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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哩。”
“上海洋行多去了,他彭伟伦并不能一手遮天。多家洋行与润丰源有业务往来,我已交代锦莱,让他帮你通融,相信不久就有生意上门。”
“谢查叔厚爱。”
“关于这次收粮,查叔很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查叔,我……没啥想法。”
“俊逸,我晓得你是稳健人,要是没有想法,就不会做下这事体。不过,俊逸呀,你这样做,说小,不过是桩生意;说大,可就扯到行会了。”查敬轩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头,“你看看这个。”
俊逸扫一眼,是仁谷堂米业公所的抗议书,随手放到案上。
“有人几天前就将这个呈送我这里,要我给个公道。”查敬轩用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两眼笑眯眯地看着俊逸。
“茂平不是公所会员。”俊逸辩解。
“是哩,”查敬轩笑道,“这事体我查问清爽了,也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谢查叔了。”俊逸朝他拱拱手。
“俊逸呀,”查敬轩摆摆手,“你不用谢我,你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你身后都有一个查叔。就这桩事体来说,查叔想对你讲的是,要是做生意,就要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来,个人最好不要和行业对着干。要是你存心与人赌气,就另当别论了。”
“我没有赌气,只是做生意。”
“既是做生意,你这讲讲看,为何这般来做?”
“查叔,我……”俊逸苦笑一下,“眼下真也说不清爽哩。”
“好吧,”查敬轩凝会儿眉,轻轻点头,“生意有生意的章法,你不想讲,查叔就不多问了。不过,查叔提醒你两点,这第一点,你不只是收粮,你挑战的是上海米业行会,是行会内的多年规矩,这个你要想好;这第二点,当年胡雪岩因为大量囤积生丝,才让姓丁的抓住要害,一举击溃。俊逸呀,前车之鉴,并不远哪。”
“谢查叔提……提醒!”俊逸长吸一气,脸色变了。
“呵呵呵呵,”查敬轩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重重按在他的肩头上,“俊逸呀,你也不必紧张,只管挺住。天,塌不下来。仁谷堂不过是个小小行会,他彭伟伦翻不了天。再说,大米也与生丝不同,生丝是卖给洋人的,大权在洋人手里。大米是给国人吃,只要存得好,不发霉,就不愁没有销路。”
“是哩。”俊逸艰难地吁出一气。
“俊逸,”查敬轩凝视俊逸,郑重承诺,“你为四明冒犯广肇,这又和姓彭的摆开阵势,查叔打心眼里敬佩。你只管放心冲杀,有查叔做你后盾。与彭伟伦斗,没实力不成。需要多少银子,需要如何撑腰,你尽可向查叔开口。”
“俊逸……”俊逸声音哽咽,深鞠一躬,“谢查叔了!”
俊逸从查敬轩那里得到一喜一忧。一喜是查敬轩主动送给他一个背脊,一忧是警示他此事可能面临的后果。俊逸原本心存疑惑,查敬轩的警示无疑是雪上加霜。
从商会回来,俊逸没心再去阿秀那里,更不想把负面感觉带给阿秀,就又一头扎入小佛堂里,在那里闭目盘思。
入夜了。
俊逸耳边再次响起查敬轩的声音:“查叔提醒你两点,这第一点,你不只是收粮,你挑战的是上海米业,是行会内的规矩。这个你要想好;这第二点,当年胡雪岩因为大量囤积生丝,才让姓丁的抓住要害,一举击溃。俊逸呀,前车之鉴,并不远哪。”
俊逸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一直陪在身边的齐伯见香快要燃完了,上前续上。看到这个寒噤,齐伯晓得他心里窝事了,小声道:“老爷?”
俊逸话里有话:“齐伯,挺举他……好吗?”
“情绪很稳。”
“哦?”俊逸看向齐伯,“其他谷行转卖过来的大米估计有多少?”
“有两千多石。他们还在陆续卖来,据挺举估计,应该不下五千石。”
俊逸再次打个寒噤。
院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门卫的叫声:“齐伯,祝老爷来了!”
齐伯赶忙下楼,迎到客堂,打一揖道:“祝老爷,请坐!”
