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富金喜道:“那太好了!”
“行。”杨度满口答应,心里琢磨着怎么写。一会儿,他说,“拿纸笔来吧!”
富金忙回房拿来纸笔。杨度蘸上墨汁,在洒金玉版纸上写下两行字:我富才华卿富美,兼金身价断金交。
袁克定念了一遍,惊道:“皙子真有七步之才,一下子便写出两个‘富金’来!”
富金想:人家嵌字联只嵌出一个名字,这位杨老爷却同时嵌出两个名字来,真了不起,而且对联中还表示出对自己的看重。又见杨度长得仪表非俗,心里甚是高兴,便靠紧杨度,一边仔细欣赏,一边说:“杨老爷,您的字有北魏碑体的风味,您一定是临过很多碑的吧!”
一股淡淡的清香向杨度袭来,他的脑子有点晕晕眩眩的了,眼前的姑娘似乎比新朝的宰相更有吸引力。他抬起头深情地望了富金一眼,说:“你能看出我的字有北魏碑体的风味,可见你看过不少字帖。”
翠玉插话:“正是杨老爷您说的,我们富金姑娘的闺房里有一大堆字帖哩!其他姑娘没事时绣花说闲话,富金则有滋有味地看帖写字,好像要考翰林似的。”
翠玉说着大笑起来,富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翠玉又说:“就这样,富金看字帖的事就传了出去,便有人来云吉班兜卖字帖,富金一见好的就买。有次一个客人说他家有一帖叫做什么《韭花帖》的,是真迹,要卖给富金,他开的价吓死人。”
翠玉停了一下,问大家:“你们知道他要多少钱吗?”
不等别人开口,她伸出三个指头说:“三万银元。”
富金“咯吱”一声笑了,说:“这位先生以为我是大富豪,居然开得这样的口,我哪里买得起,我连三百元都拿不出呀!”
袁克定不屑地说:“不要理睬,这些人都是骗子!”
杨度问富金:“富姑娘,你知道《韭花帖》吗?”
富金说:“我看过一篇介绍字帖的文章,说《韭花帖》是天下第五行书。”
“《韭花帖》的地位这么高,我倒是不知道。”袁克定惊道。又问富金,“排在它前面的四大行书是哪些?”
富金想了想说:“第一自然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第二是颜真卿的《祭侄稿》。第三、第四我记不得了。”
“第三是苏东坡的《黄州寒食诗帖》,第四是王询的《伯远帖》。”杨度补充。
“是的,是的,还是杨老爷的学问大。”富金拍手称赞,以一个小学生似的纯真态度问杨度,“杨老爷,《韭花帖》我没见过,那位客人开的价那样高,我也不敢叫他拿出来看。您一定知道《韭花帖》为何这般珍贵。您给我们说说吧!”
