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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莉法从里面倒了点药油到手心上,那味道简直冲,一股诡异的苦味直往鼻子里面钻,她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眨了眨被熏得有些眼泪汪汪的眼睛,把那些味道古怪的药油抹在了有些红肿的脚腕上。
她现在安定了下来,能够有时间去想那些酒桶的事情,然而没有想多久思绪又飘到了昆狄和小哑巴的身上——虽然就这么丢下他们是不厚道的,但是她却是在这一方面很赞同格罗瑞尔那个家伙。
她咬了咬嘴唇,然后咳嗽了一声,强迫自己开始背诵以前在杰夫那里看到的一些诗句——脑子里面想了别的事情就不回去考虑那些耿耿于怀的玩意了。
——然而天知道她到底在耿耿于怀些什么。
南方线上的天空有些暗沉,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精灵的部队在最好的把头的带领下走向南方线——每一队把头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路线,在地势错综复杂如同迷宫的南方线中,他们的经验是非常宝贵的。
哪里有水,哪里有难缠的怪物,哪里有猛兽的巢穴——师父传给徒弟,徒弟成了师父之后又传给徒弟,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格罗瑞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思绪也在那些突然滚下来的酒桶上——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昆狄那个家伙,然而得知他们并没有逃跑而是继续往王之森走去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也许是那个丫头雇佣的“把头”?他皱起了眉头这样想到。然后头疼又让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年轻美丽的精灵王长叹了口气。
他大概不该在想下去了。
然而那种不详的预感依旧在他的心口徘徊不去,让他忍不住去想那个倔强的龙瞳女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像是盘旋在他们头顶等着饱餐腐肉的乌鸦一样,那不祥的预感黑压压的笼罩着他的思绪。
——这种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65章 城
“好像要下雨了。”卡莉法从用破旧肮脏的油布所搭成的车棚内探出头来,她现在身上一股奇怪的药油味,当然,这东西凉凉的抹在脚上倒是挺舒服。
“很常见的。”克莱夫满足了吸了口烟斗,伸手把头上的雨棚拨弄了出来遮在头上。
“刚刚还有太阳呢。”
“这一带的气候就是这样的,突然下雨,突然天晴,再走一段路大概还会遇到雹子。”克莱夫见怪不怪的,耐心的对这个少见多怪的丫头解释道,他在这里走了大半辈子,对于这些事情早就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这一路上——如果运气不是太差——会发生的事情了。
“克莱夫很缺钱吗?”卡莉法从满是药油味道的车棚里钻出来做到前面,跟一身烟味的老头并排坐着。
“我什么都缺。”老头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正如同他说的那样,天空上密布了乌云,第一滴雨水砸在雨棚上,发出沉重的啪嗒声,随后争先恐后的“啪嗒”声将所有的声音都盖住了,连同最早砸在地上的雨水激起的尘土一起淋湿。好在雨棚上面用的不仅仅是油布,还有经过鞣制的破旧皮革,虽然溅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一老一少两个旅人的裤脚,将拉车的杂花马也淋了个湿透——垂下头的马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继续往前面走着。
暴雨丝毫不影响克莱夫抽烟的兴致,他又往烟斗里塞了一些劣质的烟丝。
卡莉法蜷缩成一团好让溅出来的雨水不打到自己的裤子,“找个地方避雨吧?”她有些心疼的看着在暴雨中垂着头行走的杂花马。
“前面不远处就有避雨的地方了。”克莱夫掏了掏耳朵。
卡莉法突然扭过头去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前面不远就有避雨的地方了。”克莱夫以为这孩子没听清,于是又说了一遍。
“不是……不是避雨的地方……你刚刚不是你在哼歌么?”卡莉法把手放到自己腰侧的猎刀上,原本蜷缩起来的身体也舒展成一个便于出击的姿态,她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了。
她听到有人在唱歌,不但在唱歌,而且还有铮铮的弦乐声——她不是很能分辨这些乐器发出的声音,但是这声音若有若无,时不时传到她的耳朵里,断断续续的让她心底有些发毛。
克莱夫的烟斗离开了嘴唇,他盯着面前的独眼少女看了一会——把头们有着自己的路线,这地方大到一旦离开码头各奔东西也许到后来不到上苏茉的码头就不会看到相似的脸,甚至有的时候走上七天也不会碰到另外一队——他走这条路大半辈子了,就没几次遇到过别的队伍的,再说就算遇到了,谁这么闲得慌在这种暴雨的天气哼歌?
