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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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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民意是外强中干的东西,中国历来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只能表达美好的愿望,历朝历代的实际情况却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枪杆子里出民意。只要成都王与河间王联盟牢固,凭着关中、邺城两大军事重镇联手形成强大威慑,成都王的帝王路还是可以走下去的。成都王毕竟不是赵王,赵王以皇室旁系族祖的身份抢族孙的皇位,篡位痕迹过于明显,而成都王是先帝之子,当时惠帝的子孙死亡殆尽,幸存于世的弟弟之中成都王居长(吴王晏已被排除),在法理上他确实享有皇位继承权。当初齐王拥立清河王司马覃为皇太子,其用意就是阻挠成都王变为储君。
    因为具有无可非议的合理性,所以成都王被立为皇太弟的消息传出,诸强藩如豫州的范阳王、荆州的刘弘、扬州的刘准、徐州的东平王、幽州的王凌、并州的东嬴公,内心其实并不认同,但他们都保持缄默。
    乍一看成都王帝途坦荡,履尊称帝只是时间问题,谁曾想平地起惊雷,竟然从洛阳传来反对的声音。
    洛阳发生异动,完全是因为成都王的疏忽。
    按常规作法,执政者应该坐镇京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成都王偏偏反其道而行,他将洛阳交给心腹石超,自己回邺城去了。成都王此举的原因,一来据说是母亲程太妃留恋邺城不愿意离开,而成都王是个孝子;二来也许是吸取齐王的教训,不愿意放弃邺城这个大本营,这一策略很难说是对还是错,强大的政治权力确实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当年齐王就是在失去豫州之后才变得不堪一击的。如此想来成都王不算失策,但是有得必有失,远离洛阳的后果就是失去洛阳,这个代价也很大,令成都王承受不起。
    受命留守洛阳的石超,祖父就是开国元勋、晋朝的第一任大司马石苞,叔父就是当年甲富天下的石崇。石超的祖父、叔父都是一时人杰,偏偏父亲石乔是个凡鸟,曾经闯下大祸差点令石家血溅满门。
    那是武帝泰始四年(公元268年)的往事,当时石苞以大司马身份出镇淮南,与孙吴对峙。石苞听闻吴军将要进犯,于是在淮南修筑堡垒巩固防御工事,当时监军淮南的王琛与石苞不和,向晋武帝告密诬陷石苞将要以淮南之地投敌,晋武帝吃惊之余,将信将疑,于是派人去召唤当时在洛阳担任尚书郎的石乔。
    按晋朝的惯例,出镇一方军事的统帅,必须留有家人在洛阳充当人质,石乔名义上是尚书郎,实际上是石苞留在洛阳显示其忠诚的人质。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去出游,或者是醉酒,或者是年轻人不知轻重,反正晋武帝在皇宫里等了整整一天,石乔始终没有露面。
    晋武帝认为石乔这是畏罪遁逃,石苞谋反确有其事,赶紧派出义阳王司马望、琅邪王司马伷两路夹击,去逮捕石苞。幸好石苞人缘好,外戚羊祜、武帝叔父司马骏都替他担保求情,一场误会才没有酿成血战,不过石苞也因此被免职,召回洛阳。武帝与石苞见了面,擦擦额头的冷汗,说:“卿子几破卿门。”石乔从此被废黜在家,一辈子不得志,最后与弟弟石崇一起被赵王杀死。
    石超是以战将的身份留名晋史的,对于政治,他似乎与父亲石乔一样低能,成都王派其留守洛阳可谓所托非人。历代京城都荟萃人物精华,洛阳的那些公卿游士都不是善予之辈,他们在石超眼皮底下聚集同志,筹划反抗成都王,而石超就像盲瞽一样,丝毫没有发现平静外表之下的汹涌暗流。
    反抗成都王的中坚人物是那些前禁军将领,史上留名的有这么几位:右卫将军陈眕、殿中中郎将逯苞、成辅,还有长沙王故将上官巳。
