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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傅庄,那是个聪明到极点的疯子,对故国的皇族后裔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保护,从头至尾说的都是模棱两可之语,就算提出与傅珺见面,亦只说“想要与破获三尸案的勇毅郡主说说话”。
再退一万步,就算有人走漏了风声,有他这个皇帝在上头压着,谁还敢揪着这件事不放?
可是,她却偏偏要将这件事提起来,掀开那层覆在表面的薄纱,将真实呈现于他眼前。
她遑夜而至,向他说了这些话,将她的底牌全都翻给他看。
不,那不是她的底牌,那就是她的命!
她是将自己的命,交在了他的手上!
刘筠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玄青窄袖曲裾长裙,朵朵梅在裙身上绽放,那一刻的她,身姿纤秀,如修竹亭荷。
他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在春/日/的午后,他在射圃教她箭术,她当时也穿着相似的窄袖长裙,清澈的眼波如秋水长空,就那样停在他的脸上。
他从没想过,当那颗露珠终于落在他的掌中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刻。
一时间,心脏像是被人大力绞扭着,那种揪痛让刘筠说不出话来。
第745章
沉寂如水,在大殿里一波一波地漾散而去。
身边传来微有些滞重的呼吸声,何靖边不着痕迹地向御案后看了一眼。
刘筠慢慢地自思绪中抽离而出。
他垂眸看了看手里的杯盏,沉香木瘿云芝盏上已经被他按出了一个指印。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未用瓷盏,否则那杯盏只怕要被他捏成碎片了。
也或者,已经有些什么破碎成片了吧。
他轻轻搁下了杯盏。
沉香木与御案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那一刻,他觉得那声音亦是刺耳的,像在提醒他、警示他,让他看清楚他所在之处,再也不是雪夜中梅香幽幽的小院,而是庄严得有些阴沉的大殿。
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刘筠的双眼微微阖起:“郡主请继续说,我在听。”
没有以“朕”自称,而是用了“我”字。
殿中诸人俱皆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发觉这其中的异样。
傅珺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而她一直提着的心,却稍稍向下放了一些。
这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虽然她不知道做了皇帝的刘筠是怎样的,但她一直都很清楚做为“人”的刘筠,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终究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就像她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那时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宽宏有度之人。
她很庆幸,没有看错他。
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傅珺敛首垂眸,轻声道:“禀陛下,傅庄供出的那句十字诀之谜。臣妇已经猜出来了。”说着她便指了指何靖边手里的茶盘,浅浅一笑:“便是这两枚玉葫芦。”
何靖边讶然地看了傅珺一眼,又看了看玉葫芦,复又向刘筠躬身道:“陛下,微臣记得那十字诀是:旧时草间月,寒光照铁衣。”
“旧时草间月,寒光照铁衣。”刘筠低声重复着。视线落在了托盘上。
傅珺浅笑道:“陛下。这‘旧时草间月’五字,合起来便是‘葫芦’的‘葫’字。”
刘筠略略凝思,了然一笑。颔首道:“郡主聪明。”说着向孟渊看了一眼,笑问:“阿渊可看出来了么?”
孟渊躬身道:“‘旧时’为‘古’,草头加月,合起来便是‘葫’字。”
刘筠点头不语。何靖边便问:“那剩下的一句‘寒光照铁衣’又作何解?”
傅珺向他笑了笑:“何大人,我若没猜错的话。‘寒光照铁衣’说的应是这玉葫芦上的串绳。据我猜想,此绳恐非凡物,只怕便是南山国出产的一种极为稀有的金属,叫做‘玄金’。”
此言一出。刘筠耸然动容。
玄金乃举世罕见的奇珍,就算在大汉朝禁宫宝物最多的藏库,亦无此物。而此时傅珺却说那串玉的绳子乃是玄金所制。这如何不叫人惊奇?
何靖边已经忍不住拿起一枚玉葫芦仔细端详,刘筠虽仍坐着。视线却也凝在那串绳上。
“禀陛下,臣妇尝在书中得知,那玄金乃是天下至韧至坚之物,南山国有一任皇帝曾将玄金打薄成金页,镌刻经文于其上。”傅珺从容言道,清澈的眸子里有着自信与笃定,“说来也是巧,前些时候臣妇得了一本奇书《藏钩会抄》,那书中说前唐有位奇人巨贾,将黄金打薄再卷起做成‘金卷子’赏人。臣妇便想,那‘铁衣’二字若拆开来,铁为黑色,恰好对应了玄金的‘玄’字。至于这‘衣’字,臣妇时常逛绸缎庄、衣料铺,那里头卖的衣裳料子可都是卷起来卖的。由是臣妇便有了一个猜测,所谓‘铁衣’,会不会便是指将玄金打薄再卷起做成的这两根挂绳?”
