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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温和,却挟着丝丝警惕冷凝。
赫连瑜闻声挑眉,转脸露齿一笑,白日里森然如兽:“唔,是寒大人,好久不见。”
寒爷一身白衣依风而立,衣衫飘决,许久才垂下眼来伏地叩首:“寒玉笙叩见陛下。”
赫连瑜看了他许久,终笑了:“起吧。”他尚握住她的手腕,寒爷起身眸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终落到交结的手上,上官漫忍不住抽出来,赫连瑜神色平静,手腕却是岿然不动,寒爷含笑道:“漫儿,我来接你回家。”不知是否错觉,他刻意咬了“家”字。
赫连瑜眯眼弯起唇来。
忽一阵风过,吹得三人衣角飞扬,却觉两人间似有飓风卷成漩涡袭过,沉沉压向地面,被那冷风拂面,猛便一阵哆嗦,上官漫不愿被牵连,忙道:“臣下告辞。”他突侧了脸看向她,宫阙勾檐下深隽石削的轮廓,仿佛平静的没有表情,唯一双眸子犀利沉痛:“真要走?”
她心中顿是似被狠狠撞了一般,心悸的近乎窒息,他是王者,一个眼神都觉慑人的压迫感,可这压迫感里分明还有别的她看不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已不愿自己去猜,毕竞已经答应了寒爷,相处三年,她不想让他伤心。
她欠身施礼,低声道:“请陛下放手。”她说。。。。。。放手.他眉心微动,不自觉指节一松,她已轻轻抽出手来,朝寒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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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八)
寒爷牵了她的手,重重握住,她略略蹙眉,他眉眼皆是陌生冷漠,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眸看去,那人依然立在风里,发丝与衣袖飘决,唯见他深邃沉重的眉眼。
心里莫名的惆怅,这样的情景,恍若曾经有过。
她抬手轻轻攥住胸口衣襟,这里,似是突然空了一块。
脚上叮当作响的足环终于引起寒爷主意,他神色本就不好,这会如乌云压境,只将她拽进车厢里,那足环看看扣到脚踝最细处,难上难下,况又是内锁,一般的锁匠只怕难以打开,寒爷到底也不能让个锁匠盯着她的足踝看个不停。
只好不了了之。
马车里皆是静默。
寒爷双手扣握,抵住白皙下巴沉思,他双眸微垂,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淡漠,她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单手挑了窗帘,车外人影快速掠过,她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就一叹。
寒爷脊梁微微僵了一下,半晌开口:“渊公子已在收拾行囊,漫儿,我们打算离开这里。”
离开?她一时百味杂瓶,轻声道:“这里面包括我么?”
他却转过脸来看她,双目幽暗:“你希望自己包括在这里面么?”
那样沉静又总暗藏期望的眼眸,她竟不敢直视,垂下眼来,握在一起的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终道:“我自是和你们一起的。”
他眼里并无欢喜,只是平静转回脸来,目光虚无看先前方:“我有时在想,我是否太过贪心。祖父留下遗训,叫我恢复殷朝大统,我自小便知道,那不过是个泡影,身边老臣称我为殿下,见了我说起前朝繁华,常常泪流满面,我便想,那到底已成过去了。所以当时赫连瑜暗中逼迫,你也并未留我……我轻易就撤了身。”
他重重捏了拳,指节都泛着一样瓷的清白,他声音彷徨而伤痛:“可是漫儿,如今我已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离开。”他朝外侧过脸去,有光亮自车窗帘外投进来,蝶一般斑驳落到他虚无的侧脸轮廓上,只听他轻道:“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好,我也已……无法放手了。”
她看着他,柔声唤了声:“玉笙。”
他阖上眼。
她伸出一双素手,挽住他臂弯轻轻靠到他肩头,声音轻若云烟:“对不起。”
他迟疑片刻,终将掌心缓缓覆到她手上:“是我对不起你。”
马车驶入院内,男仆搬了矮凳,寒爷扶她下来,上官渊已一身青衣等在那里,见了两人,神色并不好,只拧眉开口:“漫儿你的东西已经让涟漪收拾好了,马上就能出发。”
她掩下脸上浓重的失落感,心不在焉的点头,涟漪唤了声“大人。”随即忙又改口:“小姐。车子已安排好了,奴婢与您同乘一辆。”她“嗯”一声,涟漪又道:“东西都在车厢里,劳烦您看看是否落了什么东西。”她依言随涟漪上了车,不必方才所乘马车宽大,为避人耳目,尽量选了普通无异的马匹车子,包袱堆在车厢一角,她随手就打开,皆是些常戴穿的衣物头饰,她呐呐开口:“我茶几上摆放的那个金丝盘号瓷瓶……”涟漪讶道:“那个摆设要拿么,奴婢想路途颠簸若是碎了,总是麻烦。”
她“嗯”一声,又道:“我那个八宝屏风……”话出口都觉失态,不觉抿了唇,涟漪忍不住便笑了:“小姐是舍不得离开吧,在这里三年,奴婢也舍不得呢,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本就居无定所。”
她指尖微动,舍不得么,她不知道是舍不得物还是……人?