袁克定也说:“皙子,你就说说吧,我也不知道哩。我只知道《兰亭集序》呀,《玄秘塔》呀,没有听说过《韭花帖》。”
翠班主也来了兴致:“一幅字帖值三万银元,一定很不简单。”
杨度喝了一口茶,说:“这幅《韭花帖》是五代人杨凝式写的。他有一天午睡刚起来,觉得肚子有点饿。这时恰好皇上送他一盘韭花。杨凝式感激不已,随手写了一封谢折。谁知这封只有六十余字的短短谢折,后来竟成了传世之宝。”
翠班主“啧啧”两声后插话:“六十多字值三万银元,一个字差不多值五百块银洋了。今天若再出一个这样的人,他赚的钱会堆成山。”
袁克定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写字画画这玩意儿,都是人死后才值钱,人若活着,他的字画就卖不起价。”
又转过脸对杨度说:“杨士琦早几天送我一幅中堂,夸口说,这幅中堂若拿出去卖可卖一千块银元。我说值是值一千块,不过得有个条件。他问什么条件。我说你得赶快去死,死了说不定就可卖一千块银元了。他听了我的话后哈哈大笑。”
众人都跟着袁克定笑起来。
“大公子的话是有道理的。”杨度继续说,“人死了,不能再有新的出来了,原有的就值钱了。越到后来流传下来的就会越少,那就越值钱。当然,本身要好,这是先决条件。这份《菲花帖》就恰好具备这两个条件。”
杨度又端起茶杯。富金起身,亲手拿起茶壶给他续水。她的柔如胰脂的手指碰着杨度的手背,杨度突然有一股浑身酥软的感觉,说起话来情致更浓烈了:“杨凝式是五代的名书法家,官做到少师少保,人称杨少师。为人狂放不羁,故又有一个绰号叫杨疯子。他的字写得好,但轻易不作。五代时战乱频繁,安心读书习字的人本来就不多,有大成者就愈少,即便有一些好字画,也遭战火焚毁,流传下来的极少。所以作为五代字的代表,杨凝式的字就显得愈加珍贵。杨凝式传世的字也仅只这幅《韭花帖》。到了宋代时,这幅帖就有很高的声望了。苏东坡称赞他的字笔力雄奇,有二王颜柳之余韵,为书中之豪杰。”
袁克定说:“既然这样珍贵,那就压点价把它买过来吧!”
杨度说:“就不知此人收藏的是不是真迹。”
富金说:“杨老爷,听人说名贵字画,后人都喜摹仿,所以辨别真假最是困难。这个帖子是不是真迹,您怎样辨别呢?”
杨度尚未答话,翠班主坐不住了,说:“那个兜卖的人就住在这里不远,我打发人去叫他带来,请杨老爷来辨别。你们先坐在这里喝酒说话吧!”
袁克定笑着说:“早就该上酒了,你快去张罗吧!”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雅舍里。富金趁着上菜的空隙回房换了装出来。只见她头上加了一支大号黄金风头替,上身穿一件黄地金花织锦衣,显得很有点珠光宝气。翠班主让富金陪他们喝,自己去安排人叫卖字帖的。
“杨老爷,我刚才问您的事,您还没回答哩。”富金一边给杨度斟酒一边说。
杨度望了望喝了两口酒后面孔微红的姑娘,觉得她真的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脑子里蓦地浮起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名句来,眼前的富姑娘恰是一位百花想容的美人。她有一种静竹、千惠子所缺少的艳丽之美。如果说当年静竹、千惠子那种清纯之美,与胸怀大志而无官无爵的一介书生正好相默契的话,那么富金的这种艳丽之美,则恰好符合一心想佩相印握重权的新官僚的需求。
杨度将富金斟的酒一饮而尽,富金赶紧又给他斟上。他又端起一口喝下,富金却不给他斟了。
杨度问:“你为何不斟了?”
富金略带嗔容地说:“我怕你喝醉了,不给我说《菲花帖》了。”
杨度笑道:“这才喝了几杯,就醉了?我是武松,酒越喝得多,劲头越足。”
说着顺手抓着富金的手臂说:“快斟,快斟!”
袁克定见状乐道:“皙子是海量,喝不醉的。”
富金无法,只得给他斟上。他喝了一半,放下杯子说:“鉴别字画,这里的学问大着哩!你一时半刻也听不出个名堂来。只是这《韭花帖》的流传中有一段故事,所以容易鉴别。”
听说还有一段故事,大家都来神了。富金有意将凳子移过去,紧靠在杨度的身边,又掏出一条用浓香熏过的绣花手帕来为杨度擦嘴唇。
袁克定打趣道:“还没喝交杯酒哩,就这样亲热了,也不怕冷落了我!”
富金说:“我去把小凤仙叫过来陪大公子。”
袁克定忙摇手:“不要再叫人了,我是开开玩笑的。还是听皙子讲故事吧!”
