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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捧日军和铁林军的旗号!各指挥速速结阵!没部署到位的也就地结阵!”铁林军冲出后不到两分钟,对面的大明军队就开始嘶吼整队,没有跑到预设阵地的也不敢再冒进,也不拘处在何处,便直接摆出刺猬一般的小阵,一个个明军指挥使仓促之间能够做的唯一部署,也就是把火铳队部署到正面骑兵冲来的方向而已——至于骑兵冲到左近后再次往两翼横向机动迂回时再如何处置应对,已经不是这个点儿来得及想的了。
明军部署在河东的火炮一直轰鸣不休,丝毫不敢停歇,明军战前有充分地部署制高观察点,作为炮兵观测的所需,纵然自然地形不够的,也会人工堆成土山,望远镜在明军中的使用虽然因为保密问题还没有普及到各级将领,却也至少可以保证全场有几十台。刚刚观察到宋军把骑兵全部果断投入进来的情况之后,炮兵观察哨便纷纷指挥河东重炮部队往两翼倾泻火力,只可惜吊射的实心弹打击快速而稀疏通过的骑兵完全没有效果,十几个炮弹下去也就砸死一两个骑兵精锐而已。充其量更多是起到了指示敌军目标的示警作用。
“快把小炮推到最前排!是预装了霰弹了的是吧?速速瞄准!火铳手列队,一百二十步……放!霰弹炮,放!火铳手退后装弹!霰弹袋和压膛弹分装!”
一排铅弹墙呼啸着高高低低飞射而去,一阵淡薄的白烟从数以千计的火枪口喷射而出,最终犹然混成了一股稀薄而绵长的云雾,不过好歹不影响士兵们再次装弹与瞄准,也比同等药量的宋军火器开火所射出的烟雾要稀薄的多。很显然,这些火枪使用了硝化棉无烟火药作为发射药。明军如今已经进行了定装弹的实验,发射药都是油纸包做好、里面略微有超高度白酒进行湿润和防自燃处理;但是弹头和发射药还是分装的,这主要是因为如今这个时代的火枪还要考虑发射实心单发弹丸和霰弹两种需求——远程的时候,使用单发实心弹效果最好,而近距离最后一两枪的时候,使用实心弹压顶、后面装几十颗西瓜子大小的霰弹则明显火力要强过单发弹许多。加上分装弹只要实现了标准化的话,也就多了一个动作而已,在燧发枪原理的大背景下,拖慢的那一点点射速还是可以接受的——不过,谁让钱惟昱如此有耐性,可以一直把火绳枪弃如敝屣,研发出来也不许量产,直到花了多年时间把燧发枪弄出来后才大量装备并进行实验和战术演练钻研呢?
一百二十步外,一通铁弹子飞过,每个指挥的明军先锋方阵对面,都会倒下三四个铁林军或捧日军的骑兵——明军当中,如今还是远近搭配的兵种,不是人人有火铳的,五百人指挥中,火铳手定额是两百人,再加上进行的是分两批开火的早合击,一次射击只有一百发火枪弹,在一百二十步上能平均击毙三四人或是击毙这么些马匹也是不错了。不过随后才是噩梦的开始,因为捧日军、铁林军每冲出二十多步的距离,都会遭到一阵弹雨的打击,而且伤亡也会逐次提高。到九十步的时候,还会迎来对面每个军阵四门三斤炮的霰弹雨洗礼。冲着冲着,明显刚了正面的骑军就会快速稀疏一些。
“那便是明军的火铳了!只是把咱的大炮缩小了些,射得快些!兄弟们冲啊!冲到面前,便是咱的天下了!”王审琦亲自督率的捧日军中,无数基层军官在那里呐喊鼓舞士气。明军有火铳这一点,宋军多少还是知道的,毕竟一样装备部队数年、装备量达到好几万件的武器要彻底保密其存在性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宋人只是知道了明军有这么一种火铳、而且原理就是“把火炮小型化,并且用一些手段让其发射得快一些”,也没办法仿制罢了。所以要说因为大杀器突然使出来后光靠其突然性就让敌人惊慌失措进退失据,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何况捧日军还是宋军禁军精锐中的精锐呢。