涟漪见她不再说话,不确定问一句:“小姐,那瓶子奴婢去给您拿上?”
她意兴阑珊靠到车壁上:“不必了。”
说起来,她也不小了,像她这般年纪的都已嫁做人妇,相夫教子,她能有寒爷与上官渊对她不离不弃,已是大幸。
毕竟那人对她来说是一部险棋,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便这样吧。
马蹄声响起,车身已开始颠簸,林平赶得极快,后有追兵一般,她与涟漪都未说话,车窗外风景飞逝,由繁华高阁渐渐变做低矮农舍,涟漪轻道:“小姐睡一会吧。”昨夜怕吵醒赫连阙,一整夜都不敢翻身,紧绷着身子就那样睡着了,到底有些精神不济,她便阖上眼,将脸靠到车壁上,只觉风声鹤唳,顺着耳畔远去了。
车子猛一下煞住,马嘶声响起,她身子惯性前跌,被涟漪仓皇扶住,恐走到了郊外,树木林立,狂野里风大,吹得衣衫鼓动有声,蓦然响起的男子声音也影幢的听不真切:
“之前你递了辞呈我未答应,今日便想不辞而别么?”
上官漫挑起车帘,牧野里人影幢幢,灰凉的光线照到将士们冷硬的盔甲上,发出刀刃一样的寒芒,西冷太子一身白袍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眉目清冷看着寒爷所乘马匹的方向。
她转头看过去,寒爷亦是一脸平静,拧眉沉声道:“斐然,请你让开。”
“玉笙,这次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顾国国主与父皇签下十年盟约,虽未提条件,但你我心知肚明——”他倏地朝她这里看来,目光凌厉如电。
只一瞬他又转回头去:“她若一走,势必牵连西冷,你也知道,西冷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寒爷轻轻垂下脸去,捏了捏缰绳,忽而弯唇笑了:“西冷会怎样,我才不在乎。”他一招手,蓦然密密麻麻的人影自四面涌动而来,皆是黑衣持剑,寒刃冷光反射,逼得人睁不开眼来。
西冷太子愕然看他:“玉笙,你——”
寒爷道:“你我多年的情分,我并不想和你冲突,可惜,你执意拦我。”
瞬间风起,剑拨弩张。
上官渊与寒爷并驾齐驱,冷着脸盯着西冷太子。
身边涟漪忍不住捏紧了指,脸色发白,却并没有说话。
西冷太子语气微僵,半晌才轻轻吐出字句来:“玉笙,你应该知道,一旦动手便意味着和顾国西冷两国为敌,你可想好了?”
