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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指着头顶:诸位细数数,县令头上顶着多少层天?
士子们开始排列各层各级的主管部门,还有不能得罪的王侯贵戚,最后到皇帝,一共十一层。
袁绍大笑,用两只手竖起手指做手势:十一层天,你们说这小小县令当得吗?
袁绍精辟分析,说得曹操深信不疑。对啊,头顶十一层天,哪一层也不能得罪,哪一层也不能“漏水”出意外。
袁绍竖起指头:你,张孟卓,还有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三郎,像是当官有瘾,不知道真正的神仙生活是什么滋味。
曹操点头对袁绍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活得那么累了。
座中点头鼓掌,为袁绍的精辟见解喝彩。
曹操叹息:就拿我现在当的议郎来说吧,不能说真话,不能说上面不喜欢听的话,我又不愿意说假话。见到需要驳斥和抨击的人和事,又忍不住想说话,但又不敢说真话。说了真话,怕哪层天突然塌下来……
何颙点头:就像韩非的《说难》。
看来韩非这篇文章,确实受到时下士子文人的推崇。
袁绍看着曹操:既然想要说几句对国家好的话那么难,不如不说。
座中又是一阵喝彩:好!好一句不如不说!
曹操举起茶杯:对,听本初的,不如不说!
曹操是个积极接受外部世界事物的人。这一趟汝南之行,袁绍等人的颓废思想,会不会影响到他?
痛大莫过于如此
所有人一起举杯。曹操刚来,袁绍作为好校友、好朋友、好邻居、现在又是故交来访,自然高兴要带曹操游历他家宅院一番。于是俩同学撇下众士子,从袁绍的书房到家里的大厅、花园、凉亭、假山都一一游观。
袁绍的书房,令曹操震撼。书房连着书库,中间除了门,四壁放满竹简,屋内三百多平米的空间,放着十几排巨大的书架,也有放满各种典藏古籍的带抽屉的精装书屉。
屋中弥漫读书人喜欢的清淡的竹简香气和香炉内飘渺而出的檀香。
袁绍带着曹操一排排走过书架,对其中来之不易的竹简加以介绍,有的是从国家图书馆直接借来的,有的是他带人去汝南藏书大户家临摹的,有的是花重金买来的,有的还是海内孤本。
袁绍指着竹简自豪且感慨地说:我这里有的书简,就连皇家图书馆未必都有。整天和书本作伴,与名士为流,枕清风、伴明月,无公务之烦闷,去受制于人之庸扰。甚至可以不需要妻妾作伴,儿女绕膝。与圣人遗训作伴,过第三种状态的人生,足矣。
曹操问袁绍:那你打算永远不做官了吗?
袁绍沉吟:难说,如果天下不宁,朝中不清,宁愿永远。
曹操点头:能进,则做官为民,不能进,则退而自守。
袁绍盛情留曹操过了几日。他每天有严格的作息时间,日上一杆起床,洗漱后朗读书文,吃完晌午饭小睡。起来后翻阅经典孤本,为难懂的古文作注释。下午两点接待名流士子,坐而论道,然后共进下晌饭,饭后散步或者谈词作赋,喝一壶茶,太阳落山之前各自散去。
曹操担心刘春即将临盆,着急要走,袁绍为曹操准备了些土特产,还有带给他洛阳家中亲人们的礼物,驮在马背上,好在就是体积大,没什么重量。
跟曹操相处的士子们每人送给曹操一个小礼物。有送墨块,有送精美工艺品,有送香料,何颙送的是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一片竹简。
凭当时人的经验,竹简上应该有字。曹操不方便当众打开,便将竹简放进袖口里。拜别袁绍及众人,走过一个弯道,从袖子里拿出何颙的小布袋子,打开布袋,里面写了一句话:当日与蔡大总长所议之语: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曹操握住布袋和竹片,竟然一时间忘了是应该高兴还是酸楚。迷茫地仰望天空,除了蓝天什么也没有。
一切是那样的空寂和孤独。
这句话真正令曹操困惑的是“汉室将亡”。曹操微微一笑,怎么可能?何颙太过悲观。目到穷处皆大汉江山,朝廷如同虫蛀朽木,如果真有那一天,万民作何依靠?
