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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袁任也在派人追杀她了吧,早知道刚刚应该抢匹马才对的,这样走回去不晓得走到何年何月了。
中君摇头默然轻笑,突然发泄般吹了声极为响亮的口号,惊的林间的飞鸟扑拉拉飞了起来,她又一连吹了好几个口哨,四周山头的鸟儿成群的飞起,鸟鸣如乐,中君看着山头混乱的景象,恶作剧般笑了起来。
山峦跌宕,起伏万里,和八宝山相连的山峦叫青峰坪,也就是刚刚被“袁军”占领的山峰,此刻被北狮子军包围,山上尸体成堆,偶尔可见一两只野物撕扯着士兵们残缺不全的肢体,泰林带着军队登上山顶,军队分为三支,一支在山脚守卫,一支清扫余孽,还有一支搜寻着他们少帅的身影。
泰林本是散漫之人,神情万年不变的花花公子风流味道,高门大户里长成的纨绔子弟,参军入伍,也是见惯了杀场血腥,杀人眼也不眨的政军老手,虽是如此,听着士兵的来回禀报,散漫不羁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他环视了一眼四周,除了茂密高深的丛林,就是成堆的尸体,难道被人劫走了?
口哨声拖着长长的声线从山那头传来,悦耳响亮,宛如一曲精短的长歌,带着压抑的哀鸣,隐隐伴着咯咯的笑声,泰林细长的眉缓缓皱了起来,凝神往山的尽头看去,余光不经意的瞟见陡坡下的断崖,浑身猛的一震。
断崖斜边上长着一颗参天古树,足有一人粗,躯干歪曲成形,枝蔓延伸在断崖的半空中,棕红色的树叶像极了红枫,却硕大无比,遮天蔽日的漫天生长,而在古树底,坐着一个男子,他的身子后靠着古树,白玉般俊朗的面容微微后仰,寻求着树身的支撑点,神情慵懒,唇角嘲弄的勾起,带着几分淡淡的悲戚,好似在闭目养神,如画的侧脸白皙如瓷,安然恬静,却毫无生气。
他将修长的左腿略微屈起,受伤的左臂无力的搭在左膝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修长的右腿随意的伸展,几乎触及到断崖的边缘,却浑然不知,他的身子只消略微倾斜,就会直直的倒下悬崖。
初升的太阳从山的那一头冉冉升起,万丈辉光,淡淡温暖的阳光洒在他姣好的面容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给他苍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剔透的金黄,云层叠影,薄雾缭绕,博览群山,远处崇山峻岭,巍峨耸立,山河大好。
若不是男子藏青色的军装已被鲜红染成了深紫色,这样的画面真如一副天地铺设的万里河山旭日东升图,淋漓尽致的展现祖国的前程万里,关山迢递。
泰林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握紧拳头,这样的画面他不喜欢,虽然唯美,却是极为不吉利的,带着浓浓的悲剧色彩,他看着云天祈搭起的左臂,手腕肿胀,显然肌肉拉伤的厉害,胳膊上还有枪弹划出的血痕,背部衣襟不知为何会撕裂的那么严重,三处枪伤隐约可见渗出的粘稠血液,他知道天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这条命,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然而,真正目睹他的这一面,心里还是莫名的抽痛,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不想活了吗!
