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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炮兵的机械化程度不比工兵好上多少。除少数部队配有履带牵引车外,绝大多数重炮都得靠骡马拖拉。这些重炮是名副其实的重,其中的150毫米榴弹炮,光一枚炮弹就有三十多公斤,整个炮身重达数吨。在硬土路上,就需16匹驮马才能勉强拉动,到了诺门罕那样的松软沙土区,32匹也未必管用。
一个重炮兵联队得带上十几门这样的重炮,再加上弹药粮草以及配套设施,没个三千匹马为之服务,到前线作战这件事,想都别想。
三千匹马,每天光喂马的草料就是个惊人数字。小松原不得不卖力张罗,整个海拉尔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背后的苦楚自不待言,不过对小松原来说,忙完后更多的还是欣喜。
在以关东军炮兵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任团长的炮兵团中,共有3个重炮兵联队,计38门大口径火炮,加上原在战场上的两个野炮兵联队,集结了大小82门火炮,这基本上就是关东军现存的全部家底。
步兵方面,第7师团所属第28联队原先只到了一半,在船多不碍路的原则下,植田下令将另外一半也调了过来,这样第7师团三分之二的部队都已到位,可以正正经经地称之为第7师团了。此外,又征调了4个日军独立旅团,1个伪满骑兵旅团。
表壮不如里壮,前线大军云集的盛况,让小松原重新把头昂了起来,摩拳擦掌,急欲一试身手。
1939年7月22日,预定中的总攻到来。
在将军庙军事会议上,小松原和内山曾就总攻采取的战术有过一番激烈争论。小松原将一二次诺门罕战役的失败,归结于缺乏炮兵掩护,或者说掩护的力度还不够大,因此坚持步炮协同的打法,即以步兵夜袭突击为主,炮兵火力支援和压制为辅。
内山不干:凭什么要以步兵为主,为什么不能以炮兵为主?
两派争执不下,最后上交植田司令官裁决。植田认为,前线步炮部队光编制就有十几个之多,如果搞步炮协同会很困难,不如让炮兵打光再进攻。
这样内山就占了上风,总攻确定以炮火攻击为主,待炮兵基本摧毁苏军阵地后,再由步兵上去打扫战场。
既然炮兵唱了主角,晚上没法观测,小松原就只好放弃了夜袭这一看家法宝,率领步兵集团坐等炮击,然而眼见得攻击时间已到,火炮却是一声不响。
炮兵部队作战有一套程序,先得炮兵观测所提供方位,可当天是阴雨天气,能见度很差,内山就跟小松原打了个招呼,说要不明天再打吧。
内山临时撂挑子,可苦了小松原,因为步兵集团已在前沿的埋伏区域隐蔽待命,而在苏军拥有登高望远及空中侦察的条件下,这么多日军的大规模运动,很难不被发觉。
松本后来打过一个比方。一个提着大棒的彪形大汉站在那头,一个腰挂长剑的小毛孩站在这边,毛孩子煞有介事地舞着剑,显示着自己的武功,人家大汉理都不理。
终于,小毛孩忍不住了,挥着长剑,呐喊着便朝大汉冲了过去。
朱可夫就是站着不动的大汉,小松原充其量就是心浮气躁的小毛孩,当毛孩冲上来时,大汉所要做的,只是给予当头一棒。
与日军临战前都不知道方位不同,苏联炮兵部队在诺门罕已经待过很长时间,坐标方位均已提前测好,重要地区还人工建起土堆,以作为炮击的参照物。天气好坏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件无所谓的事,朱可夫一个命令下来,立等可射。
