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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野田恒夫,是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的副行长。这次的事情真是太不幸了,不过还是请您节哀顺变,也希望您能振作起来。”
胖女儿看着名片,眼神一时间竟发起愣来。当她听见野田恒夫的介绍时,只见她的脸色刷地变了,她的那双发红的眼睛不安地转着,散发出一种悲愤的光芒,那种光芒任何人看了,都会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我想此时如果她手边有菜刀的话,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一刀剁下去的。那跟在中年男子后面的苗条女子看来也不太灵光,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趋上前去递出名片。胖女儿下手一挥,将苗条女子伸过来的手掸开去.轻捏在苗条女子手里的名片也随之落下,正好掉到了我的膝头上。
“保坂遥松叶银行总行公关部客服主任”
我眼睛一扫,已经把名片上的文字读完了。趁着胖女儿怒目瞪着中年男子的机会,我悄悄地把那张名片放在了胖女儿的面前.
那个苗条的穿着套装的女子看起来很冷静。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以一种既严肃,又似乎包含一点同情的语气对胖女儿说道:
“不好意思,您的心情我能体会。老人家生前对我们公司的业务也很照顾,能不能至少让我们为她上柱香呢?”
显然,这两个来自松叶银行的人完全是照章办事,也许在他们的标准客服手册上,对于出现这样的事件早就有了成文的规定一一既不道歉,也不说自己有错。
此时中年男子和30岁女人也是摆着一副客户发生不幸,他们前来吊唁的样子。那样子似乎现在平躺在灵床上的老婆婆,既不是过度贷款的受害者,也没有碰到诈欺,而是松叶银行的一个客户,突然遭遇到意外罢了。
对于这样的人,当然是不会受到欢迎的。此时守灵座位以外,到处是此起彼落的喊叫声:
“臭虫,快滚回去吧,你们这帮杀人犯!”
“诈骗犯!你们就这么乐意欺骗老人家吗?”
“你们两个不是什么好东西,快下地狱去吧!”
房间里的走廊上,受害人自救会的老人们全都站起来了,他们脸上除了怒不可遏,再没有任何表晴。他们那样子好像立即就要冲上来揍这两个家伙一顿似的。就在我目光移向那些愤怒的老人的时候,胖女儿采取行动了,她举起灵床前一个足有小脸盆那么大的铜制香炉,把里面满满地蓄着燃着的香灰一股脑儿倒在了松叶银行的两名职员身上。副行长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慌忙用手拍西装裤膝盖处的香灰,但公关部的女子却处乱不惊,她无视燃着的线香落在她裙子上烧出的洞,从口袋里拿出念珠,双手合十,对着老婆婆的遗像念念有词。正当胖女儿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女子抬起头来橫扫了一下现场的老人家,对大家大声说道:
“今天打扰各位了。虽然很遗憾各位无法理解我们,但我相信我们是可以进一步沟通的。现在,就请容我们先行告退吧。”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朝灵床的方向鞠了个躬。那慌乱的副行长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着四周乱七八糟地行礼致意。那女子特意向坐在旁边的我点了点头,当我们的目光交会时,我觉得昏暗的光线也摇晃了。我看出她眼神中有着一种迷惑,我想,那应该是因为在她的内心,也无法对自己的工作內容产生认同吧。我分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她在哀求现场能有人理解她的立场。
也不知为什么,一直对松叶银行恨之入骨的我,竟无意识地向这位公关部的女子点了点头.也许她没有想到在一片敌视的氛围里,居然会有人朝她点头示意,所以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我发现其实只要她拿掉世俗的面具,人还长得挺漂亮的一一虽然她眼角的皱纹实在是太明显了。
对于松叶银行的职员,老人家们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的。于是,副行长和他的随员便如两只过街老鼠般在大家凶狠的视线中灰溜溜地离去了。
虽然为老婆婆守灵的人都不太说话,但在那种忧郁的环境里,时间还是过得很快的。等到l 1点的时候,我和小塚老人离开了守灵的座位,跟大家打过招呼之后便走出了老婆婆的房子。
走在去往城铁的路上,小塚老人对跟在身后的我说道:
“你似乎看到那个女子的名片了?”