    这些都应该是上了成都王清算名单,早已被肉体消灭掉的人物,这些人却依然在招摇过市,这说明成都王的清算并不成功。不成功的原因应该不是成都王的心不够狠,否则他不会这么招人恨,成都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洛阳人的阳奉阴违造就了这一群漏网之鱼。
    陈眕等人的角色在中国历史上并不鲜见,他们是站错了队伍的失败者,是失去故主的丧家之人,在成都王没有称帝之前,他们还有一线生机,等成都王一称帝,他们就是逆臣贼子,天下之大,再也无处安身了。
    因此他们有足够动机进行反击,浓郁的仇恨气息弥漫在洛阳城内,这是绝佳的活动土壤,成都王的疏于防范也给他们提供了可乘之机。陈眕等人很快就联络上禁军旧部,同时还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士人,比如此前被废黜的嵇绍,就从荥阳老家赶回洛阳参与这惊天之变。
    另一个掺和进来的重要人物就是东海王。半年前他试图逃离洛阳,但是不够坚决,没成功,如今灾祸自己找上门了。陈眕、上官巳表示禁军已经决定拥立他为首领,树立旗帜对抗成都王。对于东海王而言,惠帝的诏令也许还可以作一下抵抗,但是面对这群杀气腾腾的大兵,就很难拒绝他们的要求了。
    于是,东海王在出卖长沙王半年之后,又一次成为反抗执政者组织的领袖。被架上火坑的东海王与陈眕等人商量:成都王已经更上层楼,成为了丞相、皇太弟,东海王区区疏族皇叔与司空的身份,不足于与之对抗,当今天下唯有皇帝一人可以压制成都王,不如将“挟天子以令诸侯”发挥到极致,让惠帝御驾亲征。
    携带皇帝出征本是长沙王的专长,曾在战胜张方的一役中建立奇功。作为长沙王的故将,上官巳对于惠帝在战场上的巨大威力记忆犹新。御驾亲征因此定计。可怜的皇帝司马衷,即将再次毫不知情的被推上战场,遭遇他人生的第一次惨败,并且平生第一次成为俘虏。
    永安元年七月初一,丙申日,陈眕聚集禁军屯兵于宫城云龙门下,司空东海王庄严宣布洛阳戒严。接着,惠帝招集三公百僚到入殿议事,下诏任命东海王为大都督,随驾亲征讨伐成都王。大梦初醒的中护军石超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逃出洛阳,回邺城报警去了。
    七月初三,戊戌日,惠帝将已在金墉城做了五个月囚徒的羊献容接回皇宫,重新册立为皇后;同时惠帝下诏褫夺成都王的皇嗣地位,复立侄子司马覃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七月初四,己亥日,六军誓师完毕,惠帝御驾亲征。东海王传檄天下向四方征兵,诸镇都督都接到诏令,被要求领兵赴义,随惠帝进攻邺城。大多数都督将这一诏令看作笑谈,真正采取行动的有镇守宛城的安南将军、高密王司马略和镇守晋阳的宁北将军、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此中原因不是这两人特别忠君,而是这两人与东海王休戚相关,都是东海王的弟弟。不过这两路援军并没有发挥作用,因为走在半道上,战争就已经结束。
    皇帝亲征,随扈人员自然不能少,事实上东海王将大半个朝堂搬进了军营,使得三品以下官员进了军营都抬不起头。一干文臣往战场上冲,心甘情愿的估计不多,肯定有不少是被硬拉进来的,比如司徒王戎等辈,一向老奸巨猾明哲保身,此番奋不顾身必定是万不得已。
    东海王拉此辈入营,显然不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此辈年老体衰弱不经风,去打仗分明是做好事,帮助敌方将士立军功;东海王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谋略,一来人多可以增加我方的声势,更重要的是东海王吸取了前人经验,知道此辈的忠诚靠不住,留在洛阳是个祸害,万一他们也学自己在背后捅刀子,据城归附成都王,那就万事皆休。
    被胁迫上战场的战斗力肯定不强,心理上也比较悲观,在他们看来,此行就是去送死的。出征前,侍中秦准好心关照嵇绍准备一匹好马,吃了败仗好逃跑,他说:“今日向难,卿有佳马否?”