杨度见富金对他格外的殷勤,一颗春心早已荡漾起来,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又媚又娇又温柔的姑娘,神采飞扬地说:“五代结束后,赵匡胤坐了天下。赵匡胤是个莽夫,不喜欢字画,可他的儿子、有名的八贤王却酷爱与文人交往,对金石书法篆刻都有兴趣。杨凝式的孙子为讨好八贤王,将祖父的《韭花帖》送给了这位王子。八贤王一见非常喜爱,重赏了这个不肖子孙。后来八贤王的堂弟登了基,八贤王又将它作为贺礼送给了堂弟。从那时起,《韭花帖》就被锁进深宫,成为只能供皇帝一人赏玩的御宝。尽管王朝更替,都城迁移,《韭花帖》一直作为宫中珍品被很好地收藏着,后来传到清朝乾隆皇帝手上。这位乾隆爷是个文治武功俱佳的十全帝王。他爱吟诗作赋,一生写了十万余首诗。又爱书法,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题字。因爱书法,便爱字帖。他在乾清宫里专辟了一间小房子,取名为三希堂。他常在三希堂里观赏临摹历代名家法帖。那时上书房里有个名叫蓝绮的翰林精于书法,专门替乾隆收管字帖。他最珍爱杨凝式的这幅《韭花帖》,久而久之,便起了窃为己有之心。”
富金听到这里,心头为之一缩,说:“皇上喜爱的东西,能窃为己有吗?他就不怕杀头?”
杨度说:“要是让皇上查出来了,不但是本人要砍头,而且还要株连到别人。这个蓝翰林当然明白此中的干系。他不能明盗,只能采取偷梁换柱的办法。他天天临摹《韭花帖》。十多年后,他临摹的《韭花帖》已到了形神兼备足可乱真的地步。趁着乾隆晚年不再常练字的时候,蓝翰林便偷偷地以摹本换下了杨凝式的真迹,把它偷运出宫,藏于自家。从那以后《韭花帖》又回到了民间……”
“杨老爷,收藏《韭花帖》的先生来了。”翠班主进来,打断了杨度的故事。
大家都转过脸来,只见翠班主身旁站了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双手捧着一个薄薄的小木箱,颇有点派头地挺立着,并不向两位坐着的显赫人物弯腰打躬。
杨度问那汉子:“是你要卖《韭花帖》?”
那汉子答:“是的。我因做生意折了本,想卖掉它再起炉灶。”
杨度又问:“你的《韭花帖》是真迹?”
“当然是真迹。”那汉子不屑地说,“不是真迹,我敢开三万银元的价吗?两位老爷想必是行家,你们可以鉴定。”
袁克定说:“把它取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那汉子走前一步,将小木箱打开,从中取出一幅装裱得极为精致的字帖来。袁克定、富金、翠班主都围拢去看。
杨度仍坐着不动,继续问那汉子:“先生贵姓,你这幅字帖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汉子回答:“我姓冯,这幅字帖是祖上传下来的。听先父说,家曾祖有个极要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晚年无儿无女,穷困潦倒,全靠先曾祖周济他。临死时,为感谢家曾祖,他将祖上传下的这幅《韭花帖》送给了先曾祖。先曾祖爱字画,懂得它的价值,珍藏在家中,不让外人知道。又叮嘱子孙,说这是传家之宝,不要轻易出手。我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三万元就卖了它。”
杨度又问:“你知道你曾祖的那个朋友姓什么吗?”
冯姓汉子答:“听说姓蓝。姓蓝的祖上是翰林,所以家里有这东西。”
袁克定、富金一听“姓蓝”、“祖上是翰林”的话,便都会心地望着杨度一笑。
杨度说:“咱们看字吧!”
大家又都细细地看起来。这字帖为麻纸,长宽约在八寸左右,共七行,帖子的前后都盖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印章,有的已看不清楚,有的则清晰可辨。
富金端详了许久。字是写得好,但到底好在哪里,使得它有这么高的身价,她却说不出。她对杨度说:“杨老爷,你给我们讲讲吧!”
袁克定也说:“皙子,我不懂字,但我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看就知道好,但这幅帖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它怎么好法,你来启发启发吧!”
