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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仍,便少有需求了。”
听蒋洁茹说得条分缕析,颇有物理道理,钱惟昱的学霸病倒是有些发作;当下也不觉得蒋洁茹说的这些东西有多枯燥,便当是笑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索幸商座的老板也不会汉语,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他们衣饰华贵,也不敢对那几个指指点点挑挑拣拣却不买的客人造次。
首先,按照蒋洁茹的解说,钱惟昱平素接触的织物当中,苏绣是需要和那些织锦织绫之类的东西分开的,因为那是属于“绣”,所有的“绣”无论是苏绣还是湘绣,都是在一块底色单一的、已经织成的绸缎底子上,再用其他多种颜色的丝线搭配,钩织出所需的图案。
因为苏绣可以每绣一小块地方就换一种颜色的色线,因此理论上它可以使用无数种颜色的丝线来拼成团,因此在绣出来的图案颜色丰富程度来说,肯定要完爆其他织锦织绫类的东西了。
但是其缺点也很明显——被用来刺绣的绸缎本身本来已经很平整均匀了,刺绣用的线是从原本的织物经纬线之间的细孔里传过去的,绣的花样比较大、层次多的话,织物周边的底料就容易被挤压得皱起来,甚至如同打了个大补丁一样硬硬的。这个问题,只有通过织锦的技术才能解决。
与“绣”相比,所有绫锦的“织”术都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它们不是在一块底子已经织好的白绸上再添附花纹,而是一开始就用多色的绣线搭配纺织,让织出来的锦缎本身就含有多种颜色。
不过,因为“绣”的东西不用让每根绣线贯穿整个绸面的宽幅,所以不用害怕底子太厚太复杂。而“织”的东西,必须每根线都是“通梭”地从布面最左面排到最右面,因此在选色的时候就会受到制约。根据蒋洁茹的介绍,这个年代的杭锦一般还只是三色配线,就算是钱惟昱身上穿的这些给吴越王室供应的内造,也就是四色而已。
在编织的时候,织锦女工需要先把设计的图样拿来放大分解,标注好每行每列每根经线位置上需要提上来显色的纬线是哪一根——比如有红白蓝黄四色预染丝线,在绣黄龙的时候就要把黄线提到最上、压在经线上面,而其他两色纬线就压在经线下面呈s型交织往复;绣红日的时候再同理把红线提到最上压住经线,其他颜色压在下面——然后依法施为。
按照如今这个年代的生产效率,钱惟昱从蒋洁茹那里了解到,在杭州的话,一个做杭锦的女织工哪怕一天在织机上劳作七个时辰,也只能得到两尺多长的杭锦而已!
之所以生产效率这么慢,主要的功夫就是花在穿梭的时候需要把出花部位的每一根经线开口都手动调节,然后才能穿梭纬线。所以比那些只要蹬一脚经线开口提综的踏脚就能穿梭子的普通绸缎慢了好多倍。
根据蒋洁茹的说法,以她自己的手艺,使用如今的织机,约摸每个时辰就能织出三尺普通绸缎,一天如果干7个时辰的话就可以达到两丈——当然,以蒋洁茹的身份,肯定是不会去赚这个小钱的。就算不是非常手巧的女工,只要熟练,一个时辰织两尺还是可以做到的。这就相当于织锦缎的工时耗费几乎等于织绸缎的七八倍了,再算上织锦之前的“图样设计”和“机器语言编译”工作,所耗工事相差十倍是绝对有的。
