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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妮塔在她设立的收容所前与孩子们交谈。
(拍摄:尼可拉斯)
这件事之后,苏妮塔决定把事业重心由提升人们的读写能力转向反对性交易上。她走遍印度,尽量找机会与娼妓谈话,试着了解商业性交易的世界。她在海得拉巴定居,不久之后警方发动突击,强制取缔了该市的一个红灯区——也许是因为那些妓院老板平日贿赂金给得太少,警方需要展现一下威力。结果这场突击取缔酿成了个大灾难。一夕之间,该区的妓院关门大吉,在那里工作的女孩没有了食宿供应,娼妓这一行名声又是如此之差,她们无处可去。
“许多失业的妓女自杀了,”苏妮塔回忆,“我帮忙把尸体火葬。死亡让大家团结一心。我回去找那些女人,问她们:‘请告诉我,你们到底希望我们帮什么忙?’她们回答:‘我们不需要,帮我们的孩子吧。’”
苏妮塔和天主教传教士乔·维提卡托(Joe Vetticatil)是密切的合作伙伴。目前,他已经过世,但是苏妮塔在办公室里挂着他的照片。她对他的信仰印象深刻。“我是虔诚的印度教徒,”她说,“但是基督济世救人的方式启发了我。”苏妮塔和乔修士在一个曾经是妓院的建筑里兴办学校,为妓女的孩子提供教育。一开始,有资格就读的孩子有5000名,但是只有五人注册。不过慢慢地学校越来越壮大,不久苏妮塔又成立了收容所,收容儿童与从妓院里拯救出来的妇女。她把组织取名为“普拉瓦拉”(Prajwala; 。prajwalaindia。org),意思是永恒的火焰。
红灯区虽然关闭了一处,但是海得拉巴市还有其他风化区。苏妮塔开始筹划行动,把女孩从妓院解救出来。她深入该市最为污秽的街巷,无所畏惧地跟娼妓谈话,试着激励她们团结合作,告发皮条客。她挑战皮条客和妓院老板,搜集证据呈报警方,逼着警方增加突击检查。这些行动都惹毛了妓院老板,他们无法了解,为什么一个跟松鼠差不多大小的女人(其实是个女孩)要处处跟他们作对,让他们无利可图。心怀怨恨的妓院老板组织起来,开始还击。暴徒攻击了苏妮塔和她的同事。苏妮塔说因为耳膜已经破裂,她的右耳聋了,此外还断了一只手臂。
苏妮塔的第一位员工是阿卡巴。他曾经当过皮条客,后来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他英勇无畏地帮助囚禁在红灯区的女孩,妓院老板为了报复,把他刺死了。苏妮塔怀着沉重的心情把阿卡巴惨遭谋杀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她认识到自己得更加小心谨慎。
“我们后来明白这样的方式无法持续。”在谈到早期的手法时她表示,“我发现如果要长期待在这里,就必须为我的团队和他们的家人负责,我不能期望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疯狂。”“普拉瓦拉”开始加强与政府和救援团体的合作,提供康复、咨询和其他服务。苏妮塔培训这些不再当娼妓的妇女制作手工艺品及书籍装帧(其他救援组织也提供这种培训),除此之外,她还培训她们当焊工和木工。“普拉瓦拉”提供6~8个月的职业培训,帮助她们学会一项生存技能。到目前为止,培训课程已让1500名左右的年轻女子恢复了正常生活。这些康复中心成为印度的一个奇景:年轻女子敲打铁钉,搬运钢条,操作机械,铁锤的敲打声和人们的叫喊声让中心朝气蓬勃。“普拉瓦拉”也帮助一些女孩回到家人身边,或是结婚,或是自力更生。苏妮塔表示,到目前为止,85%的妇女能够远离卖淫,但还有15%的人会重操旧业。
苏妮塔淡化这样的成效。“现在卖淫的人数比我们开始打击性交易时更多了。”她沮丧地透露,“我会说我们失败了。我们拯救了10个人,可是又有20人进入妓院。”这样的评估未免也太悲观了。
