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这件事情还要从这数月来的另一条时间线说起。
当初后周派冯道来杭州宣旨加封吴越王钱弘俶为天下兵马元帅,事成之后吴越自然要派人送冯道海路回国。送行的船队是用的水丘昭券的内牙水师的战船,但是随行文官也是必须的。
当时钱弘俶又是派出了通儒院大学士林克己担任送使的职务。在去年腊月之前到了汴京。
冯道到了汴京之后,一方面巧妙地赞颂吴越国君臣恭顺、对朝廷守礼有加,在郭威和柴荣面前把钱弘俶和钱惟昱等人夸得非常忠君爱国,令郭威和柴荣对这个僻处东南的藩国君臣颇有好感。
另一方面,迫不及待的冯道立刻拿出了钱惟昱赠送的那几套白瓷活字,让匠作监的匠人和各处馆阁的校书郎一起努力,尝试用吴越人的新技术补排《五经文字》和《九经字样》的剩余未完本部分。
果然用了新法之后,不过一个月,《五经文字》最后未完成的七八卷就彻底印出来了。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几个月《九经字样》也快了。
拿到了《五经文字》全套印书成稿的批量版样册之后,大约正是正月初头时分。冯道立刻屁颠屁颠地拿着新出版的书进宫,赶着年后第一次大朝会向郭威献礼。
朝会时候,冯道出班奏请,如是说道:“当年唐太宗感叹‘创业难、守业更难’,这是因为创业以武功为主,但如果仅有武力不通文治的话,那么功业定然难以持久。梁、唐、晋、汉四朝的灭亡,都是因为只懂武力不懂文治、以武人打天下也以武人治天下导致的呀!
如今,陛下不仅武功赫赫,文治之功更是此前四代君王所不能及——《五经》、《九经》这两部书,都是后唐明宗年间开始刻的,却一直没有完工,皇帝换了六七个,都没有在文教方面做出一些泽及天下的大事。如今陛下在位、新书就完工了一部、另一部也快完成了。由此可见新朝气象果然不凡,文武功德,俱远超前朝。”
这番话不是拍马屁,那都是证据确凿的。郭威一听后唐后晋后汉三朝都没能干成的文治大功,居然在自己在位期间完成了。当下也是有些飘飘然起来——
毕竟,统一中原么,前面四个朝代也都做到了,但是那些朝代灭亡的也快,这说明他们只会打天下不会治理天下啊!如今我大周完成了这桩文治大功,那说明我大周不仅仅是和前朝那些朝代一样只会打天下,而是更会治天下!这对于天下人心也是一个很好的定心丸不是么?
被拍爽了马屁的郭威果然非常豪爽,立刻让朝臣们议赏:“诸位爱卿,冯相为天下读书人计,二十余年劳苦不辍,成此功劳,大家觉得该如何赏赐啊?”
朝中文臣,谁的资格有冯道老?当下自然是极尽美言之能事,说冯相爷此前已经是二等国公了,那么两部著作成书之后,应当加封一等国公爵位、加食邑三千户、实封五百户云云。
冯道也不居功,恰到好处地向郭威启奏,说是此番刻书得以速成,全靠前番出使吴越宣旨的时候、吴越国王钱弘俶的侄儿、富阳侯钱惟昱献上了“活字”之法,为钱惟昱极力邀功。
最终,郭威果不其然地接受了冯道的奏请,封钱惟昱为彭城郡王、加食邑两千户、实封三百户,旨意由吴越国通儒院大学士林克己带回。
于是,这才有了钱惟昱校阅水师这天,林克己从登州由海路至昆山、随后上岸直奔苏州宣旨的那一幕。
第84章 沧浪集
金陵城,周府后宅。
周娥皇故作病怏怏地躺在自己的卧榻上,丫鬟侍女等闲都不得进来伺候,名义上是因为“大小姐得了神思疲弱之症、最需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不过,本该正在“安心养病”的周娥皇却明显不是在榻上养病——她正拿出一卷泛着类似于青竹和新茶清香的书卷,准备偷偷地读一会儿。淡蓝色的封皮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行书大字:《沧浪集》。书卷里的字迹清晰细腻、笔迹纤秀,纸张洁白、莹润光洁。
“封皮的行书字体姿媚放浪、意忘工拙,应该是手书而非印刷的,单论行书意态融贯,可谓当世一品。
纸质坚洁,只怕吴王殿下秘制的‘澄心堂纸’,论质地莹润细密、色泽洁白也不过如此吧。不过澄心堂纸是拿来写诗作画的,价钱腾贵;用于印书可谓暴殄天物,而且经不起磙印。也不能有此淡然清香。”
