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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攥起了拳,低声道:“出去。”
他摇头,他说:“小七。”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今生今世,我朱高爔便只爱欧阳以宁一人。
他说,绝不反悔。
言犹在耳,余音缭绕。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男女主人公曾经相爱,到最后,颠沛流离,终于重逢,可是身旁,却已牵了旁人的手。
那时候不懂,总以为,多可惜。
多可惜,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要被命运捉弄,总是不能够在一起。
现在才明白,说什么命运,为什么要怨命运,捉弄自己的人,终究还是自己。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很爱很爱、不离不弃,才能做到的这两句话。又怎么可以轻易许诺?又怎么能够轻易相信?
他心里只有我一人。可是他却可以抱着别的女子,和别的女子同衾共枕,和别的女子双宿双飞,和别的女子朝夕相对。
这不是爱。
至少——我要的爱,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窗子里透进来的微光,那漫天纷纷扬扬的雨,那落地的满地雪白,飘飞四散。慢慢挤出一句话来:
“我不要你了。”
眼泪忽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我转过身去:
“我不要你了。朱高爔,你走吧。”
他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臂。抓得那样紧,勒得我生疼,他说:“小七,这并不是多大的错,”他说:“我答应你,从此以后,除了你,我绝不看其他女子一眼。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碰她一下。从此以后……”
我打断了他,“我们没有从此以后了。”
我的语气怡然恬淡:“没有了。”
他楞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二人对望,良久,他方轻声道:“我明日再来。”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好好休息。”慢慢后退,到了门边,又道:“我带她走。”
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我整个身子软软地瘫了下来,靠在墙边,嘴角扯起一缕凄清的微笑,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繁华到了极致必是颓废,爱到了极致就会不爱,幸福到了极致就会悲伤,痛到了极致原来是麻木。
原来,是这样的。
拼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远去,双手死死扶住墙壁,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撑住、撑住……撑住……”
眼前却慢慢模糊,仿佛出现了好多火花,那么多那么多的火花,好象小时候过年那漫天的烟火,那样灿烂,那样美。
爱如烟火,绚烂过一时,便归于寂寞。
可这样的美,叫人怎样忘记?
一生一世。
用一生一世,能不能忘记?
以后的日子,都会是漫长的黑夜……永无止境的黑夜……
生无可恋。
我的眼前渐渐黑暗,整个人昏沉了下去。
也许,我的意识似乎并未完全丧失。因为绿湖的尖叫、盈香的哭泣、徐皇后的说话、太医的问诊……每个场景都记得那样清晰。可是,一切一切,都飘荡着在我眼前就过去了,周围是一片黑暗,找不到一丝丝的光亮,整个人在不断的下坠、下坠、下坠……
木槿花开了,那样美。翠华如盖,可是枝头上点点浅白,瑟瑟如水。
那是记忆里那朵可以呼吸的花、带着露水的花、那朵朝开暮谢却永不忧伤的花……是那个犹如木槿般美丽的女子,在晴天旷海中朝我微笑,笑餍如花,颜如舜华……报应,原来一切都是报应。我断了她的念想,原来,便是要用自己的幸福来陪葬。
我冷冷的凄笑了起来。不想醒来,不愿醒来。这样的年华似水,可是对我而言,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次恋爱失败,我的浑身仍然注满了勇气,我依然相信,未来可以有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在等待。
可是,这一次的失败,却让我心如死灰。
秋尽了,冬至了。一颗心,渐渐灰败。那样空旷的房间,清冷凄凉。
风吹来,是这样的刺骨。如今,只剩我一人,独自面对。
夜幕袭来,我沉沉睡去。
不愿醒。
不再醒。
第五卷 三十七、真相(下)
更新时间:2008…8…4 13:18:10 本章字数:2294
是过了多少个世纪,头重重的疼痛,整个人是虚弱无力的。我听到身旁盈香隐隐的哭声,听到一阵急似一阵的风声,呼啸着穿了过去。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火盆里的焰火正在滋滋燃烧,绽放着朦胧的雾气;看到满室的温暖热气;看到一个背影,正站在那里遥望着窗外,而外面,是白皑皑的天,下了好大的雪。
雨雪瀌瀌,见晛曰消。可心尖上这样的疼痛,便仿似要滴出血来,又如何消。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原来也会这么软弱。
软弱到不再有任何希望。
朱高煦缓缓回过头来,好象早知道我已经醒了一样,没有任何惊讶。脸上是平静淡漠的神情。他走到我身前,道:“要不要我叫盈香她们进来?”