    没想到嵇绍是个坚定的忠君分子,他严厉批评秦准的消极思想:“大驾亲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无战。”意思说此行有皇帝老大镇着,有征无战必胜无疑,不要担心。
    话说得漂亮,其实嵇绍心里也没底。己方获胜的唯一指望实际就是皇帝亲征所形成的强大政治压力,赌的就是成都王与邺城守军对皇帝是否还有敬畏之心,如果他们良心未泯,那一切好办,成都王出降谢罪,王师不战屈人之兵;
    但是,万一成都王甘为逆臣贼子,那怎么办?邺城驻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劲旅,就凭洛阳这些乌合之众……嵇绍倒吸一口凉气,话锋一转,继续说:“若使皇舆失守,臣节有在,骏马何为!”意思是说万一皇帝老大镇不住,我们这些作臣子的大不了恪守臣节,一死了之,要骏马做什么?
    当场围在嵇绍身边的人不少,听闻此言,大伙都默默叹息,为嵇绍叹,也为自己叹。叹完了气,大家垂着头,随军上路。
    亲征军队刚从洛阳开出的时候,大家都还战战兢兢,士气参差不齐,互相鼓劲打气。
    不过心里的阴霾很快一扫而空,因为惠帝的凝聚力立竿见影,一路上从各地奔赴赶来的援军络绎不绝。出洛阳时勉强拼凑出来的万余人的杂军,等过了黄河,发展成几万人,又过了几天,发展成十万人。这个景象太振奋精神了,当站在人堆里看己方阵营,向前看不到头,向后看不到尾,旌旗如林军鼓雷动,豪情盈荡于胸,谁还会产生诸如战败等悲观的念头?要知道,洛阳以北向来是成都王的地盘,如今他们纷纷投入反对成都王的行列,可不就说明了成都王众叛亲离,离覆灭不远?
    如果有人理智一点冷静一点,应该就会想到,这十几万人战斗力参差不齐,各部之间没有协同作战的经验,甚至可能素不相识,凑在一起也不过只是更加声势浩大的乌合之众而已,指望他们打劫也许有效,指望他们打胜仗只怕就很危险。而且,这十几万人中有多少是直正前来赴国难的忠贞之士,有多少只是攀龙附凤的投机分子,这根本无法统计,临阵脱逃或者临阵倒戈的风险有多高也就无法预料,反正就是浑浑噩噩地向前冲。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海王、陈眕等既然没有办法知己,总得想点办法知彼吧。这方面陈眕倒做了一点准备,他的两个弟弟陈匡、陈规早已潜伏到邺城中从事情报工作,只是目前还没反馈。
    没有反馈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先猜嘛。邺城在司州的魏郡最北端,与洛阳隔着一条黄河,还隔着河内、汲郡两个郡。如果成都王打算抵抗,他就应该在这两郡设防,可是王师一路走来畅通无阻。黄河天险,未遇敌军;河内郡的温县是当年成都王与赵王血战的地方,也未遇敌军;再向前,出河内郡入汲郡,有军事重镇朝歌,也未遇敌军;甚至进入魏郡,快逼近邺城成都王老巢了,敌人还是不见踪影。王师越走越开心,越走越信心百倍,种种迹象表明,成都王已经放弃抵抗,正在邺城等着束手就擒呢。
    七月二十四日,己未日,经过二十一天的跋涉,王师抵达魏郡荡阴县,横亘在面前的是一道浅浅的荡水,涉过荡水再向北几十里,就是邺城。这时,盼望已久的陈匡、陈规终于出现在军前,他俩的情报证实了此前的猜测,情报说:邺城内的守军已经四散溃逃,邺城已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胜利果实正摇摇欲坠。
    消息传开,一片欢腾山呼万岁,绷紧了二十多天的神经一下子全放松了,全军上下欢天喜地预先庆祝起胜利。
    庆祝活动还没开始,就听营外马蹄声惊天动地,随即四周连绵响起恐怖而绝望的惨叫。
    石超领着五万大军杀了进来。
    三、荡阴之役
    不能过分责怪陈匡、陈规的情报不准确,当时邺城的动向确实很难掌握。
    像皇帝亲征这种事情,一般都发生在创业之初天下未平的时候,比如汉高祖亲征匈奴、英布,汉光武帝亲征隗嚣等等;守成之君亲历戎事冲锋陷阵,翻遍史书都十分罕见,偏偏今天就发生了。旁人还可以袖手事外看热闹,邺城内诸色人等都被平地惊雷炸晕了,《晋书》上说“邺城震惧”。
    受打击最重的当然就是漩涡中心的成都王,朝为宰辅皇嗣,夕为皇帝指名点姓的头号逆臣,而且还有劳皇帝亲自操刀捉拿归案,这人生的起伏波折也未免太剧烈莫测了。
    成都王心乱如麻,皇帝天威难拒,多年的苦心经营眼看要化为乌有,前途帝业终究春梦一场,怎么办?成都王慌不择路,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
    一逃那就万事皆休,不仅富贵难保,性命也难保了。幸好当时身边有个下属叫步熊的制止了成都王的蠢动,这步熊据说有道术,神机妙算,他掐了会儿手指,很坚决的断言:“勿动,南军必败!”
