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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总算谈得还不寂寞。史科莲因不愿久坐,便告辞要走。杨杏园看她很受拘束的
样子,也不再留,便进屋子去,将几盒已经开封了的糖,叠在一处,交给史科莲道:
“请不要嫌吃残了,带回学校去,留着看书的时候解渴罢。”史科莲笑道:“吃了
不算,还要带了走吗?”杨杏园道:“我原不客气,我才把这东西相送,若是不受,
那就嫌它是吃残的东西了。”史科莲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真不客气了。”于是
将几只糖盒叠在一处,夹在肋下,和杨杏园鞠了一个躬,说声“再会”。杨杏园道:
“有工夫的时候,也许亲到贵校来奉看,今天算是很怠慢了。”一面说着,一面送
她出了大门去了。
第六十三回 气味别薰莸订交落落 形骸自水乳相惜惺惺
杨杏园送着史科莲出门而后,走回正屋,只见富家驹带着笑脸,相迎上前。杨
杏园误会了他的意思了,先说道:“这是那位密斯李的朋友,到我这里来问她的消
息呢。”富家驹却随便答应了一声,又道:“今天晚上有人请客,杨先生去听戏吗?”
杨杏园道:“我这几天心绪很不好,不去罢。”富家驹道:“今天的戏好,可以去
一趟,有一个人托我介绍和杨先生见一面。”杨杏园道:“谁?要和我在戏园里面
见面。”富家驹道:“这人杨先生也许认得,他的老子,是个小财阀。他是有名的
公子哥儿金大鹤。”杨杏园道:“哦!是他,倒也听见说过的。他要会我作什么?”
富家驹笑道:“他现在捧那个天津新来的角儿宋桂芳。”杨杏园道:“这个人唱什
么的?”富家驹道:“早几年原是唱老生。现在是生旦净丑,无所不来。”杨杏园
道:“这是一个戏包袱罢了,够得上捧吗?”富家驹道:“她原是因为唱老生红不
起来,所以改了行,什么都来。表示她多艺多才,是个出众的角色。一些好奇的人,
也相信她有本事,就把她捧起来了。”杨杏园道:“金大鹤这个人的性情,我听见
人说过,专门做人不做的事。人家爱的,他说不好,人家不要的,他故意去提倡。
其实这也无甚意思,不过卖弄他有钱罢了。”富家驹道:“这回不是他捧角,是代
表他一个亲戚捧角。”杨杏园道:“他的亲戚呢?”富家驹道:“他的亲戚,也是
天天到,不过坐在包厢里,不作声的看戏罢了。”杨杏园道:“这也很奇怪了。他
这个亲戚捧角,为什么还要人代表?有人代表,为什么自己天天又到?”富家驹道:
“因为她这个是位姨太太,不便出面,就请金大鹤代表。金大鹤每日在池子里,替
她包两排椅子,那姨太太就独坐在包厢里。”杨杏园道:“这宋桂芳,不是坤角吗?