万分惆怅的曹操,看着何颙写在竹简上的话,心情沉重至极。我连“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这句话出自哪里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议郎该怎么做,命运不由自己掌控,不知道哪天头顶上的一片天就会坍塌,今天活着,明天都不知道性命在哪里,我还怎么能“安天下”?
曹节说过“天下不是我一手创立,不能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发展。我面临的就是继承,无论是好的、坏的,还是不公平的、不合理的”。
是啊,曹节的话虽然刺耳,如今听起来,道理何尝不是如此?
曹节还说“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绩”。曹操摇头,他现在连用代价换成绩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朝廷中有太多他看不清楚的内幕,那就不看,像袁绍等人那样,做一个第三种状态的人。把自己像休眠的块茎那样埋起来,深深地埋起来。
曹操骑在马上,早晨的太阳照耀在他沮丧的脸上,喃喃自语: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何必要追求最终“成空”的东西?
老、庄、孔、孟都不做官,最终能成为名留青史的圣人。官员千万,帝王十百,有几个能像他们那样留名后世?
曹操回望苍苍大地,算了,过第三种状态的生活吧,和袁绍一样,为孤典作注,览经书、伴名士,跟明月清风为伴,退守自修,自得其乐。
桥玄要是知道曹操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后悔让他去汝南找许劭弄个评语。原本希望他能名显当世,给曹节压力,再次踏上仕途。可事与愿违,此行结果让曹操彻底改变人生态度,打消从仕念头,对未来心灰意冷。
年少志高的曹操想要把自己像块茎那样深藏地底,政绩颇佳的老官僚曹嵩会同意吗?
十一、失意隐居
曹操回到洛阳,适逢小妾刘春难产死亡,加上在汝南跟一帮避世不得志的士子们的谈论,使他觉得如今的朝廷是那么不值得为它效劳。还有一心想要雪藏他的大太监曹节,掌握着帝国人事任免大权,只要他不死,曹操就别想有出头之日。由皇帝刘宏和众太监掌控的帝国已无法正常运转,曹操本来以为在谯郡隐居到曹节去世,需要二十年,也许更久。谁知仅过了五年,就因为一场不得已的意外事件,让他急速飞赴洛阳。
永失所爱
曹操打算辞去议郎职务,在家中闭门读书。当他回到洛阳,没想到小妾刘春在几天前难产去世,留下小儿子曹铄。时值盛夏,为防止尸体腐烂,棺材里放了很多石灰和大粒盐,把刘春的尸身保存了起来。因家中尚有长辈在世,棺椁只能停在南门外天宁寺,专等曹操回家处理丧事。
曹操看到年仅六岁的曹昂和还在襁褓的小儿子给刘春戴孝,抱着一对娇儿给刘春跪拜。长子曹昂跟曹操的早期命运如此相似。曹操的母亲也是因为难产去世,不过连腹中胎儿也一起死亡。
刘春在世时,丁蕙跟她是冤家。当刘春成为死者,所有的怨恨和不平都烟消云散,她平静地跟曹操讲述,刘春难产时,极力要求保住孩子,她说要让孩子代替她报答曹家。
原本强忍悲痛的曹操,再也忍不住,抱住曹昂痛哭失声。
家中长辈尚在,丧事必须从简。简单得如同死了个仆人,曹嵩大发慈悲,说已经给刘春在西南山坡买了一块坟地,将以曹家儿媳妇的名义下葬。
曹操跟曹嵩说,刘春自从嫁到曹家,还没去过故乡谯郡。曹操在跟她谈起小时候在谯郡的生活有那么丰富多彩时,刘春曾经提出过要去看看。曹操数年在外为官,没能实现愿望。如今,曹操想要将刘春带回谯郡,让她以曹家人的身份安息在宗族墓地。
当一天早晨曹操将这个决定告诉曹嵩,曹嵩站在院子里撩着还没梳理的长发,猛地吐出漱口盐水,嘴角挂着水痕,像是不认识曹操:这么大热的天,那么远的路,开什么玩笑?
