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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留引商与李瑾坐在屋里面面相觑,李瑾似是很难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恼了?”
他不过是说了几个千百年前的祸国妖姬,谁料对方竟恼怒至此,实在是让人怀疑。
“难不成……”想了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解释。
引商实在是不愿回答他,连忙起身告辞,飞快的逃出了这座郡王府。
一出府门,果然看到苏雅正蹲在墙边等着她。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他蜷缩在那个角落里,看着着实是可怜。
引商在身上翻了翻,最后翻出了青谧镜来,看着镜子在掌心中一点点变大,直到变作伞面那么大的时候才将它遮在了自己与苏雅的头顶。
他心里不好受,她便不多问。他想在雪中静一静,她也在这儿陪他待上一会儿。
相识这么多年,无论是装作天灵留在她身边时,还是后来无需再伪装下去的他,都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哀伤的神情。
引商努力回想了一下,甚至想到了华鸢为咸宜公主讲起“己雅”这个人的故事时,苏雅在一旁的神情。那时的他,在听着自己那凄惨不忍回首的往事时已经有些无动于衷,甚至露出了不耐烦的倦意。可就在刚刚,明明李瑾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历代背负着骂名的女人们,他却连那女子的名字都不敢去听,也容不得旁人将诸多罪行全都推到那女子的身上。
引商比李瑾知道得多一些,所以在听到“她是我们族中最美的女子。”时,便已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
苏雅是出身有苏氏的。而在将近两千年前,帝辛发动大军征伐有苏氏部落,战败屈服的有苏氏为此献上了牛羊、马匹,还有族中最美的女人——妲己。
华鸢曾在咸宜公主面前说过的,己雅本不该叫己雅,只因生来相貌便与族中的一个女子恍若双生,便被唤作“雅己”,后来叫着叫着才叫成了“己雅”。
想当年引商听到这个故事时,只在感叹苏雅生前过往悲惨离奇,却从未留意到那对容貌相似的男女有着怎样的情意。
她在这儿妄自想着,苏雅却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将镜子缩小了自己要她自己顶着,然后不以为然的笑道,“你在想什么?我可要说一句,事情与你想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脱口而出。
“我和她只是自幼的玩伴,后来长大了,她不得不离开部落去了朝歌,我便再也没见过她。”说起这段往事时,苏雅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顿上一顿,可还是坚持着说完了,“不过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区别,就算是成日相见,她也从不肯多看我一眼,何况是去了朝歌之后。”
去了朝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不肯说了。引商也噤了声,默默跟在他身边一起朝平康坊的方向走了回去。
万幸,迎着风雪的两人总算是赶在宵禁前回到了家。未进门时,引商便看到了门口挂着的那两个血红色的灯笼,在这昏暗的雪夜里显得倍加诡异。
“有谁来了吗?”引商心知家里没有这种看着很不吉利的灯笼,只能是外人带过来的。
而苏雅则在看到那两个灯笼时稍稍变了脸色,“阴间来了人。”
阴间若来了人,定是来寻华鸢的。引商倒也不会觉得惊讶,只是当她走进门看清了来者之后,却不由怔了怔。
屋里那个正坐在华鸢身边与他说着事情的女子身形高挑、气势凌人,连走路都像是带着风的。
引商还记得她的名号——天子殿判官雪理。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屋里的两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华鸢先一步站起身,“总算是回来了。”
引商眼波一转,目光在他们两人游移着,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你们先说着。”她对着客人打了声招呼,便想上楼去歇一歇,谁知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华鸢扯住了胳膊。
“走什么?”他硬拉着她过去,却也不告诉她要做什么。
引商只能傻傻的站在他身边,任那天子殿判官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又听对方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雪理便对着她和华鸢一拜,又拿起桌上的公文与卷宗匆匆离去,看似没有留在这儿与他们闲聊的工夫。
她一走,门口那两个灯笼也在她踏出门槛时与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引商带着一脸的茫然看着她的背影,到了现在都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
“我现在不在那位子上,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大事,想要攀关系都攀不上。”他笑着松了手,解释道,“所以,趁着现在还算认识些熟人,自然要拉拢他们一番。”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引商也是想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竟是在担心将来孤立无援,这是在拉拢帮手呢。
“别骗我了。”她几乎是立刻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哪怕不算上年幼时的那几年,她与他也相识了七年之久。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他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他。而他的行事作风,她更是一清二楚。
就算是死,她也不相信姜华鸢会去求别人伸手相助。
对此,华鸢也没有反驳她,只是笑意更深,懒洋洋的往后一躺,又窝到了白天睡过的地方。
听苏雅说这人太累了的时候,引商还没有看出多少端倪来,眼下瞥了瞥他的神情,却忽然觉得苏雅也许是说对了。
与以往的慵懒不同,现在的华鸢整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而那倦意仿佛能将人拖垮一般,让她在看着他的时候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疲惫拖着他不断下坠,闭上眼睡去之后便再也不会醒了。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竟会如此劳累?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片刻,引商忽然想到了一件被自己遗忘了许久的事情。
“逆天改命……还谢瑶一条命的时候,落到你身上的代价是什么?”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此处安心是吾乡(3)
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引商一直觉得自己无权去说对错。因为无论华鸢如何去做,能够怨恨他或是原谅他的也只有谢瑶一人。而今世的逆天改命,无论需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也绝不会是由花渡一个人来承受的。
天道轮回,华鸢若想以一命换一命,代价定然不小。
如今引商不知内情,只能眼睁睁看看他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情来,难免会有些担心。
只是华鸢却没放在心上,听她这么一问,他便又睁开眼睛站起身,“大晚上的,说这些不痛快的事做什么?”
