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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挺举不解地看向她。
麦小姐指着几个大孩子:“烧火,盛饭,分饭,洗碗,是他们的工作。”指自己,“烧饭,炒菜,是我的工作,”指挺举,“挑水,劈柴,搬物,是你的工作。”
“可……他们还是孩子,人还小呢!”挺举抗辩。
“他们不小,他们能做。”麦小姐固执地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工作,这是我的安排。大家各做各的工作,你不能让他们去做你的工作,你也不能去做他们的工作。”
挺举向餐厅里望去,果见许多孩子都在忙活,有的擦桌子,有的摆凳子,有的放筷子。三个盛饭的聋哑孩子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吃力但认真地把饭菜全部盛好,端到饭厅,有条不紊地摆在桌上。
孩子们都在桌前坐好了,却没有谁动筷子,全都眼巴巴地看着麦嘉丽,显然是在等她下达最后的命令。
挺举佩服地望着麦嘉丽。
“伍先生,开饭了,我们过去吃饭。”麦嘉丽冲他甜甜一笑。
挺举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麦小姐,你……跟他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不呢?”麦小姐笑道。
麦小姐朝他扬下手,起身走到餐桌边,在她的专用凳子上坐下。
挺举傻了,待愣过神,挪身过去,见麦小姐身边早已为他留了位置,略一踌躇,动手把凳子挪到她对面,饭菜也拿过来,略显歉意地冲她笑笑。
麦嘉丽拿起筷子,在碗上敲敲:“开饭!”
孩子们也都纷纷拿起筷子,伏在桌上吃饭。
挺举早就饿了,没几下就把他的一碗米饭吃完。欲待添饭,还没动身,早有一个聋哑女孩子守在身边,默默地看着他。挺举冲她笑笑,晓得是她的工作,就将碗递给她。那孩子走过饭锅边,仅为他盛了大半碗,端过来。
经过这一顿饭,挺举对眼前这个洋小姐又添一分敬服。
吃过晚饭,麦嘉丽热情地带挺举把天使花园的角角落落参观一遍。看到一排干净整洁的小床中间摆着一张成人睡的大床,挺举略显惊讶,问道:“这是谁的?”
“这是我的。”麦小姐应道。
“啊?”挺举再次傻了,“你……也睡在这里?”
“为什么不呢?”麦小姐笑道,“他们是天使,我是天使长,天使离不开天使长,天使长离不开天使。”
挺举眼睛潮湿了,冲她连连抱拳,问道:“麦小姐,我敬佩你。能问你个事体吗?”
“伍先生,请问。”
“你是尊贵的洋小姐,为什么要放下小姐的尊贵,到这里照料这些……地位卑贱的残疾孩子?”
“伍先生,你不能这么说!”麦嘉丽生气了,小嘴噘起,“我们都是人,我不尊贵,他们不卑贱。他们是天使。在上帝面前,我们平等,我们都是兄弟,都是姐妹。”
万未料到麦小姐会这般回答,挺举大是震撼,同时也为自己的存见深感羞愧,勾头良久,朝她再次抱拳,喃声道:“小姐,你是个天使。”
“我是天使长。”麦嘉丽自豪地应道。
“请问小姐,”挺举想了一下,又问,“这个工作……是你自己想要做的吗?”
“是的,是我自己乐意做的。上帝启示我,这些孩子没有父母,身体残疾,是断了翅膀的天使,我是天使长,我必须照顾他们。”
“你……认为上帝存在吗?”