卡莉法抽出腰间的猎刀,现在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着,脑袋里面某一根弦就这样紧绷着,任何一点能够在倾盆暴雨砸下来的啪嗒杂音中被捕捉到的风吹草动的痕迹,都能让这根弦崩断掉——然而这根弦崩断掉的后果,大概就是这个有的时候身体反应比脑子要快得多的丫头不顾后果的攻击。
那歌声并没有消失。
然而就算是卡莉法再怎么闭上眼睛集中自己的精神——在这样的暴雨中,车辙碾压湿土的粘腻声——这些纷扰的杂音之中,她也不能分辨出这些断断续续的音调到底来自什么方向。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歌声的主人,是个男人。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克莱夫这样想到,但是凭借着走过这段路这么多年的经验,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头知道,在发生这种怪事的时候,他最好还是相信——没有人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哪怕是在自己走过了大半辈子的路线上——会发生什么。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眼前的少女正在集中精神分辨着她所听到的声音,克莱夫也忍不住放慢了自己的呼吸——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是透出一种大半个人已经埋进土里的样子——然而此时此刻,她像只蓄势待发的野狮鹫。
——那歌声断断续续的,用的是卡莉法听不懂的语言,然而那旋律如同鬼魅一般飘忽,忽左忽右,让她难以辨别方向。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歌声属于一个男人。
“到底是谁在那里唱歌?”她咬牙开口喊道,然而她的声音被暴雨雨滴砸在地上,雨棚上的噼啪声掩盖了下去。
那歌声依旧如同鬼魅,但是要说的话,虽然旋律断断续续,但是在这歌声里并没有听出什么来,仿佛仅仅是因为无聊而哼了一曲的喝醉了的吟游诗人一样,只是随便哼哼罢了。
然后在某一个她将要抓住什么的瞬间,那歌声停止了。一起停下的还有暴雨——刚刚铺天盖地仿佛要将天地都连成一线全部淹没,没一会就停下了,乌云散的干干净净,阳光将两匹淋得湿透的马身上照射出一层折射的光晕。
卡莉法愣愣的看着只有泥泞的地面才能证明有过一场暴雨的场景,扭过头去看着一边的克莱夫,后者扬起头来,他一直摒住呼吸没有说什么,到了这一刻终于憋不住了,“你真的不是听错了吗?”
那声音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像是伴随着雨水到来,又伴随着雨水而去。
卡莉法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老头,然后像是泄了气一样皱起了眉头,她抿起嘴唇像是对一边的水滴产生了兴趣一样盯着它看了一会,一声不响的钻回到了车棚里。
——她确实是听到了,虽然断断续续,却不容置疑。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鬼魂么?
她的老师教了她很多东西,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懂,至少她的老师没有教过她什么时候鬼魂也能在大雨中唱歌了。
女孩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她觉得自己太无知了。
处于天地之间,她只是个无知的稚子而已。
南方线,这个被诸神撕裂的,留在大地上的伤口,就算大地上的种族在上面行走了千年百年,依旧是广阔而神秘的,某一种意义上的禁土。
一片黑暗之中,修长苍白的手指缓缓的,有节奏的敲击着手下的琴弦,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已经不能再接受光亮。
声音的主人轻声哼着歌。伴随着手指敲击琴弦的声音,还有他移动时发出的,铁链撞击地面的哐啷声,这些讨厌的哐啷声似乎并没有打乱他哼歌的旋律,被锁在牢狱中的男人苍白的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心情很好的继续他的哼唱。
“赞美您,黎。”他在哼完之后,用动听的嗓音轻声嘟囔了一句,“音乐——算是诸神赐予万物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了吧。”连“罪人”都能一并享受的恩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慷慨呢?
——然而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哼唱的。
“唔——这是我写的第几首了呢……”他摸索着在石壁上抚摸了一下,这里实在是太过黑暗,以至于借着那一点点,一点点微弱的,属于矿物的微弱荧光才能看清,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音符。
全部出自这自娱自乐的歌者之手。
“真是……无聊啊。”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是伸手撩了撩自己垂到地面铺了一地的黑色长发——比夜色还要黑的长发。
想要一个听歌的人,也算是奢望了呢。
☆、第66章 城
野兽的悲鸣伴随着斩落的剑锋,毛茸茸的,长着锋利牙齿的头颅滚到了一边。
杂花马喷了个鼻响,淡定的将滚到脚边的头颅踢到了一边,然后甩了两下尾巴。卡莉法将手上的龙牙刀收回剑鞘里——在南方线中行走,最值得担忧的事情之一也就是原本生活在这段艰难路程中的野兽们了。
这些狡猾的畜生在人类在诸神留下的大地伤痕之上的漫长岁月里学会了一件事情:凡是有火光的地方,就有食物。
然而人类是无法离开火焰的生物,在一片黑暗中,他们既没有野兽们锐利的目光也没有敏锐的嗅觉——离开了火焰他们寸步难行,同样的,点燃了火焰就会招来攫取食物的猛兽。
克莱夫踩灭了自己手上的火把——就在发现自己被兽群围住的时候,他原本是打算烧臭草来干扰野兽们的嗅觉的,但是那个女孩却告诉他用不着,只需要将火灭掉就可以了。
他照做了。
虽然不能确切地说出自己照做的原因,但是那一刻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头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然后他证明了自己的直觉,这在漫长的岁月里救了自己无数次的直觉并没有因为他老了而出错——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呆气得女孩,仅仅一个人就斩杀了全部的野兽。
克莱夫看着面前的女孩,安静的低下头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像是在祈祷什么一样。
这个动作他曾经见过,虽然次数不多但是确实是曾经见过的——这是精灵一族对于被自己杀死的猎物感谢。
——她不会……是想吃了这些怪物吧?
