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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你良心就要干涉你?”蒋淑英道:“我不是那样说。你不知道我还认识一个姓
张的吗?”洪慕修道:“认识他要什么紧呢?无论男女,一个人总有几个朋友。就
是朋友关系密切,却也不能干涉朋友的婚姻大事。”蒋淑英道:“你可知道,我和
他的关系?”洪慕修道:“我全知道,你不用说了。你若不能允许我的要求,干脆
你就说个‘不’字,只要你说了这话,断绝我的妄念,我自然有我一番打算。”
蒋淑英在洪家住了这久,受了洪慕修种种优待,心已软了一半,这是不能坚决
拒绝者一。加之,洪慕修是部里一个秘书,对于物质上的供给,很是令人满意。张
敏生呢,只是一个穷学生。这其间,当然洪慕修可取,这是不能坚决拒绝者二。若
谈到感情,洪慕修目前的情形,简直以性命相争,这又是断断不能坚决拒绝者三。
惟其如此,所以总想洪慕修谅解,不要求婚。如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却没有
这种勇气。但是要说答应呢,自己和张敏生虽没有正式订婚,但是两人必然成为夫
妇,都已默认。就是朋友方面,大家常常说笑,也成了公开的秘密。这时要抛弃姓
张的,一来不忍,二来怕生枝节,三来怕外人议论。因此在允与扳两上字上,自己
都不能决定。当蒋淑英尽量犹豫的时候,洪慕修握着她的手,做很恳切或焦急的样
子,望她答应。洪慕修越是这样,她越是没有了主意。洪慕修道:“你到底怎么样?
你若是不做声,我就算你默认了。”说时,将正屋门一关把背撑着门,静静的立着,
听蒋淑英的吩咐。到了这时,蒋淑英不依允,也只有依允的一法了。
到了次日,蒋淑英已不谈上学的事,据洪慕修的意见,家里正缺少人主持蒙政,
蒋淑英嫁过来了,就不必到学校去,年考不年考,就不成问题了。她这天既然没有
到学校去,史科莲料定了她已实行要嫁姓洪,也就不去再多她的事。可是此日下午,
张敏生又到学校门房里来,请史科莲问话。史科莲也不让他上接待室,就在学校门
口挡着张敏生,正色说道:“张先生我们并不是朋友。我不过因为密司蒋的关系,
给你带了几回口信,并非我喜欢多这种事。你们的事还是请你们自己去解决。张先
生常常到我们学校里来,很不合适。我要说句很爽快的话,彼此都应该避嫌疑才是!”
张敏生拿着帽子在手上,微微的鞠了一个躬。说道:“我原因为密斯史非常任侠,
所以敢来问一两句话。而且我除了这里,也没有地方去打听密斯蒋的消息,只好来
麻烦。既然密斯史认为不便,以后决不敢来烦扰。”说毕,抽身就走。自己正是满
怀悲忿,现在又被史科莲说了几句,越发的难受。他自己一人,一面走着,一面低
头想心事,抬头一看,路旁有一家大酒缸,忽然想起喝酒来。于是走进酒店,就在
那大缸边坐下。
这种酒店,是极其简陋,一个一丈来见宽的铺面,东西横列着两口极大的酒缸,
倒有一小半埋在上里。缸面上,铺着缸盖,也象桌面似的。上面摆着几小碟东西,
什么油炸麻花,花生豆,咸鸭蛋之类。另外有一张一尺见方的桌子,横摆在小柜台
面前,上面也摆了几个小碟子。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一杯酒放在小杭凳上架着,
一只手抱扶着膝盖,一只手扶着酒杯子出神。看他嘴上也有几根稀稀的长胡子,他
不时的把手去慢慢理着。张敏生正和他对面,他也偷看了几眼。这酒店里,就是掌
柜一个人,没有伙计,他正靠着柜台上几只小瓦坛,在那里看小报,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张敏生进来坐下,连忙丢了报,笑着问道:“您来啦,喝酒?”张敏生道:
“喝酒,来一壶白干。有什么下酒的?”掌柜的一看他穿西式大衣,不是主顾,大
概还是初次到大酒缸,笑道:“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下酒的。待一会儿,有一个
卖烧肉的来,你可以切些烧肉吃。”张敏生道:“好!你先把酒拿来。”掌柜在那
瓦坛里打了羊角壶一壶酒,放在他面前,又送了一份杯筷过来。这时张敏生又看喝
酒的那人,穿了一件羊皮黑布大马褂,反卷着一层衫袖。手腕上带着一只绿玉镯子,
完全是个旧式的人物。可是看他的胳膊,筋肉结实,那手指头黄黑圆粗一个,并不
像斯文人。他一双眼睛,却是垂下眼皮来看人,好像不肯露他的眼神一般。一张马
脸有几个白麻子,脸上被酒气一托,黄里透红,精神极是饱满。张敏生一看,这人
虽没穿长衣,气概非凡,恐怕不是下贱之辈,一时又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这一来,
倒把自己一腔心事,扔在一边,不住的偷看他。自己闷闷的喝了半壶酒,卖烧猪头
肉的,背着一只小木盆,走了进来,把盆放在地下,自己也蹲着抬起头来问道:
“先生,要肉吗?”张敏生笑道:“我不是先生。有几个先生上大酒缸来喝酒的?”