他并不问我。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现在好些了吗……
他不问。或许他早已知道。可是他不问,没有意想中会有的嘈杂和追究,我忽然就松了口气。
我道:“不要。”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无力且飘忽。手指和额头都是冰凉的,却有冷汗,丝丝缕缕地洇了下来,无声无息。
他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再这样下去,谁也救不了你。”
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直视着我。他说:“不肯吃东西、不肯醒来,喂你药也是吃一口吐一口。”他摇头,“小七,这不是我认识的小七。”
雪下的越来越紧,漫天飞雪,凄凄岁暮,翳翳经日。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的帐幕,便仿佛噩梦醒来一样,有沉重的心悸。缓慢而疼痛。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什么都不要想,让自己好好的,成不成?”
我不语,良久,才缓缓低声道:“二哥,他怎样了?”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心心念念,只是牵挂着他。仍是牵挂着他。我不想自己这么没用,却还是忍不住。眼前的景象在浮动,心里却莫明清晰,那一幕一幕仍然在脑海里显现。原来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他静默了片刻,道:“若离小产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心忽然抽紧,问道:“为什么?”
他淡然道:“我不知道。”又道:“父皇已下了旨,让他们择日成亲。”
我紧紧抿着嘴,心里似有一块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冻结成冰,散发出寒冷的光芒。恍惚中,听得他又道:“你放心,她只是侧室。”
我冷笑了起来,道:“与我何干?”
便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这一切,并不会因为我的不愿醒来而让时光倒回,并不会因为我的生病而让我回到从前。为什么我可以来到这里,却不可以再回到过去?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受这无尽的煎熬和苦楚?
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会恭喜他们。”恨的只是他的相瞒,怨的只是他的欺骗,然而现在,已经无所谓爱恨了。
无所谓了。
朱高煦轻声道:“你昏迷这几日,四弟天天都来看你。”
我恍惚微笑了起来,缓缓躺了下去,伸手拉过被子,将自己严实盖好。笑道:“多谢他。”转过头去,又低声道:“二哥,多谢你。”闭上眼睛,道:“我想睡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柔声道:“我让盈香去为你准备些吃的。”站起了身来,默立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我能不能为你做到。况且——你和四弟也未必就这样散了的。”声音渐说渐低,接着,转身去了。
我躺在床上,浅浅微笑了起来。
不再有泪。也再也没有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雪花寂寂无声地落了下来,然而这样凝重,仿佛永远不会有晴朗的那一刻。门轻轻地“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低声道:“小七。”
我闭上了眼睛,他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在怪我。”
我凄凉地微笑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居然就变的这样疏离。疏离到心灰意冷,疏离到再无他意。
“二哥都告诉你了,是么?我不能不管她,可是,你该知道,我对她从来没有象对你这般,从前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
我只是缄默。心底里却渐渐升起寒意来。这么近,却从来没有过的遥远。
他不懂我。从来都不。
以前,原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为着那一丝温暖,就成了扑火的飞蛾。
从此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抽痛。从前的一切,爱、恨、埋怨、痴缠……顷刻间轰然倒塌。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胸口剧烈疼痛着,人却渐渐清醒过来。我高声道:“盈香。”
看着应声走了进来的盈香,我笑了起来,看着她温言道:“我想吃东西。”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既然回不去,我就要好好活下去。
人生既然再也无法重来,就把过去的一切掩埋,重新创造一个开始。
回不去,就只有走下去。我别无选择,也从来不想做其他选择。
零星的雪花飘落下来,在窗棱上旋转了一下,便消失不见。窗外的景色渐渐化了开来,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寒风呼啸,却没有一缕能挤进屋子里来,火盆里的焰火燃得室内温暖如春。
几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弱的无法坐立起来。身子在瑟瑟发抖。我朝盈香伸出手去,她跑了过来,拉住我手,含泪道:“小姐!”
我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微笑了起来,道:“我会好好的,盈香。”
人生中的事情,无论是悲伤、快乐,都应该自己承担。旁人待你再好,也无法替你承受。
我会好好的。
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
敬请收看下一章:三十八、薄情
第五卷 三十八、薄情(上)
更新时间:2008…8…4 13:18:10 本章字数:2187
缠绵病榻日久,连身子都已绵软无力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恍惚惚地微笑了起来。镜中的人瘦的仿佛脱了形,面容苍白,只一双眼睛,黑莹莹的模糊而明亮。层层叠叠的锦衣团簇,颤颤巍巍的金步摇,花团锦绣,满目繁华中却更透出我的素颜青鬓,落寞凄然。
我叹了口气,极力昂起头来。外面,严冬正浓,寒风凛冽。
今日约了常宁等人去坤宁宫徐皇后处请安。自来到宫中之后,诸事烦杂,众人却是有许久未曾这样相聚了。
徐皇后素来不喜房中香气浓郁,故而一直未燃薰香。房中清雅至极,咸宁道:“母后,这大冬天的房中也不燃些香,太过清冷了些!”