整整六轮(其实是每一名火枪手开火三次)火枪射击,而且还有两轮是带霰弹的射击,加上三斤霰弹炮一发预装、一发临场装药射击的打击,每一个处在宋人冲锋正面的明军五百人方阵面前,在两军进行肉搏接战之前,至少都排列了超过两百人的宋军精锐骑兵尸体,从一百二十步远一直拍到二十步前。只可惜,宋军骑兵的冲锋不是平铺直叙地让每一个明军渡河方阵都有表现的机会,而是拧成一股重点突破,让许多接敌不够近的明军火器没有充分发挥的机会。带着死战不退地信念,捧日军与铁林军就这样和明军先锋激烈相撞,飞溅出了团团血肉。
第468章 丝丝入扣的骑兵屠杀法
宋人的殿前司和大明的亲从都,不愧是数十年历史选择大浪淘沙剩下的天下强军。且不论战绩和武艺如何,单单是一个士气或者说军纪,便是天下少有的果敢坚定,或许在这个时代,只有契丹人还可以凭借原始野蛮的兽性锁导致的悍不畏死勇气,来弥补殿前司和亲从都在这方面的优势,其余已经消亡的各国军队,在这一方面都是远远不如的了。
比如说,打先锋的一个指挥五百骑兵,可以在堵枪眼战死百余人之后,依然冲锋势头不止,这一点便是同时代其他军队所不能做到的——这可是约莫百分之三十的阵亡率!而且战斗才刚刚开始!若是换了别的意志不坚定的军队,只怕这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不过,也正是知道殿前司是天下强军,钱惟昱和一众亲从都高级将领们才一直坚持绝对不能在大明军队的建设中走纯燧发火铳路线——彻底的燧发枪部队,是建立在你的敌人因为火枪普及而将近战兵器逐步淘汰成短兵器,同时敌人的人员构成也因为“火枪兵训练难度简易,适合大规模征召兵服役”而大肆扩军、导致兵员本身军纪和意志普遍下降这两个前提下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敌人是那种“被排队枪毙击毙两三成就会逃跑溃散”的部队的话,那么纯火铳部队的风险就会降低到最低水平。而如果你的敌人是那种“哪怕身边战友十个里面死了八个,却犹然酣战不退”的亡命徒的话,纯火铳部队的威慑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铁甲战马连着挥舞重兵器的死士硬生生夯进明军的空心方阵,然后一副副如同车祸现场一样惨烈的画面便直接迸发出来,十文字枪和陌刀入肉之声与马槊长矛夹棍刀砸入钢甲,产生牙酸迸裂之声混在一处,瞬间便是数以百计的人命烟消云散。明军的空心方阵说是空心,其实也有五层人墙之厚,而且并不是彻底的正方形,而是长方形、把长边一侧的火铳队朝向敌人正面,大致来说,正面宽度大概在四十多个士兵的样子,而厚度只有十几人,是个长宽比三比一的矩形阵。
而后世18世纪的刺刀火枪兵防骑兵方阵要单薄的多,最多只有三排厚度,那样的部署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让己方士兵有更多机会发挥火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年代浑身钢甲的重骑兵已经没有了,骑兵冲击力也更弱,同时要防备敌军炮兵的集群杀伤才这么做的。林仁肇申屠令坚等明军名将自然不是穿越客,自然不会死板觉得“越是年代晚的战术就越好”这种傻逼文科生治国才有的迷信,钱惟昱当年在提出“火铳长枪混编部队可以考虑四面接敌的空心方阵防御骑兵”这一大方向的思想后,后面的战术细节都是林仁肇等人亲自一点点总结出来的,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更厚实、更偏向于近战的阵形——