“俊逸在吗?”祝合义还过礼道,“我有急事体。”
“在楼上呢。老爷请。”
齐伯引合义上楼,直接走进香堂。
俊逸早就听出是合义来,但仍旧闭眼打坐,没跟他打招呼。齐伯正要说话,合义摆摆手,在俊逸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齐伯迟疑一下,关上房门,退到门外。
“介严肃做啥?”合义斜俊逸一眼,呵呵笑了。
“唉,”俊逸轻叹一声,“你倒开心哪。我是笑不出来了。”
“是哩,”合义这也敛住笑,“我这来,确实有个不太好笑的消息。”
“哦?”俊逸抬头。
“彭伟伦拨银二十万两,派人南下广东、福建收米去了。看这架势,他想和你在米市上一决高低呢。”
俊逸脸色变了,惊问:“消息可靠吗?”
合义微微点头。
俊逸身子轻轻晃一下,强力稳住。
“俊逸,你——”合义声音关切,“不要紧吧?”
俊逸缓缓闭上眼去,许久,苦笑一声:“不就是二十万吗,能奈我何?”
十六浦码头附近的简易仓库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一排不同型号的箱包,从表面上看,所有箱包都有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
麦基洋行总理麦基在前,洋行协理里查得在后,脸色阴沉,沿着箱包间的空隙,一排一排地查看。
麦基指着一个被海水浸得略轻的大包:“打开这个!”
里查得努下嘴,跟在身后的库房保管赶忙上来,割掉包装绳,将包皮抖开。包里全是洋布,虽然被风吹干了,但海水的痕迹极是明显。麦基用手摸摸,弯腰嗅嗅,做出个苦相。
紧接着,麦基又让库房保管打开几个不同种类的箱包,发现所有货物全都浸过水了。许多铁罐铁桶更是一塌糊涂,掉漆不说,甚者连铁皮也锈透了。
眼见只剩最后一排,里查得又要拐进,麦基停住步子,摆摆手道:“Nomore。Let‘sgo!(不必看了,走吧!)”
天色黑透,麦基一脸沮丧地回到位于西江路的豪宅。走到门外,麦基顿住步子,酝酿会儿情绪,将苦脸换作笑脸,推门走进。
“Darling(亲爱的),”麦基夫人笑着迎上,向他张开两臂,拥抱一下,惊讶地抬头,伸手抹去他额上的汗珠,“Oh,dear,youaresweating!(哦,亲爱的,你出汗了!)”
“It’stoohot。(太热了。)”麦基在她脸上轻吻一下,松开她。
“Toohot?(太热?)”麦基夫人怔了,“No,no,no,it‘snothot。It’slateAutumnnow。Oh,Isee,youmustbeill。(不对,不热呀。已经深秋了。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病了。)”
“Yea,youareright。(嗯,没错,)”麦基苦笑道,“It‘snothot。I’mwell,quitewell。(不热。我很好,非常好。)”
“Dear,tellme,what‘swrong?(亲爱的,告诉我,出什么事了?)”麦基夫人看出异常,仔细审看他一会儿,坐在他身边。
“Youknow,”麦基叹气,摊开两手做无奈状,摇头,“wehavealittletrouble。ThecargoshipwascaughtinaheavystorminSouthChinaSea,andallourgoodshavebeendamagedbywater。What’sworse,thebusinessinIndiadoesn‘tworkwelleitherbecauseofthedamnedfamine。TheChinesesayingisright,(我们遇到点小麻烦。我们的货船在中国南海遇到风暴,所有货物都浸水了。更糟的是,印度的生意也不好,因为这场该死的饥荒。有句中国谚语说得好,)”麦基改用蹩脚的中文,“屋漏偏遇连阴雨。”
“Oh,dear,no连阴雨,Lordiswithus。(哦,亲爱的,没有连阴雨。上帝与我们同在。)”麦基夫人双手在胸前连划十字,闭眼默念上帝的名字。
麦基笑笑,坐在沙发上,瞟见茶几上有封电报,顺手拿过。
“It’sfromCarrie。HertwoAngelGardenshavetobeenlarged,andshewantsustosendher50danofriceassoonaspossible。(是嘉丽来的。她的两家天使花园不得不扩大了,她要我们尽快送去50石大米。)”麦基夫人沏茶。
“Fromhere?Whydoesn‘tshegetthemthere?Wecansendhermoney。(从这里吗?为什么她不就地买米?我们可以寄给她钱。)”麦基皱下眉头。
“It’smorethanonepoundadanoverthere,andevenso,shecan’tgetanybecauseoftheshortage。(那里的大米一石超过一英磅,即使这样,她也买不到,因为市场短缺。)”
麦基心里怦然一动,急道:“Dear,getmesomerecentnewspaper!(亲爱的,把近期的报纸给我!)”
