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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换房间了?”
“是有这种说法。曾仲鸣随汪精卫到河内后,他老婆方君壁也从香港赶来。汪精卫考虑到他们夫妇久未团聚,一定要把自己住的房间让给他们住,结果曾仲鸣做了替死鬼。制裁小组看见一个胖胖的穿白色睡衣裤的人从门里出来,可能是起夜,从身形上看,他们以为是汪精卫本人,马上举枪射击。那人被击中后,并没有立即倒下,而是马上跑回房间,死命用身体抵住房门。我们的人用利斧把门生生劈开一个大洞,又朝里射了数十发子弹。”
“那汪精卫呢?”
“后来才知道,当天夜里汪精卫就住在隔壁房间,一个山东武林高手赵国庆在房门口看守。赵国庆听见枪声,马上退进汪精卫的卧室,连房门也来不及上锁,就躺在楼板上,头顶着床,用双脚抵住房门,我们人踹了几脚没踹开,汪精卫这才逃过一劫。”
“原来是这样啊!”
“曾仲鸣奄奄一息,被送进河内的法国陆军医院抢救,他老婆也身负重伤。汪精卫的长女汪文惺夫妇当时也跟他们住在一起,她丈夫何文杰的血型是B型,跟曾仲鸣一样,他还为曾仲鸣输了血,但曾仲鸣还是一命呜呼见了阎王。”
“那钱白胤是什么时候叛变的呢?”
“就是第一次行动失败后,他在养伤的医院被汪精卫的人抓去了,而老沈则侥幸脱逃。被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人生只剩两条路:死亡或者投降。别无选择!他本来就跟丁默邨私交特别好,把他抓去,不如说盛情邀请他,让他跟他们一起当汉奸。”
“上次我也听老沈说过什么丁默邨,还有什么李士群,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叛变来叛变去的。”
“哈哈,你形容得真好!叛变来叛变去。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叛变成了家常便饭,谁也摸不着将来的方向。比如丁默邨,早年参加共产党,后来转舵投靠国民党,担任过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三处处长。当时,第一处处长由徐恩曾担任,主管党务;第二处处长为戴笠,主管军警;第三处处长先由陈焯兼任,后来就由这个丁默邨接任了,主管邮电检查。本来他在这个位置上如鱼得水,地位与徐恩曾、戴老板相差无几,但这个人贪小便宜。有一次奉局长陈立夫之命,在汉口设宴招待共产党人张国焘,因为贪污招待费,被一贯廉洁的戴老板告到蒋委员长那里,丁默邨因此受到追查。去年8月,蒋委员长开始对军事委员会调查局进行改组,第一处扩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就是所谓的‘中统’;第二处扩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就是我们的军统;第三处则被直接裁掉,丁默邨只挂了个军委会少将参议的空名。他觉得受到了排挤,心存不满,于是悠哉游哉跑到昆明养病去了。”
“准备与世无争?”
“与世无争倒好了,你想怎么可能嘛!你蹚了这个水,永远也别想再清澈,全浑在一块儿了。果然,李士群闻着味儿找到了他。李士群以前也是共产党,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上海大学,后留学苏联,肄业于莫斯科东方大学,还参加过共产党的‘打狗团’,1932年被我党抓获,成了丁默邨的部下。李士群本来奉命潜伏南京,但他却在南京沦陷前逃到了汉口。日本鬼子的烧杀淫掠把李士群吓破了胆,他认为中国一定会灭亡,于是把目光投向了敌人。他绕道广西、云南,经河内去了香港。一到香港,便与日本在香港的总领事中村丰一搭上了线。中村丰一认为李士群在香港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便把他介绍给日本在上海大使馆的书记官清水董边。李回到上海,清水让他为日本大使馆搞情报,李满口应允。就这样,李士群彻底蜕变成卖国求荣的大汉奸。”
“他是怎么劝丁默邨投敌叛国的呢?”
“据知道内情的人透露,李士群找到落魄中的丁默邨后,就对他说,听说国民党已经不要你了,这种混账世界,我们哪里不能打天下?吃饭要紧,什么名誉不名誉!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同日本人挂上钩。李士群掏出一把手枪和一叠钞票,朝桌上一放,说你愿意干就收下钞票,我们一起干,你仍然是我的老上司,我一切都听你的。不干呢,也不要紧,我李士群当汉奸,丢了你的面子,你就拿这支手枪打死我吧!”
“结果丁默邨没打死李士群,而是狼狈为奸了。”
“是的,所以本来是丁默邨手下的钱白胤,怎么可能英勇不屈嘛,丁默邨一给他笑脸,他顺手就给接住了,在他们眼里,国家尊严还不如几张臭钱。现在不单我们军统要收拾他们,共产党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全中国人民都想收拾他们。”
“有一点我还想问一下,什么人算汉奸?只要是跟汪精卫走的人,都是我们锄杀的对象吗?他们手上如果没有沾染人民的鲜血呢?也要毫不留情地锄杀吗?”
