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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快来看,这下面是一个洞哩!”俯身窥视的民工抬头惊喜地喊着同伴,众人扔下铁锹纷纷低下身来。
刚刚钻出云层的太阳又被乌云遮住,石板下那个洞穴黑乎乎一片,几个人什么也没有看清,只是感到这下面很像是一处人为的地下建筑,周围的民工看到这几个人神秘兮兮地俯身窥视、议论着什么,也好奇地提镐持锹靠拢过来,并弯腰俯身顺着缝隙向下观看。同此前的几个人一样,大家除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洞穴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仅仅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自然不能满足众位民工的好奇心,于是有人展开想象的翅膀,开始声称这是70年代林彪部队修的一个防空洞,其目的和用途是预防苏联发射到中国的原子弹在广州爆炸。这个解释使部分人信以为真,但也有人感到仅仅是一个防空洞并不够刺激,便以不同的见地言称此处是日军侵华时,在这个山包中秘密修建的一座军火库,下面匿藏着的必是成捆的炸药和炸弹。这个横空出世的推论一经提出,许多胆小怕事的人立即退避开来,似乎地下那成捆的炸弹马上就要爆响,而爆响的结果必然是自己身首异处,血肉横飞。但这类胆小怕事的毕竟属于少数,更多的人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极力主张将石板尽快揭开,洞穴中的一切将不辩自明。于是,几十个民工围绕一块石板,或用锹或动镐,用比此前任何时候都加倍的努力和热情再度“劈里啪啦”地凿撬起来。眼看石板的缝隙越来越大,洞穴中的一切即刻暴露于世,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突然到来,使这个行动未能进行下去,这个人就是广东省政府基建处的基建科长邓钦友。
作为基建科长的邓钦友,早在1980年底,就受其上级的指派,组建一干人马来到象岗山凿石平土,欲为省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建造4幢高层公寓楼。象岗的山势为南北长、东西窄,形如一头卧伏的巨象,故得名象岗。此山岗原与广州城外著名的越秀山相连,是越秀山最西边的一个小山岗。这个看似平凡的小山岗,同越秀山的母体一样,原来也是古树参天,野草丛生,鲜花遍地,流水潺潺,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只是到了明代洪武十三年〔1380年),统治者欲将宋代番禺的三城合一,开辟城北山麓,拓北城八百丈,凿象岗为北门,把城北小道拓展为宽阔的直街,以作为北面人城的主要通衙。象岗由此被拦腰截断,开始脱离越秀山母体面成为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包。清顺治十年(1653年),广州的统治者下令在象岗顶上修巩极炮台,与北面和东北面相邻的保极、永宁、耆定共四座炮台,连成拱卫广州北城的防线。由此,象岗的古树野草遭到了大规模的砍伐和铲除,景致渐衰。到了20世纪50、60年代,象岗被划为军事禁区,由解放军官兵凿挖了部分掩体。当70年代军事禁区被取消之后,许多部门占用山岗地势开始建楼盖房,此风一开,仅数年间,一幢幢楼堂馆所遍布于山岗左右。到1980年底,广东省政府机关基建部门又看上了象岗山残余的最高峰的一个孤堆,决定凿平盖楼,作为基建科长的邓钦友才终于由一名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变成了注定要在中国考古舞台上留下一笔的幸运儿。
邓钦友等奔赴象岗的第一件事便是铲平清代建造的巩极炮台基地。也就在这个基地的铲除过程中,先后发现了几座西汉晚期、晋朝、明朝等不同时代的古墓葬,尽管这些墓葬较小且大多被盗,但广州市考古人员得到线索后,还是前往进行了详细的清理。作为负责象岗工地施工任务的邓钦友,在和考古人员的接触中,对古墓葬保护的重要性以及清理程序,逐渐由陌生到熟悉,并在脑海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正是凭着几年来从考古人员那里学到的一点识别和保护墓葬的常识,才有了他以下非凡的举动。
当进城办事的邓钦友返回象岗工地时,发现民工们围在一起正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禁不住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尚未靠近人群,有嘴巴灵活的民工便殷勤地告诉他:“邓科长,这里发现了一个大洞,快来看看这洞里到底有啥!”
