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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误会。”引商本想解释解释自己的清白,可是一想到如果要解释,就必然从华鸢偷了大太子宝物讲起,又不禁有些为难,不知该怎样开口才是。
幸好这位公主也没心思听他们讲一讲来龙去脉,眼波一转,打量了华鸢几眼,便挥挥手放他们离开了,“我也没空理会你们和小六的恩怨,饶你们一次算是积个善德,小六他是个不安分的,你们莫要再招惹他了。”
“谢您救命之恩。”引商松了一口气,又拿手捅了下身边的男子,“现在怎么办?”
“从这里出去之后,往北面走有一条小路,不易被发现。”正想回床上躺一躺的公主好心接了句话,然后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可惜,真是可惜了。”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华鸢的身上,眼中大有遗憾之意,看起来竟是真心想邀华鸢留下来与她做些“快活”的事。
引商忙道了声谢然后拉着华鸢从这里逃开了。倒不是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而是担心对方再说几句,华鸢便要当场翻脸了。
“那个公主,倒是……倒是……”待逃到一个僻静之处的时候,她才缓了口气,本想说说刚刚这荒谬的事,可是想了半天却又不知该怎么形容才是。
而令人诧异的是,沉默许久的华鸢突然答了句,“不是我。”
“什么?”
“她可不是冲着我才这么说的。”他挑了挑眉,努力回想了一下今天去过的地方,“若我没猜错,咱们隔壁住着的那位就是她的驸马爷了。”
这个真相揭露得太突然,引商缓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露出了一脸的震惊,“真的?你怎么知道?”
他倾了倾身子,偷偷在她耳边说道,“因为我去他家里偷了那神珠啊。”
“原来!”她险些叫出声来,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着他挤挤眼睛,“岸上那条青龙说他的神珠在你身上,而你却是从隔壁那户人家偷来的,那岂不是……”
正是六太子这位表姐的驸马爷谋害了大太子的性命。
这一家子果然闹得不成样子!
“这其中的曲折还多着呢。”华鸢看了一眼四周的景物,便拉着她向南面走了去,“刚刚那女人一定是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了,我从她夫君的家里出来,喝了他们龙宫的佳酿,她不可能闻不出来。你我绝不能顺着她指的路走。”
引商跟在他后面,警惕着追兵同时也有些好奇,“可是她的驸马为什么要住在长安?出来避风头?”
前面突然闪出几个虾兵蟹将来,华鸢连忙扯住她往暗处闪了闪,边走边解释着,“她的驸马爷正是这泾河的二太子。”
刚刚他们见过的那个女子与泾河这几位太子是表亲,嫁了自己的二表弟为妻,可是这夫妻二人看起来着实不亲近,一个在凡间置了宅院美妾成群,一个在这龙宫里公然与其他男子厮混。
“好歹也在长安城住了这些年,泾河龙王这一家的恩恩怨怨,我听都听腻了。”仔细回想了下,华鸢又接着说道,“那位公主本与这泾河大太子是一对有情人,后来才分开了,移情二太子,只可惜两人好上没多久就争执不断,闹出了不少事端。”
这些曲曲折折的事情讲出来都是一场好戏,可是引商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在何处听过这个故事,至于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听何人说起过,一时倒想不起了。
龙宫地形复杂,两人在其中东躲西藏的,到最后兜了一圈竟绕回了那位公主所居住的宫殿。而未等他们想出接下来该往何处走,便遥遥望见远处走来了一个身影。
引商眼尖,很快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心中暗暗诧异的时候连忙给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两人默契的往后退去藏住了自己的身影。
来者正是他们在长安城的邻居,也就是这泾河的二太子。
听华鸢说,这位二太子唤作“檀清”。
几乎是在檀清一进了门,公主便察觉到了这动静,推开门时夫妻两人正好撞见。
引商和华鸢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偷偷在地上摆满了道符,隐下身形,打算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檀清自然也是不愿意进门的,干脆在院子里坐下,然后问道,“我是一路循着酒味过来的,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男人闯到宫里?他从我那里偷了大哥的神珠。”
公主站在门边打量了他几眼,不由讥讽的笑笑,“你不是将那宝物贴身放着的吗?怎么还能被一个男人偷了去?难不成现在连长得貌美一些的男人都能近得了你的身?”