杨度笑了笑说:“《韭花帖》初看时,的确不能得其神妙,但越看越会觉得韵味无穷。我给你们略为说说吧!”
杨度右手食指在字帖上轻轻地指点说:“《韭花帖》首在章法好。书法上的章法基本要求是知白守黑,疏密有致。这幅字行距字距都较疏,但字体结构紧密。这是其一。另外,字本身也讲究虚实。比如说,‘寝’‘蒙’这两个字是上虚下实,‘翰’‘报’两字右虚左实,这种用白醒黑的手法,使全篇产生了一种开阔空灵的意境。”
富金按杨度的指点再来对照看时,果然觉得全篇疏密相间、虚实相生,意境真的显得开朗而灵动。于是忙点头说:“正是正是。杨老爷,经您这一指点,我是看出味道了。还有什么别的妙处吗?”
杨度见富金稍经指示便能入境界,很高兴,分析书法的劲头更足了:“《韭花帖》还有一个妙处,便是善于变化字的结构。包世臣说少师结字善移部位,他讲的就是这个结构变化。比如这个‘谢’字,是左中右结构的字,一般的写法是三部分均衡,而杨少师却把左边的‘言’写得很大,占了一半的位置,而中间的‘身’与右边的‘寸’收缩得很紧,也只占了一半。这样,在打破均衡之后,变成了一种不均衡之美。这种不均衡,若运用得恰当,则比均衡更显得美。”
富金把“谢”字再细细地看了看后,拍手笑道:“果然这个‘谢’字比通常的‘谢’字要好看得多。《韭花帖》的味道真的出来了!”
杨度说:“还没有哩,你要将它置于案头上,慢慢地看它一年半载,才会体味出来。”
卖主一听这话,忙说:“这位杨老爷真正是法眼,把《韭花帖》的章法结构分析得再好不过了。的确,不要看它只有六十来个字,里面的奇奥无穷无尽,每天看它一遍都有新的收获。姑娘,你就买下吧!”
富金笑道:“看看罢了,我哪里买得起!”
杨度问:“富姑娘,你真的喜欢吗?”
富金说:“这样的宝贝,我怎能不喜欢?”
卖主见有了眉目,便说:“姑娘若真的喜欢,看在这位老爷是行家的分上,我少收二千,就作二万八吧!”
杨度说:“不要你少,就三万,我买了。富姑娘,送你做个见面礼吧!”
富金一听,瞪大了眼睛:“杨老爷,你不是说笑话吧,三万银元买这帖子值得吗?”
“值得,值得。”杨度神态自若地说,“只要姑娘喜欢就值得。”
卖主大喜过望:“杨老爷,您是一个大豪杰,我冯某敬重您!”
说着便向杨度深深地鞠了一躬。
袁克定心里也吃了一惊。连他这个挥金如土的大公子都觉得昂贵了,杨皙子的这个气概他简直难以想像。
话刚一出口,杨度便立即想到眼下手头还没有三万银元的现金哩。但既已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说了,就不能反悔,现在只能拍电报去长沙,叫华昌公司速汇三万元来。
杨度给卖主立下一张字据,叫他半个月后来石驸马大街取钱。卖主信任地留下了《韭花帖》。
富金这时才看出,眼前的这个杨老爷,真是个不惜万金买笑的伟男子。这一夜,杨度便宿在富金的绣房里。云吉班里的头号红牌姑娘,使出千万种风情来款待这位不平常的漂客。
不久,杨度以三万元买《韭花帖》送妓女的风流壮举便传遍京城,有人戏谑他为“杨韭花”,他也洋洋自得地接受了这个雅号。
后来,这桩风流壮举越传越远,终于传到了蓝翰林的家乡浙江金华县。蓝翰林的后人得知后哑然失笑。原来,蓝翰林当年冒着杀头之险偷出来的《韭花帖》一直珍藏在他们蓝家里,传了六代而至今完好无损,杨度花三万元买下的不是真《韭花》而是假《韭花》确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