泰林压着怒意,无声的抽出腰间的军剑劈开荆棘,插在地上,保持平稳,向着陡坡下面滑去,他从没有见过天祈这般表情,就算是在那个血腥的夜晚,也没有见到过,天祈少年时代的轻狂豪放在那个雪夜被生生埋葬,那夜过后,他便性情大变,曾经的洒脱风流,浩然正气,一夜间蜕变成了隐忍冰冷,铁血无情的侩子手,从屡次违抗军令,变成了军令如山的真正军人,雷霆手段,高压政策在短时间内清扫了东北大小军阀,统一军队,成为列强眼中炙手可热的军界枭雄。
曾经他是东北三省军区总部韩耀光最为器重的部下,帮助韩统帅南征北战,金戈戎马,然而一场变故,一次阴谋连着阴谋的血腥屠杀,一夜间将这个野性难训的少年,从此拴在了监斩台上,好似鸟儿被断去了翅膀,鱼儿剥去了鱼鳍,骏马失去了铁蹄,从桀骜不羁变成今日这般深沉隐忍,那些不堪的过往纵然是烂在肚子里,他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泰林还记的第一次见到天祈的情景,那是个深冬大雪纷飞的早晨,雪足足有几尺厚,在沈阳某作战区的临时帐篷内,他和尚忠等一帮子弟正在哄闹,忽的瞥见韩统帅掀账进来,身侧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白皙干净的瓷人儿一般,犹如上帝粉雕玉器,精心雕琢的冰雕好看极了,浓密长长的睫毛上覆盖着一层雪粒,扑闪扑闪,大家当下热情的拥上前去跟他打招呼,而他却用那对寒潭般清冽的眸子冰冷的扫视了一番帐内军人,对于他们的热情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目无尊卑,冷静傲慢,当下大家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引起了众多军人的不满。
韩统帅为了杀杀他公子哥的习气,特意在军区安排了一场散打比赛,天祈想当然的参加了,泰林永远忘不了,天祈被几个彪膀大汉打的鼻青脸肿,胳膊脱臼,脚踝错位,却还是跌倒爬起,爬起后又被打飞出去,再次不甘在站起,最后被打得只剩半条命,韩统帅说天祈太过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以后要么成大气,要么成大害。
比武结束后,韩统帅为了惩戒天祈的意气用事,将他绑在雪地里裸身惩戒三天,三天内,只要他开口告饶,随时都可以放了他。
可天祈硬是一声未吭,在雪地里整整冻了三天,滴水未进,他实在看不下去,便将自己的军大衣披在冻的全身发紫的天祈身上,他看见天祈抬头,冲他朗然一笑,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绽开笑容,笑容中带着少年独有的骄傲,干净纯粹,如在暗夜中静静绽放的雪莲。
他竟在天祈的笑容中看到了一股子豪气,透着江湖侠义的味道,顿时生出不少好感,天祈并没有表面那么惹人讨厌。
最美不过少年笑,那年,他们都还是少不更事的少年郎。
清晨的露水较重,使得泥土和草丛格外湿滑,泰林靠着剑的支撑力,慢慢逼近云天祈,直到抱住树干稳住身子,才强压着怒火,没好气道:“上海都快翻天了,你还有闲心坐在这里看云起云落,当闲云野鹤啊,军队被人控制了,上海咱们怕是回不去了,尚忠已经安排好了落脚地,我来接你,先跟我走,回头我在跟你细说这里面的猫腻。”
泰林按捺着怒火,一口气说完,见云天祈依然没有动静,不由的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肩膀上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一路传到泰林的心脏,让他胳膊一僵,愣怔间,云天祈的身子直直倒向断崖,泰林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一把抓回云天祈,怒吼道:“开什么玩笑,云天祈,你跟我玩什么诈尸!”
士兵们牵着一条绳索在陡坡上拉成一个环状的阵型,向着断崖边靠近,泰林突然乱了阵脚,手脚并用,惊慌失措的抓住云天祈的肩膀往上拖,他发誓,他,泰林,沈阳第一大世家的长公子,从没有如此惊恐慌乱过。
泰林颤抖的用手堵在云天祈中枪的背部,阻止那些该死的血液流逝,怒声道:“你不是恨那个人吗?好兄弟,我们一起回东北,刨了他的祖坟,骂他个祖宗十八代,杀的他断子绝孙,起来,快起来!”
士兵们将云天祈抬上山顶,平放在蓬松的草丛里,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此刻却像透明晶莹的人偶,毫无生命征兆。
泰林怒及,一把抓起云天祈的衣领,咆哮道:“你若在不起来,我就把你那个什么少奶奶娶回去做我的十九姨太,先奸后杀,然后鞭尸解恨,最后挫骨扬灰!听到没有!”
