今生给人家老贼作姨
太太,来生还替人家作姨太太吗?”法航笑道:“那末,你是望来生嫁个好丈夫,
一夫一妻,白头到老的。要是来生,我还是这个样子,又没有出家,你嫁我不嫁呢?”
那女的道:“来生你要不出家,是个小白脸儿,那又不要我了。”法航道:“阿弥
陀佛,像你这样的人作老婆,还说不要,那个人也是没长眼睛珠子了。我是伯你家
大人利害,要不然,我就还俗带你逃跑,我也是情愿的。”那女的笑道:“贼秃,
你打算拐带良家妇女,我要到警察厅告发你。”法航笑道:“你舍得么?”就听见
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那女的道:“别啰吵,太不像样子。”又听见她说道:“小
桃,你到院子里去玩玩,我不叫你,你不许进来。”就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答
应着走了出来。吴碧波原想走开,免得撞破,大家难为情,他忽然又转一个念头,
想道:“既然到此,索性看一个究竟。”便依旧藏在荷花缸后面。这时,屋子里走
出来一个小女孩,约有十一二岁,头上梳两条辫子,身上穿了一套半新不旧水红洋
纱的短衫挎,钮扣边也挂着一条白纱手绢。小小的白胖脸儿,配着一头漆黑头发,
却也玲珑可爱。大概是个很得意的小丫头。吴碧波也不去惊动她。听那上面屋子里
时,先还是平常的声音,在那里说笑,后来声浪越久越小,一点儿也听不清爽。那
个小丫头倒也听话,只在院子里玩,却不进去,也不离开。吴碧波看到这里,已猜
透了十二分。等那小丫头玩到院子那边去了,轻轻的由荷花缸后面,退了出来。依
旧走配殿上绕到前面,打那小院子门出来。刚一出门,顶头就碰见那两个小和尚。
这两个小和尚,一个叫慧风,一个叫慧月。这慧月年纪大点,很懂世情,他一见吴
碧波从东配殿出来,吓了一跳。吴碧波却装着没有事似的,笑着道:“我指望东配
殿很深,原来像百配殿一样,也是一进。”慧月见他没有往后去,心里才落了一块
石头。也笑着说道:“我正想找吴先生下象棋,原来却在这里。走走走,我们下棋
去。”说着,拖了吴碧波就往西配殿来。吴碧波被他逼得没法,只得和他下了一盘
棋。那慧月走来就下当头炮,吴碧波又没有起马,只几着棋,就下得大输特输了。
其实他哪有心下棋,一心要侦探那边肉身布施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便把棋盘一推
道:“算我输了罢。我身体不很舒服,要去睡午觉呢。”慧月巴不得他去睡,并不
拦阻他,只去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他等吴碧波睡了,走出院子去,将院门随手一关,
就在外面反扣上。吴碧波听得关院门的声音,一骨碌就爬起来,由门缝里望外张看,
那慧月和慧风交头接耳,正在那里说什么呢!吴碧波都看在肚里,丝毫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