麦基夫人递过来一摞报纸,麦基迫不及待地翻看,思索,有顷,忽身站起,拿起电话拨一阵子,声音兴奋,两眼放光:“Richard,etomenow!(里查得,速来见我!)”
自打粮战打响,挺举没有再回鲁宅,吃住全在店里。
这日夜半时分,振东、阿祥就如约定好了似的,前后不差半个时辰,各从战区风尘仆仆地赶回谷行。汇总下来,马掌柜已经收足一万五千石,阿祥略少一些,一万一千石,加上本埠挺举收的及其他谷行转卖过来的,前后不过二十日,到位大米已近四万石。
这是个不得了的数字。挺举让人置办酒菜,在店中摆开筵席,一为庆贺,二为振东、阿祥二人洗尘。
马掌柜、阿祥把酒临风,尽皆欢喜,只有挺举按住酒杯,一脸凝重。
“阿哥,四万石了,还不够么?”阿祥急了。
“不是够与不够的事体,是这数字不上不下,显得尴尬,”挺举苦笑道。
“哪儿不上不下了?”阿祥惊问。
“马叔,”挺举没有回答,转对马掌柜道,“附近不说了,再远点,还有大型米市没?”
“还有两个,南京和蚌埠,很远了。”
“杭州呢?”
“浙江地少人多,没有余米,所以杭州没有专门米市,都是散场。”
“哦,明白了。依你估算,南京、蚌埠能收多少?”
“应该不下万石。”
“米价呢?”
“这两处我还没有去过,应该比上海略低一点。怎么,你还想去收?”振东眯眼问道。
“是哩。”挺举凝眉有顷,看向二人,“马叔,阿弟,你俩歇不成了,这就动身赶到车站,坐明晨六点的火车前往南京和蚌埠,把两处米市上的新米全部买断。至于价格,可随行就市。此番务必速战速决,只收商家的米,谈妥后就租船顺流运往上海。”
“好哩。”振东应道,“不过,这两处地方生僻,没熟人,这般买米我们必须用现银,赊不得账。”
“钱的事体,你们放心,我力争在三天内把庄票送到。”
由于这起新任务,三人就都无心喝酒了。振东与阿祥匆匆填饱肚子,雇辆马车直奔车站,买好车票,见天色尚早,就在候车室背靠背和衣睡了。
挺举赶到鲁宅,还没走到后院,就听到他们的房间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挺举推开房门,见屋子完全变了样,房间让顺安变作临时账房了,两张桌子并作一处,两盏油灯的灯芯也被他挑到最大,将房间照得透透亮。桌面上摊着一沓子票据及五六本账册,顺安坐在床沿上,正在聚精会神地一边翻动账目,一边拨打算盘,核对账目,没有注意到进门的挺举。
挺举一阵感动,轻道:“阿弟!”
“阿哥——”顺安吓一大跳,待回过神来,惊道,“啥风把你刮回来了?”
“有点事体。”挺举应一声,看着满桌子的账册,“阿弟,辛苦你了!”
“你介晚回来,一定是大事体吧?”
“是哩。我想问问,你这里还有现银没?”
“没了。”
“我晓得有哩。我想知道还有多少?”
“不到一万,全在账上。”
挺举打个惊怔,摸摸头皮道:“前几日不是讲了,鲁叔又给五万吗?”