而如今日本人的西阵织。则算是杭锦的升级版,许是如今平安朝天下太平、皇族公卿贪图享乐奢侈,这西阵织竟是最多有八种颜色的预染丝线互相搭配、上下交错层叠钩织图案。使用的色线层次比杭锦多了一倍不止,这不仅导致了西阵织非常厚重,而且生产工艺也更为复杂。(因为太厚重挺括,一般只用来做和服的腰带而非衣料。)
一个日本女织工一日织造,连一尺长的西阵织都做不出来。再算上昂贵的原材料成本,光是在这平安京原产地,售价便高达两三贯钱一尺!即使因为太厚、按照五丈一匹来算的话,每匹就是近百贯的昂贵售价了。要是在算上海运回吴越所需的运费和途中的损耗……也难怪蒋衮这样的豪商跑日本航线跑了二十多年,都没拿这西阵织去中原贩卖。
“罢了罢了。这等奢侈之物,于如今乱世之中,对国力又有何补益!小茹,若是喜欢的,多挑一些花色买去自己裁剪穿着便是,原本孤听你说的爽利,还以为此物值得偷师、拿去中原大量织造呢。”
蒋洁茹闻言也不客气,毕竟她自己的私房钱本就非常了得了,也不怕这点花费。前些年蒋衮虽然也有给她带,但是大男人的审美眼光在这些东西上显然不如女子亲自施为。
就钱惟昱来说,虽然这西阵织没什么值得他照搬抄袭拿去创汇的,但是究竟也让他对这个时代的织锦技术落后程度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原本他几乎从来没有花心思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除此之外,钱惟昱深觉欣慰的就是:他发现蒋洁茹还真是一个凡是贤良淑德的女子该会的东西——比如烹饪、女红、煎茶……全部都会的好女子,倒不仅仅只是如他原本就知道的善解人意、善于打理生意而已。想来,今后如果自己打算在织造方面做出一些改良,发挥吴越之地的经济优势的话,蒋洁茹一定可以成为有力的臂助。
倒是一旁的安倍素子在这种场合下显得颇为尴尬——她只是一个巫女出身的女子,从小学的都是怎么占卜请神、观察星象,哪会如蒋洁茹这般温婉多才?
钱惟昱心中不敏感,安倍素子却心中暗暗有了一分隐忧:莫不是这蒋姐姐今日表现得如此和殿下亲昵,又心灵手巧诸事皆会。都是为了向自己示威么?此前一两日看来,蒋姐姐也是低调守拙之人啊……
蒋洁茹忙活了一阵,居然把那商座中全部足足十五种技艺织法的锦缎全部挑了出来,然后都买了一遍。因为出门没有带从人,自然不可能有人扛得动几十匹沉重的缎子,故而蒋洁茹只是给了一百两的定金,命店家切了几块随身带着,准备作为一会儿去见选子内亲王和清少纳言时候的礼物,其他则让送去礼宾馆结账。那座商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豪客便是吴越国那位郡王爷了,当下忙不迭地拍马奉承。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昭阳殿里歌舞人,若见织时应也惜。”
钱惟昱正要带着蒋洁茹另逛别处,却突然听到一个似乎略有熟悉又难以捉摸的女子声音传来。若是寻常的声音,钱惟昱自然是不会在乎的,就当是街市嘈杂罢了。但是那人居然吟诵的是一首汉诗,自然会令人侧目一观。
“殿下,奴家这厢有礼了,这几日来,还不曾有机会拜谢殿下救命之恩呢,不想殿下也对我日本国的西阵织感兴趣,竟然再辞相间。”
第125章 不速之客
“当真是有缘得紧呢,奴家今日也是出来闲逛,采买一些西阵织回去,给家父家母裁剪两条腰带。却不曾想竟能在此邂逅殿下。”
钱惟昱闻声扭头望去,面前是一个和安倍素子年纪相若的日本少女,穿着藕荷色的淡粉和服,面目原本被一道轻纱遮蔽,但是在钱惟昱转身过去看的时候,倒是掀起了纱帘,好让对方看清她的真容。
