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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心动,焉能罢手……
初静的过去是个谜。嬗司娘娘已经不在人界,能够解开这个谜团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人——陵云帝君。
三百年前,我与陵云帝君曾有过一面之缘。溯凌山下,停香潭畔,煮泉品茗,辩佛论道,相谈甚欢。他的实力远不及我,对天道的理解却是别具一格,不时令人耳目一新。他性情温和,与孤清肃穆的堇羲帝君截然不同。我和他相处时间虽短,但一直记得那种如沐春风的舒坦感觉。后来我到云思岛登门造访,恰逢他在闭关之中,听说时日颇久,唯有作罢。
因此,当初静提起离岛寻友一事,我算算日子,想着正好可以去找陵云帝君问问她的事,便顺水推舟地应了。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萧潋之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淡淡的莫名的危机感。起初我不明其中缘由,直至到了云思岛,那人不辞而去,她眸里的伤意证实我的猜测。
当年,嬗司娘娘有四位帝君。太古恶妖大战后,魑离帝君辕敕不知所踪,陵云帝君裴陵斯自愿留守人界,而堇羲帝君靳詈与空冥帝君祁夜枵则追随嬗司娘娘飞升至仙界。
我未曾见过空冥帝君,只晓得此君在民间的名声极好,尤其是北方一带,至今仍有不少庙宇供奉着他的雕像。而他的成名兵器空冥剑与魑离刀一样,都留在了人界,按照神的指示,等待真正的剑主。
神器有灵,萧潋之已经得到了空冥剑的认可,倘若能体会剑意,继承剑域,那么在问鼎剑仙之前,必定要先斩断七情六欲,一心向剑。是以,忘机遵照陵云帝君的意思,用金蒂佛香作为诱饵,试其心性。
在长生与爱情之间,萧潋之选择了前者。陵云帝君对此结果既感失望又觉欣慰,很矛盾。或许是?p》 蛭菁拔诘脑倒剩」艹蹙膊皇撬呐伤廊槐ё糯劝模M萌缫饪炖郑蝗碳诵穆淅帷?p》
在陵云帝君身上,我感觉不到一丝半毫的虚情假意,于是将自己对初静的心意如实相告。他很意外,并且显得有些苦恼,湣鹞矣氤蹙驳恼舛胃星椴桓么嬖谝话恪N耍夷张鹄矗寡源耸率擎铀灸锬锴卓谠逝档摹K吹朗虑橛斜洌易肺屎喂剩噶酥副狈健
“这几百年来,在太黎神试中已出了不少天之骄子,然而从未有妖修能进入神坛,不是他们无能,而是辕敕不允。”
魑离帝君在太黎神宫?我一直不知这事,外边的人提起此君也都只有四个字,销声匿迹。
“他挑人做什么?”我问。
陵云帝君沉吟道:“原先他说是为神宫挑选守护神将,只是如今看来,这其中定然与初静有莫大关系。”
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不愿相信,执意要问个清楚:“有何关系?”
“他是初静的父亲。”陵云帝君弯了唇角,眸中却无半分笑意,“神昙一脉的血统不容有妖族的参合……”
我听得心寒,蓦然明了他言下之意。我们是妖,可以陪伴在初静的身旁,但绝不能与她孕育后代。
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我心有不甘,想着来日方长,有些事或可徐徐图之。
好在初静虽然对萧潋之有情,却也未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我假装若无其事,默默地看着她用理智将伤心的痕迹一点一点擦去,湣鹉鞘钡睦崴牒艋讲还蔷祷ㄋ拢嬖诠床徽媸怠
尽管如此,然而我毕竟在俗世里呆过一段日子,见过不少悲欢离合,心知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微妙奇怪,爱恨难测。若非陵云帝君开口劝解,我还真不愿意让她为了借空冥剑而再次与萧潋之扯上关系。
萧潋之成亲的时候,我站在初静身旁。
她神色平静。
只是眸底的冷涩微光出卖了她。
我猜她多半是对萧潋之余情未了,若非如此,后来又怎会默许他的拥抱。而萧潋之竟还有脸出尔反尔,妄想与她重修旧好。我心中不快,当机立断地捏碎了那枚碍眼的血玉耳钉,并留下一句话。那句话兴许能救他一命,也可叫他吃些苦头,算是给他个教训。
而初静一直未问萧潋之当日在云思岛上为何不辞而别,倘若她知晓真相,又会如何?