“阿哥呀,”顺安苦笑一声,指着一堆账册,“有钱没钱都在账头上搁着。老马那儿拨去五万,阿祥那儿拨去四万,你在茂平用的全是现银,共收一万三千多石,平均就算五块,就是六万五千多块。鲁叔原本只备十万块,近几日七挪八拆,才算把窟窿补上。”
挺举在自己床沿上坐下,陷入长考。
“阿哥,”顺安盯他看一会儿,一脸沉重道,“无论你爱听不爱听,我必须得泼盆冷水。就在一个时辰前,我在前院遇到祝叔了。祝叔你也晓得,就是祝老板,在四明公所与鲁叔的关系最铁。但凡祝叔来,鲁叔总是喜笑颜开,亲自迎送。可奇怪的是,祝叔这次告别,却没见鲁叔送他,只有齐伯送到大门外。我觉得蹊跷,也正好有事体要禀报鲁叔,就叫住齐伯,齐伯说,鲁叔有事体,要我明天再禀报。我问啥事体,齐伯不肯讲。我还想问,他瞪我一眼,上楼去了。我心里有事,悄悄跟到楼梯口,听见齐伯径直走进香堂。我这才晓得,鲁叔定是在香堂里静心哩。”
“阿弟,”挺举见他绕这半日,仍没绕到道上,盯住他道,“你究竟想讲啥事体,直说。”
“我想讲的是,”顺安点出主题,“你在这里兴师动众,风风光光,哄得所有粮农无不开心,可你哪里晓得鲁叔作的是啥难!鲁叔在家里……求神拜佛,把心吊在嗓子眼里,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阿哥呀,我实在弄不明白,你这心思,究竟弯在哪处了呢?那姓马的是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抽,他哪一样不占?鲁叔一见他就躲,可你哩?不但跟他玩上了,赌心比他还重!我这问你,你心里究底在想啥?你是不是想……逼死鲁叔?”
顺安讲得过于动情,兀自哽咽起来。
“阿弟,你……这净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挺举哭不是,笑不是,摇头叹道。
“阿哥,”顺安连连拱手,“阿弟求求你了。你我兄弟介久了,你是晓得我的。你对我好,我永远不会害你,可这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鲁叔坏在你手里,叫我这心里……”
“阿弟!”挺举虎起脸来。
“你得让我把话说完!”顺安这些日来的所有委屈与醋意一并发作出来,脖子一挺,忽地站起,“阿哥呀,我晓得你心胸大,想早一日出人头地,在这上海滩建功立业。可你也得从实际出发,不能一口就要吃出胖子。你到上海滩才几日,竟就这般往死里折腾鲁叔。我跟你来到这大上海,又跟你接近鲁叔。论关系,鲁叔对你比对我近,我对你也比对鲁叔近。可无论我们有多近,我也得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吧。即使你有多大欲心,这几万石大米难道还能填不满吗?”
“阿弟,你……”挺举气得呼呼连喘几口粗气,手指顺安,“我真就跟你讲不清爽。我寻鲁叔去!”忽地起身,拉开房门,径走出去。
顺安急跟出去:“你……介晚了,这寻鲁叔做啥?”
“要钱!”
“啥?”顺安惊呆了,见挺举越走越远,就要到中院了,这才猛醒过来,飞也似的追上,一把扯住他,“伍挺举,你不能去!”
“放开!”挺举甩开他,瞪他一眼,“做好你的账去!”大踏步走向前院。
“好好好,”顺安一咬牙,追在后面,“你不是去寻鲁叔吗?我这也寻鲁叔去!”
二人径上楼梯,在梯口处遇到闻声迎下来的齐伯。
“挺举?”齐伯有点惊讶,“介晚了,有啥事体?”
“鲁叔在不?”
“在哩。你稍等会儿。”齐伯走进香堂,转瞬就又出来,打开书房门,扭亮电灯,让二人进去。
俊逸跟着出来,在自己位上坐下,看向挺举。
“鲁叔,”挺举抱歉地笑笑,“介晚来,打扰你了。”
“你来得正好,”俊逸回个笑,“我也正要寻你哩。这先讲讲,啥事体?”
“鲁叔,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