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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余庆元惶然之际,面前已摆好笔墨纸砚,想见皇帝要试各位的诗文,是早就准备好的。她深深呼吸,排除杂念,举头望月,想那诗词一类,不似八股可苦读习得,哪怕是雕词炼字一派,也需得有感而发,倾注心力,如今情形,也只有把这金科玉律放在心上,放手一试了。
她低头研墨,拿起笔,再看一眼月亮,下笔写道:
望月休怀古
昔人谓何求
流年无良策
情思亦绸缪
这四句半通不通,却是她穿越以来的真情流露——旁人想着和异地亲友或古时先贤共赏一轮明月,她是指望着月亮给后世亲友带个话啊!余庆元酒量不好,虽然一半的酒被故意洒在了袖袋里,但夜风一吹,喝下去的也足够她上头的了。酒精作用下,她竟被自己写得感慨万千,索性长出一口气,鼓起腮帮,歪着头接着写下:
银辉镶水镜
桂枝映西楼
能与后世语
凡夫俱白头
写好后她署下日期和名字,越看越满意。虽然和别的比肯定算不上佳作,但自己已经尽力,一时间再想不出更好的了,加之刚抒发了情感,胸间仿佛出了一口长气一样畅快。她觉得开心,又不敢笑出来,只把眼睛眯着,嘴角也勾了起来。
大家都写成后皇帝教每人吟诵,先是二甲诸进士,文笔立意皆颇有亮点,再按探花、榜眼和状元的顺序展示,余庆元和席间众人都晓得这就是今夜的高/潮了,就都敛了面上的表情,静悄悄的等着。江锦衡作了一首七言律诗,风格正是走了用字神出鬼没一派,华丽却不刻意,听得人时时惊心,只觉才华逼人。刘琦的七言绝句严谨精悍,遣词用典无一不雅,没有长年的积累是万万做不到的,大家都道他学问好,才华敛在学问里,方显得更好。余庆元只道自己比不上人家,反而不怯场,也朗声读出来自己的诗。她的话音刚落,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思绪就被一个由近及远,向宴席中心走来的声音打断了。
“好一个望月休怀古!状元好文才!”
余庆元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不待她张望,来人就已经走到面前,定睛一看,还是着一袭白衣,竟是隆福寺和她一起围观辩论的那位公子!
认得他的众人欲拜他,他先俯身拜皇帝:“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皇帝脸上毫无愠色,反而笑道:“明澜,起来吧。”他一边作起立的手势,一边朝大半一头雾水的新科进士席上介绍说:“诸位,这是晋王,朕的三皇子。”
朱明澜朝进士席叩拜的众人拱了拱手,继续和皇帝说话:“儿臣迟到当罚。”他伸手,宫人递上酒,他连喝三杯,未待旁人接话,又径直走到余庆元的面前,给她和自己都斟满:“余状元的问策文章本王昨日拜读,对状元之才早就心向往之,今日得见,难得人才和诗情也是一等一的,本王敬慕无以为表,就敬状元一杯罢。”
余庆元心道这鸿门宴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竟平地跳出个大麻烦!她一边说些自谦之辞,一边不敢怠慢的喝了那杯酒,喝得急了,双颊飞红,抬头见朱明澜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狭长的凤眼里有三分薄怒,三分玩味,三分严肃,显得一张冷冰冰的俊脸格外生动。余庆元瞧着月光灯影下丰姿无双的晋王,捧着酒杯,一时间竟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醉酒
夜色渐浓,该醉的人也都醉了,余庆元觉得没什么人会把她的失神放在心上,她只轻轻移开眼神,低头一笑:“晋王殿下赎罪,微臣不胜酒力,让殿下见笑了。”