“什么样的大洞?”邓钦友有些惊讶地反问着,急步挤进人群,这个时候几条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在挥镐弄锹喊着“嘿呀”、“嘿呀”的号子用力撬砸着一块大石板。
邓钦友不动声色地围着摇晃的大石板转了两圈,蓦然感到了什么,急忙让大家住手,随之跨到近前俯身从石板的缝隙中向下窥视。由于此时裂缝的最宽处已被撬开达0。3米,洞穴内的形制基本可以辨清,散落在其中的器物也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根据看到的情形,邓钦友初步推断,这个洞穴很可能是一座巨大的古墓,既然是古墓,就应当受到保护并迅速通知考古部门前来鉴别。想到此处,他起身对仍在跃跃欲试的大汉们说:“下面很可能是一座巨大的古墓,大家不要再掘下去了,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要乱动,我去打个电话把情况报告一下,请文管会的人来看看再作打算。”说着,转身向山岗下面的广州中国大酒店走去。
地宫内,一扇倒塌的石门
邓钦友借助中国大酒店的电话,首先拨通了广东省政府办公厅值班室,值班室负责人得此消息,立即作了“严加看护,不要使之受到任何破坏,并速向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报告,建议他们派人前去调查”的指示。根据这个指示,邓钦友拨通了市文管会考古队的电话,在报告了象岗发现的情况后,又转达了省政府办公厅值斑室的指示。值斑的考古人员黄淼章接到电话后,未作半点迟疑,立即同考古队员陈伟汉、冼锦祥等骑自行车赶到象岗施工工地。此时工地上的民工已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将洞穴围得水泄不通,邓钦友守在石板缝隙的旁边,正焦急地等待考古人员的到来。
黄淼章等人挤进人群,立即对现场进行勘查,发现这既不是“文化大革命”期间部队修筑的防空洞,更不是侵华日军构筑的秘密军火库,而是一座石室古墓。从整体看上去,这座古墓构筑在象岗腹心约20米的深处,墓顶全部用大石板覆盖,石板的上部再用一层层灰土将墓坑夯实,以达到封闭的效果。在过去30多年的考古调查和发掘中,凡广州郊区发现的石室墓都是明代之后建造的,就在此前不久,考古人员还在广州铁路局附近发掘了一座石室墓,经考证是明代一个叫韦眷的太监的墓葬。正是由于先前的经验,黄淼章等人在勘察后,作出了“此墓有可能属于明代的结论”。
外部的情形勘查完毕,黄淼章从怀里掏出装有两节电池的手电,俯身石板的缝隙,透过手电射出的光向下观看,由于下面的墓穴过于庞大,加之外部光线的干扰,射到墓穴中的手电光显得极其微弱,如同萤火在黑夜中晃动。尽管如此,黄淼章还是窥到了墓穴前室的石壁、石门等较明显的建筑物。稍后,随着手电光的不断移动,黄淼章又在室内散乱的一堆杂物中看到了一件类似铜鼎一样的器物,从这件器物的外部造型看,当是汉代之前的葬品。看到此处,黄淼章站起身对同来的陈伟汉、冼锦祥激动地说:“哎呀,里边大极了,以前没见过这样大的墓室,不得了呵!”