徐皇后温颜笑道:“我原也不喜这些。”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我道:“我记得先皇帝在世之日,曾燃过一种香,那香味倒是不错。”我含笑道:“那是依兰,闻了最是舒适的。”徐皇后点了点头,又笑道:“小七对这些倒是在行。”安成在一旁笑道:“母后不知道,她是成日里躲在房中,我们以为她是病了,怎晓得她是躲着在弄什么玫瑰花茶呢!”众人闻言齐笑,徐皇后笑嗔道:“偏你这嘴就刀子似的!”叹了口气,对我道:“你母亲生前,对这些花啊草啊的也是十分留心。”话中颇有慨然之意。言毕,和颜一笑,温言道:“下次帮我配些香来,省的你舅舅每次来,都说我房中少了些人间烟火味。”
我低头浅笑,道:“是。”
正说着,有宫女奉了茶上来。咸宁忽道:“母后,听说四哥哥就要纳妃了?”我心中一动,只听徐皇后叹道:“等过了这个年罢!最近朝中事情本来就多,偏若离又……”叹息不语。常宁道:“毕竟年轻,也不急在一时。”
安成低声道:“原是没有名分的,那倒也罢。可父皇才下旨许了,怎么就没了?”徐皇后叹道:“这孩子也是没福气的人。”又道:“本来也是放在他房中,说是战事正紧,你们兄弟姊妹的大事也只好先放一放,先这么凑合着。这若离性子好,人又端正,原也定了侧房的。终究还是无福,倒可惜了这头一胎。”
我低头不语,众人说了会,见徐皇后宫中事务繁多,便起身告退。
盈香走在我身侧,默默不语。良久,忽轻声道:“小姐!”我抬眼看她,见她面有忧色。轻轻一笑,道:“盈香,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眼中盈泪,低低道:“小姐的苦,盈香明白,只恨不能替小姐承受。”
我徐徐道:“病了这许久,也病清楚了。”嘴角浮起一丝弧线,向前走去。
不一刻已至绛雪轩外,盈香忽停住脚步,我朝前一看,站在那里的,正是若离。
自那日之后,并不曾再见。她一身淡紫衣衫,长袖逶迤,更显出清瘦如削的细肩,一张脸庞,轻烟如玉,淡雅脱俗。眼里神色平静如常,正低低俯下身去,柔声道:“郡主!”
我站定了身子,淡淡地道:“起吧。”转身对盈香道:“你先回去罢。”盈香楞了一楞,看看若离,应诺去了。
我和她彼此对望,良久,方道:“有什么事么?”
她低声道:“郡主可曾听说?”
我笑了一笑,声调平静如水:“都听说了。”
她神色恭谨:“既是若离的错,若离会自己承担。绝不敢有怨,请郡主放心。”又低低道:“若离只愿能永远陪在公子身旁,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与愿足矣。”
我笑道:“皇上既已赐婚,如今又怎由得你我?”轻轻一笑,徐徐道:“你放心,我没有兴趣来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轻轻握紧,只觉心中微痛,面上却笑颜如花。
她楞住,良久,嘴角缓缓绽开一丝笑容,道:“郡主还在怪四公子?”
我巧笑倩兮,嫣然道:“何来责怪一说?若离,你也不必多此一举。他日大婚,不论正室侧室,我只希望你和四哥能白头偕老。至于我——”正色道:“不该你来管,也轮不到你来问。知不知道?”
是的。我是郡主。大明朝皇帝的外甥女。从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权力,可现在,我要行使这个权力。因为——我不能再让自己痛苦;不能再让她伤我分毫。
这十余日来,他每次都是来了就走。知道我不愿见,就远远站在门外。有几次不经意间推开窗,总会遥遥看到他孤单的背影,在雪地里映出一个长而哀伤的影子。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心痛的。
然而,到了今天,我却不愿再自欺欺人。
那样的花团锦簇,而我只是繁花一朵而已。这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等他还顾、等他垂怜、等他回首,若是如此,岂不是连携手相伴一生,都成了更大、更难实现的奢望?
我要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既然他做不到,那就不勉强。彼此好聚好散罢了!
什么孩子、什么小产。这个孩子的存在,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而现在,这样的情景,让我觉得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