这句话说了,连那个喝酒的胡子也笑起来了。便搭腔道:“你老哥这话很对,可是
象您这个样子,到哪儿也有人叫先生。”张敏生拍着衣服道:“大概是这件旧大氅
的原故吧?”一面说笑,一面买了一大块猪头肉。卖肉的切好,张敏生分了一半,
送到那胡子面前,说道:“老人家,这个送你下酒。”那人道:“咱们并不认识,
你请我吗?”张敏生笑道:“我请了您以后,就认识了。”那人道:“你这大哥说
话痛快,我交你这个朋友,咱们坐到一处喝两盅,好不好?”张敏生听说,就把酒
菜搬了过来,对面喝酒。后来一谈,才知道这人叫袁卫道,前清是开镖行的。现在
没有事,靠他儿子养活。他只说他儿子是一个学校里的技术教师。张敏生道:“令
郎就是袁经武先生吗?老先生,失敬!失敬!”袁卫道笑道:“刚才你自己说了,
这大酒缸没有叫先生的人来,怎么您也叫起先生来?”张敏生见他说话,极为痛快,
便有些高兴,和他喝酒吃肉闹了一下午,问明了袁经武的地点,约着明日去拜会,
会了酒账便走出酒店来。
这时,淡淡的黄色日光,照在人家西边墙上,空气里一点阳气也没有。那挟着
尘土高飞的西北风,向人扑面而来,令人走路都抬不起头。衫袖及脊梁上,只觉得
一阵阵寒气袭人。张敏生本想挟着酒兴,到洪慕修家去,当面质问蒋淑英去的。这
时酒被风一吹,在胸中荡漾起来,人有些支持不住。便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上,迳直
回家去。正走到王府井大街,有一辆马车,追上前来,偶然一看马车里面,坐着一
男一女,笑嘻嘻地。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蒋淑英。张敏生也不知什么缘故,只觉
一股热气,由胸中勃发出来,直透心顶,一时天旋地转,人几乎要从人力车上跌将
下来。马车快一点,不多一会,已走到人力车子前面去了。正好马车后那片玻璃窗,
并没有放下窗帘,在后面看那马车里面,蒋淑英和那男子并肩而坐,时时交头接耳,
很亲密的说话。张敏生只是发冷笑,鼻子里不住的发出来一个哼字的声音。那马车
到了东安市场后门停了,蒋淑英扶着那男子下车,并排的走进东安市场去了。
第六十六回 成竹在胸有生皆皈佛 禅关拥雪僻地更逢僧
却说张敏生遇到了蒋淑英,心里非常难过,一路走着,一路揣想。心想,那男
子一定是洪慕修。这时他二人精神上物质上都感受着愉快,自然舒服。我用冷眼看
你吧!现在我且不理你们。张敏生坐在车上呆想,车子已到了市场北门。忽然一想,
我何妨也到市场里去走走,看她在里面,究竟作些什么。这么一想,立刻叫车子停
住,给了车钱,自己进去。先在市场兜了一个圈子,没有碰到。回头重又走回来,
只见他两人在一家洋货铺里买东西。洪慕修低声下气含笑问蒋淑英,要这样还是要
那样。这洋货铺门口,正有个卖纸笔的摊子,张敏生一面买笔,一面对洋货铺里望