寒爷眉心微动,唇角含笑。
在她的角度看过去,他身形似弓,僵直而寂寞的端坐马上,扬起的唇角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凉,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往往都是不理智而悲切的。
而寒爷他,向来都是理智的。西冷太子不信,她也不信,仿佛心有灵犀,西冷太子突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带着厌弃责备。
她垂下眼,轻轻放下车帘,这种时候,明知道是错,她也绝不可以背弃他。
寒爷淡道:“我最后说一句,请你让开。”
西冷太子捏了拳,僵着脸道:“玉笙,不是你的,再强求也无济于事。”
寒爷笑道:“是不是试了才知道。”
“你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恍惚似是笑着:“我知道,三年前带她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
西冷太子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红唇中吐出来:“祸水殃国。”
但凡被冠上祸水二字的女子,人人嫌恶痛恨,杀之而后快,涟漪闻言忍不住惊愕捂了唇。
她一动不动坐在车内,墨色的发髻松松挽就,衬着她异常白皙的颊,她深睫微垂,在眼下投下青色淡影,涟漪大气不敢喘一下,只惴惴看着她。
寒爷声音蓦然转厉:“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她!”抬起的手蓄势待发,西冷太子也抿着唇僵直了身子,一旦两方开战,各自为敌,他们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沉闷的杀机,几人回过头去,便见一黑衣人急急策马而来,随着马背颠簸,那黑衣人背后露出一张粉团小脸来。
众人便皆愣了。
到了跟前,黑衣人先行下马,欲要去扶赫连阙,他打开那人的手,小胳膊小腿竟利索从马上跃下来,赫连阙擦擦额头的汗,长吁一声:“终于赶到了。”
听见车外动静,上官漫诧异撩起帘子,赫连阙立即弯起蓝眼,目光灼亮跑过去就往车上爬,林平还坐在上面,见他毫无惧意的爬上来,唇角抽了抽,看了看寒爷,寒爷目光沉沉的看着赫连阙,辨不出是何神情。
林平拿着马鞭不耐扬手,日光投到他身上,车板上暗影清晰无比,她不假思索断然一喝:“不许动他!”林平身子猛地一僵,西冷太子轻笑一声,再看寒爷,他神色已然转黯。
西冷太子道:“玉笙,你赢不了。”
赫连阙已经爬上来,猛就望她怀里撞,使劲在她身上蹭,童音稚嫩委屈:“娘亲,你要走就带着妖儿一起走。”
她被他闹得措手不及,方才紧张氛围因他的到来瞬间化解于无形,她无力扯笑,赫连阙一手攥住上官漫衣襟一手撩了车帘探出头去,中气十足的下令:“请殿下让路,我要和娘亲一起走。”
母子连心,纵使上官漫狠下心来跟随寒爷,也不忍心让这孩子跟着一起受苦,赫连阙死缠烂打,她也会想尽办法将那孩子送回去。
西冷太子笑的颇是无奈,一挥手,身后将士顿时让开一条路来,他盯着寒爷越发阴沉的面容,半是感慨半是敬畏。
赫连瑜,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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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九)
宽阔道路延伸到天地尽头,西冷太子的人皆退到两侧,再无阻拦。
寒爷捏着马鞭端坐马上,神色阴郁难辨,一旁的道之不由低低催促:“寒爷?”
上官渊突然开口:“我们不能走,抛开那小鬼不说,漫儿一旦离开,便背上祸水的骂名,我不想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怀中赫连阙还紧紧抓住她的衣襟不放,她亦是迷惑,几曾何时,她曾以为会一直继续下去的平静生活突然风起云涌,叫她措手不及起来,寒爷宁可与两国为敌,上官渊抛却三年来苦心经营的商铺……他们两人为了这样的她,不值得。
轻声道:“回去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与她有关,就让她来结束吧。
寒爷指节微松,又捏紧了,只沉着脸:“回府。”
西冷太子才大大松了口气。
一路上皆是沉默,死寂中只闻杂沓的马蹄声,仆人们闻信早已侯在门外,搬行囊,收拾凌乱的房屋,似乎觉察不快氛围,府中奴仆皆是小心翼翼。赫连阙抓住上官漫的指亦步亦趋跟进来,寒爷在庭院中负手而立,他一袭白衣无暇,闻声回顾,清俊的脸上目如点漆。落到赫连阙眨巴着蓝眼睛的小脸上,微沉了唇角:“他怎还在这里?”