晋王顿了片刻,挥挥手,不再看她,径直走到皇帝身边见过他诸位兄弟去了。皇帝本来还想对众人的诗点评一番,被他这么一搅,只觉得不知从何说起,只委托蔺程收了他们面前的纸,加以指点。
蔺程一丝不苟的行礼,面无表情的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叠字纸,在灯下细细看了,清了清嗓子才开腔说话。他的声音清冽好听,其中却难以捕捉到感情:
“依微臣所见,今日咏月诗的前三甲,可巧也是本科前三甲,只是名次有不同罢了。”
皇帝捻捻胡须,和颜悦色的说道:“爱卿请讲无妨。”
“臣以为今日咏月最佳当属江探花。江探花炼字奇险,才华为其余诸位所不及,堪称微臣平生仅见。”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第二名就仍是刘榜眼了,刘榜眼的渊博才学,在此诗中可见一斑,如此老辣古雅的遣词用典,非一日之功。”
太傅的点评一针见血,客观公正,席间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信服。
“余状元就只能屈居第三了。”蔺程说到余庆元,停下来思忖了片刻,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一般。“余状元青春少艾,文章锦绣,未曾在诗词上下功夫想来也是有的。比起榜眼和探花,词句未免生疏直白,只是立意实在别致,虽然屈居二位之下,却仍在其余众人之上了。”
余庆元醉酒,头正晕着,蔺程说得公道,她心服口服,本来期望值就低,完全不觉得屈居第三有任何丢面子之处,只咧嘴傻笑,心中为透明的“其余众人”暗暗鸣了不平。
刘琦照例低眉不语,面露受宠若惊之色。
江锦衡口中说着太傅过奖,心里却又气又慌。他恨极了蔺程这头老狐狸,把这种无关紧要的头名点给他,这个脸他宁可不露!等下皇上有赏,万一把哪个公主下嫁给他,他的仕途就算交代在这琼林苑了,才华平生仅见有个屁用!
江锦衡预料的不错,显然蔺程的点评颇合皇帝心意,皇帝挥手表示有赏,三人同时拜倒, 比起殿试那天,神情又各有不同。好在皇帝只是随手赏了些金银布帛、珠玉古玩之类,让人分别送到三人住处,并没有提赐婚的事情,江锦衡心头一松,心知这一次暂时躲过,站起归席的时候后背竟已被汗湿透了。
皇帝赏完便起驾回宫,有爱热闹的还可在琼林苑盘桓片刻,好些人在送驾之后也就纷纷离席了。余庆元是忙不迭的想走,胡乱跟同席的人告别之后,就让宫人送出了东华门。她不爱跟人一路,就自己慢慢朝回走,晚上城墙根的风大,吹得她愈发头晕,脚步就带了几分虚浮。想到琼林宴后就再难得这么大的场面,提心吊胆这么久,自己也好松散松散了,她心中格外高兴。再想到皇帝慷慨赏下的东西和银子,手头一下子宽裕起来,她更高兴。酒劲让这高兴绷不住,她就自己嘿嘿的笑出声来。而脸上一松,腿脚也松,余庆元眼见着自己踩到一块石头上没绕开,就要往前倒去。
她闭上眼睛等着吻地,却没等着,一只手拎着她的胳膊将她稳稳扶住了。她长出口气,抹了把汗,正要对那帮她的人抱拳,发现那人正是蔺程蔺太傅,抱拳就改成了作揖。
“晚生失仪,谢太傅搭救,请太傅大人责罚。”
蔺程不耐的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牵马的下人先走,背过手去,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余状元不必客气。状元醉酒,独自夜归,是礼部的人疏忽,招待不周。
余庆元连连摇头:“太傅莫要责罚礼部同僚,是晚生叫他们不要送的,晚生醉得不打紧,自己走得回去,刚才没留神,平时走路也是这样的。”
蔺程瞧着她烧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心说这醉酒之人还真是从不称醉,面上仍不动声色:“也好,京城春夜,月下独行,余状元好雅兴。在下住得离梁州会馆不远,可介意相送一程?”