云天祈漂亮的睫毛微颤,眉心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泰长官,少帅失血过多,你别动少帅的身体,越是动他血液流逝的越快。”有士兵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泰林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冲着山下怒吼道:“军医,军医呢!快给我找军医上来!”
突然双手被人按了一下,泰林猛的回头。
“阿泰……”声音淡而薄,带着些微沙哑,听不出悲喜。
泰林浑身一震,双眼顿时雪亮,“天祈,你醒了?”
云天祈眉梢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眼波明净,波澜不惊,他动了动身子,发现丝毫动弹不得,胃里翻涌的血腥味被他再次强行压制回去,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钩子,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笑容有些苍白,暗哑道:“扶我起来。”
他就说嘛,天祈这家伙,命大着,当年十几吨炸药都没把他炸死,怎么可能被几颗小小的子弹要了命,泰林喜极,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将云天祈小心翼翼的扶起。
云天祈蹙眉,下意识挺直背脊,扶着泰林的肩膀,稳住冰冷的身体,往山的另一头看去,眼神遥远如天边浮云,突然眸子一凝,脸色瞬间惨白下去,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喷涌而出,喉部压制多时的血此刻再也压制不住了,原本无懈可击的平静眸底,噙着腥红的裂隙,瞳仁深处闪过一抹深入骨髓的剧烈痛楚,剜心蚀骨。
泰林对云天祈回光返照的行为还没反应过来,猩红的液体便顺着他的脖颈汩汩滴下,云天祈以一个兄弟式的拥抱伏在泰林的肩头,全身的力量全都加之在他身上,先前强自压制的所有情绪这一刻以翻山倒海之势强势袭来,云天祈唇角无力的扬起一丝苍白虚弱的笑意,还好没有倒下,就这样死了,真是丢人。
骄傲如他,宁是站着死,也不愿狼狈的倒下,还是那般倔强执着,带着军人的严苛与坚韧,彰显着宁死不屈的铮铮气节,不屈的是灵魂,是对另一个自己的决不妥协。
第九十四章:爱恨牵绊
太阳终于脱离起伏的山脉曲线,冉冉高升,大地进入新的日夜轮回,艳阳高照,中君一路上披荆斩刺,湿重的露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说是从八宝山绕回上海,然而,走着走着,却再次走回青峰坪,中君在半山腰上极目远眺,军队撤离的山间旷野上,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苍生浩劫,树木尽毁,一片焦土,依稀可见累累尸骨,荒草摇曳,风沙轻卷,覆盖在战士们冰冷的尸体上,好似对亡灵温柔的慰藉,时间静谧的定格,偶尔可见一两个背着背篓,挑着扁担的山民走过成堆的尸体,不时的用树棍戳戳士兵们的衣兜,好似在找一些值钱的东西,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麻木的神情怕是早已对战争,对人命的轻贱,见怪不怪了。
无风的空气中轻微的颤动着苍然的肃穆,中君凝神,只有早早的结束军阀混战,全民统一保家卫国,抵抗外敌入侵,才能赢来真正的太平盛世,百姓才会安居乐业,便再也不会出现眼前这悲壮沉闷的画面,尸横遍野,这些战士,其实跟她一样年轻,有热血,有理想,有家人,有守望等候他们的妻,但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中君收回目光,埋头往山顶登去,一番激战后的青峰坪如千疮百孔的心,苍翠的树叶上沾满喷溅的血,中君跨过尸体,抚开密集的枝蔓,弯着腰登上山顶,下意识的往断崖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中君高悬的心莫名的放了下来,正要转身,脚下一个硬物咯的脚生疼,低头看去,一枚剔透温润的白玉扳指镶在肮脏的泥土中,玉的表面有些磨损,纠缠着模糊的纹路,年代久远,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丝丝温暖的色泽,中君弯下腰将扳指捡起,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她伸开手,将玉扳指套在自己的拇指上,有些大,不是很合适,她将手抬在半空中细细端详,炫耀般四下伸展,好似周围有很多看客。