周娥皇家中富贵、学识渊源,她自己又嗜好琴棋书画,故而对于天下书法字帖、乐器书籍、文房四宝的优劣档次,那都是熟稔于胸的。一本书从字迹到印工到纸张的优劣,那更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此刻手头的这本书,就算还没没有细看内容;但是仅仅只要摸一摸,感受一下气味,就可以明白其品相。
不过周娥皇不知道的是,钱惟昱出的这本诗词文集,并不是每一本都是用这种最新秘制的安吉竹纸印刷的,因为那纸如今还不便宜。只不过周娥皇手头“偶然”拿到的这本比较优待罢了。
周娥皇翻开正文,在序录里面稍微一找,就找到了半年前钱惟昱那首“明月几时有”的《水调歌头》,还有七八首其他水准还过得去的旧词旧诗。至于钱惟昱交给她和她妹妹嘉敏用于“交作业”应付差事的诗词自然不在其中,钱惟昱十三岁之前的早期劣作也没有列入。
这些词作诗文,周娥皇都是揣摩了许多遍的了,当下也没有新鲜感,只是温习了一下就翻过去了。到了集子后半部分,开始有些让她可以提得起兴趣的新作。若论笔调风格,无非是些寄情山水、借物言志的诗词罢了,不过笔法老成、用典精巧。如果放到历史上的两宋时期来看,或许只是上乘佳作、不能全部归入一流。但是在这五代乱世读书人基数不多的年代,绝对算是当世前十的诗人才写得出来的了。
其中一首,水平明显比其余作品还要高出一筹,立刻吸引了周娥皇的目光。
“夜饮沧浪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jing);娇娘鼻息已微鸣,敲门都不应,闲步听江声。长恨此身非吾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
“这词,着实写得太悲了。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惆怅……莫菲,是在我大唐三年多,太过压抑情操、劳损心力了么。这才十五六岁,就想着避世出尘,不求功业,如何使得。”周娥皇是少有几个知道钱惟昱在南唐这几年装得有多苦的,而且毕竟承蒙钱惟昱喊她一声“师姐”。见到钱惟昱此刻抒发的胸怀,难免母性发作、同情心泛滥,掬了一把酸泪。
女人这种生物,尤其是那些“痴呆文妇”一类的文艺女青年总归有一种毛病。那就是既喜欢煽情细腻的诗词文章、又幻想着这样一种细腻哀怨的人生经历。论触景伤怀故作悲调的无病呻吟诗词,如今的吴王李从嘉也尽是做得出来的,所以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周娥皇很自然就被李从嘉的才学风雅吸引,认可了李从嘉。
但是如今,论诗词文才,钱惟昱表现出来的不比李从嘉差。更关键的是人家有人生阅历啊。在南唐的三年,别人以为钱惟昱只是浑浑噩噩结庐守孝的纯良君子,周娥皇却知道对方不仅有悠然文采,还有飒飒武功、坚韧心智,和那……深邃不拔的隐忍。这些素质,都是完爆李从嘉八条街的存在。
一句话,就算李从嘉的诗词写的也好,琴棋书画皆通,小模样上除了长得有点女人气之外也不赖,但是和钱惟昱放在一起一比,那就是一个毫无深度毫无内涵的小白脸了。
周娥皇看完这首次,心乱如麻地胡思乱想了好半晌,才算是收摄住心神往下继续看。却不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不经意间被无声饮泣哭得如同两个桃儿一般。集子的前半部分,都是诗词,最后十几页,则有两篇散文,周娥皇凝神读去:“予以出镇东海观察,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时暮春氤氲,子城居署皆褊狭逼仄,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不可得也。