说实话,这女子的姿色还是颇为不错的,而且看着纯真素雅,应该在安倍素子之上一些,档次和蒋洁茹相若仿佛。只是那股气质望去太过温柔和顺、浑然一个大和抚子的文静端庄,故而少了几分特点。
如果钱惟昱如今还是不曾见惯美人的没见识之人,见到这种程度的女人自然是要惊叹一番。但是很可惜的是,正如钱惟昱如今麾下招揽到源赖光之类的名将都已经不惊讶了,实在是他见到过的名人和名媛已经太多。
因此,这个虽美、却美得不够跳脱灵动有特色的女子,在钱惟昱看来;就如一个天天被快餐文伺候的失去了耐心土豪读者,看到一本慢热的、以深度取胜的网文时那般,不耐烦去深入体味其韵味了。
当然,之所以让钱惟昱第一时间没什么兴致,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只是听对方刚才开口说的“感谢救命之恩”来看,应该是当初自己在大江山酒吞童子的巢穴内顺手救出来的那些路人甲级别的女子之一了。
当下钱惟昱也不想和对方有过多的纠缠,毕竟那天他退治酒吞童子的时候救出来的女子不少,要是一个个都以献身报恩的话,那他还不累死?这个年头的日本女子,也就上层个别特别出挑的美人档次素质较高,钱惟昱可没兴趣兼收并蓄帮日本人“度种”。
于是他也不问对方是谁,只是生硬地说道:“想不到,白乐天的诗词,如今在日本国果真是童子可知,一首《缭绫》,人人都能随口吟来。”
这句话看上去只是平凡的感慨日本人如今对白居易诗词的推崇,只有赞赏,没有恶意。但是细细看来,如果是日本人自己说出来的话,那倒是没问题的;可是如果从一个中原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带了一些鄙夷的意味了。
这就好比后世那些湾湾人用惊讶的语气说:“哦,原来大陆人也吃得起泡面茶叶蛋啊?”
不过那女子却居然丝毫不着恼,只是掩口轻笑,颇显媚态——只可惜,那女子气质本来走的是端庄文静的路线,此刻刻意摆出一副为了讨好别人而故作的媚态姿势时,就有些不熟练。那媚笑生硬哀婉,为了显酒窝而故意笑得吊嘴角、却有如嘴角因神经衰弱而轻微抽搐一般。
不知为何,看到那女子的情态,钱惟昱倒是动了一分恻隐之心,莫非此女接近自己另有隐情?当下他正要出言询问,倒是一旁的蒋洁茹出言替他解了围。
“那位妹妹,我家殿下每日事务倥偅,许是匆匆一面之缘记不得了呢,不知……”
“哎呀,倒是奴家失礼了——奴家是池田中纳言之女,池田空蝉,那日与安倍素子小姐一并被殿下救出的呢,后来听说素子妹妹被殿下引为体己得用之人,倒也是一段佳话呢。”
这几人聊着的时候,因为安倍素子一直是在一旁戴着面纱没有揭起来过,所以池田空蝉才对面不识。此刻听空蝉如此说,钱惟昱倒是去拉了一下安倍素子,想确认一下是否此女果为池田空蝉。
安倍素子这才撩起面纱,面如红布地唯唯而言:“殿下,那位确是空蝉姐姐……奴婢在大江山上,也和姐姐一起被关了数日,只是殿下救下我们之后,便狠心直接离去了,不曾与她们一一照面。”
看来人是错不了了,钱惟昱想了一下,手持折扇和对方拱了拱手,说道:“池田小姐,那日本王相救只不过是适逢其会。何况那酒吞童子掳走你们,也不过是为了其掳走选子殿下的恶行作掩护、掩饰其真实目的罢了。如此说来,你们竟也是被殃及池鱼,遭受了无妄之灾。本王顺手搭救,也是任侠者题中应有之义,便不用说什么报恩了。至于今日,本王还有些许事情要去城北贺茂川,只不过顺道路过此处闲逛些许,咱们这便别过吧!”