我选择了沉默,这件事不该由我告诉她。
初静念念不忘回家,我听说她与连尊的故乡是一个名为地球的发展科技文明的蓝色星球,嬗司娘娘也是在那里出世,心里便有些好奇,有意陪她同往,奈何肩负着守护悯荫神境之职,无法离开昆仑星。
从昆仑星到地球有几种方式,最安全的莫过于借助星际传送阵,凤栖岛上便有一座,只可惜隐藏在悯荫神境里,除非能集齐四大神器,打开神境,否则唯有等到晋级大乘境界才能凭自身实力穿越星际。
四大神器之中,除却月流镜,其余三者皆已现世,且各自有主。如此一来,只可巧取,而不能强夺。得萧潋之承诺借剑后,初静重返南陵,孤身前往荒域,意在魑离刀,而我与小火则去天雾山脉寻觅月流镜的下落。
天雾山脉乃是巫族的发源地,然巫族在上古时期已没落,如今信奉巫神者寥寥无几,俱是些不成气候之辈。我们查了一年,最后循着一条比较可靠的线索寻至焚恶道。
那天正好是南陵帝祭天之日,我不放心初静,便叫小火呆在她身边,保护她,自己独自进入焚恶道。
焚恶道长百里,自形成至今已不知多少万年,素有禁神之称。
此神非指神灵,而是神识。不论修道者,修佛者,抑或精怪妖灵,只要进了此地,神识灵觉即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据说六界初定时,曾有不少惹是生非,大肆吞噬人族精魄的魅怪被神王麾下的神将们击杀于此地。当时为了消灭那些魂魄生生不灭的魅怪,神王烈朱亲手布下太月元火阵,将他们尽数炼化。之后这片山峡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白地,焚恶道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我不喜欢这地方,荒凉沧桑是其次,主要是它的气息充满了诡异的死寂,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悯荫湖底。
莫名地,我有些恍惚,足下的满地白岩湣鹑崛砣缢ナЪ嵊脖涞谋局剩魑奚恿鳎簿驳兀兔灰磺猩涝埂
有一道修长人影从中冉冉浮现,发如墨,极长极长,若默瀑倾流,蜿蜒无尽。
我望着那双隐蕴紫芒的重瞳,几乎沉醉其中。
那种美超越了种族的界限,任何赞语在其面前皆显得苍白无力。
我也从未想过魑离帝君会成为自己的敌人,他是嬗司娘娘的帝君,初静的父亲。我本该敬他。然而当他利用太黎神宫的力量将小火从万里之外的凤京拘缚至此,并要我们驻守祝融峰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要分开我们和初静……
冰人儿
祭墓之人,一个身形瘦削,白纱遮脸,仅露出一双泪水汪汪的眸子;一个锦衣独臂,面容虽年轻,但发鬓间夹杂着不少白发,且目光浑浊,神色恍惚,犹似半醉半醒的酒鬼。
两人一起敬酒水,烧冥钱。
“爹,请恕女儿不孝,往后恐不能按时来祭扫。爹爹泉下有灵,请保佑我们早日学成巫道,脱出凡胎……”秦瑶月跪在墓前,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又恭恭敬敬地以额点地,拜了三下。
秦瑶琨也跟着她,朝墓碑磕了三个响头,只是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眼看那纸钱烧得差不多了,便开口催促:“姐,走吧,让师傅等久了可不好。”
秦瑶月听见师傅二字,想起那张隐藏在黑雾斗篷里的苍白面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而转念思及那人说的“花容可复,更胜从前”,一颗心又滚烫起来。再看看秦瑶琨,只见他眼里也藏着相似的渴望。
自从容貌被毁之后,她每日都活在绝望里,看不到希望。
直至两天前。
当她万念俱灰,跳崖自尽的时候,有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老人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只轻轻一挥手中骨杖,便止住了她的坠落。