在海得拉巴市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里,苏妮塔离开办公室,向她的学校走去。那个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讲究效率的她消失了;那个在政府官员面前不苟言笑、严厉刚强的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面对学校里嘻哈吵闹地围聚过来的学生,她一一呼唤她们的名字,询问课业进行得如何。
午餐是简单的炖豆子糊配印度薄饼,装在破旧磨损的锡盘里,校园里人人有一份。苏妮塔一边小口吃着薄饼,一边和一名志愿者聊天。这名年轻女志愿者叫阿巴斯·拜,黑色头发,浅棕色皮肤,牙齿洁白。阿巴斯十二三岁时被带到德里,她以为是去做女佣,却发现自己被卖到了妓院,老鸨用板球棒毒打她,好让她乖乖听话。三天之后,阿巴斯和妓院的全部70名女孩被召集起来,观看皮条客拿另一名少女杀鸡儆猴。那名少女对抗嫖客,并且带头造反。她们看到少女全身被脱个精光,然后五花大绑,接着是一顿毒打,最后肚子被刺了一刀,在阿巴斯和众人面前流血至死。
警方突击检查妓院后,阿巴斯终于成了自由身。苏妮塔鼓励她来“普拉瓦拉”学习职业技术。现在,阿巴斯正努力学习书籍装帧,同时也教导其他女孩如何避免遭拐卖。苏妮塔安排阿巴斯接受艾滋病病毒检测,结果呈阳性。苏妮塔正在试着帮她找一名同样呈阳性的男人,好让两人结婚做伴。
苏妮塔和阿巴斯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妓院都消失,而不只是由法律管制。苏妮塔的声音在该区越来越有分量了。十几年前,要是想到一名个子娇小、脚部畸形的年轻女社工能够对海得拉巴市经营妓院的暴徒有任何影响,简直是天方夜谭。救援团体太过理智,无法解决此问题。但是苏妮塔天不怕地不怕地大步走进红灯区,这种大胆作为正是社会企业家的正字标记。这些人可能很难搞、看似不讲理,但是这些特质有时候正是他们成功的因素。
阿巴斯现在避难所工作。她试图找一名艾滋病病毒检测同她一样呈阳性的男人结婚。
(拍摄:尼可拉斯)
但如果仅凭一己之力,反妓院运动也很难持久,苏妮塔得到了美国捐助者的支持,这让她的影响力倍增。其中,“天主教救济服务组织”(Catholic Relief Services)更是苏妮塔及“普拉瓦拉”计划的忠实拥护者。苏妮塔成为“阿育王伙伴”后,比尔·德雷顿也为她引介人脉,进一步强化了她的声音。这是第一及第三世界联盟合作的雏形,而且是废奴主义运动所需要的新模式。
第四章 以强暴作为统治手段
摧毁女性、操控女性、贬损女性,让女性受限于传统定位的,正是暴力的机制。
——伊芙·恩斯勒,《回忆、独白、宣言与祈祷》
(Eve Ensler; A Memory; a Monologue; a Rant; and a Prayer)
强暴已成为南非的地方特色。因此,当医疗技术员桑妮特·埃勒斯(Sote Ehlers)研发出一款抗暴产品时,立刻轰动全国。埃勒斯永远忘不了一名受害者曾绝望地告诉她:“要是那下面有牙齿就好了。”后来,一名男子来到埃勒斯所在的医院求诊——因为他的阴茎被长裤拉链夹住了,剧痛难当。埃勒斯结合这两个经验,发明了这款被命名为Rapex的产品。Rapex看上去就像个管子,里头有倒钩,女性可以像使用有导管的卫生棉一样将其放入体内。当遭遇强暴时,男方就会被倒钩穿刺,必须前往急诊室移除Rapex。有批评者抱怨说这简直是中世纪的惩罚,埃勒斯简洁地回应:“这是针对中世纪行为的中世纪装置。”