着。蒋淑英起先并没有向外望,也没有看见张敏生。后来起身要往外走,见张敏生
正站在门口,四目相视,立刻涨得满脸通红,心里也就情不自禁的,扑突扑突跳将
起来。在洪慕修他并不认得张敏生,自然也不觉得蒋淑英有什么特别情形。便挽着
她一只胳膊,说道:“走罢,我们吃面去。”蒋淑英既不能拒绝他搀扶,又不好意
思和张敏生招呼,只得退在洪慕修身后,低着头走路,和张敏生挨身而过。卖笔的
问道:“先生,你倒是要笔不要?”张敏生这才不呆望着这一双比翼之影,付了笔
钱,就随后跟来。看见他们进了一家小铺子,也就跟着进去。听见他二人在一间屋
子里说话,便在隔壁一间屋子里坐了。只听蒋淑英说道:“刚才真吓我一跳,我遇
见那个人了。”洪慕修道:“是那个姓张的吗?你在哪里看见他,怎样不作声?”
蒋淑英道:“就是在那洋货铺门口。那个穿破西装,傻子也似的站在摊子边,那人
就是。你正搀着我呢,我怎样好作声?”洪慕修笑道:“你从前不是说,他的学问
很好吗?这会子也说他是傻子了。”蒋淑英道:“傻他是不傻,不过读书读成了一
个书呆子,没有活泼的精神。”张敏生听到这种批评,爽然若失。自己本打算当面
去见蒋淑英,去质问她几句的。现在一想,就是去质问她几句,她也未必自己认为
无理。由此看来,天下人除了自己,是靠不住的。胡乱吃了一碗面,也不再往下听
了,会了账,一个人快快不快,走回寄宿舍去。天气既冷,酒意也没有散尽,打开
被眼便睡了。到了次日,在寄宿舍里闷坐了半天,懒去上课,也懒去会朋友,随手
拿了一本拜伦的诗,坐在火炉边看,看不了几页,就发生厌倦。忽然一想,昨日和
袁卫道有约,要去拜会他父子两个,我何不去和他谈谈。他那人非常痛快,请教些
武术,也可以一破胸中的积问。于是立刻披了大衣,到袁卫道家来。
因为袁经武是个技术教师,家里也有个小小客厅,听差把他一引,引到小客厅
里来。正中横着一张红木炕,上悬信武将军亲笔画的一丛墨竹。旁边是彭刚直一副
对联,“威武不能屈,力行近乎仁”。左壁悬了一张前任总统画的一笔虎,也有一
副老对联配着,是“缓带轻裘羊叔子,纶巾羽扇武乡侯”。右壁四副故事画,乃是
圯桥进展之类。对面对,一列八把太师椅。炕几和方桌上,也陈列一些古玩,却有
两样特别的。一是一柄古剑,一是一只磁器的五色斑斓神虎。张敏生一看,这屋子
里,倒是别有风趣,一望而知袁氏父子,虽是武人,却也很解事。不多大一会,走
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穿了一套猎装,黑黑的皮肤,身体魁梧,精神饱满。一
脚跨进门,对张敏生注视了一番,然后笑道:“你老哥,莫非是来会家父的?”张
敏生道:“阁下是经武先生?”袁经武笑道:“草字经武。昨天家父说了,今天有
位张先生到这里来,我想就是张先生。”张敏生道:“兄弟姓张,老先生在家吗?”