老人自称是天雾巫师,并说她身上流淌着巫神的血脉,倘若拜他为师,不出五年就可以肌肤重生,恢复美貌,甚至可以长生不老。她想不出理由拒绝,唯一的要求是请老人将她的弟弟一同收入巫门。
今日她将与弟弟一起离开凤京,随师傅北上,除了给娘家和婆家留下书信,给父亲上香,她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道别。
她相信,总有一日,他们会回来。届时,她依然是那个让先帝赞叹的“月出皎兮又倾城”的南陵第一美人,而弟弟也将会继承爵位,光耀门楣,为秦家开枝散叶……
次日,江秦两家分别收到秦氏姐弟离京的消息。
一个是惨遭毁容,丈夫不疼,婆家不爱,整日躲在别院里不出门的小妾;一个是双重残疾,只知喝酒发疯的废物。这样的人,不管是江家还是秦家,都早已对他们失去期望,撇于一边,任之自生自灭,左右不过费些柴米,养着便是。不料竟出了这事,无论如何,为了颜面规矩,都不能放任他们在外游荡胡闹,因此两家各自派人私下去寻找。
旬日时间,派出去的人一无所获。后来又找了几回,俱无踪迹可寻。知情者估摸着那两人一伤一残的,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唯有作罢。
好在那两人在发生变故之后不是深居不出就是被锁在院内,如此,外人压根儿不晓得他们失踪之事。头几年,京中还有人舀他们当话题取乐,渐渐地也淡忘了。真正牵挂担心他们的阮姨娘因伤心过度,忧虑成疾,缠绵床榻,不过年余便油尽灯枯,撒手而去。
阮姨娘死去的第二年,定国侯秦恩策为了子嗣,接连纳了四房妾室。短短两载光阴,生了二女一子,可惜只有一个女儿活下来,其余一子一女皆夭折。受此打击,秦恩策又消沉了许久,一直赋闲在家,对朝堂上的斗争只冷眼旁观。
生死离别不断地上演落幕,夕下日出,流光飞逝,转眼已是昆华历七三一五年的夏季。天雾山脉深处一如既往,白雪皑皑,冰峰不化,寒冷如冬。而在太黎神宫之中,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却是与大陆南边的气候相差无几。
朝泷盘腿坐在半山腰边缘一块圆如磨盘的白石上,灵气如雾似烟地围绕在他身边,随着周天运行,由浓郁变成淡薄,复又凝聚,始终不散。
直至日落西山,月影冉现,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伸直长腿,顺势往后一躺,轻舒一口气。甫染夜色的天际仍残留着几缕晚霞的迤逦,点点星光若隐若现,即使尽聚真元于目也无法看清那些星辰的真实所在。
夜空之央,白云朵朵连成海,一座白晶宫殿漂浮于云海之上。偶尔风疾云涌,隐现宫殿一角,令人窥及那片神秘恢弘,向往不已。
正当朝泷仰望夜空,默然出神时,一道紫光飘出云海,不急不缓地飞向南方的祝融峰。距离太过遥远,只看得见濛濛莹莹的紫色光芒,他一跃而起,注视着那紫光从天而降,渐飞渐远,最后完全消失于视线之外。
别人或许不知那道紫光是什么,可他心里明白,那是谁。
五年。
从神试结束至今,朝泷已在此地修炼了五年。
根据以往每届的惯例,原本通过八大试境的胜出者皆有机会留在太黎神宫,按各自的灵根属性选择对应之处,在神峰麓下结庐,吸收元灵之气,为期三年。可这次,时限延长了两年。天机神君未言缘故,有幸留下的二十四位试炼者恨不能占此洞天福地,疑惑之余,也无暇追根究底,只抓紧时日修炼。
神峰共有十二座,乃十二祖巫的精血所化。朝泷的先天灵根属风,所在的修炼地便是风之祖巫精血化就的天吴峰。
天吴峰与水之祖巫的共工峰相距五百多里,中间隔着一段河流,河上搭有木桥,桥面很窄,仅够一人行走。朝泷施展疾风术,下了山,不过几息时间便到了对岸。岸边野草丛丛,长势茂盛,一直延伸上山。乍眼望去,除了山脚下的一间草顶木屋显露出一丝人间烟火味外,余景尽是参天古树,浓得化不开的鸀意。
朝泷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扉。
屋里无人,摆着一榻一桌,俱是木板拼成,式样简单,线条却异常流畅,湣鹨坏断鞒桑辉锤础