“去年10月28日,国民参政会第一届二次会议在重庆开幕,会上宣布,日寇未退出我国土之前,凡公务员对任何人谈和平条件概以汉奸国贼论。懂了吗?凡是跟汪精卫走的,以和平为幌子的,都是汉奸。他们有的人虽然没有像丁默邨、李士群这样残害抗日同胞,但他们的行为已经沾染我抗日战士的鲜血,他们是助纣为虐啊!这种人更令人不齿,更阴险毒辣。你看着吧!一旦抗战出现转机,他们就会摇着尾巴重新来讨好我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为自己的汉奸行为辩护。什么国家大义啊!曲线救国啊!什么五花八门的理由都有。自古就不缺这种墙头草,随形势而摇摆,顽固不化的奴性,这也是为什么日本那么一个小岛竟然敢欺负我泱泱大国的原因之一。这种人不是不该杀,而是杀少了。”
简晗问:“据你估计,目前这种人有多少?”
刘晓鸥表情凝重起来,他说:“不好准确估算,但上万人是有的,而且据我们的情报显示,汪精卫和陈公博、周佛海等勾结在一起,在日本人的扶持下,有成立伪中央的迹象。”
“哦,陈公博周佛海又是谁?”
“这两个人参加过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后脱离共党投奔我党,曾是蒋委员长最信任的人。”
简晗皱着眉头说:“怎么又是这种没有骨头的人?”
“是啊!”
“他们要是成立伪中央政府,跟日本人狼狈为奸,结果是怎样的?”
“形势不容乐观。首先他会诱招重庆政府的军政要人加入他们的‘曲线救国’行列,另外估计,他肯定要成立自己的军队,人数不会少于100万。所以我们的锄奸任务非常艰巨,时刻不能放松。我们就是让心存侥幸的人看看,汉奸的下场是什么样子。简晗,还是说说你看到的钱白胤吧!他身上的疑点是什么?他是制造失踪案的罪魁祸首吗?”
这是刘晓鸥第一次称呼简晗的名字,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感到了一丝温暖,虽然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但总比“简小姐”“简小姐”的来得亲切。
简晗说:“第一,据舞女顾文英说,他直接负责审讯。第二,有两个舞小姐,一个叫黄小荷,另一个叫兰雪柔,跟他接触后,也莫名其妙失踪。按顾文英的话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你说我们失踪6个人时描述的一样。”
“哦?”刘晓鸥睁大眼睛,“这个情报很重要,你继续接触他,最好能尽快挖出真相!”
“可是……”简晗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他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
刘晓鸥长出一口气,说:“不用解释,我懂了。作为一个舞小姐,当然要付出。你准备好牺牲自己了吗?”
天哪!他把我当成……
“可是……我还是……”简晗的脸都红了。
刘晓鸥没意识到简晗话里的含义,他继续说:“但据我所知,钱白胤对女人没有兴趣。”
“没兴趣?不可能!那天晚上他就赤裸裸地说跟我……”
“说说罢了,这一点老沈最了解,他经常谈起他们过去在一起共事时的情景。老沈说,钱白胤谈论女人最多,但他从来没有实际行动,好像是个无性动物似的,这也是他这么大岁数没有结婚的原因。”
“我不相信。他的眼神,他的语言,他的动作,简直就是一个色情狂,这样的人对女人没兴趣?除非他是一个变态。”
“我想起来了,老沈说过,他不喜欢女人,但是他喜欢收集女人的指甲。”
“啊!”简晗心里一阵恐惧,“他收集指甲干什么?”
“谁知道他干什么?他以前经常去逛给女人美甲修脚的店子,然后用小布袋包一些指甲回来,多半是脚趾甲。”
“真变态!”简晗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这么说,他就是一个具有变态心理的男人,这件事越来越像他干的。”
刘晓鸥问:“如果他真是一个变态狂人,你该怎么办?”
“不知道!”简晗大脑一片空白。
刘晓鸥鼓励道:“为了革命事业,哪怕他是一个嗜血疯子,一具僵尸,你也应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懂吗?如果你现在胆怯了,不想再继续,我可以另外找人,比如危雅云,她也可以化装成舞小姐。反正目标基本确定,直奔钱白胤去就行了。”
简晗摇头道:“据我观察,不是什么舞小姐都能接近他的,比如顾文英,他就非常反感。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是由我来吧,他有点迫不及待地在这个周末跟我见面呢!如果再由另一个女人尝试接近他,时间上不允许不说,也不一定有效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从他的谈吐中我发现,他似乎对医学很在行。”
“这个你说对了。他毕业于江苏省立医政学院,是研究人体寄生虫的高材生。”
“怪不得呢!”
“你想要说的是什么?”
“有没有一种方法,让尸体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
刘晓鸥说:“我不太懂医学,你应该知道啊!”
简晗说:“我也不懂,但我知道,在医学上是有办法的,比如配制一种药水……”
刘晓鸥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如果钱白胤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法对付抗日战士,那就不是杀他全家的问题了,我还要刨他家的祖坟!”
简晗点点头,说:“答案只能在他那里,我设法找到它吧!”