说完,钱惟昱也没说立刻拿起脚便走,依然保持那个姿势顿了几秒钟,免的太过失礼。但是对方一个纤纤弱女、云英未嫁之身,又岂好当街对着英俊男子死缠烂打缠住不放?当下尴尬笑了一下,也就告别分开了。
钱惟昱一走,池田空蝉倒似是突然放松了神经,半是如释重负,半是凄婉苦楚地长叹了一口气。
池田空蝉身边原本站着一个衣着看上去只是普通侍女的女子,年纪比她还略大一两岁,原本一直只是全程用纱帘蒙着头脸,以至于对面一行四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低调的存在。此刻等人走得远了,那侍女掀起纱帘,竟是露出一张比池田空蝉更加美貌一些、但是气质却如同骨子里都透出妖冶风骚的面孔,端的是配得上“烟视媚行”四个字。
“胧月姐姐,你也看到了,妹妹刚才已经尽了全力。实在是对方……身边美人如云,看不上妹妹这等蒲柳之姿。”池田空蝉似乎一下子变了一副表情,在那妖娆女子面前细声细气地诉说着无奈。
“真是没用,你那榆木一样死板的老爹是不是当纳言当惯了,连教女儿都要这般死板的么。”
理论上,日本的大纳言、中纳言都是言官首领,专司进谏弹劾之类的事情。所以如果一个纳言称职的话,多半要和魏征海瑞一类的死板硬骨头那样才合格。故而胧月姬在数落池田空蝉的时候才有此语。
“这不关家父的事……”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只问你:右府大人待中纳言如何?如果不是右府大人这些年的提拔,他能够做到中纳言的位置么?啧啧啧,怕是四参议都做不到吧。”
听了那妖娆女子这般说,池田空蝉也是神色惊惧苦楚,用乞怜的语气说道:“妹妹绝无不知恩图报的意思,下次……下次若是再有机会,妹妹定然……使出浑身解数去……去……”
那妖娆女子发作过了,似乎也意识到刚才对池田空蝉这样的贵家小姐这般说话太重了。少不得忍住没有完成任务的惋惜,温言劝慰道:“罢了,你从小言行守礼,做不得这事情也是正常,以后姐姐慢慢调教你便是。那选子殿下如今才六岁,等到她长成也要好几年时日;来日方长,我们姐妹还有机会。姐姐自己,还有姐姐已经故去的家人,都身受右府大人如海深恩,唯有以性命报答。刚才姐姐也是为大人立功心切,这才刚才对你这般凶狠,你不怪姐姐吧。”
“妹子不怪姐姐,以后妹子一定跟着姐姐勤学苦练那……献媚之法,下次若再有机会,总要羁绊住那位殿下片刻。”
“嗯,如今右府大人得用的女子,身份都没有太合适地可以和那位殿下接近,这才要借着你这个机缘巧合的机会牵线搭桥,但凡你给姐姐制造一个恰如其分的邂逅机会,剩下的,姐姐自会料理。当今圣上不简单啊,连选子斋院殿与那位殿下之间的交往也乐见其成,如果右府大人在这方面落后了,日后一旦国中有事,那位殿下便铁定站在圣上那一边了。”
……
钱惟昱离开那池田空蝉之后,没心思在西阵町再多做逗留,便一路往北渐渐行去。
他身边的三个女子,也似乎是对于留在那儿很容易让自家殿下这等“如暗夜中的明月一般显眼”的优秀男子再招惹到什么狐媚子(咳咳,是明月,不是萤火虫),当下竟然也强自收敛压抑了一些逛街的心思,一声不吭地匆匆往北走。
出了西阵町之后,蒋洁茹和安倍素子还不忘偷偷回眸顾盼,活脱脱犹如那些害怕会有美女粉丝追上来抢签名的大明星侍女。
眼见已经走过了西阵町、快到紫竹町北部了,再往外走就是城边相对贫苦荒凉之地了。确认没有再遇到美女拦截的危险之后,众人也觉得走的有些乏。蒋洁茹见陈玑年纪小、已有些体力不支;便建议钱惟昱在紫竹町北面边上一间看上去还算清净典雅的酒肆,坐下来歇一下脚,用过午膳之后再出城门走去贺茂斋院。
钱惟昱也不讲究,这便依了蒋洁茹的建议。一男三女寻了一家用桃花纸糊窗纱移门、看去整洁的酒肆,入内寻了桌案坐定,点上了两壶清酒、三五般菜蔬、年糕、刺身、饭团等物——当然,这年头的日本酒肆,那是只有案,没有椅子的,连杌子都没有,只好直接在铺在地上的榻席坐地。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日本人吃的东西大多生冷,想不快都不行。钱惟昱也不讲究风度,这便拿筷子挟了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