一日过郡学,南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得微径于杂花修竹之间。东趋数百步,有弃地,纵广合五六十寻,三向皆水也。其南地益阔,旁无民居,左右皆林木相亏蔽。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百贯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焉。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
一篇短短不过三五百字的散文,内容大部自然是钱惟昱抄袭了八十年后北宋诗人苏舜钦的同名散文《沧浪亭记》——这篇文章毕竟是后世中学语文课本里面的东东,而且当初语文老师还要求背诵默写。故而此文虽然有好几百字篇幅,作为一个博闻强识的学霸,钱惟昱后世的灵魂也尽是记得住的。
当然,这篇文章成文的时候,钱惟昱也是反复修改过,免得穿帮的。比如历史上苏舜钦是被贬官来到苏州的,所以文中一些如何来到苏州、如何购置沧浪亭的细节自然要全部改掉,最后那些抒发对朝廷斗争不满的言辞也全部删除。
另外,还有一句话也要去掉——原文当中,原本还有一句描写苏舜钦寻访沧浪亭所在园林旧址的言语,其中说道“访诸旧老,云钱氏有国,近戚孙承祐之池馆也。”意思是说,苏舜钦寻访此地的故老乡亲,问起此地池馆旧址的历史,当地人告诉他,这是当年吴越国钱氏在位的时候,外戚孙承祐家的园林。
如今,钱惟昱修造沧浪亭的时间比苏舜钦那时候早了八十多年,自然还轮不到那外戚孙承祐来苏州撒野——如今这个点儿,孙承祐还是个十三岁的小正太,她亲姐姐孙太真当上钱弘俶正妃也不过两年,他本人也还谈不上被钱弘俶重用。
历史上的孙承祐一直要到北宋初年,才被钱弘俶丢到苏州来做“中吴军节度使”、镇守苏州,并且在后来北宋灭南唐的战役中带领苏州一地的吴越军攻克南唐辖下的常州。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钱惟昱提前被派到苏州来当土皇帝,应该就没孙承祐什么事儿了,最多将来钱惟昱尾大不掉的时候王叔钱弘俶派他小舅子来苏州当一把监军一类的角色。
……
周娥皇把这篇散文细细读了数遍,一来也是猎奇,想知道钱惟昱如今住在什么地方,起居如何,算是满足小女儿家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二来也是好揣摩钱惟昱的心境意态。
正在凄惶思念之间,周娥皇的闺房纱门被突然推开了,一个火急火燎的粉色身影绕过纱窗,蹑手蹑脚又不失迅速地窜了进来。
周娥皇心中大惊,立刻把《沧浪集》塞到枕头下面,身子一滑,钻进被窝里假寐。一边装睡一边贝齿轻咬、红唇嘟嘴地暗怨:“那个烂了嘴的小蹄子,这般冲进来,也不怕穿帮。”
果然,那道身影转过屏风背后出现在周娥皇眼前,正是她亲妹周嘉敏。
“姐姐姐姐~我今日听外头采买的丫鬟那里,打探到一个大秘密呢,姐姐卧病在床,一定不知道吧。”
周娥皇体软如绵地转了个身子,故作昏弱无力地撑起身子,对妹妹说道:“太平盛世地,能有什么大事,以后可不要这般大惊小怪。”
周嘉敏正要卖弄,却见姐姐提不起神,心中好生不忿。她是知道自己的姐姐最近是装病,目的是可以推掉一些访客和应酬——钟皇后这段时间可是一直试图召周夫人和姐姐进宫相见,看这架势,应该就是想给吴王爷制造机会了。姐姐前两年对吴王也还算以礼相待,可是这半年来渐渐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吴王。想必那钟皇后对姐姐也是很满意的,这才为自己儿子着急。
周娥皇原本什么体己事儿都不瞒着妹妹,这个妹妹也算是她在世上最知疼着热的人儿了。哪怕和父母不能说的话儿,周娥皇也都会和嘉敏说。不过周嘉敏知道个中就里,府上服侍的丫鬟却是大多不知道的。所以周嘉敏刚刚冲进来不久,就有两个丫鬟火杂杂地跟着进来,低声而又焦急地呼喊:“二小姐,大小姐喝了药刚刚在那儿沉睡发汗,好养病呢,您快出来吧。”
周嘉敏也不答应,只是拉着姐姐的手臂轻摇,“姐姐姐姐,反正也醒了,陪妹子说会儿体己话么,打什么紧——对了,姐姐你的眼睛怎么哭肿了?”