Rapex这一产品的诞生,反映出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无所不在的性暴力,它造成的伤亡人数远比任何战争都要多。调查显示,全世界大约有1/3的妇女遭受过家暴。年龄在15~44岁之间的妇女,因男性暴力导致伤残或死亡的比率,比癌症、疟疾、交通事故和战争所造成伤亡的总和还高。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重要研究表明,在大多数国家,30%~60%的女性曾遭受丈夫或男友的肢体暴力或性暴力。世界卫生组织的前任总干事李钟郁表示,“亲密伙伴所施予的暴力,是导致女性健康状况不佳的一大因素。”因强暴受辱,许多女性事后都不愿报警,因此研究员难以得出精确数字。但证据表明,强暴的问题非常普遍:21%的加纳妇女表示,她们的初次性经验是被强暴;17%的尼日利亚妇女说,在19岁之前,她们曾遭受强暴或强暴未遂;21%的南非妇女表示,她们在15岁之前被强暴过。
暴力侵害妇女的方式也在不断推陈出新。第一宗有记录可查的硫酸攻击案例发生在1967年的孟加拉国。如今,在南亚或东南亚地区,女性因拒不服从男性强暴而被泼硫酸的事件时有发生。硫酸会腐蚀她们的皮肤,有时候还会连着腐蚀皮下的骨头。要是硫酸触及眼睛,她们就会变成盲人。在欺压践踏女人的世界里,这是技术上的革新。
这种暴力行为的目的通常是压制女性。在肯尼亚,女性竞选公职的障碍之一是24小时贴身保安的高昂费用。保护措施必不可少,因为政敌可能派人强暴她们——他们认为通过这种方式,特别能够让女性候选人因受辱而身败名裂。为此,肯尼亚的女性候选人会随身携带刀子,穿上多套紧身衣裤,好阻碍及延迟任何强暴行为。
在许多贫穷国家,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个别的恶徒或强奸犯,而在于整个社会弥漫的性侵犯风气。这就是沃妮雪·吉本内(Woinshet Zebene)所处的世界。
沃妮雪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黑人女孩,肤色较浅,长发往后梳着,脸上总是一副严肃而坚决的表情。在她成长的乡村,绑架和强暴女孩有着悠久的传统。在埃塞俄比亚的乡下,要是年轻男子看上一个女孩,但是付不起聘金,或是他认为女方家人可能不会接纳自己,他就会召集几名朋友一起绑架并强奸这个女孩。如此一来,他立刻取得谈判优势,因为女孩破了身之后就很难嫁给别人。男方承担的风险微乎其微,因为女方家长永远不敢控告强暴者,否则女儿更将名声扫地,并且会因为违背传统习俗而遭社会唾弃。的确,在沃妮雪遭到强暴的那个年代,埃塞俄比亚法律明文规定:一名男子不会因为侵犯女性而遭起诉,只要他事后将其娶进门。
“我们村里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沃妮雪的父亲吉本内表示。几年前他就离开村庄,去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当了一名小贩,也会定期回来看看家人。“我知道这对女孩很不利,但我们束手无策,她们全都嫁给强暴自己的男人。那些男人逍遥法外,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干了什么,可他们一犯再犯。”
沃妮雪和父亲吉本内在亚的斯亚贝巴。
(拍摄:尼可拉斯)
沃妮雪和父亲坐在棚屋里,描述着事发经过。棚屋位于亚的斯亚贝巴的城市边缘,没有安装消音器的轿车和巴士在屋外川流不息,隆隆作响。四面都住有邻居,房间仅由单薄的墙壁隔开。沃妮雪和她父亲低声细语,免得让人听到自己遭强暴一事。沃妮雪个性内向,父亲试着解释村民不是坏人时,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偶尔看一眼他。“在村里,偷窃是很可耻的行为。”他说,“要是有人偷一只山羊,大家就会把他毒打一顿。”但是,为何绑架女孩却被容许?