一个姨太太这样排命的捧一个坤伶,这是什么意思?”富家驹道:“我们也是很为
奇怪的。据许多人传说,这姨太太和宋桂芳发生了同性爱呢。”杨杏园笑道:“女
子同性爱的这件事,我始终认为含有神秘的意味,不敢十分相信。再说,是两个常
在一处的女子,因为友谊浓厚,发生同性爱,那犹可说。一个姨太太,和一个坤伶,
素不相识,无缘无故,发生同性爱,这话有些不可解。因为姨太太爱那坤伶,或者
一部分为着艺术关系,坤伶爱姨太太,为着什么呢?”富家驹道:“当然是为着金
钱。”杨杏园道:“既然为的是金钱。那姨太太花了许多钱,买她这一段虚伪的同
性爱,那不太冤吗?照现在讲恋爱的学说而论,或者从灵到肉,或者从肉到灵,或
者灵肉一致。要说同性爱,当然完全属于灵的方面,然而现在她两人,有一个专门
是为钱的了,灵也是落空的。这爱字从何而起呢?”杨杏园和富家驹,正站在当中
屋子里,大谈恋爱,富家骏笑了出来道:“这事果然有些奇怪,我要看看去。”富
家驹道:“你总以为我是造谣的。你若不信,今天晚上,你同我到荣喜园去看一看,
就可以证实我这话是有根据的了。”富家骏少年好事,就怂恿着杨杏园务必去看看。
好在富家驹棒的晚香玉,正和宋桂芳同在一个班子里,他是天天晚上要到的,吃过
晚饭,从从容容,三人同到荣喜园来。
那些看座儿的,见富家驹进来,一阵风似的拥着招待。那些在座的人,都站起
来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刚来?”富家驹随声答应一声“刚来。”看座的就引他
二人在一列空位子上坐下。富家驹轻轻的对杨杏园说道:“那个姨太太已经来了。
靠台边第三个包厢里,不就是的?”杨杏园抬头看时,只见那个包厢里,有一位二
十多岁的妇人,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袍子,衫袖及袍子四周,都绣着葱绿色的花朵。
右手举起来,夹着一根烟卷在那儿抽,露出亮晶晶地一个钻石戒指,光线四射。远
望那人,虽然十分艳丽,但是她两颊很瘦削的,身体也极单弱,好像有病似的。那
一个包厢里,果然并没有别人,只有一件绛色的灰鼠斗篷,放在身边一张椅子靠背
上。他一只手夹着烟卷,一只手却曲肱放在栏杆上,侧身而坐,态度极其自然,一
点也不受拘束。杨杏园问道:“这姨太太抽鸦片吗?”富家驹道:“那我倒不知道。
不过她向来是这一副害痨病的样子。”正说时,只见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华服少
年,走近前来。那后面三四个人,有提着茶壶桶的,有捧着狐皮大衣的,有胳膊上
搭着俄国绒毯的。早有人抢先一步,把那条绒毯,铺在椅子上。那少年圆圆的脸,
黄黄的颜色,一张大嘴,露出两颗金牙。对于在座的人,照例的含笑点了一点头。
富家驹起身,迎上前去,对大家说了两句话,他便走过来,对杨杏园拱一拱手道:
“呵哟!这就是杨先生,久仰久仰。”富家驹道:“这就是金大鹤先生。”杨杏园
道:“兄弟也是久仰得很。”金大鹤道:“早就想去拜访杨先生,因为没有人介绍,
不敢冒昧从事,今天难得杨先生到此,过两天一定到贵寓去奉看。”杨杏园谦虚了
两句便和他各人归座。
富家骏在一边,听戏却不在乎,一方面看看包厢里,一方面看看金大鹤。不多
一会儿,只见一个人,头上戴着獭皮帽,瘦小的身材,尖尖的脸,满面孔都抹上了
白粉。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长袍,套着琵琶襟的青缎马褂。男不男,女不女,倒带
着一团妖气。她走进那姨太太坐的包厢里,随随便便,就在那姨太太身边坐下。富
家骏问他哥哥道:“那包厢里刚来的是谁?”富家驹道:“那就是宋桂芳,你不认
得吗?”杨杏园听说,也连忙抬头去望。但是一看那宋桂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
动人之处。她和那姨太太坐在一处,谈了一会,便走开了。不多时候,她又变成了
戏装,出台唱戏。当她出台的时候,前两排的座容,果然是拼命的叫好。这天她正
唱的是《女起解》,反串旦角。你看她那枣核的脸,又是配上一张阔嘴,一唱起来,
露出一粒金牙,只觉俗不可耐。富家骏轻轻的说道:“据书上说,从前有人喜欢吃
狗粪,论理实在说不过去。如今看起来,这事竟是真的了。”富家驹道:“小一点
声音罢。你就知道她在唱戏以外,没有别的本事吗?”他兄弟俩是无心说话,杨杏
园倒是有心听着了。一会儿戏完了,故意慢慢的走,看那姨太太究竟怎么样?见她
果然也起身很快,一转身就由包厢侧面,转到后台去了。杨杏园问富家驹道:“她
上后台去作什么?”富家驹道:“她常常在散戏之后,带宋桂芳回家去呢。”杨杏
园笑着点点头,也没有再问。
回得家去,富家驹道:“杨先生,你看金大鹤为人怎样”?杨杏园笑道:《红
楼梦》上薛蟠一流的人物罢了。”富家驹见杨杏园下这样刻毒的批评,顿了一顿,
似乎有一句话要说,又不敢说似的。杨杏园笑道:“你以为我这个譬喻不对吗?”