    成都王的母亲程太妃信奉神道,成都王是孝子,与母亲保持了一致的信仰。步熊的仙风道骨与斩钉截铁的吉言镇定了成都王的心神,同时他也从最初的震惊失措中平静下来。头脑一恢复运转,成都王就发现局势并没有臆想中的那么绝望,在军事实力上邺城并不落于下风,压力主要来自舆论。皇帝代表着不容置疑的正确,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个观念根深蒂固,所以与皇帝作战,压力首先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自己的内心。成都王觉得有必要在内部统一意见,安抚邺城惊恐迷惘的人心。
    于是成都王召集邺城大小官员到丞相府议事,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洞明世事练达人情的官僚们都知道,这种场合与其说是用来问计献策,不如说是用来选择立场表忠心的,此时的一言一语都会影响仕途,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两年前在洛阳,油滑了一世的王戎就因言惹祸,最后只得跳粪坑。这段佚事广为人知,有这么个臭烘烘的前车之鉴,此刻谁都不敢言语。
    当时东安王司马繇正在邺城替母亲诸葛太妃守丧,他是宗室前辈,也是朝中重臣,觉得有资格捋一下成都王的虎须,他说:“天子亲征,殿下应该放下武器,缟素出迎请罪。”
    成都王心中其实早已拿定主意,此刻他只盼着群臣识趣附和一下,制造一个众望所归不得不然的样子,然后领兵出城把皇帝打个落花流水,没想到竟然跳出这么一个重量级的反对者。东安王的封国东安国与其父的封国琅琊国都与东海国毗邻,仅这一关系就令成都王十分疑忌,但是东安王是族叔,成都王不便于大庭广众之下呵斥他,所以黑着脸隐忍不发。
    东安王带了头,其他人就受到鼓励,胆大起来。折冲将军乔智明是鲜卑人,察言观色不如汉人那么机敏,他也劝成都王出城投降,迎接乘舆。成都王一肚子火气总算有着落了,他痛斥乔智明:“卿名晓事,投身事孤。主上为群小所逼,将加非罪于孤,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共事之义,正若此乎?”
    成都王指桑骂槐,这话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的,其中“共事之义,正若此乎”八个字分量犹重,相当于在质问乔智明:“你让我束手就刑,你是不是与我同一阵营?你是否对我忠诚?”
    成都王如此态度,当然不会再有人不识趣,马上就有司马王混、参军崔旷表示成都王英明,我军应主动出击,从持驾的歹人手中救出皇帝,其余众人也都唯唯诺诺。成都王很高兴,拨出五万大军,给石超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率军出城迎敌、救驾。
    荡阴,石超宛如天兵下凡,王师十万大军惊惶失措,狼奔豕突。
    来时路上石超心中还很忐忑,不料甫一交战,胜利就已在望。各地方援军纷纷临阵脱逃,稍有抵抗力的只有洛阳出来的禁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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