“偷窃东西的罪行,还是比偷窃一个人来得严重。”吉本内哀伤地说。他看一眼沃妮雪,又说:“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家。”
坐在昏暗的棚屋里,沃妮雪的视线依然是下垂的时候居多。她语气沉静地接着说下去。那时,她只是一个年仅13岁的七年级学生,还住在村子里。
“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睡得正熟,”她平静地说。“可能是半夜十一点半。我猜他们不止四个人。我们家没有电,但是他们带了一支手电筒。他们破门而入,把我带走。我们全家大声呼叫,但是没有人过来阻止。”
沃妮雪不认识绑架她的阿贝鲁·杰玛(Aberew Jemma),也从来没跟他讲过话,但是阿贝鲁早就注意到她了。整整两天,那帮人不断地殴打和强暴她。她的家人和老师前去报警,要求警方救人。警察赶到时,沃妮雪逃了出来——她失控地奔跑在村里的小路上,哭喊着,浑身满是鲜血和伤痕。
吉本内一听到女儿遭绑架,连忙从首都赶回来,他不愿意让勤奋好学又可爱的女儿嫁给强暴她的男人。在亚的斯亚贝巴时,他经常收听“埃塞俄比亚妇女律师协会”(Ethiopian Women Lawyers Association)播放关于女性权利的广播;他也看到,首都的女性都能充满自信地工作,任职重要的岗位,享受权利和一定程度的平等。于是吉本内与沃妮雪商量,决定不嫁给阿贝鲁。父女俩都是沉默寡言、行事低调的人,却很有骨气,两人都不愿意让步。他们虽然恐惧,但还是不愿意按照传统的方式息事宁人。他们决定向警方报案。
沃妮雪走了五英里的路,找到最近的巴士站牌,用了两天等来一辆巴士,一路艰难地来到设有康复中心的小镇。在那里,护士帮她做骨盆腔检查,并在病历上写道:“她已经不是处女。身上有许多瘀青和刮伤。”
沃妮雪回到村庄后,长老们希望她的家人与阿贝鲁和解。为了避免双方酿成血海深仇,他们不断向吉本内施压,要他接受两头牛的聘礼,让沃妮雪嫁给阿贝鲁。而这样的交易,吉本内连谈都不想谈。双方僵持不下,阿贝鲁与家人越来越担心会被起诉。他们研究出一套解决方案:阿贝鲁再次绑架沃妮雪,把她带得远远的,继续殴打强暴,直到她同意结婚。
沃妮雪设法逃了出来,可在归家的路上又被抓住。不可思议的是,阿贝鲁在绑架她之后,竟然还带她去地方法院,逼她向法官表示自己愿意嫁给他。然而,沃妮雪——这个被男人重重包围和威胁,一再被虐待的小个子姑娘,却告诉法庭官员她是遭绑架的,请求让她回家。这名男法官根本不屑于听一个女孩的遭遇,他劝沃妮雪不计前嫌,嫁给阿贝鲁。
“就算你回家,阿贝鲁还是会继续找你麻烦,”法官告诉她,“反抗是没用的。”
沃妮雪心意已决。她还不打算结婚,更不可能嫁给强暴她的人。“我想继续留在学校。”她语调轻柔地回忆着,态度相当坚决。阿贝鲁把她关在高墙深院里。大家都看到她被关了进去,也听到她尖叫求救,但是没有人搭理她。一次,她攀过围墙,逃了出去。
“大家都怪我破坏了传统,”沃妮雪愤恨地说,目光暂时从双手上抬起来,“他们批评我,说我怎么可以逃走。他们这种态度,让我非常生气。”沃妮雪为了存活下去,搬到警察局的监牢里住——遭强暴的受害者待在牢里,而强暴者却逍遥法外。警方拖了一阵子才开始搜集证据,包括沃妮雪家被撞坏的门,以及她被撕裂及沾了血渍的衣物。他们也听取了村里许多目击证人的证词。但是,审理此案的法官认为起诉阿贝鲁是个错误。听证会上,法官问沃妮雪:“他想娶你,你为什么要拒绝?”
最后,法官判处阿贝鲁十年有期徒刑。但一个月后,不知以什么理由法官又释放了他。沃妮雪逃到亚的斯亚贝巴,搬进了父亲的小棚屋。“我决定离开,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她慢条斯理但坚定不移地补充道:“我一辈子也不会嫁人,我不想跟任何男人有牵扯。”
埃塞俄比亚乡下的这种文化,也许看起来永远也无法改变。但是沃妮雪在另一个世界找到支持:义愤填膺的美国人,其中大多数是女性。他们撰写措辞激烈的信件,愤怒地要求埃塞俄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