“伍先生,我很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上帝是神,是所有人的神。他无处不在。”麦嘉丽表情惊愕,指向自己已经成熟的高耸胸脯,“你看,他就在这里。”
挺举脸上一阵火辣,同时再次震撼,欲再问什么,两个孩子领着一个瘸腿女人走进院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
“有人吗?”那女人问道。
麦嘉丽、挺举听到声音,迎出来。
“听说你们这里养……这种孩子,我……”那女人欲言又止。
挺举看过去。
孩子又脏又臭,衣不蔽体,身上、腿上长着好几处疮,许是恐惧和不舒服,在那女人的怀抱里浑身发抖,两只眼睛充满惊惧。
“这孩子是你的吗?”挺举问道。
“不……不是的。”妇女迟疑一下,摇头道,“他倒在路边,快……快要死了。我看他可怜,抱了他,可我没钱,我养不活他,听说你们这里收人,就……送过来看看。”
挺举还要再问,麦嘉丽已经走过去,不嫌脏臭地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摸摸额头,抱回屋里,放在一张小床上,从热水瓶里倒来半盆热水,用毛巾为他擦洗身子。
“伍先生,”麦嘉丽一边洗,一边冲他叫道,“这孩子病了,快去请医生。”
两相对比,挺举心里又是一番羞愧,再无二话,扭身跑出,约过小半个时辰,领着一个大夫匆匆进来。
那孩子已经焕然一新,穿着与其他天使同样的衣服。大夫看完病,收好费,背起药箱子走人。挺举、麦嘉丽送走大夫,回身一看,那个瘸腿的女人仍旧没走,倚在门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这孩子我们已经收下了。你还有事情吗?”麦嘉丽望着她。
“我……我想问问,”那女人嗫嚅道,“你们能收……收留我吗?”
麦嘉丽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看向挺举。
“大姐,我们只收残疾孩子。”挺举解释。
“我会做饭,会扫地,我什么都会做。我只要口饭吃,我……没地方去了。”那女人泪下如雨。
不待挺举说话,麦嘉丽朝她点头道:“好的,我收下你了。”
那女人笑逐颜开,瘸进厨房,眼睛四下乱转,显然是要找活儿做。
“不不不,”麦嘉丽拦住她,“你,洗澡,换衣服。在这里,要讲卫生。”
“我……”那女人为难了,“就身上的,没有衣服。”
“伍先生,”麦嘉丽掏出一块钱递给挺举,“你去为她买身衣服。”
挺举接过钱,正要走出,麦嘉丽又道:“伍先生,天黑了,你明天买吧。我有旧衣服,先让她穿。”
从天使花园回到宿舍,顺安已经睡熟了。
挺举悄悄躺下,辗转反侧,久未眠去。是的,这一日,挺举身上,由外至内,经历了一番前所未有的震颤。在钱庄里召开的诸葛亮会让他首次感受了商场相互倾轧的可怕,也深深理解了鲁俊逸的焦虑。由茂平谷行的主管伙计一跃而为执事掌柜,身份于一夜之间发生质变,这让他的目光由谷行扩大到钱庄,开始为整个茂记的未来担起忧来。
茂记的压力是外在的,天使花园给他的则是内心的震颤,也让他于陡然间明白了生活的目标和生命的意义,似乎他在这些日来的所有迷茫和困惑,都是为了这一天而预设的。
挺举让自己缓缓静下,逐条梳理起结识麦小姐的过程,觉得前前后后真就密如一张网,错而不乱,疏而不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天意安排。茂平理出头绪,泼皮上门,麦小姐及时登场,做下第一单也是阿祥入店后经手的最大一单生意。麦小姐点将送米,更让他目睹了一种全新的生活现实。
挺举的耳边渐渐回荡起麦小姐的声音:“我们都是人,我不尊贵,他们不卑贱。他们是天使。在上帝面前,我们平等,我们都是兄弟,都是姐妹……是我乐意做的。上帝启示我,这些孩子没有父母,身体残疾,是断了翅膀的天使,我是天使长,我必须照顾他们……我很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上帝是神,是所有人的神。他无处不在。你看,他就在这里……”
是的,这个麦小姐的确是个天使长,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劲,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说,身上也似乎散发出一股不可抵御的感染力。
挺举正在浮想洋小姐及她如何接待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时,院里传来由远而近然后是由近而远的脚步声。
是齐伯最后一次巡夜。
挺举的心绪让齐伯拉回,眼前不知怎么的竟然浮出马掌柜来,耳边也回荡起齐伯的声音:“唉,振东呀,多少年了,你……你这毛病哪能一直不改呢?多了多赌,少了少赌,一直赌下去,多少家业禁得住你这般折腾?”