这老头子,眼光还真锐利。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荒川线最后一班车的影子,一边在老人的侧脸上晃动,一边渐行渐远。
“似乎是松叶银行总行公关部的主任。”
小塚老人似乎并不等我回答,那样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沉思了片刻后,他又说道:
“我从她的口气分析,她应该会在明天出殡时再次露脸。白户,想不想接近一下那个女子呢?如果我们能从她那里弄到总行情报,那价值肯定要强过町屋站前分行的理财专员的。”
听完小塚老人的话,我在心里暗暗称是。因为当小塚老人说到“理财专员”的时候,我立即就想起了关根秀树那胆怯的笑容。那是一个生活在不幸中的银行职员,也不知道分行的行长是否还在命令他吃那种加了一大堆化学调味料的盖饭。
我的脑海里把他那张怯怯的脸与棺材盖上小窗里露出来的老婆婆的脸重叠在一起。这两者都是银行的受害者,不同的只是一个死去了,另一个却还活着。
我对小塚老人说道:
“我明白了。只是要我像小白脸那样去讨好一个女人,好像比较困难,但我会尽力去做的。”
小塚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那这事就麻烦你了。明天我有点忙,而且还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话。走到如鬼城一般灯光昏暗的尾竹桥通时,我们道别各自回家。
第二天,东京又是万里晴空。今天除了去送别死者,当然不会再有别的事了。中午时分,气温已经超过30度了。我跟着那些老人家挥汗如雨地行走在送殡的队伍中。老婆婆家前面的狭窄小路上堆满了黑白花圈,目之所及全是穿着丧服的老人。到町屋殡仪馆虽然只有500米,但他们还是合力准备了气派的美式灵车,看来他们已经把这起丧事当做一个政治运动了。
起棺后,和尚们穿着金光闪闪的法衣,背对着灵车那金光闪闪的顶部,进行着最后的送行诵经。
正在这时,路的前方却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意外地发现水泥墙边的一个花圈竟被横放在地上,大家全都聚集在那附近,看来那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头子看了看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朝他点点头,一溜小跑冲向了骚动处。此时受害人自救会的老人们已经大批大批地聚集了过来,他们用皮鞋用力地踩着地上的花圈。而花圈上的墨字果然如我所料一一“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
老人们除了踩那个花圈的,其余的全都向另一个角落聚去。我走过去一看,只见松叶银行公关部的女子与昨天的那位副行长正怯生生地被大家围困在那里。那女子和昨天一样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装,只是颜色稍有变动,昨天的是藏青色,而今天则变成了黑色。看来这位苗条女子成天都是穿着这种职业套装的,也许今天换上黑色是表示对死者的哀悼吧。
现场的那些老人家可不管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们紧紧地逼近女子,朝她大声嚷道:
“你这个害人精,还来这儿胡闹什么?”
现场的气氛真是太紧张了,简直是一触即发,那感觉就跟马上要发生暴动一样,现场没有任何人打算出面制止怒火熊熊的老人们。面对他们共同的冤家对头,就是那些平时虚弱得快要倒下的老先生老太太,此刻也双眼发亮,期待着即将来临的血腥场面。
我插进去,挡在松叶银行职员和众老人们之间,然后用一种诚恳的语气对大家说:
“各位,请保持冷静。我想,往生者也不希望出现这种状况吧?”
“你哕嗦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就是他们这些家伙害死她的吗?”
站在最前面的矮小老人嘴角冒着白泡,发着狠地冲我嚷道。真是意想不到,这些平常只会一脸安详地和孙子玩闹的人,此刻却完全变成了另一副脸孔.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与老人家进行争论是很危险的,所以我回头朝公关部女子说道:
“保坂小姐,你待在这很危险。请你先离开这里吧,我会想办法安抚他们的。”
说完,我便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自己的名片,顺手塞进公关部女子的手中。她稍稍瞄了一眼,然后朝我说道:
“不好意思。”
说完,女子便带着副行长快步走回了来时的小巷子。我在安抚老人们情绪的同时,亦偷偷目送她的背影。说实话,她的年龄虽然有些大了,但她的小腿肚线条却很美.那一条黑色的线,不知道是不是代表有接缝的丝袜开始流行起来了。
两个松叶银行的人消失了,但受害人自救会的老头们显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失落感。但人都已经走了,便也就无可奈何地重回送殡的队伍。
事情办妥了,我便开始四处走走看看。意料之外的是,我竟发现巷子另一边居然有台摄像机在偷拍,显然刚才的争执都被拍下来了。也许镜头意识到我发现了它,便改变拍我的状态,变换角度,去拍那些被踩得稀巴烂的黑白花圈了。
灵车开走后,我和小塚老人便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到车站前面的咖啡店。经历过一阵火热的体验后,冰镇的冰咖啡把我的胃瞬间扩大到无限。
小塚老人却与我相反,他若无其事地照常点了杯热咖啡,跟往常一样连喝也不喝一口。
缓了口气后,我们开始谈论如何布局松叶银行股票的事。这时,那个被我发现的摄像师穿过入口自动门走了进来。小塚老人朝他招了招手,等扛着摄像机的男子走到我们桌前坐下后,小塚老人对他介绍道: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秘书。”