自家的重炮尚未能够见识,苏联人先给日军步兵上了一课,重炮炮弹的杀伤半径特别大,很多士兵不是直接中了弹片,而是被震死或被倒塌的“章鱼罐”掩体活埋。
各步兵联队苦不堪言,纷纷要求炮兵予以还击,以便使士兵们摆脱困境。
这些要求都被内山拒绝了。理由是,没有方位和目标,盲目还击不但起不到作用,还会暴露炮兵阵地,在缺乏还击把握之前,炮兵团只能与步兵一样白白损失掉。另外,日军不比苏军,炮弹数量十分有限,尤其是那些重炮炮弹,本来就没多少,一枚枚都得有着有落,是绝不允许浪费的。
步兵撤不下来,又冲不上去,只好硬挨。这滋味可不好受,称得上是“挨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每个步兵联队都至少伤亡了六分之一,其中酒井联队被炸死的最多,一个千人规模的大队,仅剩两百多人,有几个小队无一人幸存。联队长酒井把身子缩在战壕里,一个劲骂炮兵是浑蛋。
苏军知道几万日军步兵昼夜埋伏在自己阵地的前沿,就变着法折腾对方。晚上雨停后,轰炸机群又跑到埋伏区的上空,足足投了两个小时的炸弹,让日军好好地过了一把吃夜宵的瘾。
日军飞行集团的战斗机不消说,缺乏夜航能力,即便tb…3晚上出来轰炸,它们都不敢动一动,高炮部队则是窝囊到要吐血,他们竟然没能配备探照灯车,既不知道轰炸机何时来,又不知道何时去,只能干看着人家投弹。
步兵联队长们朝小松原大发牢骚:“苏军不管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全天候照打不误,咱们的飞机大炮为什么那么娇贵?”
小松原无言以对,炮兵和航空兵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十个指头咬着都疼,他谁也不能怪,谁也怪不得。这番遭遇对他来说,就犹如一次期望甚高的穿越,穿越完了,才发现自己不是皇帝,而是太监。
内外夹攻
1939年7月23日晨,天气晴朗,娇贵的军种们都没了怠工或是迟到早退的理由。不过也就从这时候开始,苏军停止了火炮攻击,其炮群方位一时难以判断。
寻找并摧毁苏军炮兵阵地,成了小松原交给特种部队的首要任务。早上6点,飞行集团出动主力进行支援,多达58架九七重爆和战斗机在空中盘旋,寻寻觅觅,都是要找到炮兵阵地的位置。
飞行集团以为他们人多势众,不知道在苏联人眼里只是毛毛雨。苏军第1集团军成立前后,诺门罕前线足足增加了6个飞行团共达581架战机,而日军飞行集团经多次补充,才勉强能将战机维持在200架的水平。
苏联空军一出手就是200多架,当这么多伊…15、伊…16黑压压扑来时,“毛毛雨”很快就被包围。近乎四比一的数量优势,使得苏联空军“双机攻击”战术得到酣畅淋漓的发挥,日军飞机一架接着一架掉下来,已经难以顾及地面侦察。
6点半,炮兵团接过了飞行集团的活。炮兵团长内山把克山野炮推出来进行零星射击,以诱使苏军重炮开火。
克山野炮讲穿了就是随时准备报销的诱饵,炮兵们战战兢兢,唯恐重炮炮弹落在附近,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还好,重炮没开火,开火的是步兵炮和重型迫击炮。在苏军的炮兵部队体系中,这只是团属配置,火力也有限,双方旗鼓相当地对轰了一个半小时,不分上下。在这一个半小时里,炮兵观测所将苏军炮兵阵地的方位、距离一一记录了下来。
