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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倒是真想说他是狐狸精来着,不过转念一想,说他是狐狸精说不定还能被他当成奉承话,干脆就拿猴大王来揶揄,看他如何作答。
可是谁知她这么一说,他脸上笑意倒是半分未减,只是装模作样叹了声气,“我若是占山为王的猴大王,早就抢了你当压寨夫人,还用等到如今?”
引商也跟着他笑,却没有再接话。
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身边这个人了,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了解的根本就不够。自中元节那事过去之后,因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他们两人本是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一直像是从前那般好好的度过了这几个月。可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自那之后,这人总是冷不丁的说出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既像是认真的,又像是真的在说笑。
她就算有心避开,都避无可避。到头来,她竟连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这心思都不知道。
不过看眼下这情形,她还是宁愿永远都不知道。
别说她已经铁了心要抓着花渡不松手了,就算没有花渡,她再想找个人为伴也不会选择身边这个人。华鸢其人,虽说古怪了些懒散了些偶尔招人烦了些……可是归根结底,平日里当共事的同伴相处起来还是不错的。不过一旦牵扯到男女私事来,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若是与身边这人凑在一处会如何?
非但想不出来,还有些惶恐。
还是不想的好……
引商努力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撇在脑后,专心想着眼前这事。屋里的管梨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大家都相信他是个术士,几个少年一听说狐鬼已除,心下都松了一口气,激动之余连眼泪都憋了出来,一个两个在那里抱头痛哭。
赵颜也哭了两声,然后在追问堂哥自己会不会有事之后,又忍不住喃喃自语,“可怜阿杏……”
“可怜?”赵漓阴阳怪气的打断了她,心里恨得都想把这妹妹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了,“你说说你们干的这好事,为了一个才见了一面的男人就敢豁出命去?”
“也没想到会豁出命……”赵颜还想为自己争辩一句,但是一瞥见哥哥的脸色,便老老实实闭上嘴不说话了。
折腾大半天,深更半夜的众人也不适合一直呆在这邸舍,赵漓把几个孩子带回衙门之前又向管梨和引商等人郑重道了声谢,然后便带着人走了。至于怎么向平民百姓们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又怎样压下流言,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反正这种事金吾卫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邸舍里还剩下道观这几人,老板本就说过要把这死过人的屋子给他们住,住多少夜都不要钱。反正如今出不了城,引商问了问天灵和华鸢的意见,便决定今夜在这里住下来。
死过人的屋子就不敢住了?那他们也就别当什么道士了。
最后只剩下管梨一个,引商将目光投向他,却见他突然站起身,先道了声歉意,只说自己还有其他事,便转身走出了屋子,也不知是做些什么去了。
很快,身后传来了华鸢拿懒洋洋的声音,“今晚那只狐鬼不足为惧,厉害的角色还在别处藏着呢。既然专门请了行家来帮忙,自然要将事情办利索了。”
只会借由扶乩附身在凡人身上算什么?狐狸这东西本就易成精,有了道行还半路折了性命的话,那可是比厉鬼还能折腾人啊。
*
卫家的府邸里,卫甯眼看着源伊澄又留宿在此,心里再是不满,面上也不会露出丝毫不喜,仍是客气的吩咐下人们收拾客房去。
源伊澄何尝看不出卫甯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可是他素来心高气傲,自不会将这些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只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卫瑕身上,看了半晌,突然放低了声音问道,“二郎,你与我说句实话,三郎那双腿到底是何时……”
剩下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可是坐在他身边的卫钰却听懂了。
长安城里鲜少有人知道,卫瑕那双腿已经不能正常行走,虽然还算不上瘸了,但已经与废了无异。源伊澄是这卫家的常客,每一次来,卫瑕都像常人一样站起身迎他送他,但是久而久之,就算源伊澄没刻意叫自己那几个式神留意着,自己也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来。
既然已经被看穿了,对方又不是什么外人,卫钰思虑片刻,到底没有继续隐瞒下去。
“一年前他大病了一场,自那之后,原本的病症虽是痊愈了,那双腿却渐渐不行了。”一提起那时的事情,他这个当哥哥也暗暗攥了攥拳,仍是懊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不对劲来。
一年来,卫家上下的人都为这事操劳不已,遍寻各地的名医妄图医好卫瑕这条腿,卫甯更是为此熬出了病症来,时不时就会咯血。虽然卫瑕本人全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甚至日日都劝姐姐不要担心,可是别说是卫甯这个最心疼弟弟的大姐了,就连卫家的下人们也都不甘心得很。
卫氏兄弟名满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蒙受圣眷前途无量。可就在这春风得意的时候,卫三竟然无缘无故瘸了一双腿,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难事,岂止是天意弄人,简直就是天大的劫难。