珊曼尼穿得花枝招展,在爱多亚酒店门口徘徊了一个小时,一直没见到顾文英。没有顾文英,她就无法进入酒店地下舞厅。无法进入舞厅,就无法再见到钱白胤。见不到钱白胤,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空谈。
天色越来越暗,闷热的天气加上心情急躁,她的鼻尖爬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汗珠在初上的霓虹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我看上去像一个等得不耐烦的妓女。
此前一个小时,她叫简晗,这一小时,她反复嘱咐自己,我叫珊曼尼,我叫珊曼尼!说实话,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还不是很适应。上个礼拜第一次跟顾文英进去的时候她还不觉得,等回到吴宅躺在床上,大脑里把跟钱白胤谈话的内容回想一遍后,她这才感觉整个过程太荒诞,太冒险了。也不知道谁给她这么大胆子,竟然“深入虎穴”主动向魔鬼投怀送抱。此前她想都没这么想过,一时冲动下她就做了,而且做得非常好。兴奋、胆怯、后怕、不可思议包围了她,她无法解释这一切。如果单纯把她的行为理解为“只要把吴瘦镛留给自己,什么条件她都可以接受”显然是不公平的,她的血已经被老沈和刘晓鸥他们搅热了,她所扮演的角色告诉她,她身上的担子比用组胺搞死吴瘦镛重要百倍。这种角色变化以及给她心理带来的冲击把她从“小我”带到了“大我”,为此,她除了兴奋,还有些许义不容辞的责任感。责任感是神圣的,可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英雄。她喜欢做巾帼英雄吗?不!从吴宅救出妏秋妏夕的时候她从没这么想过,她想隐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但现在,她不由自主来到前台,抛开狭小的母仇,而为宏大的国家——民族的母亲——报仇雪恨。站在她身后的不单单是自己的母亲,还有无数为这个国家牺牲生命的同胞。指甲被拔光,胫骨被打断的女大学生、横七竖八躺在街角垃圾堆的女尸,以及现在失踪的6个军统特工……这些画面时时浮现在她的眼前,催促着她站出来拯救自己的同胞。
她的确站出来了,这一刻,她为自己骄傲。
不过,想让她一下子回到一个礼拜前的状态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首先在心理上,她必须迅速恢复舞厅时的迎客状态,尽量展现自己的风骚;其二,她必须重新痛恨那个压根儿没影儿的流氓教授,做出柳眉倒竖的怒相;其三,她实在不喜欢脸上的这些易容胶皮。高桥润一先生不但给她整了容,还教会了她一套简便的易容术,使得她可以轻易地饰演两个以上的角色。但是胶皮贴在皮肤上是个很不舒服的事儿,每次卸妆还必须用乙醚清洗,次数一多,肯定对皮肤有伤害。
风骚也好,痛恨也好,皮肤受伤害也好,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顾文英,她不出现,什么都不重要了。通过上次接触,顾文英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心直口快,爱憎分明,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女人,否则也不会离开电影界那个泥淖。但是,离开电影界又反身进入更加污浊的舞厅,这似乎跟她的做人标准有些出入。容不下电影界那些沙子,难道可以容下这帮汉奸吗?珊曼尼实在搞不懂她。
不过,珊曼尼想,顾文英的话也不可完全信,她充其量是个三流演员,在一些没有任何影响力的电影里扮演过不起眼的小角色,有一句台词就可以让她回味一辈子。可想而知,这样的演员在电影界也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发展。也许正是她在银幕上久久不得志,所以才把一切怨恨怪罪到导演身上。珊曼尼相信,世界上任何行业都有好人坏人,任何人都可以分成左中右,顾文英把电影界描述得一团乌黑,估计有她的私怨掺杂在内。可以看出,顾文英是个极度虚荣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向她炫耀那颗硕大的宝石钻戒。这样虚荣且出身卑微的女人只有在两个地方出现:一是电影界,二是舞厅。电影可以给她带来众星捧月似的满足,数不清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哪怕那目光可以扒光她的衣服,哪怕那目光来自一个叫花子,都可以让她扬起下巴。而当一个舞小姐,不但可以花天酒地,还可以最大限度满足她在物质上的需求。在电影界混不下去,自然转移战场来到舞厅。
这两个地方惊人的相通。
就在珊曼尼站在酒店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男子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对她说:“跟我来吧!快点!”
珊曼尼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钱白胤。他大概才从一辆小轿车里钻出来,闷着头朝酒店大门走去,珊曼尼马上跟上了他。钱白胤不像上次那样,穿着黑色西装,而是一袭白色长褂,头顶麻纱礼帽,鼻梁上架着墨镜。这身打扮大概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但大晚上的戴墨镜,不想引人注目都难,尤其他还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特征太明显了。
珊曼尼追着钱白胤问:“钱先生……”
“进门再说!”钱白胤头也不回地答道。
门口那个犬牙交错的男人一见珊曼尼进门,刚想嬉皮笑脸地搭腔,大概是看到了钱白胤的眼神,立即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毕恭毕敬地向钱白胤鞠了个躬。专管搜身的那个肥硕的40岁女人正好也从旁边那间小屋出来,一见珊曼尼,她的鼻头立即从暗红变成鲜红,几颗脓疮还没溃烂,仍然发着不可思议的光。她咧开肥厚的嘴唇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