当然了,如果不是看到宋军为了抢时间,直接让骑兵部队反冲滩头这一情况的话,明军说不定也会选取纵身更浅薄一点的阵形,因为那样的话遭受宋军炮兵炮击的时候伤亡就会更少,更不容易出现被炮弹扎堆杀伤的现象。然而宋军骑兵抢时间的战术让捧日军与铁林军自己挡了后军宋人火炮攒射的路径,所以大纵深空心方阵的应用自然是非常得体了。
有时候,看似瞬息之间的战场决策,其实背后着实有多多少少见招拆招的随机应变,实在是不足为外行人所道。
“杀呀!枪阵尾部顶住地、牌手也夯稳了!”一个明军指挥使挥舞着水锻倭刀在厮杀最惨烈的方向上督战指挥。他的方阵是顶在第一线的一批,因为看到对面的骑军没有远程火力,所以明军在列方阵的时候把牌手掷弹兵列到了一层十文字枪手和一层陌刀手身后。
明军牌手的盾牌倒不是全部一种规格的标配,而是既有蒙了生牛皮的大铁盾,也有钢铁骨架、硬木盾面,然后一样包生牛皮、藤片的重盾。之所以盾牌制式不一样,主要还是盾牌面积、体积比寻常进攻性兵器大得多,又不要求挥舞的灵活性,所以轻重还要配合士兵的体力强弱而定。若是扛得动钢盾还能正常行军的力士,大明朝廷自然有的是钱选好钢料锻造浑钢重盾。
排在了第三排的牌手便有一个好处,可以提前在列阵时用钢盾尖锐的下缘在地面上挖掘出一道与盾牌同宽、深浅数寸、最多不超过半尺的凹坑,然后把钢盾整个插进地里半尺深,后面顶架夯实。如此一来,前面两排的十文字枪手就能把枪尾顶在后排牌手盾牌与地面的交界处,有这样重物的借力,被敌人骑兵撞到的时候就不单单是靠长枪手本身的臂力来抗住那巨大的冲击力了。
而且,大明的十文字枪这种兵器虽然比寻常长枪类兵器制造艰难,成本靡费,然而一旦到了明军这样的配合中,就体现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优势——一般如果遇到换命打法的骑兵冲上来,两寸宽的枪尖自然是会在千斤之力的冲击下直接贯通敌人或敌马的肉体、外头包覆的甲胄,然后刺个对穿,一旦刺穿之后,敌人或战马依然会在惯性的作用下践踏踹来,撞死几个步兵垫背。而十文字枪却可以确保在这等冲力下枪尖穿透后,两旁如同横戈的横刃在斩中敌人身体后被突然增大的阻力面削减压强、无法穿刺而过。除非对方撞过来的力道实在威猛,以至于十文字枪横刃把敌人躯干整个腰斩之后依然余力未消,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十文字枪的应用也可以确保敌军骑兵尽可能多的冲击力是被枪杆吸收了,在枪杆绷断之前,明军士兵的性命能够最大程度保存下来。
那名明军指挥使眼见着面前一处阵脚被七八个骑兵先后冲杀而至,第一名骑兵被猫着腰扎稳的四根十文字枪同时攒刺,两条马腿在距离人墙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就被十文字枪的横刃直接削断了,威力便如同钩镰枪或者专斩马腿的战斧一般。然后前失的战马倒滚着把浑身铁甲的骑兵甩了出来,马尸因为连续数步的翻滚顿时失速,装上人墙的时候也不过是让当先一名十文字枪手气血翻涌咬牙死撑,并无致命伤。甩起来的骑兵还没落地就被拦腰戳中,凌空腰斩了。后续连续几名骑兵运气好一些,七八人中只有两个被斩了马腿提前失去威胁,其余纵然被刺中马匹或者躯干,却至少让战马惯性保持到了相撞的那一刻。
筋断骨裂的闷响此起彼伏,然而军阵的阵脚始终稳稳地扎住在那里。其中有一匹宋马硬生生被一根已经此前刺杀了一名宋兵、折断了枪刃的十文字枪戳中包了铁片钉皮具装的正面,因为是钝头,自然是戳不进去的。枪杆往后急退时,在后面一面插入地下半尺的大钢盾上撞出一个方圆数寸的凹陷,十文字枪枪杆与牌手临时支在钢盾后面作为支撑的木棍同时崩断,然而战马也被硬生生抗住,只是撞死了正面的那名十文字枪枪手,后续的陌刀手、牌手仅仅是震得吐血,却屹立不倒。
“杀!”一声声汹涌的嚎叫,随后是陌刀手被顶到第一线,后续又一名十文字枪手递补上来,手中有汗,口中有唾,目光坚毅,似乎对面冲来的不是死神,而是一头头徒有凶暴的卑贱野兽一般。