听了原委之后,源伊澄自然要跟着唏嘘一番,可是惋惜过后,却又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他抬眸睇了一眼身边的卫钰,希望从这个当哥哥的人眼里看出些端倪来。只是卫钰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为弟弟忧心的模样,没有半点虚假更看不出什么破绽。
到了晚间,源伊澄留在卫府居住,与卫氏兄弟又说了几句话,便随卫府的下人回到了客房。进了门,听着外面没有多余的动静了,他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纸片掷了出去。
那纸人很快化作了女子模样,名为“玄”的式神经常被他派出去盯着人,如今听他说了一句“卫三”,便得了命令飘出门。
绕过一道回廊,玄是在一间书房找到卫瑕的。屋里的烛灯烧得正亮,那个温润文雅的年轻男子捧着一本古书认真读着,桌子上还放了沙盘和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与这房间极是不相符。
玄坐在窗口将自己要盯着的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虽然自己是忠于主人的,但是瞧着这容貌昳丽的男子还是会觉得赏心悦目。只是有些可惜他哥哥卫钰不在屋子里,不然这兄弟二人一同出现在眼前时,任是男女老幼,又有谁能轻易挪开目光。
看了一会儿书,卫瑕放下手里的东西准备拿起那沙盘,可就是这么一瞬间,他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倏地往窗口望了过去。
玄心中一惊,本能的就想跳下窗去藏住自己,可是转瞬一想,又想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式神,于是干脆抬起头来迎向对方的目光。这一看,果然发现卫瑕带着困惑的目光四处张望,显然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看不到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屋子里。
眼见着对方还在那儿毫无头绪的乱看,玄轻松了不少,安心的坐在这窗户边继续打量他。
可是卫瑕虽然看不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却极相信自己的感觉,疑心之下不由轻咳了一声,然后倏然开口,“出去。”
这两个字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声音也放得很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玄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身子从窗户扯了出去,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跌出三丈远,周围却空无一物,倒真像是那平淡无奇的两个字把她给赶出去了一样。
☆、第47章
事出诡异,玄来不及多想便匆忙离开了这里,想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主人。
而屋内的卫瑕左右看看,直至确信那股让自己心慌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这才专心研究起面前的沙盘来。眼前这东西不是第一次接触,可是这一年来他已经很少碰它了,若不是近日听说长安城里出现了扶乩死人的传闻,他怕是早都逼自己忘记这件事了。
一年前的那桩事请让这沙盘沾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如今一拿起它来,这案上的烛光便时暗时明的,隐隐有熄灭的趋势。说没有迟疑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再怎么踌躇犹豫,卫瑕终究是拿起了那东西。
扶乩这种事,若是让不同的人来做,方式也各不相同。一年前卫瑕就没有三五个帮手在身边,如今也是。空荡荡的书房里,烛光仅仅将他一个人的身影映在了身后的墙上,不免显得有些茕茕孑立。
手握着那古木制成的乩笔,他没像是寻常人扶乩时那般像模像样的念叨着什么“迎紫姑”,反倒将沙盘摆向了正东南的方向,默默道了三声“紫狐。”
紫狐即野狐,若是对方不通姓名,便权且以此相称。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这影影绰绰的烛光就彻底熄了下去,屋子里霎时一片黑暗,即便窗外还透了月光进来,可也要稍稍适应了半刻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紫狐?”他看不到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东西,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隐隐约约的判断。
而就在他眼前的桌案上,被他置于一旁的毛笔突然从架子上掉下来一根,然后慢悠悠的立起来,凭空漂浮着来到他眼皮底下,就在桌案上那张空着的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何事相求?”
这倒不像是紫狐平日里说话的口气,而且出奇的没有张口便质问他为何将狐裘送人。卫瑕微蹙起了眉,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可是那紫狐却等不了太久,它无法在人前现形,只能借由人平日里经常接触的器物来附在上面。如今它附在这笔上与面前的人交谈,可是终究维持不了太久。
眼看着对方又要写下什么话来,卫瑕狠了狠心,到底还是开了口,“我要与你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眼睛。”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卫瑕答的便痛快了许多,“能看见鬼怪之物的眼睛。”
可是在他说完之后,那支笔却停在了要落笔的地方不动了,任墨汁滴在纸上渲染出一片墨迹来也无动于衷。
等了许久,卫瑕正忍不住想问问对方要如何回答,却听这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声音来,“你拿什么来换?”
那是个比他想象中清冷了许多的声音,没有狐狸的妖媚,也没有鬼怪的阴森,倒似是少年的嗓音,即便听起来要比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沉稳许多。
就是莫名的有些熟悉。
卫瑕没有多想,很快答了一句,“只要我有的,都可以。”
“命也无妨?”