“看到什么东西没有?”陈伟汉问。
“看不太清楚,不过我看到一件很大的器物,好像是个大铜鼎,从外形看是汉代之前的,这个墓看来不是明代的,可能是汉代或者汉代之前的……”未等黄淼章说完,站在旁边的冼锦祥很有些不以为然地打断道:“别胡扯了,你肯定是看花了眼,要不就是想南越王想疯了,你想想看,我们什么时候发现过汉代的石室墓?再说即使你看到的那件器物外形是汉代的,也不能说明这个墓就是汉代的,明代有许多器物就是仿照汉唐制造的,我看这还是一座明代墓。”
听了冼锦样的话,黄淼章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略作沉思,说:“不,我有一种感觉,这不像是明代的墓葬,不像。”说着将手电筒递给了陈伟汉:“你们再看看。”
陈伟汉和冼锦祥以及另外两名考古队员相继窥看了墓室后,也感到有些不同寻常,但对此墓到底属于汉代还是明代仍难以下确切的结论。黄淼章望着大家有些疑惑的脸说:“我看这祥吧,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打个电话叫老麦来看看再作结论吧。”说着转身向山下走去。
约20分钟后,广州市文管会副主任、广州博物馆馆长、著名考古学家麦英豪来到了象岗山,这位新中国成立以来广州第一代考古工作者,曾率领考古队员几乎踏遍了广州地区所有的山山水水,调查、发掘了近千座墓葬,从而积累了丰富的考古经验和广博的学识,每当有较大的墓葬发现,必定由他亲自主持发掘。在广州地区现代田野考古的历程中,麦英豪始终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今天,听到黄淼章的电话汇报,他在惊喜的同时也存了些疑惑,在自己3O多年东奔西跑的考古生涯中,汉代的石室墓的确尚未见过,所见的石室墓均属于明代之后。如果这次黄淼章所看到的墓室中的大铜鼎确属汉代而不是明代的仿古器物,那么,这座墓的考古价值就非同寻常了。当然,这时的麦英豪尚没有想到他将要面对的就是他和他的同伴苦苦探寻的那个千年隐秘的处所。或许,30多年的奔波,已使他对那个千年隐秘的追寻热情渐渐冷却,或许那久久积蓄在脑海中的幻想,在岁月的淘洗磨炼中已失去了当初的锋锐;或许,他不相信幸运之神会在这个极为平凡的日子向他招手并悠忽降临到自己的面前。此时的他断然不会想到几十年来只在梦中经常看到的南越王墓已显露端倪,他甚至连汉代这个词都不再去想,几十年的考古经验告诉他,对一个墓葬或一件器物的断定,绝不能先入为主,这样很容易误入歧途,他甚至喜欢从否定走向肯定,以逆向的思维态势和严谨科学的态度使自己对纷繁杂乱的事物或事件,作出更准确、更经得住历史检验的判断。他反对先人为主的工作和科研态度,当然更反对那不着边际的哗众取宠。为此,面对迎上来的几位年轻的考古人员,他第一句话问的是:“是不是防空洞,这里在过去可修造过不少这类的东西!”当他听到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是,绝对不是,肯定是一座石室墓”时,便轻轻地点了点头,拨开围观的众人,走向石板的裂缝处。
“麦老师,你看这个墓是汉代的还是明代的?”冼锦祥走过来问道。
麦英豪在四周查看着,轻声说道:“现在还说不准,待我看一看下面的情况。”说着从腰里掏出装有五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身子半趴在地下,借着手电的强光从缝隙中向下窥视。这个大号的手电筒是黄淼章打电话时特意请麦英豪带来的,由于光的亮度明显加强,墓室中的景物看上去比先前清晰了许多。随着手电筒光柱的不断移动,麦英豪先是看到了用石块砌垒的墓壁,然后看到了硕大的石制墓门,接下来看到了散落在墓室中的一堆零乱不堪的器物,在这堆零乱的器物中,有一个大号铜鼎和几件陶器格外显眼。麦英豪将手电的光柱在这几件器物的上下左右反复晃动,并从形制、特色等多方面观察判断,终于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较为正确的结论—这确是2000多年前汉代的一座石室墓葬。