余庆元忙不迭的摆手:“谢太傅好意,晚生岂敢劳烦大人,更深露重,明日上朝要紧,大人快请回吧。”
余庆元觉得自己拒绝得够明确,但蔺程倒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的与她并肩走着,她怕这心思莫测的高官,就又缩起了脖子嘴闭牢。只是她喝得太醉,这招装死装得太拙劣挂了相,蔺程看着不觉得可气,倒有几分好笑。
“方才琼林宴上,你可觉得我的点评冒犯?”
余庆元虽醉,也被他突然你我相称吓了一跳:“下官……我……我不敢,我的诗词委实不精,依仗的无非一点急智罢了,全被您说在点子上,何况刘榜眼和江探花珠玉在前,我佩服还来不及,岂敢有微词?”
余庆元晓得官场上培养门生、拉拢心腹那一套,知是蔺程有心结交,也就顺着他改了口,没有存心狷介。
“嗯。”蔺程貌似满意的微微点头,整整衣袖,继续说了下去。“你的文章倒和诗是一路的,文章好在直白新颖,诗又不好在直白新颖。”
余庆元见他话中未尽之意太深,就没有接话,两人走了片刻,蔺程又接着说:“然而这却是世俗的准则了,若以私心而论,我倒觉得文不好,诗好。”
当朝太傅跟她谈什么诗文私心的话题,余庆元就是再醉,也惊得半醒了,她只顿住了脚步,扭头睁大眼睛盯着蔺程,像是生怕他下一句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蔺程不以为意的动了动嘴角,表示自己笑过了,再正色说道:“经济文章,难在化解知易行难,发乎本心未必能次次助你;而诗词确是至精纯的东西,瞻前顾后反而平白污了天然好颜色。你说是也不是?”
余庆元一时语塞,只支支吾吾的应了声,就再没答腔。蔺程也不急,还是背手徐徐走着,看余庆元醉酒,来不及伪装控制,脸色时时变幻,嘴里虽不说,心里觉得有趣得紧。
正如她的脸色,余庆元心里确实翻江倒海,她为蔺程读懂她诗中胸怀而兴奋,又明白这是他委婉的戳穿她的伪装。一方面表达拉拢之意,一方面又警告她不要装孙子,顺手还表达了“你有今天都是我提拔”之意。此人洞察力好得吓人,心机深不可测,作为知音伸来橄榄枝固然可贵,但跟着这样的人混,自己的那点儿小心眼随时都有被揭穿的危险,这个雷,她是接还是不接呢。
她正兀自思度,身边蔺程的脚步却停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一派云淡风轻:“你到了。”
他们正站在会馆门前,余庆元转过身来,斗胆抬眼探寻着蔺程波澜不惊的脸,嘴张了又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作了一长揖,见他沉默着点了头,也便转身进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宅邸
翌日清晨封赏到的时候,余庆元还在恼人的宿醉中,她往脸上泼了两把凉水,就晕头转向的套上衣服,拜倒接旨。跟银钱东西一起到的还有她的官职,没什么悬念,翰林院修撰的从六品鹭鸶补子青袍明明白白,半月后走马上任。她稀里糊涂的谢了恩,熟门熟路的打发了众人恭祝,回房发现那些新得的东西已经差不多把个小屋塞满了。她只将床铺清理出一个角落,合衣躺下又睡了个回笼觉,待起身的时候已近晌午,换上家常衣服,出门寻吃食,也顺便找房子。
北京城内东富西贵,南城住的多是凡夫走卒,余庆元来京城这么久,倒觉得这城南崇文门一代很是不错。她的职位本可住便宜方便的官舍,但毕竟人多眼杂,不适合她这种需时时多加小心的人,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就在这附近租住个小房住下。
她托了相熟的饭馆掌柜和会馆里的人帮忙打听,不到三天就有了消息,虎背口胡同里两进的一个小院,房舍不大,五脏俱全,家具现成,院子里还有口井。她看了满意,房东也乐意做她这种清贵读书人的生意,下了定钱,又请人整理打扫,竟是隔天就搬进去了。她不请下人,只约了邻居家赋闲的妇人定期过来打扫,兼说好了偶尔做粗重活计的杂役,也便罢了。接下来几日,她就时时流连在附近的花市琉璃厂,踅摸合意的几棵竹子、二三个箱笼碗罐摆上,又置了炊具床褥,柴米油盐,就算乔迁完毕了。