此时,何靖边已经将挂绳拿在了手中,迎着光细看,过了一会,他的眸光蓦地一凝,沉声道:“陛下,此物果然有异!”说着便将挂绳送至刘筠眼前:“陛下请看这挂绳的顶端。”
刘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神看去,果见挂绳顶端处的纹路与旁处略有差异,还真像是卷起衣料的一个角。不过这差异极微,若非有傅珺的推测在前,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此处的不同。
说起来,这也是何靖边与刘筠皆精于武技,目力远胜于常人,若换了傅珺,只怕就未必能看出来这些微差别了。
此时的何靖边已是满面笑意,看向傅珺的眼神里少见地含着几许佩服:“下官素知勇毅郡主博闻强记、聪慧过人,今日实是心服口服。”
傅珺轻抚发鬓,盈盈浅笑:“何大人谬赞,这不过一个‘巧’字罢了。”从容的语气,并无半分自诩之态,语罢又道:“不过,那‘寒光’二字究是何意,臣妇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陛下身边能人甚多,想必会有人猜出来的。”
只要能将挂绳展开,估计便能拿到堪舆图了,至于余下的未解之谜,大汉朝多的是聪明才智之士,猜出全部答案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刘筠深深地凝视着傅珺。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天大胜萧红珠的时候,耀眼夺目、光彩照人。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凝视着傅珺的眸子里泛出光来。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看她,可是,他没办法不去看。
南山国宝藏,那传说中庞大得可以让一个国家强盛起来的财富,她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在了他的眼前。
他花了七、八年的时间去追踪这批宝藏,还有南山会,亦为了这批宝藏花费了大量的人力与精力,甚至还为此丢掉了数十个高手的性命。
而她,手握宝藏大门的钥匙,却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将这钥匙转手给了他。
刘筠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只是这样地看着她,将眼睛隐在灯盏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心已经不再绞痛,那种痛像是变得麻木了,渐渐地也就感觉不到了。
君赠我以珍宝,我遗君以安好。
这念头像是刹时间浮起的,又像是一直在他的心底里埋着,如同冰雪覆盖的大地,只待春风一吹,便有嫩绿的草叶破土出芽,将他的心底覆成一片柔软的青葱。
第746章
“陛下。”何靖边的声响了起来。
刘筠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整张脸都映在烛光下,双眸沉邃如幽夜,让人看不清这夜色下隐藏了什么。
“陛下,臣觉得郡主娘娘解得极好。”何靖边说道,不着痕迹地往御案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何故,他的掌心有了些许汗意。
身居帝位多年,眼前的刘筠早已不是当年羁靡于京的英王,那种有若实质的威压,连他也觉得难以承受。
停了停,他将玉葫芦放进盘中,再将茶盘搁在了刘筠身前,向后退了一步。
已经再无相疑的必要了。
虽不曾明言,可傅珺此举却等于是告诉所有人,萧红珠所言是真。大汉朝当朝勇毅郡主,的确便是南山国皇族后裔,因为举世之中,唯有南山国皇族后裔才能手握宝藏堪舆图。
直到此刻,何靖边才真正对傅珺刮目相看。
都说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传说中价值千万之巨的南山国宝藏?一般人遇此状况,就算不敢将之据为己有,片刻的犹豫、心底的思量肯定是要有的。
可是,傅珺却毫不犹豫地当即进宫禀明详情,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的迹象,此等胸襟气度,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亦极罕有。
而最令何靖边佩服的是,他思前想后,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应对办法。
可以说,傅珺选取之法,是解决此事唯一的办法。
此法最紧要之处,便在于时机。
时机二字,说来虽易。然若要真正把牢握准,却是极难。若傅珺不是即刻进宫,而是等到明日,抑或回府后再行进宫,整件事的味道就变了,而刘筠的态度,只怕亦要有所变化。
“郡主……好气魄。”刘筠的声音蓦地响起。
明明是清朗温和的声气。却又像是含了些苦涩。
闻听此言。傅珺立刻提起裙摆,伏地跪叩:“陛下隆恩,臣妇恭领。”孟渊也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同声拜谢。
刘筠噎了噎,旋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夫妻俩的反应倒是极快,顺着他的话就领了恩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笑意自唇角扩散而去。触及心底,却又成了一丝苦涩。
他抿紧了嘴唇。
他早就发现了。方才傅珺说话之时,孟渊的眼神只放在她身上,根本都没往别处多看一眼,像是完全不知道上头还坐着个皇帝。
或许。这便是最后她为何选了孟渊,而弃了他。
任这世人千千万万,眼中只独瞧得见一人。
此等执著专一。又能有几人做到?
也难怪她会选了孟渊。
心底的苦涩一点一点地化了、散了,最后变成了无奈的一叹。
刘筠的眸中。渐渐蕴上了些许暖意。
若是换了旁人,他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可谁叫那人是她?