俊逸的声音也加入进来:“瑶儿她娘舅也是好人,原本正干来着……”
挺举打个惊怔,忽地坐起,悄悄下床,拉开房门,尾追齐伯而去。
齐伯住在中院楼下,旁边是库房,二楼是小姐闺房。刚刚跟到门口,齐伯就察觉了,开门见是挺举,惊愕道:“挺举,是你?哪能没睡哩?”
“睡不着。”
“进屋坐会儿。”
挺举进屋,坐在齐伯拉过的凳子上。
“为啥事体?”齐伯笑道,“是不是临时让你做掌柜,有点……”
“不是,”挺举摇头道,“是马叔。我想问你,马叔他是哪能变成这个样子的?”
“唉,说来话长。”齐伯轻叹一声,“这事体好多年了。当时老爷与他阿妹相好,马夫人不同意。后来,他阿妹怀上老爷骨血,就是小姐。马夫人觉得丢人,可又心疼女儿,就送给他俩两百块洋钿,要他们离开老家。小两口举目无亲,只好来上海投奔振东。”
“这事体我听说来着。”
“是哩,”齐伯接道,“前面的事体,镇子里无人不晓。关键是后面,振东与人合开一家米行,就是现在的茂平。那人家里出事体,急需用钱,想把他的米行股份出让给振东。振东东挪西借,仍差一百多两,晓得阿妹手中有钱,就求阿妹帮忙。他阿妹和老爷商量,此时刚好有人介绍老爷一笔生意,老爷不顾夫人苦求,悄悄拿上这两百块洋钿下广东去了。振东想不通,他阿妹也动下胎气,小姐早产了。不想小姐是难产,振东亲耳听着他阿妹在一声声惨叫中气绝身亡……”
挺举听得心惊,长吸一气。
“两个月后,老爷从广东回来,赚下几倍的钱。看到家中是这般光景,老爷万分痛苦。然而,苦果已经酿成。尽管老爷亡羊补牢,为振东盘下整个铺子,又将挣来的钱分出一半给振东,振东仍旧未能原谅老爷,将老爷送他的钱全部拿到赌场赌掉不说,又将自己的米行也搭进去了。”
“马叔真是个有血性的人哪!”挺举由衷叹道。
“是哩,”齐伯接道,“这股心性也害了他。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振东却染上毒瘾,越混越差。振东娘子气病了,卧床不起,老爷前去探望,振东硬将他轰出门去。振东娘子过世后,振东彻底消沉,渐渐沦落成街头瘪三了。”
“这是哪年的事体?”
“怕有十来年了吧。老爷看不下去,又不敢见他,就以各种方式周济他。但他得钱就下酒馆,泡赌场,老爷拿他没办法,就又送他一个营生,五年前花五千两银子盘回他原来的米行,改名茂平,不说是给他,只说聘他做掌柜,交给他一千两银子做本。老爷原以为振东不会干,没料他一口应下。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又把这点本钱赌光了。后来的事体,你全看见了。”
挺举大是唏嘘,点点头道:“真没想到是这样。”
一家小酒馆里,一脸沮丧的马振东拄着司的克,没精打采地走进。一个伙计倚在柱上,冲他嘿嘿发笑。
“老马呀,”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嗑着瓜子,抬头瞟他一眼,“看你耷拉个头,黑丧个脸,想必是又赌输了吧。”
马掌柜一屁股坐在他前面的凳子上,拳头一砸:“小娘比,马某原是要赢的,”看向那个伙计,“都怪这小子,乌鸦嘴,总是咒我输。小子,快点,给爷打三碗酒补偿一下,记清,老绍兴!”
伙计一动没动,只是冲他嘿嘿又是一笑。
“咦,你小子,敢不侍奉爷了?”马掌柜冲他龇龇牙,扬起司的克。
“老马,先付酒钱吧!”掌柜又磕一个瓜子,慢条斯理道。
“不是讲好了吗,打总儿算。”
“你这总儿大去了。”
“我马某又不是不还钱,有多少,你算算!”