“无妨,不过也要我有命先看到我想看的东西。”平日里也不是没有与其他朝臣周旋过,一旦开始讨价还价了,卫瑕就再没有半分怯意或是迟疑。此刻对方说什么他都敢应下,但也有信心将局势扭回来。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声音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思虑过后便换了个问法,“那你哥哥的命呢?”
拿你哥哥的命来换你想要的东西。
卫瑕的沉着自若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须臾,也不作答,直接伸出手去握那悬在半空中的毛笔。这笔被他抓在手里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那里,与寻常的笔无异,反倒是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将他吹了一个寒颤来,紧接着,原本已经熄灭了的烛灯竟也重新亮了起来。
借着这光亮,卫瑕一抬眸便看清了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身影。
“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却不舍得你哥哥的命?”身披着雪白狐裘的貌美少年于桌案对面坐了下来,倒是不见外的帮他收拾了已经乱堆在一起的古书。
“你……紫狐……这是……?”饶是平日里再镇定沉着,到了这个时候,卫瑕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一时间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可是任是怎样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收拾好东西,管梨便将自己身上那件狐裘脱了下来,接着手上用力一甩,雪白的狐裘就撞上了屋里的墙柱,而且竟也因此撞出了个与那狐裘毛色相同的小狐狸来。冲着面前的人招了招手,待卫瑕微微倾身过来,他伸手于对方额间轻轻一点。
这力道很轻,卫瑕却觉得一阵凉意突然于印堂之上贯穿了全身,本是忍不住闭上眼缓解这清凉之感,再睁开时却觉得自己脑中再无往日的混混沌沌,就连身子都轻松了不少,眼前一片清明。
而这一睁眼,他也很快瞥见了墙柱边的那个身影——瘦弱的一只小狐狸,浑身的皮毛都是雪白的,乍一看甚至与那狐裘融为了一体。
“那才是紫狐?”看到了这场景,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真相。
而那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狐鬼如今只能匍匐在地,不住地颤抖着身子向这边磕头,明明它自己就是狐鬼,现在却像是凡人活见了鬼一般恨不得咳出几口血来表明心中惊恐。
“您到底是?”卫瑕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面前所坐之人。
管梨却仍是答非所问,略有些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这间空荡荡的书房,“心中所系之人不在了,到底还有亲人在。何必总惦念着再也回不来的一切。总是想着过去,也就没法活了…”
单单这最后一句话,也足以让卫瑕抬眸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人。他能明白,无论对方是人是妖,也定是像自己一样,心里有道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坎。
这其中的道理谁不懂?可是嘴上说得好听,释怀却难。
“您既然明白我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不妨一并告诉我,到了如今我又该如何去做?”话说开了,卫瑕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他只知道对方并无恶意,甚至很有可能正是为了自己而来,那他不介意恳求面前这个人让自己从那噩梦之中挣脱出来。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管梨指了指他的双眼,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有了这双眼睛又如何?你想见的人不会来见你,你见不到的,何必骗自己……”
被这样直接的揭开伤疤,若是换做别人,也许早已掀了桌案恼羞成怒了,可是卫瑕没有。糅杂着悲伤和懊悔的复杂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他只是微微敛了眼眸,半晌才开口,“也许……总有一日能见到的。”
这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连主心骨都没了一样。
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总是会对与自己有着相同境遇的人报以同情与怜惜。叹了声气,管梨知道这事若是自己来办会容易很多,但还是给他指了另一条路,“有些人,可以帮你一把。”
*
案子破了,但是阿杏的尸身还停在衙门里的殓房。
“什么?不去!我不去!”一听赵漓说了想请自己做的事情,引商忙不迭的摇起了头,双臂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抱,一副打死不松手的架势。
若是往日那些请求也便罢了,今日这人竟然想让他们去殓房里住一宿,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松口答应。
“这事情是了结了没错,可是阿杏的尸身停在殓房的时候,一到晚上就会……就会……”说到这里,赵漓也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这样说合不合适,最后干脆挡着嘴小声说了出来,“就会诈尸啊!”
本来长安城里关于阿杏之死就谣言四起,如今看守殓房的仵作都口口声声说阿杏的尸身一到晚上便会诈尸,流言想压下来都难。
可是就算对方百般恳求,引商还是打定了决心不同意。她是道士没错,可是道士也不是人人胆大无所畏惧,叫她住在死过人的屋子里她不在乎,可是半夜三更住在摆满了尸体的殓房里就不成了。
“您还是找点德高望重的大师法师吧,阴阳师也成啊,我看源先生就不错……”一面抱着柱子不撒手,她一面还要劝眼前这位去找别人来做这事。
几人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已经有不少路人侧目望了过来,赵漓左右看看,连忙上前好言好语的劝她先从柱子上下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