……
王审琦如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冲杀在第一线,然而当他看清面前这阵厮杀的时候,他却被深深的震撼了。他从后周朝开始,显德六年时便做了殿前司骑军诸军都指挥使,有过多年统领周宋两朝全部最精锐骑兵部队的经验,直到杯酒释兵权的那天为止。后来,才在赵炅的拉拢下洗脱了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压制。
带了这么多年骑兵,这是王审琦第一次看到有步军方阵被局部人数不逊于他们的铁甲骑兵硬冲后阵势岿然不动的例子——虽然明军的空心方阵外围不断有士兵被杀死,尸骨践踏陷入尘泥,血流渗入黑土黄沙,不可追迹。然而,从整体来说,那个大阵似乎完全没有松动,内部少而足够使用的预备队在源源不绝投入上来,没有明显的缺口可以趁虚而入。如果王审琦能够晚生一千年的话,他肯定会产生一种幻觉:如果把明军的军阵比作一个整体的话,那么骑兵冲撞上去时,那就如同撞到了一辆坦克上。
人命的消耗在极高的烈度下持续着,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两军便各自付出了两三千条人命——而这么多人命的战死,仅仅发生在宋军步兵还没有冲到战场的情况下。明军在一开始的时候,反而是最为劣势的状态,因为各个空心方阵之间的援护射击根本没法实施,一旦正面被十文字枪与陌刀手和敌军骑兵扛上之后,后排的火铳兵除了拿着短兵器对于部分偶尔被敌军杀出的缺口机动堵漏之外,就没什么火力发挥的机会了。因为骑兵不够密集,而且战线不够拥塞、加上明军为了抵抗宋军冲击,把牌手放在了后排,导致明军阵前缺乏对远程溅射火力的防护效果,所以掷弹兵也无法乱用手雷扩大战果——那样的话,只会徒然导致敌我双方都产生剧烈的伤亡,那就不划算了。换命的打法,只适合让王小波李顺之流的人,使用廉价的农民军去和宋人的禁军换命,不适合人命同样值钱的明军精锐使用。
随着时间的推进、宋军骑兵水银泻地一般从明军各个小方阵之间的空隙甬道通过、随后被后面的方阵黏住之后,各个方阵之间的远程火力援护便开始发挥作用——每个方阵的正面,也就是被敌军骑兵肉搏厮杀贴住的那一面,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以及战友的阻挡,是不能让火铳兵有空间和时间开火的。但是一旦己方侧后方的友邻方阵也被敌军骑兵黏住之后,突前方阵的火铳手就可以机动到两翼以交叉侧射火力进行援护射击,而且只要牺牲一定的射击精度、留出一定的角度余量的话,就不虞误伤自己人。战前为了配合好这个援护射击的战术发挥,每个方阵之间的甬道间距绝对不会超过五十步,如此一来相邻方阵的正面都可以被友军的侧射火铳覆盖了。这种射击纵然精度很低,但是架不住是可以源源不断循环实施的,故而枪声再次愈来愈密集的响起之后,仅仅不多时,便造成了宋军数百人死伤,士气也遭到了莫名的打击——一开始的接敌前,宋人被排枪射击时,好歹还有一个“如今退了肯定死,冲上去的话,只要黏住敌人就还不一定死”的信念支撑着捧日军铁林军死命冲杀,此刻黏住了进入消耗战之后,居然还会被交叉协防的火铳手持续冷枪射杀,这种损失谁受得了?
在明军步军松动之前,王审琦首先撑不住了,用旗号传令各部不要缠斗,而是侧向迂回起来,不要站定了给敌军交叉射杀的机会——王审琦的这个判断实则非常敏锐,因为明军的火铳交叉援护射击是很讲究的,火铳队必须选一个“即使射偏之后也不会误伤到自己人”的角度,才敢开火,如果没有这样的角度的话,以这个时代火绳枪的拙劣准头,打不着敌人却打中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