店掌柜呸地吐去一个瓜子皮儿,拿出账本,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拨打一会儿:“老马,打去年到眼下,你这总儿一共是七千八百三十五文,三十五文算是我送你的人情,六块洋钿是不能再少的了。”
“介许多了?”马掌柜似是不相信,吐下舌头。
“一笔一笔这都是记着的,你要不信,自己算算!”掌柜将账本和算盘推过来。
“算了算了,”马掌柜连摆几下手,“啥人有这闲心,快叫伙计拿酒来!”
“酒钱呢?”
“不是讲过了吗?打总儿还,近日手气不好,没赢。”马掌柜急了。
“老马呀,要是指你赢钱,我这馆子早关门了。”掌柜一点不给通融了,“去吧,这就到钱庄向鲁老爷讨去,讨不到,我这酒是一碗也没!”
“啥个鲁老爷?”马振东生气了,朝地上连吐几口,“我呸,我呸呸呸!”
掌柜脸色一黑,甩手走进里面。
“哼,狗眼看人低!”马掌柜斜一眼仍在嘿嘿发笑的伙计,朝他扬扬司的克,嘟哝几句,悻悻地走出。
马掌柜没有房子,租住在一个小弄堂里。房子上下三层,上面是个小阁楼,马掌柜就住在其中一个阁楼里。当他一路骂骂咧咧地走到楼顶,推开房门时,一眼看到明窗净几,焕然一新,吐下舌头,忙又退回,咚咚咚地走下楼,刚好遇到女房东。
“喂,我说东家,马某再穷也不曾欠过你一文房钱,你把我的房子弄到哪儿去了?”
房东白他一眼:“你没喝酒,发啥酒疯哩?你那个烂窝,啥人会抢?”
马振东摸摸头皮,踅回楼上,再次推门,这才看清屋子里赫然坐着一人——伍挺举。一张小方桌上摆好几盘下酒的凉菜,旁边放着一坛老绍兴,摆着两只大酒碗。
“马叔,”挺举站起来,冲他笑道,“小侄这来陪你喝几盅。”
马振东走近桌子,两眼紧紧地盯牢他。挺举朝他又是一笑,搬起酒坛倒满酒,推给他一碗。
“没想到是你小子,嘿!”马振东在对面夸张地一屁股坐下,伸手端过倒满的酒碗,“来来来,喝!”
“喝!”挺举也端起来。
第十四章印度饥荒,伍挺举看准大米商机
广肇会馆,林掌柜小声问道:“老爷,您召小的?”
林掌柜叫林同发,是江苏扬州人,绰号“米虫”,在这圈里是个有名的人精。眼下是仁谷堂掌柜,上海米粮公所总理。
“是哩,”彭伟伦缓缓地敲着几案,“听说有人收米了?”
“老爷消息灵哩!是茂平谷行!”
“晓得了。收价几钿?”
“四块八!”
“四块八?”彭伟伦眼睛闭起,只露出一丝儿细缝,斜过来,“有人来坏规矩,你这米粮公所总理就不该过问一下吗?”
“这……”林掌柜苦笑一声,“茂平不在公所里,我前年就把它除名了!”
“除名就没办法了吗?”
“老爷,”林掌柜打个惊怔,献媚地凑上,“小的打探过了,茂平不过只收一船,也就五十石。在此之前,茂平就断仓了,接二连三地到咱仁谷堂进货!”
“这是说,茂平生意好哩!”
“是哩。米价没定,米市整体萧条,只有茂平门前人来人往,每天都能走个三石五石。”
“这倒怪哩。你可查过?”
“查是查过了,可这……南来北往客,一时之间,难查清爽哩。老爷若是对此上心,小的这就派人去盯,或能查出个大要。”
“不必查了。”彭伟伦摆下手,“其他事体我不管,米市规矩不能坏。不过,既然茂平已经退出公所,这又生意兴隆,人家要收,那就让他收吧!”
既不能坏规矩,又让茂平收米,彭伟伦竟然给出两个彼此悖逆的指令,林掌柜懵了。
“老林呀,”彭伟伦皱下眉头,指指自己脑袋,“你也算是老江湖了,动动这个,去吧。”
茂平谷行里,生意依旧闹猛,时不时就有青壮汉子进店买米。从昆山老汉那儿进到的五十石,不消几日就已下去大半。
阿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