这话说的!院内的檀清还没恼,院外的华鸢已经想要翻墙过去打人了。
“他可不是什么寻常凡人。”这种时候,檀清也没了与她争吵的心思,眉头皱成了一团,“那一家子住着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不然老三怎么就偏偏投奔了他们,与他们住在一起?我邀他们过去喝酒,本是想打探一下他们的虚实,谁成想反倒被他们将神珠偷了去。等我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拿着宝物离开长安城了。”
“那又如何?丢了宝物的是你,逮不到人的也是你,与我何干?”公主轻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拿话骗他,“那人我倒是见过,不过已经被我放走了。”
“什么?”檀清的声音倏地拔高了。
“他身上沾满了你那里的味道,谁知道与你是什么关系?我哪敢动您的人啊。”公主给了他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甩了甩衣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虽然这理由一听便是敷衍之语。
趁着檀清还没发怒,院外的引商和华鸢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连忙撤了那道符偷偷向另一方向跑了去。
逃跑的路上,引商始终沉默不语,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憋出了一句,“你是不是早知道枕临不是鲤鱼精。”
她没忽视檀清口中那句“不然老三怎么就偏偏投奔了他们,成日与他们住在一起?”
除了枕临之外,这句话里的“老三”还能是谁?
也难为那堂堂龙三太子竟甘心装成鲤鱼精,成日在他们这间道观里任劳任怨的干活。
她也总算是想起了这个故事为何会如此耳熟,这不正是枕临他们一家子的事情!她可是亲耳听枕临讲过的,也在前些日子听说了他兄长亡故的噩耗。
除了自己的身份这一点,他倒是未将其他事情瞒着她。
而面对她的质问时,华鸢只能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接着又说,“他是这泾河的龙三太子不错,可是生下来却是一条蛟龙,差点被其父王疑心非己亲生,从小更是受尽了欺辱长大。”
蛟龙虽也能化龙,在此之前却与真龙有着天差地别。
引商不禁想起了枕临说自己被兄弟姐妹赶出家门时的委屈神情。想来他的奔波逃命不仅仅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事,而是生来就被家人瞧不起罢了。
其实不难听出,六太子和二太子言语间,都有些看不起这个兄弟。
想到这儿,她不由问了身边的人一声,“你明知他瞒下了他的身份还留他在家里?也是觉得他处境可怜吗?”
她所认识的姜华鸢,似乎不像是这样好心的人。
可是这一次,对方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说是可怜也不是,不过是明白那是什么滋味。”他突然站下了脚步,像是逃命逃得有些累,倚在一块石头边坐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敛下眼眸低声说着,“我在昆仑山时,与他也没什么不同。”
他很少提起自己在昆仑山时的经历,似乎那是不可触碰的一段过往。而引商心知这其中牵扯到了她与他的前世恩怨,也从未主动问过他。
直到今日,因着眼下的恩怨纠葛,似乎终于勾起了他一直不愿回忆的那桩心事。
“我生来为人,死后才有幸拜进了师门,而在那座山上,除我之外,人人都担得起上古神只这个称呼。我却始终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只能苦撑下去。”
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逃命,他只说了这几句,便叹了声气,又认命的站起身准备找一找出去的路,可是这寥寥几语却道尽了万千年前身处昆仑山时的卑微与隐忍。
一个凡人,哪怕生前是开疆拓土的一方霸主,到了那昆仑山上,也不过是毫无资质可言的普通弟子罢了,而偏偏师兄弟们皆出身不凡,那差距堪比天地之遥。
玉虚宫,从来不是个怜悯弱者的地方。
他又是怎样从那里脱颖而出,有了今时今日的修为,与天上地下的金仙们谈笑风生,甚至封掌九玄,总领五岳,为天下鬼魂之宗?
引商知道这其中的辛酸与苦难绝不是她所能想象到的。
“若想强过所有人,一定很难。”她忍不住喃喃道。
一直走在她前面的华鸢脚步一滞,虽未回头,却突然笑出了声,“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中的万般苦怨却是由这漫长的年月里曾在心上剜下的血肉堆砌成的。
引商忽然站住了脚步,直直的望向了他的背影,“你是不是,为此放弃过什么?”
这个时候问起这件事情也许不合时宜,可是她却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不愿去想的真相。
华鸢回眸望了她一眼,最后也只是答了句,“有时候,真的是别无选择。”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化龙(7)
别无选择,会说出这四个字的人往往都选择了于他更有利,也是外人看来最难以理解的那条路。
引商几次都想开口问问他,他到底放弃了什么?当年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必问了。
因为一旦说清楚了,两人怕是再也无法将现在的“和睦”维系下去。哪怕听完之后她能忍受接受,他自己也无法承受。
为什么从不提起曾经的事情?为什么不对她讲一讲拜师修仙时的苦与难?因为姜华鸢这个人最不喜欢将自己的痛苦摆在她面前。他可以在她面前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却从不愿让她知道他经历了多少艰辛苦难。或者说,应是不喜欢在她面前卖弄悲惨,惹她同情。
他可以将自己的无所畏惧留给她,却将软弱与无能为力留给自己。
而万千年前的那一桩事,或许就是他这些年来最不堪的过往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不了解姜华鸢这个人,却也太了解他了。她摸不透他的真心在何处,却对两人之间的界限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知道能够多么亲近,却知道应该多么生疏!听起来多悲凉?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见她神色有犹疑,华鸢也隐约明白了什么,心里转过几个主意,最后又通通放弃了,最后选择站下脚步直直看向她,等她开口。
是死是活,都在这一句话了。
现在就撕破脸皮,还是将看似的和睦维系下去?