袁经武道:“在佛堂里,可以引张先生去。”于是他在前引导,转了几个弯,进了
一个小院子。
院子上面三间正屋,全打通了,正中悬着一副如来入定的大圣像,下面一张琴
台,只陈设了一只墨石古鼎,一磁盘香椽,一只大木鱼,并没有信香纸烛之类。屋
子四周,都是经书的架子,和百叶梅花的小盆景。不但没有古玩陈设,连桌椅都没
有。地下干净无尘,一列排着五个高矮蒲团。袁卫道和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和尚,相
对在蒲团上坐着。老和尚手里念着一把佛珠,用指头一个一个的掐着,眼睛似闭不
闭,脸上似笑不笑的和袁卫道谈话。张敏生一进门,他两人都站起来,袁卫道便给
两个人介绍,那是张先生,这是清水方丈。张敏生见老和尚慈祥的面目,和蔼可亲,
便对他一鞠躬。清水合掌笑道:“我们有缘,请坐。”袁经武退出去,他们三人都
在蒲团上坐下。张敏生和袁卫道谈了几句话,那和尚却是手上掐着珠子,一声不响。
袁卫道道:“昨天我在酒店里看见你,心神不安,拚命的喝酒,我就料你精神上很
不自然。今天你又变了一个样子,好象心里有一桩事,极想丢开,又丢不开似的。
我听你说话之中,不断的想心事,常常丢了下旬,你心里一定很乱呢。”清水笑道:
“何必管人家的心事?”袁卫道道:“我问明白了,好替他帮忙。”清水摇摇头笑
道:“这个事,你不能帮忙。”袁卫道道:“怎么不能帮忙?”清水笑道:“生米
煮成了熟饭,应当怎样?”袁卫道分明知道是一句机锋,可以参禅,但是自己是个
豪爽人,哪里能这个,却是默然无语。张敏生本来喜欢研究哲学,佛书也看过一点,
这时听了清水的话,忽然大悟。便道:“生米煮成熟饭,就吃了它。”清水哈哈大
笑,站起身来,拍着张敏生的肩膀道:“你有缘。”说毕,掀门帘笑着去了。张敏
生呆了半天,便问袁卫道道:“这老和尚在哪个庙里?”袁卫道道:“他是个有德
性的和尚,和北京城里这些开和尚店的和尚,是不通往来的。他现在住在后门一个
小庙里,只有一个粗和尚给他烧饭。许多大庙大寺请他去,他都不去。据他说在北
京城里稍微耽搁一两个月,就要上五台山去。我向来不喜欢和尚老道,因为他们全
是些混帐东西,惟有这个老和尚,真是干净人,我自从认识他以后,非常佩服他,
也慢慢的信佛了。”张敏生听了袁卫道的话,自己默然了一会,说道:“老先生的
话不错,这个和尚,是个有本事的和尚,和他多谈几句话,也要开智慧的。”
张敏生谈了一会,自回寄宿舍来。一个人间坐了一会,忽然一笑,连忙打开抽
屉,取出信纸信封,写了三封信,这三封信,一封是呈给校长的,说是本人要到一
个远地方去,呈请退学。一封是留别各位同学的,说是本人要到一个幽静地方,去
研究哲学,恐怕以后不容易见面了。一封是写给他叔叔的,说是自己看破了世事,
要去出家,家里不必找了。张敏生将信发出去,一直便来找那清水方丈。清水捧着
一本经,正盘坐在蒲团上,并没有注意身外,张敏生走上前,恭恭敬敬,双膝一屈,
就对清水跪了下去。清水一抬头笑道:“你不是在袁家相会的那位张先生吗?到这
里来做什么?对老僧行这个大礼,却是不敢当。”一面说着,一面立起身来。张敏
生道:“师父曾说和我有缘,我是来结缘的,希望师父慈悲慈悲,收留我做一个弟
子。”清水道:“什么?你想做和尚?做和尚并没有什么快活。”张敏生道:“没
有什么可以快活,那才是真快活。”清水笑道:“好,我收留下了。我们厨房里,
你们大师兄正在煮饭,你帮着他煮饭去。”张敏生欣诺,就做饭去。自这天起,高
高兴兴,做他的和尚。可是他的同学,接了他的信,见他不知去向,有知道失恋这
段故事的,都疑他自杀了。
张敏生除了几个同乡而外,要以吴碧波最是他的好友。他告别的信,就是要吴
碧波转告各同学的。吴碧波看了,心里很是难过,就在他书架子和箱子里,和几个
同学,公开的翻了几遍,没有找到可以寻他的线索。又过了一天,来替他收拾东西,
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