尽管墓葬的主人是谁尚不知道,但仅从墓室的形制、规模以及随葬的器物来看,当是岭南考古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发现,这次偶然的发现,将为岭南考古史增添新的极其光彩的一页。想到这里,麦英豪激动异常,心脏加快了跳动,一阵火辣辣的燥热传遍了整个身心。在激动与亢奋中,麦英豪想立即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判断告诉众位考古队员,与他们共同分享这喜悦。然而,当他即将关闭手电起身时,一个念头又让他不寒而栗,就他所看到的墓室现状,这座古墓很明显地分成了前后两部分,用两道大石门封闭隔开,借着较强的光线可以看出,第一道大石门有一扇已经倒塌,无规则地斜躺在墓室之中,这扇石门的倒塌,无疑是个不祥之兆,这个不祥之兆明显地提醒正沉浸在兴奋之中的麦英豪,此墓很可能被古代的盗墓贼光顾过,就以往的考古发掘经验来看,广州发现的古代砖室墓,凡规模稍大一点的,几乎都被盗墓贼盗掘一空,保存完好的寥若晨星,而面前这道石门的倒塌,难道意味着这座藏匿在象岗山下20米深处的大墓也惨遭不测?想到这里,麦英豪如同冷水泼头,刚才还激动兴奋的心情顿时沉寂下来,他关闭手电,缓缓站起,转身对眼含期待的几名考古队员说:“黄淼章的判断没错,是一座汉代的墓,只怕是……”说到此处,瞥了一眼围拢上来的民工,将欲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停顿片刻,麦英豪转身来到邓钦友的身边,心怀感激之情地说:“邓科长,你可是又做了一件大好事呵,这是一座很有价值的古墓,是个重大的考古发现,没有你及时报告,说不定要遭到破坏,我们需要马上组织力量发掘,如果这个墓是完好的,恐怕你们的楼在这里就盖不成了,你还是早一点向省政府打个招呼吧,我们回去研究一下,看如何发掘。”
邓钦友听罢麦英豪的话,顿感意外,遂焦急地说道:“这,这怎么能行,我们在这里苦苦干了三年,费了多大的劲,好容易将这个山头刨凿平了,怎么又要不成了?”
麦英豪望着邓钦友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笑了笑说:“这大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国家的法规你不是不清楚,局部利益总是要服从大局的。再说,到底如何处理这发掘、保护古墓与盖楼之间的关系,恐怕还要省市领导们具体商量,你我说了都不算数,我只不过是先给你提个醒罢了。”
望着麦英豪爽朗豁达的神情,邓钦友颇为尴尬地说道:“嗨!你看这事怎搞的,这发现了个死人住的地方,活人就要搬家滚蛋,你说我们倒不倒霉?”
“这是因为死人不会走路,活人会走路,所以活人就得给死人让地方。你什么时候看到死人见了活人扭头就跑的?要真是那样的话,就是活见鬼了。”麦英豪的一番话,引得围观的民工都笑了起来。邓钦友沉思片刻,很有些无奈地对麦英豪说:“那从现在开始,这个墓就算移交给你们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就不负责任了。”
“好吧,”麦英豪答应着,又将目光转向围观的民工说:“不过,希望大家不要将这件事外传,在我们发掘清理之前,大家要注意保密,要是谁传出去,引来了盗墓贼,那后果就严重了,公安局找的恐怕也就不只是我了。”
此时的麦英豪深知广州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喜欢热闹,如果街上有人吵架或车与车相撞,很快就会围上一群人观看、凑趣,即使有人急着要去办某件事,也不惜耽误时间停下来看个明白,或问个清楚,否则便会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以前考古队曾在广州街道旁发掘过古墓,许多人围上来挤在一起,一定要看个究竟,致使交通堵塞,道路不通。倘有一件文物出土,围观的人群就是一阵骚动和叫喊,有的人觉得仅仅叫喊还不过瘾,便下到墓坑动手抚摸文物,严重千扰和影响了发掘进度,也加重了文物保护的负担。鉴于以前的教训,麦英豪怕此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