我坐着和他交换名片。我的名片是小塚老人那天下午才拿给我的,名字旁边以明体字直写着“尾竹桥通银行受害人自救会文书”。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别人发名片了,第一张我塞给了公关部的女子。
这位身穿老旧牛仔衣裤的男子也把名片递给了我,他的名片上写着:
“Bs东京电视台报道部栗山义弘”
我看他的年纪大约35岁吧,这人个子不高,体格却显得很壮实,给人感觉是个情绪高涨的奇怪男子。他笑着朝我打招呼道:
“哦,你就是小塚先生的秘书啊。我早就听说你了。我现在的职业是为BS撰写新闻,主要是经济方面的。但这并不是我的正职,因为这个工作并不能让我有多少收入。所以现在我经常自己拍照、自己写稿、自己报道。虽然有的时候并不能赚到钱,但这件工作到底还是挺有趣的嘛。”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电视台记者,心里却想着小塚老人也真是的,我们是做证券的,有必要认识电视台的人吗?而且昨天还特别提醒今天介绍人给我,原来就是他呀。
老头子似乎感应到了我心里的想法,他点点头说道:
“白户,栗山先生目前正在追踪变额保险受害者的情况,他准备专门制作一个大专题。大电视台或报纸对这件事都没有太多报道呢,我想都是因为保险商和松叶银行给了他们太多广告费了吧。不过说的也是,哪个媒体能违背广告客户的要求呢7”
栗山笑着点了点头,他举起手里的那杯冰咖啡,也不用吸管,直接就一饮而尽了。他粗鲁地笑道:
“今天真是太可惜了,白户,你挺身而出保护松叶银行的那位小姐虽然是正确的,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却实在是一大损失呢。如果我拍到那些人一把扯烂那女子的套装的话,那我的这段视频可就能卖个大价钱了。”
我听了他的话,觉得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于是便沉默不语。
不知为什么,小塚老人看起来竟很开心,他对我说道:
“栗山先生会在‘秋天的买卖’中,尽全力帮助我们呢。”
对于“秋天的买卖”的具体内容,我是不太清楚的。原来想打听详细内容的时候,小塚老人总是说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现在这副表情,是不是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呢?
栗山记者不管我是否如坠云雾,只是一个劲地问我道:
“白户,你用过摄像机吗?家庭用的数码摄像机也行。”
我摇了摇头。
问这个干什么呢?难道他要我当摄影师吗?真是不懂他的意思。
栗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种似乎咱们是自己人一样的笑脸,一脸诡异地说道:
“没关系,下次见面时我借你一台小型摄像机吧。拍女朋友也可以,拿女朋友的娇媚练练手嘛,她也会很开心的。”
我脑海中竟浮现出中川充的脸庞。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跟我联系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根本就没什么女朋友。但我还是点点头,配合他所说的话。
9月的第二周,行情对买方很有利。出殡的那个星期二,股指行情继续上扬,到大约15000点的时候,小塚老人迅速出击。仅这星期的头几天时间里,就已经卖空了与上周末买回来的松叶银行股票相当的股数。再度膨胀起来的融券卖出总额,达到了60万股。对老头子来说,这是前所未见的大胆动作,看他那架势,估计是打算把最后一元存款也投入市场中去。
星期三,日本银行实施了三年来的首次金融缓和政策,把活期贷款利率调降至0.25%。但这种司空见惯的小动作,对于金融市场而言,简直是毫无意义。现在的情形是,银行有钱却找不到合适或愿意借钱的借款人。
长此以往,银行的资本金只会越来越多.由于没人愿意借钱,于是导致银行在运用资金时,往往只剩下“买日本国债”或“放在手边,变成超额存款准备”两种选择而已。
麦奎尔在圣路易的布许球场(Busch Stadic)刷新大联盟纪录,打出第62个全垒打。好像那球是低弹道的平飞球,原本大家都以为是正中球心的外野强劲飞球,而球却在左外野全垒打标杆旁,瞬间被吸了进去。这对于长期没有好新闻的日本来说,称得上是少数几件称得上心旷神怡的好新闻了。
星期四下午,我们又在京成町屋站旁的咖啡店相聚。这次与我们聚会的是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的关根秀树一一那个怯生生的可怜职员。
我们所在的咖啡店位于以前我经常光顾的那家超大柏青哥店的2楼。老头子把装了定存钞票的信封交给这位负责重要顾客的职员,用一种和蔼的爷爷式的笑容对他说道:
“托你的福,上星期我们赚了不少钱。对了,我听说关根先生对机械手表很有兴趣,是吗?”
小塚老人说这些话的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黃金与不锈钢镶嵌的劳力士表。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特别,但似乎已有相当长远的历史,表面的黯淡与数字的丰体很有怀古的格调,一看就知道是非同寻常的好货。
正在数着万元钞票的关根,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但他并没有碰手表,而是用一种好像要去舔桌面一样的姿态,把头低下去细细观察。最后,他终于流着口水说道:
“小塚先生,这是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劳力士迪通拿(Daytona)吧?保存状态还真是很好。”
老头子看到关根喜欢,便装出一种好好先生的声音,说道:
“怎么样,请不要客气,戴戴看。”
关根脸上露出吃惊的表隋。
“那。这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