得了闲她翻看最近的书信拜帖,挑要紧的回了,又去参加了两三个合意的聚会,和魏忠胪和陈正筌两个慢慢相熟了起来。其他人新封的官位早不是秘密,魏陈二人都进了人手紧张的大理寺,官拜七品主薄。刘琦和江锦衡被派给六科任给事中,均是七品的官吏,刘琦负责吏科,江锦衡则是工科,说起来倒都是实权衙门。
有一日她想起柜中还有个老家带来的书箱未拾掇,就打开瞧。里面无非是些经史子集,翻到下层,却找出支银钗,用小小一件粉红色的女童单衣裹着,她瞧着瞧着就鼻子一酸。这是她身边唯一的女子服饰了,银钗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生母留下的,衣服是她小时候穿过的。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的北京穿越过来的,那时候她也叫余庆元,长相跟今日差不多,为一家基金会工作,是个全国各地到处出差做项目的扶贫干事。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十点她刚降落首都机场,赶到工体北路的时候,几个闺蜜已经在自己缺席的生日会上喝得七零八落。她结了帐,拖着拉杆箱送她们挨个上出租车,想着回家还要连夜赶的报告,不由得抱怨了两句,说的是现代女性太难做,要是古代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大小姐多好。一时嘴贱不要紧,十分钟后,她就在往团结湖家里走的路上,被辆赶半夜进城的大卡车撞了,再睁开眼睛,已经成了这个朝代的一名女婴。
带着前世的记忆再过一次婴幼儿时代挺难熬,何况她也没穿成什么金枝玉叶,只是略有薄产的小康人家。三岁上父亲病死,母亲拉扯着她和同胞哥哥过了两年,哥哥却突然发了高热,还没来得及请郎中就过去了。余庆元记得自己在哥哥咽气的一瞬间跪在了母亲面前,哭着求母亲对外人说死的是自己,从今往后把自己当儿子养。
在这个相当于后世历史书中明朝的古代生活了五年,余庆元已经可以清楚确定的预见到作为女性继续生活下去的命运——她家世平平,嫁不了太好,姿色尚可,也不会嫁得太糟,出嫁后为丈夫孩子而活,运气好,也许能平淡一生,得个善终。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简朴落后习惯就好,但失去自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妥协的事。同胞哥哥死了,她这个老灵魂也跟着伤心,但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机会”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她的母亲是这年代典型的小家妇人,心慈,没主意。她初始自是觉得余庆元的想法大逆不道,但余庆元一边跪着,一边明着暗着跟她说道了让自己女扮男装的种种好处。家中无男丁就无法独立为户,余母只有改嫁或投靠娘家两条路,若当她是男孩,还可守着她寡居,保得家产,免得被人惦记欺负。余庆元连哭带劝,终于让母亲依了她,从那天起,她就又变回了余庆元——这个名字本来属于哥哥,她原来的名字余庆淑只存在了五年,就随着那和她同胞而生的可怜短命的男童被埋葬了。他们兄妹长的本来就相像,当时年纪又小,未长成男女之别,刚调换过来的时候没人怀疑,之后也就让她顺顺当当的假扮到了今日。
余庆元抚摸着衣脚上绣着的“淑”字,做几个吞咽动作,硬生生把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是啊,没什么可哭的。她将那衣服并银钗藏在箱笼最深处,四下看看,虽然这状元“宅邸”简陋了些,她一个人孤单了些,但毕竟自由