重炮未露脸,但是躲了和尚躲不了庙,知道炮兵阵地在哪里就够了。8点整,内山根据所测得的数据,下令日军炮群进行真刀实枪的齐射,所谓“效率射”,射击时间核定为两个小时。
于是,早已集结于前沿的76门大口径重炮终于派上用场,远远可以看到,苏军炮兵阵地上被炸得尘土飞扬,浓烟滚滚。
因为炮弹的供应能力有限,日军炮兵对耗弹量有严格规定,即必须按基数使用,普通山野炮一个基数为100发炮弹,越往上去,每基数的炮弹越少,150毫米榴弹炮为50发,150毫米加农炮仅为30发。
平时炮兵部队最多舍得用一到两个基数,这次破例允许打足五个基数,可谓下了血本。
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炮战,在日本陆军史上还是第一次,炮弹的消耗更是史无前例。密集的重炮轰击,给苏军一线阵地造成了一定破坏。一名苏联战地记者在前线采访,拍下了一个炮兵班作战的场面,但就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一枚重炮炮弹落下来,炮兵班成员全部中弹身亡。
苏军损失的主要是团属步兵炮和迫击炮,师属山野炮、军属榴弹炮、加农炮这些重炮部队已经开始转移阵地,内山观察到,苏军牵引车正拖着火炮向后撤退。
直接负责指挥重炮兵的畑勇三郎心花怒放,他颇有诗意地记录道:“殷殷炮声惊天动地,震撼着蒙北沙漠。”
步兵们埋伏在战壕里,他们不知道重炮轰击的实际战果,只能听到隆隆炮声,以及依稀看到苏军阵地上的尘烟,不过这就够了,自家炮兵抖威风,诺门罕战役以来是从来没有过的,因此一个个兴奋得要命,连连拍手叫好。
10点整,受到炮群射击鼓舞的步兵集团跃出隐蔽掩体,几万人浩浩荡荡,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一边高喊“万岁”,一边冲向苏军阵地。
苏军的火力拦截网除了轻重机枪外,只有一些不便移动的火炮,力道是有的,但日军人实在太多,割麦子一样,割了一排又一排,总也割不完,前沿部队与苏军阵地已近在咫尺。
苏军指挥官见状,赶紧下令准备上刺刀打肉搏战,但也就在同一时间,炮弹忽然像冰雹一样地砸过来,正砸在步兵集团中间。
苏军都觉得奇怪,他们的炮兵正在转移,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帮手?
帮手不是别人,却是内山。
因为炮兵团的重炮或者是日俄战争时的遗物,或者是出厂后从没舍得放到战场上历练的宝贝,所以炮兵对炮的性能多不熟悉,而且他们此前也从未接受过超远程的饱和射击训练,导致射击效果无法恭维。
从前沿观测数据来看,重炮的射击精度很差,弹着点离目标相差较远,经过两个小时的重炮轰击,仅有10门苏军火炮被击毁,其余炮兵部队都跑掉了。
内山于是临时决定延长一个小时炮击,但他却忘了通知前沿部队。事实上,就算他有这个意识,也力不能及。
苏军在诺门罕战区实施了无线电干扰技术,日军电台之间没法正常联系,使用传令兵的话,各部队这里一堆,那里一堆,靠两条腿几分钟时间里根本跑不了多远,若是以车代步,又会成为苏军轰炸机的攻击目标。
总之,内山要么不改时间,要改时间的话,就没法让所有人都知道。
日军重炮端的生猛,只一个照面就做完了苏军做不完的功课,日军步兵集团第一梯队近乎全军覆灭。步兵指挥官赶紧通过电台向内山呼叫:“炸着自己人了,马上停止炮击,笨蛋!”