“你不想说吗?”
“也没什么不想说不能说的。”他就站在她面前,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半眯着眼睛,拿胳膊轻轻捅了捅她,“你看我都是现在这副模样了,还能惨到哪里去?”
她不为所动,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几年前那场天雷砸下来之后,对面这人的惨象。
他口中的“无事”、“还好”、“万幸”,绝对不能相信。
“别想这个了。我对他,算是仁至义尽,连着你欠的也还了个干净,以后咱再也别提了,成吗?”又往这边凑了凑,他几乎要贴到了她的身上,却偏偏还抱着臂膀,露出了一脸的无辜。
引商面色不变的斜了斜身子,从他和房门之间灵活的钻了出来,加快了脚步向着楼上跑去。
她跑,他便跟着她过去,三步两步追上她,然后跟她一起挤进了卫瑕的屋子。
自卫钰因公务离开之后,卫瑕一晚上都坐在房间里沉思着,目光不时投向窗外,望着一街之隔的李府,倒也不顾寒风夹着雪花嗖嗖的往屋子里刮。
“不冷吗?”引商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上去帮他把窗户关上,然后又将早已熄灭的火盆重新点上。
“看得出神,也没留意到。”见他们进来,卫瑕才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几坛酒,“二哥差人送来的,喝一杯吗?”
“好啊。”引商对喝酒一事从来是不忍拒绝的,只是当她发现华鸢也想跟着坐下时,不由挑了挑眉,“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去睡吧。”
“我去睡?”华鸢的声音倏地拔高了,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扫了一圈,“让我走,你们两个独处一室想做什么?大半夜的!”
引商将白眼翻得老高,“让你走是不想让你再喝酒了,你真忘了上次的事?”
夜闯龙宫那一次他的醉态,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哪还能任他再喝醉一次。
“不碍事。”他偏不肯走,硬是挤到了他们二人中间坐下来,然后一挥手便招来了一张小桌,桌上酒器俱全。
“苏雅呢?”卫瑕有些好奇他们怎么没在一起。
“他今日遇到一些事,心里不太痛快。”引商也不知自己该怎样解释今天这事,可是既然回来的路上苏雅已经说了想一个人待会儿,他们还是莫要去打扰他才好。
“你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也不看看自己如何了?”见卫瑕眉头微蹙,华鸢不由撇了撇嘴。
引商很快扭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说话了。那张嘴从来没说出什么好话来,可是不会说话却偏偏还要说,让人想提防着都提防不住。
卫瑕也在这里住了七八年不止,怎么会不知他的性子,平日里无论听了多么不中听的话也从未当真过,往往都是一笑而过罢了,只是这一次也不知是被勾起了什么愁思,目光中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愁绪来去太快,引商差点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而不等她细想其中缘由,华鸢已经将斟好的酒塞到她手里了,“喝。”
也不知卫钰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美酒,酒香醇郁,她才不过是闻了闻,便似醉了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执杯一饮而尽。
这一天晚上他们三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引商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可是她仍记得自己是最后一个睡下的,毕竟那两人的酒量实在是不堪一提,她眼看着他们醉倒,最后自己又喝了半个时辰,实在不愿站起身走回房,便在这里将就着睡了一夜。
自幼便独自在外生活的她不懂何为男女之防,道观里的人更是早已习惯了不将她视作女子,可是三人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场面在外人看来却是荒唐得很。
谢十一一早便来了这里,刚巧遇见门口的卫钰,两人便一起被苏雅迎进了门,谁知上了楼几次敲门没有回应,推开门时却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屋外的人面面相觑,屋里的人一脸懵懂。
“醒醒!”她自己先站起了身,然后又推推地上那两个男人,“快起来。”
闻声,卫瑕很快便直起了身子,华鸢却无动于衷,反倒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她的腿,拖得她迈不开步子。
谢十一冷眼看着这副混乱的场面,最后干脆站在门外对着她说道,“别出来了,我只是过来求你一件事。”
难为他竟然还能说出“求”这个字,正在想办法将华鸢甩下去的引商连忙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你说。”
“过些日子,若是长安出了什么大事,你便将这个送到郡王手里。”他将手里拎着的纸鸢递给她,神色比往常还要凝重一些,“若是别人来做,我不放心。”
引商没有傻到去问他为什么不亲自送去,她只是好奇,“到底什么事才算是大事?”