赫连阙眨了眨眼睛,贼兮兮的抱住上官漫裙裾,声音软软怯怯:“娘亲,妖儿怕……”
不过一个小鬼的把戏,两人心如明镜,寒爷却青了脸,上官漫拍了拍赫连阙的小脑袋,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却定定瞧着她,幽深眸子明灭幽光,似是暗夜里转瞬即逝的星辰,让她一时都有些无措紧张,他嗓音陡哑:“漫儿,我的心意如初,我想问你,你……可否有变过?”
赫连阙紧张不安的紧紧攥住她的手,她果真不敢看寒爷,不可否认,腕上玉镯被拿走的那刻,她心里竟觉轻松,垂下眼咬唇:“我未曾,只是……”她突然觉得茫然,到底何谓喜欢?
寒爷蓦地弯唇打断她,低笑道:“既然这样,我便不再犹豫了。”
“……”她讶然抬眸,只见他眼里皆是愉悦,看了看瞪起双眼的赫连阙,笑道:“让他住几天也无妨。”说完含笑施施然而去。
寒爷身影刚刚不见,赫连阙抛了面具烦躁的抓头发,大吼:“娘亲,你怎么能答应他!!”
蓦然惊醒,三年来,与寒爷周旋,她向来是输的那个,上官漫愧疚烦乱的无力掩面:“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需要静一静,想一想她到底想要什么。
赫连阙气急败坏:“这事我解决不了,我去找父皇!”说完撒了她,蹬蹬跑出去。听到“父皇”二字,她登时满面通红,急急唤了声:“妖儿!”那小身影已不见了。
“陛下。”
纸笺被双手呈上来,年轻帝王伸指夹过,熏炉里白烟缕缕,掠过他深邃眉眼,他端坐椅上的颀长身形都隐在这氤氲雾气里,那纸笺并未打开,被修长的指随意放到桌上。
送信前来的青瑞终道:“太后日日催陛下回去,迟迟不归恐是不妥。”他顿了顿,双手碰上瓷瓶:“所以,属下此行带了解药来。”
他挑着唇角将那瓷瓶推开,骨节分明的指衬得白皙剔透,勾起的笑意似魅似惑:“我不介意重来一次。”
青瑞蹙眉:“可是……”
他微一拧眉,已见帝王凌厉气势:“如果是她选择忘记,我不想强迫她记起我。”淡淡下了逐客令:“此事莫要再提。”
语音未落,一个小身影就急急冲进来:“父皇。”青瑞见是赫连阙,拱手施礼,他也忙唤了声:“青叔叔。”青瑞无声退下,赫连阙才急道:“父皇你还在这里闲谈,娘亲要嫁给别人了!”
他闻言似笑非笑的睨了自家沉不住的儿子一眼,将桌上茶盏递给他,淡道:“不会的,父皇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赫连阙神情定了定,再也没说话,接过茶盏大口咕噜咕噜的喝完。
“儿臣知道了。”
在寒爷说出那句话时,她已觉出不对劲来,既然他都已做了与两国抗衡的决心,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收手,依寒爷的性子,就算结束,也要掀起滴天大浪,府中守卫已换,无形中也添加了侍从,涟漪行事越发小心翼翼,以及……室内红若云霞的喜服。
她一日都在写字,涟漪见她蹙眉写的认真,便在一旁提她磨墨,边往那纸上瞄,字迹不如以前清丽,却是潦草了些,忙笑:“奴婢给小姐沏些凝神的茶来。”
涟漪纤细的身影姗姗移出房外,她才低低叹了口气。
用过晚膳,涟漪早早长了灯,她向来睡前喜欢读书,便让涟漪移了木雕牡丹坐地灯移到榻前,自己半倚在灯下,整日思绪不宁,盯着眼前一页久久未动,朦胧中便听敲门声,涟漪应了声:“是谁?”
门外那嗓音低哑好听:“是我。”
涟漪听出是寒爷,望了上官漫一眼,上官漫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披衣起身,涟漪才将门打开来。
寒爷只着一身宽松白布衫踏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