富家驹道:“这个譬喻,是很对的。他本是个人物不漂亮、性格不风流的纨绔子弟。
只是杨先生这样一说,一定不屑与为伍,他有一句话托我转达,我就不敢说。”杨
杏园笑道:“你且姑妄言之。”富家驹道:“他想请杨先生吃饭,恐不肯去,特意
叫我先征求同意。”杨杏园道:“请我吃饭,下一封请柬就是了。我去就请我,不
去就拉倒,这也用不着先要派人征求同意。”富家驹道:“他是专为请杨先生的。
杨先生若是没有去的意思,他就不必请客了。”杨杏园道:“这样说来,宴无好宴,
会无好会,我不去了。”富家驹道:“不是我替他分辩,其实他们没有什么坏意思,
不过仰慕杨先生的大名,要联络联络。”杨杏园笑道:“胡说!我有什么大名,让
他们去仰慕。就算我有大名,有大名的人,多着呢,他为什么不去联络,单单要联
络我?”富家驹笑道:“这样一说,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所以要联络的意思,
无非是想请杨先生在报上替宋桂芳鼓吹鼓吹。”杨杏园道:“那还不是实行贿赂?
我怎样能去。”富家驹道:“我就知道杨先生不能去。不过他这回请客,我想宋桂
芳和那姨太太都要到的,倒可以去看看。”杨杏园道:“说了一天,究竟这位姨太
太姓什么,至今还不知道。”富家驹道:“金大鹤对于生人,他是不承认代表别人
捧角的。就是对于熟人,他也只肯承认一半。我实说了罢,这姨太太是金大鹤姑丈
的如夫人,以辈分论,当然算是姑母。金大鹤的姑丈姑母,都回南去了,只留下姨
太太在北京。因为金大鹤家是内亲,诸事都托金家照管。金大鹤带着她捧角,是很
有愧的。我们见了那姨太太只含糊叫一声冯太太,从来不和她谈什么家世的,她人
极其开通,说话也很知大体。不信,杨先生只要去吃饭,就可以会见她了。”杨杏
园道:“冯太太也到吗?那我越发的不便去了。”富家驹道:“嗐!怕什么。她比
男子还要大方些呢。”说到这里,杨杏园也不往下说,自去睡觉。
到了次日,那金大鹤果然来了一封请柬,请次日在菁华番菜馆吃西餐。杨杏园
看了一看,就随手扔在一边,没有注意到它。不料到了上午,那金大鹤又亲身来拜
访,他先是在前进和富家驹谈话,随后更由富家驹引进来。杨杏园就是要躲,也没
有地方可躲了,只得相见。金大鹤抱着拳头,一面作揖,一面笑道:“冒昧得很,
冒昧得很。”杨杏园笑道:“正是不容易来的贵客,怎么说冒昧的话。”金大鹤一
面对屋子周围一望,笑道:“这地方雅致得很,应该是文学家住的。”杨杏园道:
“这都是富府上的布置,兄弟不过借居呢。”金大鹤道:“这两天天气都很好。”
杨杏园道:“对了,比前几天是格外暖和些了。”金大鹤道:“贵新闻界有什么时
局好消息?”杨杏园道:“时局的消息,正靠政界供给,新闻界哪有什么消息呢?”