曹嵩没当着全家说出下面的话——为一个妾?值得吗?
曹操说出准备好的第二句话:我是顺便带春儿回去。我要到谯郡去,春夏读书,秋冬狩猎。
曹嵩反问: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曹操摇头:已经辞了!
曹嵩近几年发胖得厉害,听到这话拎起长衫抬脚走来伸手想揪住曹操的耳朵。
曹操灵活地歪到一边。
曹嵩没够着,手臂停在半空骂道:是不是去了趟汝南,你就?又在犯什么痴病?好好的工作怎么就给辞了?
曹操按下曹嵩的手臂:没有。我想了好久。就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读书。我觉得我懂的太少,就像你原先说过,我还很幼稚,根本不熟悉官场的规则。我想补补学问,提高提高。
曹嵩摇头:要不再等等,我一直在给你找人想办法。
曹操叹息:不用,儿子已经决定,谢谢父亲。
曹嵩想要缓冲,再争取点时间:要不等到秋天再走?
曹操说:春还在天宁寺等着呢。再说我正好乘着这时候回去盖屋子,冬天之前能盖好。
曹嵩说:我不是早已在老家盖了四十多间房子,还有个百十亩地的大院子吗?
曹操摇头,我想在涡河边结庐苦读,绝宾客、止亲朋。
曹嵩看着曹操:如果你果真想要用心苦读,那倒也好。我给你找机会,等有了消息你就回来。
第二天,曹操要曹嵩按照蔡邕给开列的毕业后必读书目准备,特别加上韩非的《说难》。
由于书本材质是竹简,平常高官贵戚家,若不是有意为之,一般只有少量要紧书籍,曹家也一样。
都是竹简镌刻书籍,制作工艺艰难,耗费人力财力。很多时候有钱也办不成事,跟国家以及地方图书馆或档案馆搭不上关系,谁肯借出那些孤本、残片给你临摹?
好在曹嵩在经学院做过博士,现在又是大司农,为几十卷古籍找上门来,没谁不给面子。在曹嵩的主持下,请了三十多个刀笔吏,加紧工作,突击为曹操临摹古籍。
曹操前去拜别桥玄,时光如同落山的太阳,在垂暮的桥玄身上,表现得极为快速。没有梳理的头发散乱着,即使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及胸胡须也罩上雪白飞霜。
曹操讲述完去汝南的经过,沉思再三,还是把青玄剑从腰间解下来双手奉给桥玄。
桥玄纳闷地看着曹操,似乎不明白他的用意。
曹操解释:学生这一去,也许今生永远当不了官,有违先生意愿,特来将它归还。
桥玄爽朗大笑,用力推青玄剑:我已老朽,把他给你,就是为它找个称意的主人。
曹操捧着剑,迟疑地点点头。
桥玄叹息,带着知道结果的释然:哎,阿瞒,我已经老透了,差不多也快熟了。至少还拉了王甫父子垫背,此生已没什么遗憾。如果活不了多久,就去那边找阎王爷告状,早早拿了曹节到阴曹地府受刑!阎王爷定恰如桥玄所说,不但有战争法则,还有做人方法……
曹操若有所思:他看起来还挺正直。也许……有他的难处。
桥玄摇头:就因为高明的伪装,才使他活到现在。他和王甫等人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内幕,说出来会让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曹操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相信,那些外人不能理解的内幕,就是黑幕?还是因为消息不对称,像桥玄这样的老臣,因为知道得太少,所以抱怨得太多。而无论是曹节还是皇帝本人,不可能把朝中每一件事跟所有大臣解释,于是误会就会产生,隔阂平地而起。
曹操刚想要说以上的见解,桥玄突然倾身问曹操: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重新任职吗?
曹操想了想:朝廷升任您为少府,可是九卿之职。好像,在此之前,您还赋闲在家吧?