周娥皇大急,又不好发作,用眼神狠狠剜了妹子一眼,故作镇定地对那几个跟进来的丫鬟说道:“今日也睡得够了,嘉敏陪我聊一会儿体己,也是不打紧的,你们先出去吧。”
丫鬟们应声出去,又把屏风扶好、纱门掩上。周娥皇这才转过头来,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捏着周嘉敏的琼鼻微微一点:“有什么秘密,只管说来,要是不是甚了不得的事情,小心姐姐揭了你的皮!”
“那个呆子好生臭美呢——他近日居然出了诗词集子,据说印了几千本,吴越商旅都有运往各处售卖。光是从苏州来金陵城的商旅,就带了几百本来卖。今日出府采买的翠儿姐姐探听到了,知道妹子平素留心这些消息,这才买了一册回来,看来吴越人如今印的书也不贵,不过二百文钱就得了——姐姐想不想看啊。”
周嘉敏献宝一样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扬了一扬,手中赫然握着一本《沧浪集》,嗯,不过封面上的三个标题大字一看就是印刷体的正楷。很显然,这是一本“普通版”的《沧浪集》,档次明显不如周娥皇手头那本“限量珍藏版”的。
“我道是什么罕物……”周娥皇心中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似乎竟是在暗暗傲娇妹妹只能通过“公众渠道”得到那人的诗集。不过面子上么,周娥皇免不了依然要故作欢喜地样子。
“哦?可是他用‘活字印刷’之法,印了自己的诗集么?快拿来给姐姐看看。”
第85章 烟幕弹
周娥皇耐着性子把周嘉敏买回来的诗集又仔细看了一遍。把自己此前心中所想的心得也都和盘托出点评了一番,这才算是把她提前托心腹丫鬟从“明州蒋氏商行”的人那里弄来“限量珍藏版”的事情给轻轻掩过了。
周嘉敏毕竟是八九岁的年纪,虽然也天资冰雪聪明,读完了四书和诗经、还读了几十本古人诗文在肚子里,终究鉴赏能力比姐姐还差得一大截。当下听着姐姐解说那些新词和散文中的微言大义之处,揣摩着钱惟昱心中那股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彷徨,一时间竟也听得痴了,一股悠然神往的心态油然而生。
“当初见吴王爷待文人礼贤下士,又作澄心堂纸,以为世间权贵厚待文人也就于此为甚了。听说师弟如今献了‘活字印刷’之法,北朝的冯道冯老相爷对此法赞不绝口,用此法把经二十载未曾完工的《五经文字》和《九经字样》都印出来了,北朝朝廷也因此功劳进封师弟为彭城郡王。
上次听采买的小荷回来说,此前市面上的《五经》、《九经》等书,一册好歹也好四五百文,而且还不容易买得全,有些少数冷僻的册籍,七八百文都不一定寻得到。近日来,我金陵城市面上也出现了三四百文一册的《五经》,而且内容齐全。听爹爹说,在北朝和吴越,这些书便是两百多文也是有得卖的,金陵城内的,还是因为我大唐读书人众多、书商抬价所致。”
周娥皇把妹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妹妹头上水滑丝润的双环小髻,一边在自己解说诗词的当口中夹带私活,把自己对钱惟昱的种种细微末节处的了解穿插在诗词鉴赏中间诉说给妹妹听。那副仪态,竟犹如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女,在爱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