中君盯着手上的扳指看了会儿,眸光由明亮渐渐暗淡,毫无光彩,她看了眼断崖,默不作声的转身原路返回,戴着那枚玉扳指,将沿路看到的士兵尸体拖到山腰的一个坑洞中,从日出到日落,整个坑洞的尸体堆积如山,不论是“袁军”还是北狮子军的士兵,都堆积在一个地方,直到确定山头上的尸体没有遗漏,才从怀里掏出火柴,将尸体点燃,不消片刻,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天上的青云烧成了鲜艳的晚霞,摇曳的火光将她苍白的脸笼罩了一层红润的光。
火势渐猛,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将成山的尸体吞没,好似尽情燃烧的过往,将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一并烧成灰烬,烧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直到山河燃尽。
中君握拳,向着山下奔去。
从大树后面,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凤目幽深。
原本马队疾驰,薄傲寒铁青着脸,策马狂奔到第二个关卡,突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向八宝山的方向原路驰骋。
快马加鞭,远远的便看见她单薄的身影穿梭在青峰坪的山林间,他微微抿紧薄唇,她是为了云天祈,还是为了阵亡的将士回到断崖山顶。
薄傲寒无声的跟在她身后,看她的眉目神情,听她的自言自语,将她所有情绪波动尽收眼底,心里莫名的涌起强烈的怒意。
他原先还打算将马匹让给她,然而现在心头燃起的烈火只想将这个女人烧成灰烬,所有暗中作祟的恻隐被愤怒掩盖,无声的跟在她身后,翻身越岭,拔山涉水,过河搭桥,她睡他也睡,她在这个山头歇息,他在那个山头歇息,她在上游喝水,他在下游清洗,她夜间四处捕食,他白天放生猎守的伤残野物。
她搭乘便车,他便策马遥遥跟在身后,直到进入上海境内。
薄傲寒目送她进入关卡,眉头微微皱起,她不美,不媚,不雅,没有尊贵的家世背景,甚至连书都没怎么读过,也或许连字都不识几个,没有大家闺秀的静雅,没有世家小姐的温婉大气,然而就是这个心眼儿比针还小的女子,倔强到骨子里的人儿,让他一经接触,便再也放不下,他怎会看上这样麻烦的女人,或许这不是爱,只是一种保护欲。
从一开始的玩味探索,调侃戏弄,到后来的三年相处,到今日这般牵肠挂肚,从冷眼旁观演变成万般嫉妒。
最初的最初,他是不待见她的,包括对她告白的那一次,依然是瞧不起她的,纵然她跟他那样相似,他却从骨子里瞧不起她这种虚张声势的草包,明明没见过什么世面,偏偏装的无所不知,明明脆弱的让人耻笑,却偏偏装的无比坚强,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薄爷,出事了。”早已等候在关卡处的黑衣人一见薄傲寒,疾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
薄傲寒眉梢微挑,目光依然停留在城内那抹身影上,“什么事。”
“广州军区被云天祈的军队炸了,南爷在赶回广州的途中,乘坐的那列火车也被护国兵团的人炸毁,南爷下落不明,宁爷几日前为了镇压广州暴乱,身受重伤……”
话还没说完,只听军马一声嘶鸣,扬踢狂奔出去,薄傲寒猛的一挥马鞭,直接闯过关卡,身后的守城兵怒骂不断,不停的打着空枪,三辆铁驴尾随追去,直到皇都的临时负责人出面打点,才断了那些兵头的追击。
上海的大小街道上,人流穿行不息,丝毫没有察觉到政军上层汹涌的暗潮,一夜间,云天祈的所有心腹被人禁足,下层对上层展开了一场没有血腥的夺权运动。宽阔的街道两旁,洋楼林立,酒楼茶馆层出不穷,大部分的建筑摒弃了清末的庑殿,攒尖,采用了西洋复式结构,中西合璧,千姿百态。
人群熙攘,来去匆忙,电车呼啸,每个人的神情麻木而又习以为常,路过的人只是一阵路过的风,吹过别人的记忆,稍作逗留,无影无踪。
中君从裁缝铺出来,换了身休闲的行头,站在路旁,将全身上下都摸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