桌上没有杯壶,一个巴掌高的冰人儿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随着淡淡月光的洒入,折射出清冷剔透的光芒。
朝泷从腰间的储物袋取出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随手搁在桌上。屋内顿时一片明亮,柔和不刺目。那个冰人儿也湣鸨幌迫チ嗣嫔矗冻鼍вㄎ掼Φ谋局省K焓峙跗穑邢付讼辏┝耍崽疽簧
小静……
正在此时,门外远远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来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已至门前。朝泷转过身,对上一张清俊无双的脸庞。
“明日出宫后,你有何打算?”朝泷问。
五年光阴,若在外界,若没有奇遇或服用灵丹妙药,即使日日夜夜,不休不眠地修炼,至多也就提升一小境界。而在这里,在元灵之气的辅助下,他从辟谷期晋升到融合期,仅仅花费半年时间。之后四年一直努力凝丹,终在两个月前顺利结丹。如此速度简直骇人惊闻!想他族中的金丹高手哪个不是苦修百年,几经艰险才得以结成金丹?最难得的是,这种飞速进阶毫无后遗之症,因为之前在八大试境的历练中,他已经历并度过各种危机难关。心性的磨练,心境的变化,皆为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五年来,他与江致远只见过十来回,每次见面,彼此都有极大的进步。虽然他起步较早,但江致远自从在试炼中激发潜藏的冰灵根之后,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了似的,才短短几年竟晋升至凝丹之境。这份天赋已然远胜于他,使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终日修炼,丝毫不敢松懈。要不然真被这师弟超越了去的话,那也太没面子了。
江致远进了屋,目光在朝泷手中的那个冰人儿身上顿了一下,神色似乎有些凝滞:“我要带钰儿回家一趟。”
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安排,当年江宁钰作为试炼胜出者之一,兼身具水灵根,最后竟与属性为冰灵根的江致远同住共工峰。父子同修,实属难得,几年相处下来,当初一些隔阂也慢慢消淡了,总算有了点父慈子孝的样子。
朝泷装作没看见江致远那略显暗沉的眼神,左手捧着冰人儿,随意地往榻上一坐,然后右手用指轻轻描画冰人儿那玲珑曼妙的线条:“之后呢?送他回太元宗?”
“当然。”
江致远回答得意简言赅,语气里隐约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五寸高的身段,润足,细腿,瘦腰……
朝泷的右指缓缓地由下往上,一点一点勾勒,眼看着就要点到冰人儿饱满圆润的胸部,眼前忽有人影闪过,他不做反应,任由指间冰凉倏然空去,然后微眯双眼,盯着江致远,笑出声来:“不过是个冰雕儿,你就沉不气了,若是真人,又当如何?”
那笑声低沉不失爽朗,湣鸫┰角Ю锼闪值囊狗纾凶潘烈獾那逅山略短诙铮从惺值牟凰
这个冰人儿的形成,大如身段轮廓,细如发丝眉睫,他未动一刀一剑,完全以意念雕刻,寄托着一份悔之不及,茫然难舍的思念。
曾经,他熟悉她的一笑一颦,喜怒哀乐,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然而,从何时起,埋藏于记忆深处的那个冷漠不语的她悄然回来了。陌生与熟悉融合,重逢时,他的爱未变,她的情却已淡。这究竟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考验?
他从来不如朝泷,没有他那种舀得起放得下的宽广胸怀。
对于感情,他是执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