桥玄略微尴尬一笑:那倒是。不过,我就是为了铲除朝中作乱太监,为无辜受害者报仇雪恨而来。
桥玄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曹操大感意外。眼前的这位老人,有多少雄心壮志掩藏在他的花白须发里,又有几人能看得透?曹操正在思量,听见桥玄一声叹息:哎,像你祖父那样的……不会再有了。
曹操竟然从桥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欣慰地抿唇点头。
桥玄突然话锋一转:其他太监都该杀!每个小皇帝在太傅等人教导时,都还能开明心智。一旦交到太监手中,就成了猪油蒙脑七窍离体的废物。太监不绝,国务不宁!
曹操被桥玄说得瞪大眼睛,神思全无,只能当一名毫无发言权的听众。
桥玄换了个姿势歪靠着,本想要对太监祸国这方面的言论多加厥词,可曹操毕竟是太监之后,不得不换个话题:不说那些了,阿瞒,想要做个好官,并不需要用假大空的言论造势,更不要做表面文章,应该实实在在去做。百姓受灾,你会减灾济困;百姓饿肚子,你会想办法让他们吃饱;百姓饱受盗贼之苦,你会嫉恶如仇。在一方为官,当百姓是家人,要把心和他们放在一起。
桥玄喝一口茶躺下去,满意地看着曹操,陷入遥远的回忆:记得我从汉阳辞官,正好是当地橙子、柚子成熟时节。老百姓从四面八方送来的橙子、柚子、橘子几乎能装几十车,我不肯要,可百姓们非要我带上,说要送给我的父母尝尝,直到快把船压得过吃水线了。
曹操好像看到拎着篮子和筐的百姓站在岸上,眼巴巴舍不得桥玄离开的神情。
桥玄叹息:作为儿子,没有使父母为自己蒙羞,也算是尽孝了。
曹操不免想起了顿丘,百姓们在大顺节上叫他“阿瞒”的情形。他给父亲带来那么多麻烦,也因为“教子有方”让曹嵩倍感殊荣,这算是“孝”吗?
别了,洛阳
桥玄继续说:回想我的为官生涯,做过很多错事、过分事,最惭愧的就是对不起汉阳百姓。我一甩袖子走了,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曹操苦闷,给桥玄斟茶:如果学生这辈子再也不能当官为民,请先生不要责怪。
桥玄转头看着曹操,笑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曾经来不及实现的梦想和要做的事,才真正来不及。你的前途,刚刚开始。
曹操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知交是什么?就是在你摔倒、伤痛的时候,他们会扶着你,不离不弃,共同跋涉过人生的沼泽地。
桥玄缓缓地转头看着曹操:人生的价值,不光是为了实现。比如你,不仅仅想到当好官,做好事,光耀门庭,还需要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想我泱泱大汉帝国,也只是表面太平,外受异族虎视眈眈,内有百姓民不聊生。作为享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勤奋思考,对国家和民族心怀忧患,时刻都存有危机感。打个比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可以安心生活,舒服睡觉,而我们必须保持清醒,做国家和民族的“守夜人”。
桥玄看似平淡的一席话,说得曹操无言以对。原来自己不应该只是自己,不能只想着理想的实现,梦想的追寻,还应该有比之更高、责任更重的思想境界。他虽然成长了这么久,桥玄给他的感觉,仍然像坐在坛端那般令他仰视。
曹操伏拜在席上:先生,学生记下了。
桥玄朝曹操抬手,示意他起来:阿瞒,我有一事相托。
曹操再次伏拜,起身说:先生请讲。
桥玄自顾喝茶,微笑着说:以前看别人的丧礼,以为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如今,该轮到别人为我举办。
曹操想要安慰他,可看他脸上没有丝毫悲情,好像平日说话般平静,略含超然。令曹操欲言又止。
桥玄说:我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回首此生,没什么遗憾……除了愧对父母。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挂印离职多少次,每次在做决定时,从未想过父母的感受。让他们无端地为自己担忧,甚至蒙羞。他们离开洛阳回到梁郡安居,我在外地任职时,虽然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