他做不到像孟渊那般执著于一人,但是,予她一个安心喜乐的将来,他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想来,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得这些罢了。
“来人,叫纪成德进殿。”刘筠向外吩咐了一声。
纪成德乃是今日轮值的秉笔大监,刘筠叫他进来,这便是要颁旨了,众人一时间皆静默了下来。
未几时,便见纪成德一路小跑着进了承明殿。
他是个面容清秀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绛色宫服,行礼后便立在御案后,静待刘筠出声。
“记,左都御史傅庚,诚明正性、刚直至德,封安宁伯,赐伯爵府,加授资德大夫,调任太常寺卿。”
清朗的语声仿若乐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缓缓掠过。
纪成德埋头在诏纸上逐字记录,运笔如飞,手心却握了一把潮汗。
无缘无故便将傅庚拉下大九卿之位,调到了太常寺,难免让人疑惑这位傅大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傅珺悄然抬首,清澈的眸子向刘筠一睇,复又滑开,心中掠过无法言说的情绪。
刘筠这是在把傅庚从平南侯府摘出来。
此前为了稳住傅庄,同时亦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傅庚与王襄,她只约略向他们提了提傅庄与三尸案的关系,却对自己南山国皇族后裔身份一事绝口不提。
她自是清楚,举凡牵涉到敌国皇族之类的事情,朝廷命官是一点也不能掺上的,否则极易令君主心生猜忌,倒不如干脆瞒下来,就算最后刘筠要降罪,傅庚他们最多是个失察,与谋逆叛国却是扯不上关系的。
刘筠此刻颁下的旨意,不啻给了傅珺一颗定心丸。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境,有些欢喜,亦杂着一缕淡淡的怅惘。
无论如何,他终究不曾食言,在那个春/日/的午后,他曾于紫薇花下向她许诺,“……只要我在一天,我总会帮着你的。凡事皆有我在,你不用怕。”
他果真是帮着她的。
纵然这样的帮助有着身为最高统治者的种种考量,然说到底,他究是放过了她,以及她珍惜着的那些人。
她承他的情。
“记,征虏大将军孟渊,克勤重慎、忠勇嘉德,封逍遥伯,调任北直隶宣抚使司宣慰使,赐金令箭,着清丈全国河流、道路、山川、田亩及人口,制鱼鳞册。”
刘筠的声音再度响起,澈然且萧瑟,似蕴着初秋的疏雨清寒,微带了些冷,却又平静无波。
“臣领旨,谢陛下。”孟渊撩袍跪叩,接过诏书,复又直身站好,身姿笔挺如白桦矗立,双眸已是亮若晨星,面上竟隐约有着几分欢喜。
不到二十五岁便已官居三品、晋身伯爵,此乃绝大的荣耀。然而,孟渊的欢喜却并非由此而来。
这道恩旨,一抑一扬,其间所含深意,却足令人回味。
此旨一下,孟渊手中军权便被削去,往后更是升无可升,这便表明,对于傅珺南山国皇族后裔的身份,刘筠是再无追究的打算了,而夺去孟渊军权,亦是对这决定的一种背书。
没了军权在手,孟渊自不可能借着傅珺的南山国皇族身份掀出什么风浪来,而身为君王的刘筠,亦必须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给那一小部分知情的官员一个交代。
自此后,君主放心、臣子安妥,朝堂稳静如常,猜忌与怀疑全部降至最低。
这是双赢的局面。
一君一臣,各取所需。
第747章
孟渊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是不是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他是真觉得欢喜。
在进宫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承明殿的一百暗卫中,有那么一、两个,欠过他一条命,还有那么三、四个,他也能说得上话。若情况有变,会有人及时将消息送到陈太后那里,为他们赢取一些时间。
他要的,也就只是这些许时间而已。
只要能出了承明殿的殿门,他就有绝对的把握活下去。这些天趁着布置抓捕南山会党羽之机,他已经悄悄掩起了一支兵马。
那支队伍人数虽不多,却个个皆是死士,届时有了这股力量护持,杀出金陵城也非难事。
可是,他却不曾想到,刘筠对此事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宽容。
此时此刻,他头一次对刘筠,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敬重的感情,也头一次承认,这位皇帝在某种程度上,是个重情之人。
于刘筠而言,这道旨意是大汉朝君主许下的承诺。
而对孟渊来说,却是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是在生死边缘打过转的,早便明白,他得到的再多再好,若没有她在身旁,便毫无意义。他这一生只为了她,亦只有她,只要她得安好,旁的他皆可抛却。
如今不过是削去兵权罢了,这些明面儿上的东西他要来何用?且他手里的力量,也不是一道旨意便真能削去的。这只是刘筠的一个态度,而这种态度,于孟渊而言才最重要。
再者说,有了这个伯爷的爵位。亦可就此脱离国公府繁杂的世子之争,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相较于孟渊的喜动颜色,何靖边此时却是一脸的沉思。
太常寺专管祭祀,算是个闲职,傅庚从都察院调至太常寺,明面儿上看是降职了,然依照本朝旧例。文臣封爵那是少之又少的。傅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