“我在想,今日若是从这里逃不出去该怎么办?”引商终是皱了皱眉,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来。
华鸢僵着的表情一松,走过去背对着她弯了弯身,“上来。”
“做什么?”她往后退了一步,不肯。
“逃了这么久,一定累了。”他理所当然的将她扯了过来,硬是将她背在了背上。
说实话,折腾了这么久之后,引商确实有些累了,但是眼下肯让他背着她,却不是因为那丁点不足挂齿的疲惫。
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两人紧贴在一起,她倚靠在他的背上,指尖无意划过时,能轻而易举的摸到那凸显出来的脊骨,隔着那脆弱不堪的一层肌肤,仿佛一捏便碎了。
自从她认识他起,他似乎一直这样瘦弱,平日里懒洋洋的,性子却与这柔弱的皮相不同,那般不讲道理。
他们挨得那样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腹的微微震动。
他说,“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两人从长安城来到泾河前,他也在问这句话。
而这一次,她似乎没什么借口不回答了。
“如果你是在说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你若有错,我也有错,事已至此,若是再计较下去……得不偿失。我不再去想了,你也无需心怀愧疚。”她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卫瑕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也算是点醒了她,若是不想往最坏的路上走,不如努力走回最好的时候,哪怕关系不同了,也给彼此留点脸面,和气一些,毕竟那是这世上仅有的对你真心以待的人。
“至于花渡那件事,这一世,我相信他的处境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前一世,比起我来,你更应该对他道声歉,那毕竟是你们之间的恩怨。那时他不是我的朋友,却是你的。不过现在你已经偿还了该还的,剩下的,他应该不会再恨你什么……也许,从未真正的恨过。”
这一番话也是她一直想说的。若说能不能彻底释怀这段往事,她怕是永远也做不到了。可是现在的她能理解这一切,也能坦然接受,毕竟那个收场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
而这一切说不上是因为华鸢而起,最后却要归功于他,她不会再将自己心里那点不痛快全都倾泻在他的身上。人活一世,可以软弱可以愚钝,但是总要拎得清想得通。
听完这些话,华鸢果然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很快又笑了,“你果然想得明白。”
说话时,他脸上是笑着的,眸色却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没能让她瞧见。
“和好如初”或许是件好事,但是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总算是寻到了出去的方向,万幸的是,闹了百年之后这龙宫的守备实在是松懈,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多少守卫。
只是现在到底该怎样逃到河上去呢?这实在是个难事。那顿酒的威力太大,华鸢一阵眩晕一阵清醒,而清醒之后的下场就是头疼欲裂。一出了龙宫的门,那恶心的感觉又从胃里反了上来,让他不由得扶着墙壁站在墙角干呕,根本想不出办法来。
“那个六太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现在能逃出这泾河的路上定是布下天罗地网了。”引商从他背上跳下来,也有些着急了。
别看泾河龙王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归根结底那也是自家人的矛盾,真要牵扯到了外人,自然会齐心协力先对付那个外人。
而他们两个现在身处水底,真是不利啊。
她最初倒是想出个办法来,那就是用华鸢手里的宝物先离间了那几个兄弟,让他们彼此先起了争端。可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了。因为他们现在是在水底,耍奸计若是失败了,几乎就等同于自投死路。
而就在两人尚且犹豫的时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龙宫的檀清在公主那里触了霉头,这时候也怒气冲冲的正往外走。他离他们两人的位置尚远,不足以闻到华鸢身上那股酒气,但是这边的两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正在与人争吵的声音。
正站在水晶宫外与他说话的似乎是龙宫里的臣子,一口一个“二太子”的唤着他,十分敬重,但说出的话却尽是在反驳他。檀清才听了几句,就已经想抬手打人了,可要碍于自己到底算是一族储君,生生忍了下来,拼命说服自己听从他人的谏言。
“这个二太子倒不算是个昏君,能听得进规劝。”鉴于那边的声响太大,引商想装作听不到不成,听完之后不由感叹了一句。
可是正在轻声咳嗽的华鸢却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不明白。
“我笑他这样做不成。”他站到她身边,也偷偷向那边望了一眼,然后低声说着,“谏言有时候听听就足以了,不必照着去做。当君主的,有时候必然要一意孤行,那样反倒不会有多少人心生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