“人活一世,大事无非是生死嫁娶。”卫钰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谢十一没有反驳也没有多解释,像是默认了对方所说的话。引商懵懵懂懂的点了下头,也有点明白这其中的曲折。
那件大事怕是现在无法直说的事情,但是到了发生的时候却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这个请求不算什么难事,引商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下来,谢十一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道了声“多谢。”便匆匆离去。
引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都没有移回目光,看得卫瑕都忍不住在身后问了她一句,“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们谢家的人为什么都生的这般好看呢?”说着,她便叹了声气。
谢十一今年已近四十,看面容却还似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听苏雅说,这是因为唐昌公主终日跟在他的身边,怨年与阴气致使他的相貌自从唐昌公主跟在他身边那一刻起便从未变过,甚至在唐昌公主离开之后也没办法一夜变回不惑之年该有的模样。
可这也算不上什么令人艳羡的事情,毕竟那阴气与仇怨也二十年如一日的在拖垮他的身子,让他很难活得太久,,正应了华鸢所说的“短命”。
至于他有时能看得到鬼怪,有时候却看不到这一点,引商也曾疑心这是因为唐昌公主。可是那时苏雅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因为他的先祖。”
先祖的血脉传到这一代时,早已不似几百年那样纯正了。一开始能看到或许是偶然,再到后来,他竟有幸与那位先祖相见,多多少少也会受其影响。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般离奇,让人深思过后不由得扼腕叹息。
想了一会儿,她不由得笑了笑,然后忽然扭过头来说道,“二哥,我也想求您一件事。”
*
今日的雪下得有些大,引商出门时特意多穿了一件衣服,可还是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而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改日再出来的时候,远处却遥遥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你这是想去哪儿?”范无救走近之后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腰后抽出一把红伞来撑在两人头顶。
长安城没了阴差,又一时没有合适的继任者,他亲自顶替了花渡的位置在此镇守,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而引商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头顶那把红伞,无声的质问他为什么总是拿着这东西招摇过市。
她可是问过谢必安的,谢必安说他们黑白无常拿着这红伞不过是累赘,半点忙都帮不上。
对此,范无救只说,“你猜这伞原本是谁的?”
他既然能这样问出口,也就无异于将答案告诉了她。
花渡走后,那把不离身的伞竟落到了这个人的手里。
引商沉了沉气,半天没说话,闷头朝着前方走着。范无救跟在她身后,仍不肯放弃的问她要去哪里。
“亲仁坊。”
“做什么?”
“与你何干?”
话虽如此,雪天路难走,若不是半路遇见了这个人,她定然不会这样轻易的就走到了亲仁坊。而当她将卫钰亲自写下的书信递给卫府的心腹侍从之后,那侍从很快便将一个锦盒捧了出来交到她手里。她在伞下打开那锦盒,看着里面的东西,喉间虽泛起一抹酸意,可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浅笑。
回去的路上,范无救问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她被问得烦了,便告诉他,“不过是摹本罢了。”
几年前,卫钰带了双钩填墨的《兰亭序》摹本,然后请花渡为其又临摹了一幅。刚刚在家里,她便是求卫钰与自己交换一样东西。她想拿王右军的真迹去换当年花渡送他的摹本。
而卫钰似乎也猜出了一些事情,不过迟疑片刻,便将这摹本送了她,却不要她手里的真迹,并许诺会让人将摹本送过来。可惜她还是想亲自去拿到手才甘心,这才自己出了门。
“不过是摹本,有什么稀奇的。”范无救不以为然,“像是这样的摹本,待我回去为你临摹个几千幅,定比你手里这个要好。”
“你懂什么?”她懒得看他,也不信他说的话,两人一路走回平康坊,快到门前的时候却发现院门敞开,似乎又有客人刚刚进门。
“又是谁来了?”引商自言自语一声,带着困惑走进门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