金大鹤且不用茶几上敬客的烟,自在身上掏出一只很长的扁皮匣子里取出一根雪茄
在嘴里咬着,然后又掏出铜制的自来火匣,啪的一声,放出火头,将雪茄燃着。一
歪身躺在沙发上,咬着雪茄,上下乱动,有意无意的道:“是,时局很沉闷!”说
了这句话,彼此寒暄的客套,都已说完了。各自默然。还是金大鹤很不受拘束,笑
道:“杏园兄,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杨杏园道:“一直看完了才回来,要想
找金先生谈两句,金先生已先走了。”金大鹤笑道:“实不相瞒,我天天哪里是去
听戏?不过是履行一种债务罢了。你看宋桂芳唱得怎样?”杨杏园知道绝不能在捧
角家面前,说一句他所律的戏子不好,便笑道:“自然是好。”金大鹤笑道:“本
事是有,可是她并不照规矩行事,据内行的眼光看来,那简直是胡闹。不过她交际
的手腕,很是不错,我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和她帮忙呢。这一层或者杏园兄已经听
见说了。”说时,脸朝着杨杏园发笑,咬着雪茄一上一下的动,表示他很不在乎的
样子。杨杏园道:“评章风月,我是一个外行,所以个中消息,我也不很知道。”
金大鹤道:“今天一早,我专人送了一张帖子过来,看见吗?”杨杏园道:“看见
了,金先生太客气。”金大鹤拱了一拱手,笑着说道:“我很怕杨先生不赏脸,所
以亲自前来敦劝,我还有一句话要表明,这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的,一来是我打算
请几个朋友,在一处叙叙。二来有几位朋友,很愿和杨先生见一见面,我借此好介
绍介绍。我想经了这番说明,杨先生不会再推辞的了。”这一席话,说得令人无辞
可推,他也只好依允了。金大鹤道:“杨先生平常的时候,怎样消遣?”杨杏园道:
“我是终年穷忙,没有什么机会去逛。”金大鹤笑道:“我们正是相反,每天逛得
昏天黑地,简直不知道怎么样是好?先父本去世的时候,给我找了许多差事。一天
要把十个身子去上衙门,恐怕都有些忙不过来。所以找是让他老人家找,衙门我是
不到的,只是在家里静候着他的停职令,可是天下事,越不在乎,越是稳固,我一
个差事也没丢。这我们又说句老实话,都还不是看着先父的面子。”杨杏园笑道:
“这是贤者多劳。”金大鹤道:“我劳什么,一天到晚逛呢。有几个衙门,我挂名
都在一年以上了,我还不知道他那大门是朝南朝北,到了发薪的日子,那边听差打
来一个电话,我就叫听差去取,取来了,只当是捡来的钱,足这么一胡花,逛得越
有劲了。”杨杏园笑道:“这都是资格问题。有金先生这样的声望,自然乐得快活,
况且府上是富有之家,还希望用金先生的薪棒吗?金先生若是领了薪水不用,反显
得小气了。”金大鹤最爱听这种话,便道:“杏园见这话,句句都说到我心眼里去
了,我真是佩服,我非常愿和老哥谈谈。今天上午有空没有?我们一路吃小馆子去。”
杨杏园道:“不必,明天再叨扰罢。”金大鹤哪里肯,一定逼着杨杏园去吃午饭,
又邀了富家驹作陪。杨杏园这才看透了他,人家越说他能花钱,他是越爱花的。论
起他前来一番结交的诚意,不能说坏。无奈他一张嘴说话,不是听戏逛窑子,就是
那部那衙,谈久了,真有些刺耳,这一餐饭,杨杏园领教良多。所以到次日菁华番
菜馆的那席酒到得非常的迟。一进门,就有三个异性的人,射入他的眼帘,一个是
冯太太,一个是宋桂芳,一个却是富家驹捧的晚香玉。杨杏园对于富家驹,很是自
然。富家驹以杨杏园虽是年纪相差不多,可是父亲的朋友。在他面前,带着所捧的
坤角同坐,究意有些不好意思。那晚香玉却认得他,早站起来,将身了蹲了一蹲,
叫一声:“杨先生。”因为富家驹不喜欢坤伶那种半男半女的打扮,所以晚香玉莅
会,挽了一个双髻,穿着豆绿印度缎的旗袍,在电灯下面,青光炯炯射人。杨杏园
和她点了一个头。金大鹤早含着笑将在座的人,一一介绍。介绍到冯太太面前,冯
太太竟不是鞠躬,老远的就伸出一只手来,这个样子,她竟是要行握手礼的了,杨
杏园只得抢前一步,将她的手握着。冯太太先笑道:“杨先生很忙的人,居然肯来,
荣幸得很。常常在报上看见大作,我是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了。”杨杏园道:“可笑
得很。不足挂齿吧?”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