“老爹,这个能做成肉干吗?”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样,那个小丫头抓住一只掉了头的野兽的尾巴把那坨肉倒提了起来。
“……”老把头克莱夫长了这么多岁,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多了,但是这个小丫头绝对是他见过的至少排前三的不正常,她居然问这些东西能不能做成肉干,一般人绝对会好无胃口的吧。
但是他好歹也见识的不少了,于是只能吸了口烟斗,“照理来说也是能做成肉干的……”以前干粮补给跟不上的时候他也啃过,只是那肉又腥臭又粗糙,只能做实在饿的不行了的时候充饥用的——实在饿的不行了哪怕是土都能吃下去吧。
“哦。”卡莉法点了点头,在叼着烟斗的老把头的注视下,她拖着三四头被她击杀的猛兽走到了一边开始剥皮削肉处理内脏。
“……”克莱夫看着面无表情这么干的小丫头,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若猎杀,汝当以其毛皮,血肉为猎物,谢其馈赠,赞其牺牲,如若杀而不取,不赞,不谢,则是无义的杀戮,是当被责难的。
——不可滥杀,不可无端废弃。
这是一条很古老的戒律了,现在除了精灵几乎没有其他种族好好的遵守这个来自生命之母梵恩雅的戒律了。
连老把头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还真遇到了一个遵从着精灵传统的人类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伊芙琳纳瑞,然后他想起了那群追着她跑的精灵。
克莱夫走到女孩的身边,蹲下来帮她一起处理这些“猎物”。
这是自然界的规则,并没有多么值得唏嘘的。
在处理好这些猎物和臭烘烘的皮毛之后,卡莉法低下头向克莱夫感谢了一下,清洗了手上多余的血腥之后,爬到马车里闭上了眼睛,她的睡眠并不深只需要闭上眼睛一会就可以了。
车棚里面很闷热,但是这似乎对于女孩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她安静的蜷缩成了一团。
“……”
少女并没有能够得到片刻的安眠,她睁开眼睛——这一次,没有倾盆大雨杂声的掩盖,也没有风声的掺杂,她确实很清楚的听到了——是哼唱声,像是无聊到了极点的人自娱自乐的哼唱,也不能说听得有多清晰,但是在这样的夜晚——尤其是自己手上似乎还有野兽的血腥味的时候听到这种哼唱声,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心里发毛的。
鬼魂——这种东西虽然听说过,卡莉法却没有确实的见过。
“老爹,听到什么了么?”她从车棚里探出头去,原来那个地方因为有血腥味所以会引来更多的野兽,所以他们并没有拘泥于原本选择的驻扎地点而是继续往前走了,走了这么久,没有可能这歌声还一直跟着。
唱的再大声那声音也该听不见了才对,何况是这样低声的哼唱。
卡莉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唱歌的人,或者说什么玩意恐怕是跟着自己,然而她并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幻听。
“什么声音?”抽烟的克莱夫扭过头去看着这个疑神疑鬼神经质的独眼小鬼,他刚刚一路上只听见虫鸣声。
“歌声。”卡莉法简介的回答了一下他的问题。
“哼,小鬼你做梦了吧?梦见自己妈妈在给自己唱安眠曲了吧。”克莱夫对于她的话嗤之以鼻,虽然上了年纪他的耳朵却还是好的很,这除了他们就是野兽的南方线道路上,别说歌声了,连声咳嗽都没有。
卡莉法垂下眼,然而那低声的哼唱依旧萦绕在她的耳朵左右,如果不是因为这歌声实在是太诡异,她会觉得这是个动听的声音。
不输给精灵王格罗瑞尔的动听的嗓音。
见到女孩对于自己的调侃沉默不语,老头子咳嗽了一声,“我说,比起那个什么我没听见的歌声啊——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丫头总是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出来是啥……”准确来讲,是一种野兽一样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更加可怕一些,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身材瘦小装成男孩的小丫头,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猛兽一样。
也许这丫头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走过的地方别人自然而然的躲避,就像是弱小的小动物自然而然的躲避猛兽一样。
——尊崇着作为动物畏惧,躲避强者的本能。
克莱夫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也曾经一度被这种她自带着的奇怪感觉弄的不想接她的生意。
卡莉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老头,过了一会,“大概是因为我是被野兽养大的吧。”她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又钻回到了车棚里。
手指摸上了眼罩。
克莱夫说的那个,也许就是……龙威吧。
就算把眼睛遮住了,那种气势在斩杀猛兽的时候依旧微微的散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