可是无线电干扰太厉害了,电台里嘈杂声一片,根本听不清对方在喊些什么。内山还以为是自己炸得够完美,步兵忙不迭地报喜来了,当下激动不已,继续给炮兵下达了加量加价的攻击命令。
时间一长,老爷爷级别的重炮终究经不过超负荷的折腾。炮击过程中,有9门重炮的炮架折断,7门发生炸膛事故,造成了炮毁人亡的惨剧,其他诸如炮身过热、炮管烧坏等故障也层出不穷,射程最远的加农炮一连瘫掉了6门之多。
内山如此给力,弄得苏军都不好意思了。他们趁机收起刺刀,端起轻重机枪和冲锋枪,夹住日军一顿狠打,步兵集团潮水一样地上来,稀稀拉拉地退了回去。
火墙
退下来的各步兵联队均伤亡惨重,联队长们圆睁怒目,无不痛骂内山是个糊涂虫。小松原则呆若木鸡,他在日记中写道:“整个白天的攻击简直是一场谋杀。”
“谋杀”的主谋内山倒还算沉得住气。通过观察,他预计苏军有两个炮兵连被消灭,5到6个炮兵连被压制,其余炮兵部队都已溃逃,正是步兵出击的好时机。
事已至此,小松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重新对垂头丧气的部属进行动员。
1939年7月23日早上11点,日军步兵集团再次发起冲锋。似乎是被这种万人规模的“猪突冲锋”场面给吓怕了,这次苏军不再硬顶,而是主动撤回了西岸,除了踩响地雷,日军沿途未遇到大的阻击,一路杀到了哈拉哈河岸边。
顺着苏军架设的浮桥,酒井联队率先过河。自诺门罕战役开始以来,这是日军第二次登上西岸,而且不是靠迂回,靠的是正面平推,但结果却是悲剧性的。
600多辆苏军坦克早已排列整齐,在旷野上等候多时。刚刚登上河岸的日军士兵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打得怪叫连连,在坦克机炮组成的炽热“火墙”面前,士兵们一片片地倒在地上。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坦克旅相隔河岸边缘有两百多米,在这个距离范围内,反坦克手雷够不着,机枪掷弹筒可以,但又起不到多大作用。
西岸比东岸要高出几十米,后续日军只听到枪炮声大作,看不到真实情形,还在埋着头往前涌,形成了“前仆后继”的骇人景象。
联队长酒井这才知道又中了苏军诱敌深入的圈套。现在别说他的联队,就算整个第23师团都垫进去也无济于事,于是急忙下令撤回东岸。
见日军要逃,苏军坦克旅追了过来,但他们忘记了对手在作战中疯狂的一面。
酒井预留了“肉弹突击队”进行殿后掩护。这个突击队发现逼近的苏军坦克中有一辆插着天线,便料定这是指挥坦克。
反正是肉弹,炸谁都是炸,能炸着指挥坦克,自然是件划得来的事。于是“肉弹突击队”就首先炸这辆坦克,十几个“肉弹”队员抱着地雷,背着炸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护卫坦克上前拦截,打翻了大多数“肉弹”,只有一个军曹被漏掉,因为他在坦克的观察死角中。
就是这个军曹引爆了指挥坦克,坐在坦克中的坦克旅旅长雅可夫少将当场身亡,他也成为苏联在诺门罕战役中阵亡的最高级别军官。
雅可夫的死,对战局没有任何影响,西岸的“肉弹”很快就被清光,坦克旅的“火墙”推到东岸,原先佯装退却的第36摩步师也从两翼杀了回来。
在横宽约12公里的正面战场上,日军已是三面受敌,这一突发情况令步兵集团惊慌失措。小松原未对第23师团、第7师团下达任何正式命令,但这些部队都自动停止了进攻。
如果说上午还能彼此对攻一下,下午就基本没日军什么事了。
关东军费了牛劲,凑足82门火炮,以为很了不起,不知道苏军光在西岸蒙古高台就有92门重炮,东岸尚有172门各式火炮。在遭到火力攻击后,这些炮立即往后迁移。
苏军设有多个预备阵地,火炮搬运的机械化程度又高,不像日军那么费事,因此很快就转移到了新阵地。在依靠侦察机校正目标后,他们开始了令人恐惧的大反击。
同是重炮,在性能上日军被苏军甩了一条街不止。以150毫米加农炮为例,苏军射程可达30公里,日本的只有18公里,其他中小口径火炮差距更大。苏军新阵地比原先的位置退后了10公里,远在大多数日军重炮的射程之外,日军火炮就算踮起脚都射它不到,炮弹飞着飞着,中途就掉了下去。
日军前沿的步兵指挥官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苏军炮兵阵地。那里热火朝天,炮兵只管把一发发炮弹塞进滚烫的炮膛,指挥官则嘶哑着喉咙一遍遍重复发布射击命令,他们完全不用顾忌日军的炮弹,有人嫌热,甚至索性脱光了膀子在装弹发射。
反过来,日军炮兵阵地的机动能力很弱,挽马牵引还占着很大一部分,炮兵没法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快速转移,结果被对方一打一个准,一打一个死。
最让日本人不得不服的是,苏军在炮弹使用上几乎无量的限制,炮兵想用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